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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霓 -【吉時醫到】《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24 PM     標題: 雲霓 -【吉時醫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14 06:03 PM 編輯

【書名】:吉時醫到

【作者】:雲霓

【內容簡介】:

      從前,楊茉蘭愛著常亦寧,為他傾其所有,卻委屈做了妾室又難產而死。

      而今,現代內科醫生楊茉回到楊茉蘭的人生,注定凄苦的人生將從此絢爛、耀眼多姿多彩,得天獨厚的現代經歷,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一敗塗地。

      從前所托非人,而今被誰生死相許。

      他將蝴蝶髮笄別于袖口,被人恥笑兒女情長。

      朝堂之上,萬千兵馬之中,他又在恥笑誰。

      生恒愛之,生恒敬之,吾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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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2-10 01:08 AM 編輯

第一卷 回到前世

熟悉的高門大宅,她不再是任人擺佈的孤女。

第一章 生死

花墻里藏著一所院子,小小的三間院落,走廊下卻站滿了下人,一扇軟簾被掀起來,滿手鮮血的穩婆面目蒼白地疾走出去。

楊茉蘭聽到穩婆顫抖著說:“姨奶奶難產,想要見五爺。”

接著是常老夫人哽咽的聲音,“再去想想法子,這孩子……我妹妹將她托付給我……她才小小的年紀……”

楊茉蘭心中一緊,自從來到常家,她就將常老夫人當做親祖母一樣看待,若是此時她能在老夫人身邊,一定勸老夫人不要傷心。

不要傷心,這都是她的命。

她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身邊還有穩婆催促,“姨奶奶,您再用用力。”

她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是命運總是和她開玩笑,最關鍵的時刻給她重重一擊。楊茉蘭覺得很累,眼皮上似是墜了石塊,怎麼也睜不開。

依稀想起小時候,父親讓下人在后院搭了個秋千,旁邊種著幾株大玉蘭花,遠遠看去開的朦朧如同剛落下的雪片。

乳母將秋千蕩起來,母親在旁邊喊,“小心點,小心點。”

她笑著,正想要乳母摘幾朵垂絲海棠給她戴,轉過頭就看到了常五,常亦寧,秋千飛高了些,陽光正好刺進她的眼睛,她瞇起來隔著陽光瞧他。

他整個人閃閃熠熠,色彩斑斕,從此之后她再也沒有見到更漂亮的人。

她一下子耳朵轟鳴,連乳娘的聲音都遠了。

嗚嗚嗚,嗚嗚嗚,如同她現在心酸的哭泣聲。

那時候是美好的,只是每次回想起來心境都不同,如今就剩下傷心。她害怕,慌亂,因為要離他遠去,她這輩子守著他,等著他,現在卻要離開他。

現在她才明白,他就是那天照在她臉上的那道陽光。

楊茉蘭抬起手臂,拼命地喊著,“亦寧,亦寧……”

身體是撕裂的疼痛,可是她依舊在支撐。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被挽起來,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別著急,按穩婆說的做。”

楊茉蘭睜開眼睛四處看,屋子里的下人已經退了出去,只有兩個穩婆和常亦寧在守著她。

常亦寧的面容緊繃著,聲音卻難得的柔和,“養養神,再用力,穩婆說已經差不多了。”

她心底升起一絲希望,卻依舊感覺不到身上的力氣,只覺得下身如同泡在冰水里,說不出的刺痛、冰冷,楊茉蘭嘴唇開合著,“我要生下孩子,將來……將來……你待他好好的……我也想……我也想……”五夫人心腸狠毒,要不是被賜婚,老夫人如何也不肯答應這門親事,本來該名正言順嫁進常家的人該是她。

話雖然沒說全,常亦寧卻能聽明白。

常亦寧垂下眼睛,拉著她的手,“好,我答應你。”

楊茉蘭欣喜地去握常亦寧的手,她嘴角微翹,臉上流露出恬靜的笑容。小時候他看到喜歡的東西,他的眼角會泛出細細的笑紋,經過了時間的沉澱,那細小的紋理卻消失干凈,變成了得體的神情,當他歡喜的時候她卻還能看到,他眼睛里住著的那個小孩子一如從前地對她笑著。

穩婆這時候上前,“五爺該出去了。”

常亦寧起身離開,楊茉蘭慌亂地去看常亦寧,可她的眼睛被汗水黏住,怎麼也看不清楚,仿佛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將屋子里的光也全都帶走了。

別走,別走,別走啊。

“姨奶奶,用力。”

楊茉蘭微抬起身子,鼓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尖銳的疼痛過后,像是什麼一下子裂開來,一股熱流頓時涌了出來。

這下她感覺到暖和了,一瞬間的溫暖,讓她舒服的想要嘆息。

穩婆滿身是血的大聲叫喊。她卻已經聽不清楚,只是看著眼前的窗子,俱一色的絳紗,好像她家里庭院中的六角亭子,她常在那里和乳母躲貓。湖中種著蓮花,她趴在雕欄上看魚兒在蓮葉下游來游去。

這時候她恰好想起亭子上提的楹聯,淥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她的一滴汗落在湖中,湖水頓時起了波瀾,將乳母嚇了一跳,忙將她抱在懷里。

她“咯咯”地笑個不停,整個亭子里都是她歡喜的聲音。

她其實是在想那個蕩舟人,何其癡呵,不過被表象迷惑,忘了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耳邊依稀傳來穩婆嘆息的聲音,“這姨奶奶原來是楊家人呢,怎麼連一點醫術也不懂得。”

“哪個楊家?”

“就是三代太醫院院使,將藥鋪開滿京城那個,還有一位大人外放做了大官。”

“那有什麼用,最終還是抄了家。”

楊茉蘭只覺得一只手爬上她的鼻端,“這姨奶奶……怎地這樣傻,什麼話都相信,臨死了也不明白……其實我們見過比這更重的情形,還不是順順當當地生了下來,現在硬是要一屍兩命……可惜了小小年紀和肚子里的公子。”

另一個低聲喊,“別亂說,不要命了你,給了銀子,我們就要將事做好,說難產就是難產,大宅子里的事,還不都這樣。”

她想要思量這話的意思,剛喘一口氣,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時候她笑著和乳母說,“我要做那讓人發愁的荷花,不做那傻傻的蕩舟人。”

事與願違,這一輩子她好像都傻傻地站在那里,到最后也沒能弄清楚,她的命為何這樣凄慘。

“叮鈴鈴,叮鈴鈴。”

楊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總是會做同一個夢,一個叫楊茉蘭的女子難產而死……

鈴聲繼續響著,楊茉拿起電話,那邊立即傳來讓她熟悉的聲音,“楊茉,好歹是夫妻一場,你要不要將事情做絕。”

楊茉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這通電話比她預想的要早些。

陳東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因為闌尾炎住院和她相識、相戀,為了他奔仕途,她獨自撐起這個家,照顧雙方長輩,眼見著他的官越做越大,開始嫌棄她這個糟糠之妻,上個月在他的手提電腦里,楊茉發現了律師發給他的離婚協議書。

楊茉不說話,陳東接著說他的難處:“我也是為了將來的發展,書記的女兒喜歡我,你說我能怎麼辦?我們先假離婚,等我升了職情況定下來,我們再回婚,到時候生個孩子,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結婚這麼多年沒要孩子,到了離婚時卻跟她說生個孩子,楊茉冷笑一聲,“仔細看看我寄給你的東西,你那些受賄的證據公之于眾,你還哪里來的前程。”

電話那邊安靜了片刻,陳東立即咬牙切齒,“楊茉……你到底要怎麼樣?”

楊茉臉上浮起報復的笑容,聲音冷漠,“我這有一份離婚協議,房子、財產全部歸我,你……凈身出戶,只要簽了,我就把證據給你。”

“楊茉,你是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

出軌的人不都該是得意洋洋的神情,難得他會這樣驚慌,楊茉伸手掛掉電話。

自從認識了書記家的女兒,陳東第一次這樣期盼著回家,慌忙不迭地打開家門,明亮的客廳里坐著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旁邊的是妻子楊茉。

“這是孫律師,是他起草我們的離婚協議,你看看如果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看到陳東不安的目光,拿起離婚協議微微顫抖的手,楊茉心中升起一絲快意,已經背叛了她和家庭的男人,不值得半點的可憐。

“我簽字,東西呢?”陳東顧不及避開律師,沒有了財產,還有書記這條路可以走,只要有前程,錢算什麼,權當做打發了一個惡婦。

楊茉將大大的信封拿出來放在腿上。

“我怎麼知道這些東西全不全?”

楊茉看向大門。

“你這是鐵了心……為了這點財產,日后可別后悔,”陳東握緊了拳頭,拿起筆來翻到離婚協議最后一頁簽上名字,律師將離婚協議拿起來,楊茉這才站起身。

十幾年的夫妻,一紙文書宣告完結。

她卻一點都不覺得惋惜,早在知曉他出軌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鐵起心腸。楊茉揚起手,厚厚的信封甩在那張體面、文雅的臉上。

他要拋棄她,她就要看著他落魄、潦倒直到一無所有。

楊茉關掉衣兜里小型的信號干擾儀,陳東的電話才迫不及待地響起來。

“陳東我爸爸被紀檢帶走了,這可怎麼辦啊?”嬌滴滴的聲音已經哭到嘶啞。

陳東差異地抬起頭,看到楊茉的笑意在嘴邊慢慢擴大,“陳東,你以為挽著那個女人的手會去哪里?”

楊茉伸出手來指向門外,“走出去看看,迎接你美好的明天。”

“楊茉。”身邊傳來嘶吼聲。

結束了這段婚姻,眼見著出軌的丈夫被紀檢帶走,楊茉終于可以睡個好覺,她和夢中的女子不同,那女子只會做砧上魚肉,而她卻會讓那些害她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楊茉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人向她走過來,隨著那人的面容逐漸清晰,讓她越來越吃驚,來的那個人長相幾乎和她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穿著藕色的褙子,梳著發髻,臉上帶著幾分愁緒。

“你是誰?”楊茉忍不住先開口詢問。

“我是楊茉蘭。”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楊茉蘭輕輕開口,“我曾許願想要一切重新來過,現在是實現我們願望的時候了。”

楊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眨眼間楊茉蘭消失的無影無蹤,天空中像是下起了一場細雨,如絲絹般落在她身上,她抬起頭,一縷光芒從天而降,讓她微微暈眩,腳下跟著一空,頓時掉了下去。

大周朝,中通二十四年春,楊茉蘭十二歲,這一年對于楊茉蘭和楊家來說極為重要。

安慶府知府楊秉政因侵沒國款,盤剝百姓畏罪自戕,楊大太太悲慟殉夫,消息傳到京中,楊家被抄家,京中內外三十余家藥鋪查封,楊老夫人接下楊秉政夫妻的棺木不久也因病撒手人寰。

百年杏林傳家的楊氏,一下子在京中消散的無影無蹤,只因為楊家和常家早有婚約,十二歲的小女兒楊茉蘭便被楊老夫人托付給了常家。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26 PM

第二章 重生

楊茉耳邊不時地傳來絮語聲,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很快就又支持不住進入半夢半醒之間。

自從又夢到楊茉蘭之后,一幕幕的往事不停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那些往事不是屬于楊茉,而是屬于楊茉蘭。楊茉蘭在常家長大,一心一意地等著嫁給常亦寧,卻沒想到常亦寧被皇上賜婚,楊茉蘭只能在常大太太的勸說下委身做妾,成為妾室的楊茉蘭難產而亡,這樣短暫的一生……

一切這樣的真實,就像已經發生過一樣。

只要想到楊府家破人亡,楊茉心里一陣陣的心酸,父親、母親、祖母,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痛苦,不甘,對家人的思念,全部的感情一股腦地塞進楊茉的身體,如同千萬只螞蟻一起啃咬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楊茉漸漸恢復了知覺,她緩緩睜開眼睛,陽光直接沖進來,晃得她流淚,屋子里的擺設映入她眼簾。窗邊的畫案上擺著金桔盆景,那是楊老夫人親手養的,年初送給了常大太太。

除了那盆景,屋子里的一切都讓楊茉覺得熟悉,都是她見過、用過的,只不過好像是隔了幾百年在她心底蒙了一層薄紗,如今被風吹開,隱藏在下面的一切才逐漸清晰起來。

楊茉看向身邊,床榻旁坐著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低著頭挑線。

“秋……桐……”楊茉下意識地喊出聲。

秋桐聽到聲音驚訝地抬起頭來,手中的線團一下子落在地上,半晌回過神,一把攥住楊茉的手,“小姐……小姐……你總算醒過來了。”

聽到了屋子里的聲音,門外的丫鬟也跑進屋內。

“春和……”楊茉蠕動著嘴唇。

春和也驚喜地紅了眼睛,幾步就撲在楊茉床前。

像是分別了好久的親人,終于再一次相聚,春和、秋桐,這麼多年,那麼陌生又那麼親切,久違了的親切感覺回到她心中。

窗子被風吹開,床邊衣架上撐著的孝服在風中搖擺,眼前忽然浮起一幕讓她永遠無法忘懷的情景。

穿著寶藍色直綴的父親拉著她小小的手,她忽然掙開父親,向前跑去。

父親清朗的聲音在身后,“慢點,慢點。”

她邊回頭邊嬉笑著,“我念到延胡索再來追我。”

父親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她沿著長廊氣喘吁吁地向前,偶爾眨眨眼睛看廊下大紅燈籠的穗子,她開始拍著手,“前胡、防風、獨活、升麻、苦參、白鮮……”剛數到“延胡索。”父親忽然從長廊的另一頭轉過來出現在她面前,她停住腳步笑容僵在臉上,。

她以為她跑的足夠遠,父親怎麼也追不上,誰知道卻被捉個正著,她委屈著一下子哭起來,滿院子都是她的哭聲,乳母、丫鬟都慌亂起來。

父親一怔,立即柔聲哄她,“乖……父親沒有追上囡囡,囡囡再跑一次……”

她揮著手,“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楊茉喃喃地說出聲,她不該對父親那樣說,如今回過頭來,到處都是空蕩蕩,只留下她一個人和記憶里空蕩蕩的長廊,還有在她耳邊……吹開燈穗的風。

她明明是個現代人,卻為何會有古代的記憶,現如今她已經分不清哪個屬于楊茉蘭,哪個屬于她。

可是胸口間再也沒有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歡樂、悲傷一下子將她塞的滿滿,或許這就是她的人生,她終于找回的人生。

那個遺留在幾百年前的人生,那個被不明不白抄沒的楊家,那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楊茉蘭。

重新開始,若是常家還想如從前一樣隨意擺布她這個孤女,她就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已經走到盡頭。

紅木嵌黃粱的葵花格子上鑲著白磨花的玻璃,光線直射進來,屋子里十分暖和。

楊茉蘭自從來到常家就一直病在床上,直到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才知道,原來距離楊家出事已經三年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將炭盆挪出去,楊茉小口小口地喝著淡茶,這段日子她一邊適應古代的生活,一邊想將整件事想清楚,前世她順從常家長輩,委身給常亦寧做了妾室,她在常家不過是砧上魚肉,為何常家還要那般做戲來害她,以常大太太治家的手段,不可能會全然不知。

楊茉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春和慌張地進了屋,顧不得將屋子里的小丫鬟打發下去,急著道:“小姐,不好了,秋桐……秋桐……”

楊茉坐直了身子。

春和喘口氣接著道:“秋桐身上起了疹子,府里來人看過了,說是怕過給別人病氣,要將秋桐挪出去。”

楊茉不禁驚訝,或許是她和前世還沒有完全融合的緣故,從前的記憶並不完整,現在經春和提醒,秋桐的事才回到腦子里。

秋桐進了常家之后身上起了疹子,常家長輩怕是痘癥就將秋桐挪了出去,春和也去了常家的莊子上,大約一年光景才重新回到楊茉蘭身邊。

春和還好,最可憐的是秋桐,秋桐出了常家很快就由兄嫂做主嫁去了熱河,沒多久楊茉蘭就接到來人報喪說秋桐病死了,那年秋桐才十五歲。春和、秋桐這樣一走,楊茉蘭身邊都是常大太太安排的下人,這樣一來,楊茉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常家的眼睛。

趁著常家的管事還沒有來安排秋桐出去,楊茉起身下炕,“秋桐在哪里?我過去看看。”

春和睜大了眼睛,“這可使不得啊小姐,萬一過給小姐病氣……”

她患了痘癥都是兩個丫頭身邊伺候,現在她不能怕所謂的“病氣”就任憑常家將秋桐攆出去,前世她年紀小還不知曉其中的厲害也就罷了,現在她明知秋桐的遭遇,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楊茉安靜地看向春和,“每個人就只能出一次痘疹,我已經出過,不會被傳染。”

平淡的視線讓春和情緒也緩和下來。

主仆兩個徑直出了屋去看秋桐。

秋桐住在院子后鹿頂房子里,房門外站滿了下人,見到楊茉蘭眾人忙蹲身行禮,楊茉撩開簾子,一步跨了進去,背后頓時傳來驚訝的抽氣聲。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night9917019 於 2013-12-5 05:28 PM 編輯

第三章 救人

秋桐低頭坐在炕上,看著生了疹子的手腕,聽哥哥說她小時候生過幾次疹子,進楊府的時候,老子、娘生怕楊家會不要她,刻意隱瞞了這件事。她知曉之后,生怕有一天會舊病復發,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意著,誰料到偏偏進了常家卻發起了疹病。得了這種病常家定會將她挪出府去,沒了差事她並不害怕,她擔心的是小姐,小姐在常家無依無靠,她再也不能幫襯。

“秋桐……”

清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秋桐這才望過去。

眼前是一張清秀的臉,目光中都是對她的關切,有些稚嫩的眼睛里閃爍著穩重、縝密的神色,好半天秋桐才反應過來,叫她的是大小姐。

楊茉看向秋桐的手腕,“還有哪里起疹子了,讓我一並看看。”

“小姐,”秋桐只覺得心口一堵,悲傷一下子化開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讓春華跟著……我就跟著兄嫂回去……這樣就不會連累小姐。”

從前楊茉蘭只知秋桐脾氣急躁,卻沒發覺她這樣忠心護主,到了這個時候還一心想著主子的處境。

現在不是悲秋的時候,楊茉伸手握住秋桐,語調盡量緩慢,“一會兒常家的郎中就來了,讓我先看了,心里好有個思量,快,別耽擱時間。”

細嫩的小手拉開她的衣袖,秋桐下意識地要縮手,疹病會過人,聽說她得了疹子,屋子里所有人一下子走了乾凈。

小姐膽子最小,遇到事只會躲在老夫人身后,現在聽說她病了,不但來到她屋里,還仔細查看她的疹子……眼前的小姐明明和從前沒有兩樣,卻……又那麼的不同,想到這里,秋桐回過神來,“還有耳后……”剛才管事媽媽來問,她都瞞著。

秋桐低下頭,楊茉仔細看過去。

耳后和手腕上都起了大小不等,不規則的包團,最大的一個如成人指甲般,明顯隆腫于正常的皮膚,是疹子沒錯,重要的是,是什麼疹子。

楊茉伸出手來捏,長了疹子的皮膚像橘子皮一樣皺起來,“癢不癢?你有沒有抓過?”

秋桐頜首,“開始沒有在意,就是覺得癢才抓了幾下……就起了疹子。”

楊茉轉頭吩咐春和,“將窗子打開。”

春和應了一聲,忙去撐開雕葵花的窗子,外面議論的聲音也順著窗縫透進來。

“等她挪出去就將被褥都換了……”

“容嬸家的小七就是起了疹子沒的。”

“你們瞧見,密密麻麻的一片……”

春和咳嗽一聲,那些聲音戛然而止。

楊茉拉起秋桐的手腕對著光仔細看,明顯能看到上面條形抓紋已經腫起。

疹團出現的突然,劇烈的瘙癢感,皮膚劃痕癥陽性,旁邊還有些小米粒大小的水泡除了耳后和手腕,其他地方沒有異常,是蕁麻疹伴皮膚過敏。

因為是裸露的皮膚上才有,應該接觸了什麼的東西造成的。

秋桐昨晚還沒事,今早起床就起了疹子……楊茉將目光落在丫鬟休息的炕上,“秋桐,你用的被褥有沒有換過?”來常家這麼久了才過敏,定然是突然換了用的東西。

秋桐搖頭,“沒有換過,一直都是管事媽媽分發下來的。”

那就奇怪了,楊茉看向窗外,常家還沒有帶郎中過來,“你仔細想想,今天和往常有什麼不同,特別是用的東西……”

秋桐仔細思量,片刻肯定地搖頭,想到這里去炕櫃里將被褥搬出來。

不是被褥,秋桐過敏的地方,都不是被褥才能碰觸到的。單單是耳后和手腕,楊茉伸出手來比劃,是枕頭。

秋桐也恰好想到這個,轉身要將枕頭拿出來,楊茉忙看向春和,“還是你幫秋桐拿。”既然會過敏,還是少碰觸才好。

春和將枕頭遞過來,楊茉才要接,秋桐立即變了臉,“小姐別碰……若是有事……”

秋桐會過敏不代表別人就會,楊茉搖搖頭,將枕頭拿在手里,看起來沒有什麼不一樣,湊在鼻端聞,會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是什麼?

楊茉還沒想出究竟,已經看到院子里的程媽媽和郎中。

程媽媽快走幾步進了屋,見到楊茉臉色也變了,“這可怎麼得了,是要過上病氣的,”說著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快,將小姐送回去。”

丫鬟才上前,楊茉先一步坐在旁邊的錦杌上,“媽媽不用擔心,秋桐的疹子不是第一次了,從前在家里就有過,和這個一模一樣,家中的郎中說只要換換衣服,養幾日就好了。”她裝作不在意的模樣,程媽媽才能信她的話。

程媽媽眉心的緊張化開些,看著楊茉有些驚訝。

楊茉眼睛也不躲閃道:“勞煩媽媽了,從前在家里是常有的事,現在大家不知曉才會還害怕。”

程媽媽緩過神來,臉上都是笑容,“旁人也就罷了,遣去別的院子里將養,秋桐姑娘是小姐身邊的人,這可怠慢不得的,還是小心些。”

說著吩咐身邊的兩個婆子,“去內間里仔細看看,都哪里生了疹。”

兩個婆子應一聲,帶著秋桐去內間。

程媽媽笑著向楊茉躬身,“這里有奴婢在,小姐回去聽消息,”

楊茉聽得這話起身就要帶著春和出去,走到門口看到院子里站著的郎中卻又退回來,“既然已經來了,我還是聽聽郎中怎麼說,秋桐都是幫我磨香料才落了這個病,若是能治,我也好放心。”走出門口又走回來,她就是要程媽媽知曉,她不是開始就抱定主意留下來,讓人知曉她提前謀劃,會被認為心機太重。

程媽媽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是楊家小姐,現在誰都要謹慎地伺候著,往后如何還要看老夫人、大太太的意思,只得讓人支開屏風,伺候楊茉在錦杌上坐下,然后拉起帷帳,讓郎中隔著帷帳給秋桐看脈。

楊茉仔細地看向診脈的郎中,她在現代是內科醫生,遇到身上起了疹子的病人都要面診,這樣才能根據疹子的部位、大小、形狀辨別出屬于哪種。

秋桐得的是急疹,脈象上又會有什麼改變?

郎中低聲詢問,“可有什麼癥狀?”

旁邊的婆子答話,“只是有疹,不見有熱。”

郎中收回手向程媽媽稟告,“需開健脾除濕湯,疹除則已,不除就要小心防范。”

郎中說的小心防范,就是要將人挪出園子,有了這句話,為了謹慎起見,現在就回將秋桐帶去南院的鹿頂房子,從前秋桐就是在南院養著,沒想到疹子越出越多,竟低熱起來才出了府。

程媽媽忙請郎中開藥方。

楊茉看向旁邊的春和,春和攥起帕子問道:“小姐問,是什麼疹子?”說完不安地看向楊茉。

楊茉輕輕頜首。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29 PM

第四章 現代醫術

帷帳那邊的秋桐也緊張地攥起了衣角。

郎中看了看程媽媽,這才回話,“是府上發現的早,現在還不能明確。”

就讓郎中這樣開方,程媽媽向大太太稟告,事情又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楊茉再也不想要那種任人安排,無法掌控的感覺。

這樣思量,楊茉忽然想到一個人,“保合堂的白老先生給秋桐看過脈。”

保合堂是楊家最早在京中開的藥鋪,一直都由白老先生坐堂、管事,白先生年紀大了退避歸隱,祖母才換了管事,現如今保合堂被查封了,可是白老先生的醫名還在,京中的郎中不乏白老先生的弟子,父親就說過白老先生脾氣執拗,卻心正耿直,仁心妙手不圖名利,父親小時候聽過白老先生傳藥經,就是因為沒有這份淡泊之心,父親才沒有繼承祖業,而是走上仕途。

祖母有舊疾,白老先生因敬服祖父,就算不在京中也會年年上京為祖父上香。楊家在京中藥鋪生意越做越大,郎中、先生經常出入家門,可回想起來,讓楊茉信任的人只有白老先生。

秋桐沒有在楊家發過疹子,祖母也不會讓白老先生屈尊給秋桐診脈,現在她說出來,不但是為了震懾眼前這個郎中,還因為白老先生已經隱居,常家無從詢問,即便旁人佐證,她的謊言也不能完全拆破。

那郎中果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在高門大屋中進出,最要緊的就是管住這張嘴,主子問的才答,一句話不能多說,否則就會惹火上身,可是想到保合堂的白尊老先生,仰慕、尊崇之心油然而生,能在同一個患者身上,聽到白老先生從前如何辯癥,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當下也顧不得別的,忙問道:“小姐贖罪,不知白老先生如何診此癥。”

如何診此癥……簡單幾個字,就是已經相信秋桐從前也有過這樣的病癥。

權利重新回到她手上。

楊茉穩住心神,仔細搜羅著合適的言辭,“麻病身熱,小兒常見,先見耳、頸、面,后到胸、背、腹部,最后四肢出現疹團,為玫瑰色斑疹,指壓可退色。風疹如是,為粉紅色小疹,出疹處與麻病相反,多發于胸背腹部,四肢較少。水痘,多由咳嗽、發熱而起,先為丘疹耳后變成皰疹。痘癥是惡性起病,來勢洶洶,皆由惡寒起病……”

聽到楊茉的話,郎中的手抖起來,玫瑰色斑疹,指壓可退色……粉紅色小疹,這些辯癥之法他聞所未聞。

所有的疹病,光從外觀上短短幾句話就已經區分開來,如何用得著幾位郎中就脈案辯癥會診,不愧是白老先生。

“秋桐這病既沒有身熱,又是局限在幾處出現,且大小、形態不一,皆為碰觸異物所致,不同于常見幾種疹病,白老先生說只需換干凈衣物、被褥,不再碰觸異物,用清熱……利濕,祛風止癢的藥方,疹團自行消失。”

郎中仔細記著楊茉的話,生怕忘記,好半天才一揖拜下去,“今日聽得白老先生的脈論,學生受用不盡。”

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楊茉道:“只因為我讓秋桐磨香料才會發疹,所以白老先生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依先生看,秋桐的病和上次可相同?”

郎中不敢怠慢又將疹子的形態問了婆子一遍,婆子仔細查看一一對答,旁邊的程媽媽不時地看屏風后的楊大小姐。

都說楊大小姐不通藥性,卻能將這些記得清楚,轉念想想也並非沒有可能,到底是杏林世家,耳聽目染自然也會懂得一些。

郎中問清楚這才道:“在下來看仍是舊疾。”

楊茉追問,“是否用白老先生的方子即可?”

郎中一臉恭敬,“自然再好不過,任誰都難敵老先生。”

楊茉站起身來,心中豁然開朗,這是到了古代,第一次讓她感覺到舒暢,“那就勞煩先生開一劑藥方。”

郎中又再三謝白老先生,這才去旁邊開了方子交給程媽媽。

郎中出了門,楊茉從屏風后走出來,向程媽媽行了禮,“勞煩媽媽了。”

程媽媽笑容可掬,“小姐這是哪里的話,都是奴婢該盡的本分,”說著看向秋桐,“雖說這是秋桐姑娘的舊疾,可還是小心點才好,小姐大病初愈身體還虛著……”

程媽媽苦口婆心地勸說,她也不好再駁斥,“讓人將耳房收拾出來,秋桐過去住兩日,等疹病消了再進屋伺候。”

楊大小姐病這三年和從前可是大不一樣了,好像多了不少主見。程媽媽道:“那就照小姐安排的來辦。”

秋桐看著擋在她前面的小姐,羸弱的身體直直地站在那里,仿佛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半分,不由地眼睛一酸,差點掉下眼淚。

耳房設了床榻,楊茉吩咐春和,“換一套新的被褥。”

春和應了一聲忙去安排。

到了晚間秋桐身上的疹子已經消了不少,秋桐笑著將袖子拉開給楊茉看,“多虧小姐,奴婢的病才好了。”

沒想到郎中的中藥這樣好用,若是在現代就要是抗過敏的藥物,現在用中藥依舊能達到這個效果。

左右沒人,秋桐低聲道:“小姐什麼時候學了醫術。”

楊茉蘭是沒有,她則是在幾百年后的醫學院畢業,讀研究生、進修,還因為陳東下基層求前途的原因挪過好幾家醫院,陳東有了外心之后,她干脆去援藏,就是在那幾年,她的心情豁然開朗。

背叛、辜負,想想不值一提。

援藏時醫療設備也不齊全,她跟著當地的郎中學了不少草藥藥理,這也算是陳東和小三給她留下的一筆最大的財富。

“我沒學多少,不過在祖母那里耳聽目染,父親也教我一些,只不過那時候我不在意罷了。”

說到這里,楊茉看向秋桐,“你小時候得過的病癥都有誰知曉?”秋桐這病起的急,又偏偏在她剛醒來之后,好像是故意讓她身邊少了人幫襯,常家就是這樣對付楊茉蘭,將她扔在小小的院落里,不聲不響地活著,所以常亦寧的賜婚才會進行的那麼順暢。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0 PM

第五章 生母

秋桐想了想,“這里面的事我都不大知曉,想來想去,老子娘可能告訴了哥哥。”

話說到這里,春和抱著秋桐之前用過的枕頭過來,向楊茉頜首,“我又聞了聞,是薔薇硝。”

薔薇硝?這是什麼東西?楊茉一時思量不出,硝……是硝石?印象中硝石是做火藥的,秋桐小時候又怎麼會接觸到硝石過敏。

“薔薇硝是做什麼用的?”楊茉抬起頭來問。

春和小心翼翼地將枕頭拿開,“若是哪里起了癤,用上很快就能消了,還能治蘚病。”

春和說的癤,就是毛囊炎,楊茉去過流動醫療站,身邊有位良師益友,如果說用來治毛囊炎,那一定是銀硝,“薔薇硝好得來嗎?”

春和搖頭,“普通的硝倒是好來,這上面有清淡的薔薇露香氣,”說著看看窗外,“我們院子里沒有見誰用過。”

秋桐臉色有些難看,她從小就進了楊家,唯一和家人見面不過就是捎些銀子,哥哥嫂嫂平日里待她還好,還說為她存著銀錢,將來也好添妝……“眼見就到月底了,我讓人送個消息,將月例捎回去。”借著這次見面,也好看看清楚,是不是她家人和別人串通,故意在背后搗鬼。

秋桐不知道這件事的厲害,楊茉蘭這個經歷過一次的人最有感觸。秋桐、春和出府的時候楊茉蘭身子還有些羸弱,常家送來伺候的丫鬟雖然盡心卻不知她的脾性,因此身上的病又拖了大半年,才算出來見人,那時候常亦寧以后的正室妻子喬氏已經頻頻進出常家。

秋桐前世死在狠心的兄嫂手上,楊茉道:“若是錯了。”

秋桐咬緊嘴唇,“大不了我做牛做馬補償他們,卻也不能蒙在鼓里。”

楊茉看向窗外,天氣越來越熱了,馬上就要進入夏天,“我記得你嫂嫂家里腌的酸黃瓜和小醬菜很好吃,你讓人稍話回去,請她下次帶來一些。”

嫂嫂的醬菜是遠近有名的,她這才幫著兄嫂存些銀錢,將來好開鋪子。

楊茉看著角落里的枕頭,“銀硝有人拿來吃嗎?”

春和忙搖頭,“只是嘴里破損能塗一些,誰也沒吃過。”

掌握一些別人都不知曉的信息就是她最大的砝碼。銀硝有利水、瀉下的作用,若是真的有人算計她,她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到這里楊茉看向春和,而且銀硝最大的好處是,不像大黃、芒硝、蕃瀉葉,明眼人都知道是用來做什麼。

“想法子弄些硝來。”

春和點頭,硝不似薔薇硝那麼難得,可是大小姐要用硝來做什麼。

秋桐退下去養病,楊茉靠在床邊看醫書,祖母、父親、母親留給她的就是這些了。書頁上的字映入她眼簾,從此之后她要做個睚眥必報的人,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中通二十七年夏,楊茉蘭服喪滿二十八個月,楊家遠枝長者占卜為大吉,楊茉蘭才脫去了孝服走出屋門。這是楊茉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抬起頭看到碧藍的天空。

“知不知道陸姨娘去了哪里?”

春和聽得這話嚇了一跳,忙抬眼看向半靠在軟榻上看書的大小姐。

陸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剛才她和秋桐還說起……陸姨娘打聽大小姐的事。

楊茉眼睛從書本上挪開,春和回道:“一直在京郊住著,前幾日還托人捎信,要見小姐一面。”

陸姨娘是唯一為楊家生下子嗣的人,可沒過多久男嬰就通身變成了金色夭折了,楊老夫人請普塵大師來做道場,普塵直言恐是惡兆,男嬰小殮一過,楊老夫人做主要將陸姨娘放出府去,還是楊秉政不肯,求楊老夫人看在陸姨娘生下楊茉蘭的份上,容她留在楊家,楊老夫人本想等楊秉政回到任上,再將陸姨娘挪去莊子,楊秉政卻將陸姨娘帶去了安慶。

秋桐聽得春和的話,也上前,“老爺、太太沒那年,陸姨娘又有過身孕,結果還沒有足月就落下來,老爺生怕老夫人知曉了生氣,一直使人瞞著。”

這樣的情況好似被普塵大師料準了。

“小姐,常家人都很不高興提起陸姨娘。”

常家是怕沾染上晦氣。

在現代,只要得了病就會去醫院借助各種儀器診斷,現代的診斷學是很成熟的,可這是在古代,大家對不知曉的東西總是存在錯誤的認識。楊家有今天,不管是父親官場失利還是被人算計陷害,都和陸姨娘無關。楊茉看著秋桐、春和兩個丫頭緊張的模樣,淡淡一笑,她身邊的親人已經少之又少,她不能因這種謬誤失去和親人團聚的機會。

陸姨娘是她生母,一個正常的現代人,誰會對自己的母親不聞不問。

楊茉忽然想起來,“家中的郎中有沒有說陸姨娘生下的孩子是什麼病癥?”

秋桐搖頭,“郎中說不出,大家才覺得怪異……”

話剛說到這里,外面傳來腳步聲,門簾一掀,管事媽媽進門向楊茉行禮,笑著道:“眼見就要換春衫了,也不知小姐平日里都喜歡什麼顏色的,老夫人吩咐將從前給小姐的成衣匠叫進府。”

脫了孝服就能從小院里出來向常家長輩行禮,常家為了面子上好看,也會安排人來給她量身。

說話間一個穿著姜黃褙子的婦人低著頭進門。

春和看著露出欣喜的神情,是從前給小姐量衣的姜婆子。

姜婆子圓圓的臉上透著親昵,躬身聽著管事媽媽吩咐。

“老夫人說了,多給小姐做幾套衣裙,衣料不夠盡管開口。”

“夠了,夠了,”姜婆子一件件衣料看過去,“夏秋兩季的衣裳料子都全了。”

管事媽媽聽了很高興,將身邊的丫鬟叫出來,“有一雙巧手,讓她給小姐做鞋襯,免得小姐穿著不舒服。”

安排好一切,管事媽媽向楊茉行禮,“奴婢還要去幾位小姐那里安排,就先退下了。”

楊茉回了禮將管事媽媽送走。

眼見著大家都退下去,屋子里沒有了旁人,秋桐和春和對視一眼,還是秋桐先放下手中的笸籮道:“師傅從外面來,有沒有聽說我們家的事?”

姜婆子收斂了笑容,小心地看楊大小姐一眼,見大小姐沒有阻止的意思才低聲道:“倒也沒什麼。”沉下頭臉色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僵硬地賠笑,“已經量好了,小姐就放心吧,我一定親手做精細。”

楊茉頜首轉頭吩咐春和倒茶來。

小丫鬟也搬來折杌讓姜婆子坐下。

姜婆子不敢實坐,只挨了個邊。

姜婆子明顯的有些拘束,仿佛是有話不敢說的模樣。

楊茉打量兩眼故弄玄虛的姜婆子,“有什麼話不好說?”

姜婆子目光閃爍,半晌才嘆口氣,左右看看很害怕的模樣,“小姐別怪,外面有些閑言碎語,小姐還是不知曉的好。”

越這樣說,她就越好奇。

姜婆子抬頭看了楊茉幾次,知道托不過去才道:“都說咱們太太的喪事做的簡單……太太不能好好入土為安……如今還在府里……”

話說的很隱晦,大家卻都能聽明白,姜婆子是說楊府鬧鬼。

秋桐豎起眉頭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1 PM

第六章 下藥

屋子里氣氛一變,姜婆子臉色一變忙起身告饒,“小姐饒了老身,老身原本也是不想說的,”說著伸出手來摑臉,“好的不說,偏說這些招人嫌的。”

姜婆子垂頭喪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話已經說到這里,不用再藏著掖著,楊茉坐下來看向秋桐,“讓姜師傅將話說完。”

姜婆子如蒙大赦般停下手里的動作,謙卑地躬身道:“大太太慈悲,從前老身家中有難都是大太太幫襯,老身家中哪個沒吃過楊家的恩惠,老身聽說這些特意買了紙錢去府外燒了,倒真是見到了從前府上的家人,也是去吊唁的。”

楊家的家人分發投靠的,出京還鄉的,只有她身邊留了些人一起帶進了常家,半夜去燒紙錢的又是誰?

楊茉道:“你說的家人是哪個?”

姜婆子不敢隱瞞,“是跟著陸姨娘的,陸姨娘如今是無處可去,就將身邊的家人遣了干凈,家人都說,陸姨娘也撐不了幾日就要跟著老爺、太太去了。”

楊茉心中驚訝,厲眼看向姜婆子,“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是真是假我早晚會知曉。”

楊大小姐從來就像軟軟的面團,什麼時候這樣聲色俱厲過,姜婆子也有些慌張,“這我可不敢胡說,家人還在說,陸姨娘早已經不是楊家人,就算殉了又能怎麼樣,”邊說邊悄悄去看楊茉,“可誰也勸不動姨奶奶。”

姜婆子說完話就停下來微低著頭,仿佛怕被人看透似的。

楊茉看一眼秋桐。

秋桐拿了二兩銀子上來遞給姜婆子,姜婆子不敢再說什麼,行了禮恭敬地退下去。

姜婆子雖是別有所圖,她說的話也不一定全是假的,現在她孝期滿了,能出門活動,首先想的就是身邊的親人,父親、大太太沒了,誰也不知道安慶到底發生了什麼,唯有陸姨娘是從安慶扶棺回京的,“有沒有法子讓人去打聽一下陸姨娘那邊的情形。”

春和頓時一怔,她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小姐……姜婆子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再說陸姨娘……”

楊茉抬起眼睛,徑直看向春和,“陸姨娘生下的孩子會夭折,那是因為得了病,和災禍無關。”

放在從前,小姐這樣說她們肯定會疑惑,可是經歷了上次的疹癥,兩個丫頭心里就對楊茉十分信服,兩個人互相看看不再反駁楊茉。

楊茉知道兩個丫頭是為她著想,目光微微輕軟下來,“秋桐,你再將我那個夭折的弟弟情形說一遍。”

秋桐仔細思量,“奴婢也只是看過小少爺一眼,別的都是聽伺候小少爺的奶子說的,小少爺生下來還好好的,卻不幾日就變了顏色,郎中們給小少爺用了不少的藥,連給大人吃的藥都用上了,可……還是沒救過來。”

剛生下來孩子會患的病癥有許多,光是聽秋桐含糊的說,她也不能斷定到底是什麼病癥。

“你說是變了顏色,什麼顏色?你可仔細看了?”

“金黃色,”秋桐很肯定地說,“是金黃色。”

楊茉心中有些思量,可是她還有更多的疑問,只有見到陸姨娘才能知曉。

主仆幾個話說到這里,小丫鬟梅香進來稟告,“外頭的媽媽來了,說秋桐姐姐的嫂子在后門等著呢。”

秋桐拿起旁邊的笸籮,“怎麼偏這時候過來,針線房還等著我分線。不是說好了讓明兒一早。”

梅香道:“姐姐的嫂子說了,沒有時間等明早兒也行,正好老公婆倆要去交貨。”

聽到交貨兩個字,秋桐皺起眉頭,上次兄嫂從她這里拿了月例,已經夠開個小鋪子,現在怎麼又要交貨給旁人,開鋪子的銀錢哪里去了,本來心里懷疑兄嫂的愧疚,現在一掃而光,挺直了脊背,“那就讓婆子說一聲,明兒一早過來,別過卯正。”

梅香應了下去。

秋桐端了茶給楊茉,“小姐為什麼非要等到明日早晨才讓我見嫂子,萬一今日她去見府里的人,我們也不知曉。”

楊茉喝了口茶,“沒有從你嘴中聽到消息,不會急著去見誰,”秋桐舅母這般勢力的人心中算盤打的精,知道用什麼能換來銀錢,“至于為什麼要在明天……你不是說常家有客人要來。”那個算計她的人果然現行,就要在客人面前,那樣才算丟丑。

第二天一大早秋桐就將月例送了出去。

微微發福的嫂子丁氏早就等在門口,看到秋桐眼睛笑開了花,卻還一臉的為難,“都是你侄兒,看上了鄰村的細娘,急著要定親事,鋪子也就能開成了,”邊說邊去看秋桐的臉色,“你哥哥說,為丁家傳宗接代是大事,可這樣一來就要辛苦姑奶奶。”

每一次來拿錢都有說辭,尤其是嫂子穿著的這件灰色衣裙就從來沒換過,醬菜一壇壇賣出去,總不至于一件衣服也買不起。

秋桐將手中的醬菜壇子重新塞進丁氏的懷里,“以后不要送這些了,小姐已經摘了孝出來走動,小院子里的規矩也不比從前隨便,府外進來的東西一概不能收。”

“呦,這是怎麼了?我的姑奶奶,誰給你氣受了。”

秋桐耐著性子,“這是府中的規矩,我們也不能亂來。”

千里迢迢拿來的醬菜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丁氏忙道:“僅這一次,姑奶奶拿著吧,天熱了也好下飯。”

秋桐不肯收手,壇子向前一頂撞得丁氏生疼,丁氏的臉頓時就落下來,卻不好在這時發作只能忍著,“姑奶奶輕些,給我……我拿回去就是。”忙伸手將壇子抱在懷里。

“給你的月例是我攢下的一半,從今往后家中我也難貼補,嫂子多做些醬菜來賣也就是了。”

聽說到手的銀錢就要沒了,丁氏慌張起來,“姑奶奶這是鬧得哪出,怎麼也要等到你侄兒訂了親……”

秋桐冷笑,“怕什麼,他不是還有父母,我這個做姑姑的不過是幫襯罷了。”說完轉身就走。

丁氏忙在背后喊叫,秋桐就似沒聽見,轉了幾個彎就消失在園子里。

秋桐一口氣回到小院子,看到坐在椅子上看書的楊茉,才停下來喘氣,這些年她一直任勞任怨地將月例銀子交出去,為的就是丁家能有個好的將來,她和兄嫂之間也是客客氣氣,只有今日,她聽小姐的話拉下臉來試探,兄嫂真心對她好不會在意這些。

春和倒了杯茶給秋桐,“別急,慢慢聽消息,興許你嫂子不會去見旁人。”

秋桐不安地想著袖子里層層包裹的手帕,等到春和出去,才走到楊茉身邊,楊茉親手拿了出來。

醬菜壇子里放了一些銀硝,有人吃了不久就會顯出癥狀,雖然頂多是腹瀉,卻有足夠的機會她去找那只害人的手。

楊茉看向秋桐,“去凈凈手,”銀硝雖然在手絹里,秋桐也可能會不小心碰觸到,“不要讓旁人知曉。”

秋桐頜首,下藥的事連春和都被蒙在鼓里,是怕萬一有人查起來……“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3 PM

第七章 你要小心

春和拿來杏黃色暗繡對襟褙子拿來給楊茉換上,雖然已經過了孝期,楊茉從心底里卻不願意穿太艷的衣服,或許是失去親人的悲傷終究還沒有從心中褪去。

“小姐梳單螺髻還是雙螺髻。”春和低聲問,小姐從前來常家,都是梳這兩種發髻。

楊茉蘭比常亦寧小七歲,所以從前她每次來常家都裝扮的顯年長些,兩府都知曉這個秘密,楊茉看了一眼鏡子,鏡子里的楊茉蘭和如今的楊茉重疊在了一起,只是唇邊多了一絲不足道的笑容。

幾十年不論是打扮還是性子,都努力去迎合一個人,想一想就已經讓她膩煩,她為何要做那個追云的人。

“就梳雙丫髻。”雙丫髻看起來更稚嫩,也適合她如今的年齡。

春和應了一聲,仔細地為楊茉梳頭發。

“外面張燈結彩的好熱鬧,大老爺專門從外面買了香木做的大船放進湖里,要在湖中心的亭子里宴客。”

這樣精心的安排,是想讓外面人知曉常家藏著一位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常三小姐,經過這次宴席,常三小姐的名聲也會漸漸傳開。

真是一個露面的好時機。

楊茉想著微微笑起來。

常大太太的小院里,雙枝抱著一個醬菜壇子進屋。

東西才放在八仙桌上就有小丫鬟進來喊,“太太讓人擺飯呢,快去伺候吧!”

雙枝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屋門,卻想了想又折返回來將醬菜壇子一起拿了出來。

內室里常大太太才換好了衣服,看到雙枝手里的東西,“哪里來的?”

雙枝將醬菜壇子放下來,“廚房施大娘送來的,天氣熱了太太胃口不好,讓我拿些醬菜也好下飯。”

常大太太頜首,雙枝忙去擺飯。用完了飯菜,屋子里剛收拾干凈,外面傳來常三小姐的聲音,“快點,快點,晚了就來不及了。”

急促的腳步聲過后,常大太太抬起頭,常三小姐隨便梳了個纂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她身邊,“母親,快瞧瞧我,這件杏花交領襦裙好不好看。”

常大太太也不回話,只是吩咐旁邊的雙枝,“去將飯菜拿來給三小姐。”

常三小姐忙擺手,“已經在屋里吃過了,廚房做的粳米粥,還有小醬菜。”

常大太太這才重新打量起常三小姐的穿著,“這件衣服不行,”說著看向雙枝,“去將我剛給三小姐做的衣裙拿來。”

常三小姐聽得頓時一喜。

楊茉恰好在卯時中進了常大太太的院子。

門口的丫鬟見到楊茉忙進屋稟告,簾子一掀開,楊茉聽到里面歡聲笑語,“還是母親做的衣服好看,母親像五哥哥小時候那樣,也給我編一頭的辮子。”

然后是常大太太的聲音,“女孩子怎麼能梳男孩子的發式。”

楊茉走進屋,黃花梨方背椅上鋪著大紅色芙蓉鯉魚蜀錦,梳著圓髻的常大太太坐在上面正低頭看伏在膝上的常三小姐。

常三小姐穿著海棠色梅花對襟箭袖,下面是九霞裙,頭發散著還沒有梳起來,柔順地散在肩上。

聽到腳步聲,常大太太抬起頭來看到楊茉,溫和的臉上泛起更多的笑意,常三小姐也一下子站起身,快走幾步到楊茉身邊拉起楊茉的手,“妹妹怎麼來了……你身子好了沒有?快過來坐下,聽說你出了孝期,我正想去看你。”

楊茉走到常大太太跟前,松開常三小姐的手,旁邊的丫鬟送來跪墊,楊茉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

常大太太笑容親切,忙起身拉住楊茉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你病的時候我常去看你,現在臉色終于好起來了。”

常三小姐挽住楊茉的手臂,三個人一起坐在軟榻上,楊茉迎上常大太太的目光,“躺了這麼多天,已經好了,就想著還沒給長輩問個安。”

“那正好,”常三小姐抬眼飛快地在楊茉身上掃了一圈,淡色的衣衫和雙丫髻,看起來就像小孩子,“我們一起去給祖母請安。”

常大太太笑容一下子在臉上散開,“老夫人看到你不知道多歡喜。”

“還有我呢,”常三小姐膩上來,“我還沒有梳頭,母親別看到妹妹就忘了我。”

常大太太被磨的沒法子,只好讓下人將妝匣子拿出來,常三小姐坐在彭牙方凳上笑著看常大太太拿起梳子,楊茉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腿上僵硬,不知是誰逗得廊下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楊茉就偏著頭向外望。

不過是片刻的失神就被常大太太看到,“大老爺的同僚送來的,你喜歡就去看看。”

楊茉被說中了心事抿著嘴站起身向常大太太行了禮,帶著春和出了門。

余媽媽看著楊大小姐的身影,也彎起了嘴唇,到底是小姑娘,難掩稚嫩,玩心也重,喜惡都擺在臉上。

鳥兒在籠子里跳來跳去,似是很快吸引了楊茉的目光。

等到旁邊的人少了,秋桐轉了個身,走近楊茉兩步,低聲道:“是崔大太太要來。”

崔大太太是祖母和常老夫人同族的侄女,平日里也有些來往,常三小姐的婚事就是崔大太太從中說項,嫁去了兵部侍郎魏家。

魏家的夫人楊茉也見過,魏夫人身子不好,常來楊家求藥,是個很和善的長輩。祖母說常三小姐有福氣,后來也果然應驗了這句話,魏二爺立了大功去了通政司,常三小姐早早就從魏夫人手里接了一半的家。

常三小姐穿好了衣裝挽著常大太太出了屋子,幾個人走到月亮門,常大太太吩咐下人去準備宴席,常三小姐正好和楊茉湊著說話,“妹妹那里還有沒有醫書?”

常三小姐小時候看《天寶雜記》就要學才德兼備的康王妃,于是也算得上是博覽全書,其實才德兼備倒是次要,康王妃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相夫教子,常三小姐想借著康王妃的名聲爬上去。

從前楊茉蘭對常三小姐有求必應,殊不知這個身體如今已經改弦易轍。

楊茉看也沒看常三小姐,“父親、母親去世之后,我也想看看那些家傳的醫書,姐姐若是願意就去我屋里一起看。”

這是在拒絕她。常三小姐不由地停下腳步,轉頭去看楊茉,鴉青的頭發,賽雪的皮膚,嫣紅的唇色,臉上仍舊是乖巧的表情……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不同,只是卻讓她覺得……有些不一樣。

常三小姐不由地心中不快,這樣一遲疑楊茉已經走在了她前面,她不禁快走了兩步,鞋間陷在青石的縫隙中不由地趔趄兩步。

楊茉轉過頭來,在陽光下露出笑容,“姐姐慢著點。”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4 PM

第八章 機會

常老太爺辭世之后,常老夫人就搬去了墨園,將園子里最好的怡園騰了出來,過了一座菱花木窗鑲嵌的花墻,前面已瞧見墨園院落,院子正中是一塊如長刀般的壽山石,兩邊種了翠竹,中間也有石筍,堂屋門口立著半幅楹聯,上面字剛剛重新刷過,筆跡銀鉤鐵畫,透著一股恢宏氣勢。

屋前的簾子已經卷起,穿著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忙向眾人行禮。

過了堂屋就是抄手走廊,后面的院子種著櫻桃樹和垂絲海棠,走廊兩側放滿了各式盆景,花草陽光下長得正茂,穿著醬色對襟比甲的陳媽媽早就等在那里。

“老夫人怎麼樣了?”常大太太低聲詢問。

陳媽媽忙道:“身上還不大好,倒是有些精神了。”楊家出事之前老夫人就病了,后來聽說楊老夫人、楊大人夫婦沒了,心中著急病得更厲害起來。

楊茉跟著常三小姐上前,陳媽媽親切地喊了一聲,“三小姐,親家小姐。”

楊茉還沒回禮,只聽得屋子里傳來聲音,“老夫人正問親家小姐呢。”

常三小姐拉著楊茉向里面走去,過了紫檀木嵌象牙屏風,前面已經有人打了軟簾,熱氣騰騰的湯藥味夾雜花香撲面而來,屋子里有小丫鬟拿著熏爐慢慢扇著團扇,檀木小書案上擺著新夾的桃花。

常老夫人靠在臨窗的大炕上,下面站著三四個大丫頭端著碗盞伺候。

常老夫人看到楊茉,滿懷慈愛地伸出手來,“好孩子,快升炕讓我仔細瞧瞧。”

楊茉走過去,手便讓常老夫人攥住坐在炕邊。

看到楊茉,常老夫人想到妹妹一家的禍事,登時紅了眼睛伸手將楊茉拉進懷里安慰,“在我這里也是一樣,我就是你的親祖母,你只管將這里當做自己家,心中有什麼不痛快就來和我說,你放心有我一日都不能委屈了你。”

不等楊茉說話,常三小姐就搶著說,“祖母安心,我也會照看妹妹。”

常老夫人欣慰的頜首。

正說著話,外面的丫鬟來道:“崔大太太和魏夫人來了。”

楊茉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常三小姐挺直的脊背。

外面傳來讓楊茉熟悉的咳嗽聲,緊接著穿著松花二色云紋褙子的魏夫人進了屋,然后是體形頗富態的崔大太太和梳著挑心髻穿品紅鳳尾紋褙子的常二太太。

魏夫人、崔大太太上前給常老夫人見禮,常三小姐和楊茉也忙著行禮,一番客套過后,下人搬來交椅請大家坐下。

“這是茉蘭,秉正的女兒。”常老夫人聲音一落,楊茉感覺到所有人投過來的憐憫目光。

崔大太太的目光一閃而過,聲音卻帶著悲傷,“可憐見的,這麼小的孩子,多虧還有老夫人照應著。”

常老夫人嘆口氣,“楊家在太醫院的時候,京里不少人都受過楊家恩惠。”

楊茉低下頭,常老夫人刻意提起從前,是想要父親如今犯的案子劃清界限,免得魏家會因她這個孤女有所顧慮,想透這一點,楊茉忽然十分想笑。

本來坐在一旁的常三小姐也靠過來,提起帕子掩在鼻尖,聲音略有些沉悶,“茉蘭妹妹是可憐人。”

看到常三小姐的慈悲心腸,魏夫人的目光果然更加親切了些。

一轉眼到了常老夫人用藥的時辰,陳媽媽親手將藥丸端上來。

崔大太太關切地開口:“我記得老夫人從前落下病根,咽不下苦藥,如今可還這般?”

陳媽媽低頭笑著道:“多虧了有三小姐在,老夫人的藥都是按時服用。”

崔大太太有些驚訝,卻轉眼明白過來,“老夫人最疼晚輩,常三小姐從旁勸著,也難怪是這樣。”

陳媽媽就抿嘴,“這些藥都是三小姐按照楊家做蜜丸的方子親手做的,比尋常藥丸都要甜些,上次郎中來了嘗了嘗,還說這法子好呢。”

魏夫人聽了笑,“三小姐才貌雙全,難得還通曉醫理。”

常三小姐聽了,低下頭露出羞怯的笑容。

這樣的場合烘托下,常三小姐確實變得“絕非凡品”起來。

不多一會兒又有媽媽稟告,“郎中在門外候著。”

魏夫人聽了就起身告辭,常老夫人正好從套間里出來,伸手留住魏夫人,“宴席都安排好了,如何也不能走。”

大太太、二太太都勸起來,“您走了,我們這場面可如何支撐。”魏夫人只好客隨主便,重新坐下來。

常老夫人讓人扶著腰下地,常三小姐忙上前伺候。

楊茉也起身去幫忙,趁著眾人不注意,楊茉伸手去摸常老夫人的足踝和小腿,輕輕按下去隔著襪子撫摸,剛才施壓的地方沒有恢復原狀。

和她猜想的一樣,常老夫人是水腫。

常老夫人眼瞼周圍厚重、明亮,並不是因體態臃腫才能有的情形,她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屬于常態,哪些是病容。常老夫人臥床這麼久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可見是服用的藥劑並不一定對癥。

見楊茉還沒將老夫人的鞋穿好,常三小姐過來幫忙,“這是新鞋,松口緊了些。”很有孝心的樣子。

陳媽媽帶著丫鬟服侍常老夫人去側室里診脈,一盞茶功夫,常老夫人從側室里出來,大家迎出去聽郎中辯癥。

常老夫人略顯疲倦,倒是常三小姐滿面笑容,向眾位夫人稟告,“郎中說祖母的病大有起色。”

丫鬟搬來折杌,郎中在屏風后行了禮才坐下寫方子。

郎中將方子寫好管事媽媽呈上來遞給常老夫人看,常老夫人擺擺手,“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還是讓亦宛看看和從前的方子有什麼不同。”

楊茉身邊的三小姐常亦宛將方子拿在手中細細讀起來,楊茉也想湊過去看個究竟,誰知那郎中的字寫的潦草,她還沒辨認出幾味藥,常亦宛已經自信滿滿地看好,“這藥比之前的又少了兩味,加了黃芪、桂心補血。”

常亦宛說著話,楊茉看向屏風后的郎中,那郎中也沒有異議,“小姐真是好人才,竟懂得藥性。”

常二太太道:“老夫人是受了傷寒,前兩個月就開始發熱,現在總算除了熱病。”

那郎中躬身仔細聽著,“熱病散了,現下臟腑風虛,風止則氣絕,故要補氣補血。”

常老夫人嘆氣,撐起手來扶額,“人老了,就是不中用,除了這病那個病就來,從前的頭疼病又犯了,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到了晚上還咳嗽起來,飯菜也不愛進,若是先生能治好我這個病癥,那便是我的大福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8 PM

第九章 舌戰(上)

大家聽著老夫人論病癥,常大太太這時進了門,笑著道:“飯菜已經備好了。”

常老夫人身邊已經有人伺候,常亦宛站起身來親親熱熱地拉著楊茉,“我們去擺箸。”

楊茉輕巧地就甩掉常亦宛的手,“姐姐喜歡聽藥理,我們何不好好琢磨一下郎中辯癥。”

說著話,清秀的臉抬起來,眼睛就格外大而明亮,目光閃爍中透著幾分的認真。常亦宛不禁驚訝,楊茉蘭對醫術向來沒有興趣,這次怎麼會主動留下來要聽郎中說脈,轉念間她心中豁然開朗,楊茉蘭是想要哄祖母開心,現在的楊茉蘭已非從前,不但要迎合母親的意思,還要討好祖母,才能在常家立足,心中一歡喜就順著楊茉的意思坐下來,“那我陪著妹妹一起聽。”

屋子里重新安靜,郎中那邊接著稟告,“老夫人先是感了風寒,才引發此證,故是外風所致,只要按時用藥就會慢慢好轉。”

久病成醫,常老夫人覺得郎中的話十分有理,她的病就是起自咳嗽發熱,“先生好脈息,我照單子服用便是,”轉頭看向陳媽媽,“拿車馬銀給先生。”

郎中躬身謝過常老夫人。

楊茉將常老夫人主訴的癥狀整合在一起,常老夫人一直有頭疼、眩暈的舊疾,這次的病又是因發熱才引起的,加上老夫人眼瞼、小腿水腫,首先應該判斷的是腎病。急性腎炎,起病初會惡寒,惡風,也就是郎中所說的風癥。

常老夫人身形臃腫,年齡六十多歲,長期的頭暈頭痛,根據她在門診接待患者的經驗,常老夫人極有可能是高血壓病。如果她判斷的準確,那麼常老夫人就是同時患有高血壓病和急性腎炎,這兩種病看起來沒有絲毫關聯,其實是息息相關,因急性腎炎引發的高血壓病癥,是腎性高血壓病。常老夫人長期服藥,或許血壓會暫時得到控制,卻因這次腎炎造成全身水腫,血容量擴張,引發高血壓病。

郎中靠祛風、補氣補血,或許會改善常老夫人的癥狀,卻不能立竿見影,而她需要這個立即見效的機會,在外人面前留下些名聲,“郎中先生有沒有想過,老夫人的病也許是起于腎。”

郎中即將背上藥箱,屋子里傳來清脆的詢問聲。

屋子里眾人都將目光落在梳著雙丫髻十五歲的楊茉身上。

郎中對一個小孩子的話不以為然,起于腎?這話是從何而來。《千金方》里明確說過,頭疼、暈眩是謂風眩,應該從風而治,所以眼下應該補氣養血祛風。高門大戶中的小姐,才學了一點醫理,就會在人前賣弄才學,凡是遇到這種情形,他都會裝作十分有耐心的樣子,仔細作答,“老夫人的病癥是風寒引發了舊疾。”

婉轉地在駁斥說話的小姐。

話音剛落,楊茉又不慌不忙地說,“可是老夫人的腿腫的厲害,我父親曾說過,腎主水,水氣不通,那不是造成淤塞。”在古代沒有高血壓這樣的病名,頭疼只認為是受了風,她雖然不能用現代的研究成果來問郎中,卻可以將昨晚看到的名詞拿來用。

女公子的話說的讓人好笑,誰都知曉頭痛病是因為肝氣上逆和腎又有什麼關聯,郎中不好明著說,只得躬身沉默。

屋子里一瞬間靜寂下來,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郎中的態度再明顯不過,是十分不贊同她的說法,楊茉並不著急,想要用現代的研究成果本就不可能隨便說服一個古代人。

常老夫人慈祥地笑著看楊茉,“老婆子是得了頑疾,一身的病癥,哪里都不舒坦,來日方長,慢慢治吧!”說著向她招手,“我們去花廳里瞧瞧。”

楊茉走過去拉住常老夫人的手,“姨祖母這些兩日有沒有頻頻去凈房,還覺得渾身乏力,身上如同背了水袋。”

常老夫人轉過頭來看楊茉。

楊茉則踮起腳尖在常老夫人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常老夫人的眼睛一亮,神情十分驚訝,“這是你父親教你的?”

楊茉頜首,說到這里笑著看向常亦宛,“我和宛姐姐都聽過父親讀藥性,只不過我懶不願意去背,父親就想著法子教我些有趣兒的辨癥法子。”

之前引出白老先生是為了救秋桐,現在讓大家慢慢接受她懂藥性,目的就更為明確,一個寄居在他人籬下的人,越是默默無聞越是任人擺布。

既然常亦宛引出了楊家,她也要承她這份人情。

常亦宛剛要說話,卻被楊茉打斷,“姐姐常去我家,知道我父親只要回到京里就和家里的郎中辨癥,有一次我和姐姐還藏在屏風后偷聽呢。”

常亦宛表現的和她這樣的親近,她也要時不時地迎合一下。

不管常亦宛的反應,楊茉接著道:“父親記掛著老夫人,常常和我說恐將有一日老夫人的頭痛病累及到腎,就會出現我剛才和老夫人說的情形。”

常老夫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深沉。

無論是誰被人說中了病癥都會緊張,她不用去說服郎中,只要讓老夫人相信即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只要看老夫人的臉色,就知曉她說的話真不真。

病急亂投醫,何況楊家的醫術是尋常人都及不上的。

常老夫人思忖片刻,“你父親有沒有說用什麼藥好。”

楊茉道:“腎病身上又腫脹,要用祛風利水的方子。”在現代叫做利尿劑,相信中醫藥方有異曲同工之妙。

利尿劑對高血壓和腎炎都是必選的藥物。

那郎中平日里有些名聲,否則也不能進了常家專給常老夫人診脈,聽了這話十分不以為然,“從未聽聞治頭痛藥用利水單方。”

楊茉抬起頭,“古往今來的醫書那麼多,對一種病癥可都是同樣的單方?”

魏夫人心里一亮,這話問的在理,無論是誰聽了都會啞口無言。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9 PM

第十章 舌戰(下)

“如今不能治的痘癥、消渴癥、瘴氣、傷寒病將來都能治愈,這不就是郎中聚在一起辯癥的目的。”

這些病癥在古代輕易就會致死,在現代卻都有了治愈、控制的法子,她的醫術不見得高明,她生在二十一世紀,學的是古人的成就。

那郎中一下子被問住了。

楊茉施施然地站起身,“誰都知我楊家百年杏林,有不傳的單方,這些單方都是祖輩們的心血。”說著看向那郎中。

楊氏都不怕泄露藥方,旁人卻連仔細思量的耐心都沒有。

或許這就是百年杏林世家和普通郎中不同的地方,十五歲的女孩子臉上都是寬宏的氣量,魏夫人看了不禁心中一亮,楊家蒙此大禍,留下這樣的后人,也是平日懸壺濟世才有的功德。

常亦宛想要勸說祖母還是聽郎中的,轉頭卻看到一抹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不禁一怔,等她迎上那抹視線卻是楊茉溫婉的笑容。

楊茉看著仔細思量的眾人,只要時間拖的越長她的話就顯得格外可信,就算常老夫人不用這藥方,她的目的已經達到,魏夫人出了常家定會向別人提起楊家的小女兒。

從此之后,她這個楊氏后人要時時出現在大家嘴邊。

楊茉微揚下頜,大大的眼睛看著常老夫人,露出焦急的神色,宛然是個勸說良藥苦口利于病的仁醫,“宛姐姐,你看過不少的醫書,有沒有說頭痛病于腎的?”常亦宛不是一直在賣弄學了不少醫書,現在她給常亦宛表現的機會,免得常亦宛總是想要插嘴。

大家看向常亦宛。

真的喜歡醫道又孝順,定會仔細看這類的醫書。

常亦宛一時有些慌,忙穩住心神仔細回想。

楊茉則看向屏風后的郎中。

楊茉沒想要常亦宛想出什麼來,她的目的是要激一激屏風后的郎中,一個小有名氣的杏林中人,總不願意輸給兩個女子,相比較而言,敗給了楊家的辨癥方子,對郎中來說頂多算是難得的機緣,並不丟人。

郎中果然焦急起來,不時地看著常亦宛,總算在常亦宛開口之前想起,“古籍中也有肝腎同治的方子,只是在原有的單方中加幾位利水之藥,既然……”抬眼看楊茉,“楊家大先生這樣辨癥,也可一試。”

辨錯是楊家,對了他也有功勞。人人都是為自己著想,想說服郎中就要給他足夠的好處,這一點楊茉早就想透了。

聽郎中這樣說,常老夫人面容和緩一些,“既然如此就勞煩先生了。”

郎中應一聲,去旁邊的案子上重新寫方。

常老夫人笑著看楊茉,“沒想我老婆子還有這等福氣,也難得你能將這些記得清楚。”

“都是父親教的,平日里不覺得,而今想起來……”楊茉想起這世的父親,不自覺地心中一酸,就是這種難過卻讓她更加打起精神來,就算為了故去的長輩,她也要更好地活著。

常老夫人也嘆息,“難為你了。”

郎中寫好了方子交到常老夫人手里,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坐上的楊大小姐,眼睛里滿是羨慕。楊家的財物固然讓人眼熱,那些沒有傳外的單方更是無價之寶,之前大家還猜測,楊家被抄,許多疑難病癥的單方不知都去了哪里,現在看來說不得都在楊家傳人的身上。

開好了方子,常老夫人拉著兩個孫女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去宴席。

“在湖上擺了花廳,昨兒特意拉來了香木船,”常老夫人笑著向魏夫人道,“祖上買這處宅子的時候就是看中了這個大池,夫人這次瞧瞧,也是好景色。”

女眷們說笑著到了湖邊,下人也將香木小船備好了,大家先請常老夫人上船,陳媽媽剛要上前服侍常老夫人,就聽到身后傳來清脆的聲音,“祖母、祖母。”

常二太太先轉過身去,臉上不由地浮起慈愛的笑容,“瑾姐兒怎麼來了。”

常老夫人向魏夫人道:“是我們二太太的心肝兒,六小姐。”

乳娘將瑾姐兒放在地上,瑾姐兒立即撲進常老夫人懷里,“祖母,我也要去大池上。”

常老夫人被磨的沒有法子,吩咐陳媽媽,“將瑾姐兒帶上,我們一起上船。”

常老夫人帶著瑾姐兒,常亦宛和楊茉站在一旁等長輩們先上船。一陣涼風吹過,常亦宛打了個冷戰。

楊茉低聲道:“宛姐姐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常亦宛看向走在前面的魏夫人,再想想那香木船是父親為了這次宴席,讓人加急送進府的,母親還親手給她做了衣裙,為的就是讓魏夫人喜歡上她,這樣一想,身上的不舒服也一下子去的干干凈凈,“沒事……”

楊茉似是隱約看出了些許端倪,“我看魏夫人很喜歡宛姐姐……”

常亦宛忙看向楊茉,“不要亂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楊茉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

常亦宛生怕楊茉壞事,這才耐著性子,悄聲道:“日后我再告訴你。”

話音剛落,下人來服侍常亦宛和楊茉上船,常家在池子中央搭了個圓圓的平臺,整體起了亭子,亭中是八幅刻絲山水,兩邊具是大開的碧紗窗,如今都被撐起,暖風輕送,旁邊的爐香裊裊飄散。

常家是大族,肅宗年間被奸黨陷害幾乎滅族,后因肅宗常皇后重獲天恩常家幾經波折才被朝廷重用,只可惜常家之前已經動及根本,肅宗常皇后又不願提攜外戚,常大老爺只做到從五品。

魏夫人坐在海棠色軟墊上,常家究竟是大族,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這個道理。

常亦宛和楊茉在小桌坐下,剛坐下來,常亦宛開始東張西望。

“怎麼了?”楊茉湊過去問。

常亦宛皺起眉頭,“紫云這丫頭不知道去了哪里,怎麼沒跟船過來。”

常亦宛話音剛落就有小丫鬟來稟告,“紫云肚子疼出去了,一會兒就跟著傳菜的丫鬟上來。”

肚子疼,楊茉臉上笑意微深,說不得她抓到了那個和秋桐嫂子串通的人。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39 PM

第十一章 丟臉

身邊得力的下人這時候不在,常亦宛不由地心中不快,抬起頭看下人在天上放的風箏,

碧紗窗旁的幔帳搖擺,常亦宛不由自主又打了個冷戰。

楊茉端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很是愜意,有很大一部分腹瀉患者,先是感覺到寒意,然后會有陣發性腹痛,接著就是抑制不住的暴泄,常三小姐現在全力演繹著整個病程的進展。

常亦宛主仆若是真的吃了秋桐嫂子那壇示好的醬菜,醬菜里大量的人體不能吸收鹽類,進入她的腸道,造成腸激惹綜合癥,就算及時治療也要腹瀉半日,若是再有什麼助力,定會在人前發作。

待到丫鬟送上來剛冰鎮過的酸梅湯,楊茉拉住常亦宛的手,“今天天氣真熱,宛姐姐臉色也不好,小心中了暑氣,喝些酸梅湯也好解解暑。”

在長輩面前不好失儀,尤其是未來的婆婆,半點都怠慢不得,要時時刻刻打起精神。常亦宛正覺得胸口憋悶,有些惡心,就順著楊茉的話,端起了面前的酸梅湯,小口小口地喝下。

喝了些冰涼的酸梅湯,常亦宛不禁覺得有幾分清爽,可是轉眼之間,冰涼的從腳心冒上來一直鉆進她的肚子里。

常老夫人那邊已經笑道:“今兒人本就不多,小輩們也過來熱鬧。”

是想要魏夫人近距離地看看常亦宛才會這般的安排,楊茉站起身陪著常亦宛一起去了主桌。

今天吹的是東風,楊茉刻意避開了風口的位置,讓常亦宛坐過去。

涼風習習,讓人覺得心中通暢,可若是這人之前就吃錯了東西,又喝了一大碗冰鎮的酸梅湯,坐在那里可就沒有那麼舒服了。

片刻的功夫,常亦宛微微彎腰,鬢角上有一瞬間豎毛肌隆起,臉上有一絲難以遮掩的痛苦神情。

楊茉心中豁然愉快,捉到了,這樣的簡單,這樣的順利。

“宛姐姐,魏夫人在看你呢。”

常亦宛彎腰時,楊茉特意小聲提醒,常亦宛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但是立即便坐直了身體。

常人不在意地閑話家常,常亦宛卻像是有些度日如年。

楊茉和眾位夫人一樣,微笑著品茶吃點心,常亦宛眉頭越鎖越緊。

身體的不適讓常亦宛萌生要退意,她眼看著一碗酸梅湯,伸手一撥就要向旁邊灑去,不管是落在她和楊茉誰的衣裙上,她都有理由出去換衣服。

“宛姐姐小心。”楊茉先將酸梅湯挪開,從前都是常亦宛在眾人面前照顧她,現在輪到她時時刻刻關照常亦宛。

丫鬟端上一碟點心,常大太太笑著道:“宛姐兒做的栗子糕,夫人嘗嘗。”

小巧的栗子糕是在印模上壓出來的,常亦宛早上只顧得梳洗,哪有時間做點心,只怕是出自哪位廚娘之手。

“和我們平日里吃的不太一樣,宛姐姐怎麼做的?”旁邊的楊茉輕聲道。

清脆的聲音,將眾人的目光引在常亦宛身上,常亦宛額頭上有了汗珠,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想要假裝笑笑,擠出的笑容卻十分難看。

常大太太發現異樣,看了一眼身邊的余媽媽。

余媽媽快步走到常亦宛身邊,常大太太趁著這個機會笑著和魏夫人說端上來的白茶,“都說夫人喜歡飲清淡的,特意讓人少放了些茶葉。”

魏夫人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挪向常大太太。

比起常大太太的沉靜,常亦宛顯得格外慌亂。

余媽媽才想要開口詢問,常亦宛的手如蒲草一樣緊緊地纏住了余媽媽的手臂。

見到這種情形,余媽媽低聲向亭子里的夫人們回稟,“小姐身上不適,大約是著了涼。”

常大太太臉色一變忙起身,“快尋個郎中瞧一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個丫頭上前攙扶常亦宛,常亦宛咬住嘴唇,顧不得別的只是催促,“快,快回去岸上。”

“三小姐便溺了。”將常亦宛送去船上,余媽媽在常大太太耳邊稟告。

從來都是好好的,怎麼會趕在客人來的時候,常大太太微微頜首,表面上仍舊帶著笑容,“昨晚幫我繡花底兒累著了。”

常大太太搬句話來遮丑,剛才誰都看到了常三小姐彎著腰,如坐針氈的模樣。就算旁邊的下人跟著極力遮掩,在別人眼里已經成了笑料。

一個口口聲聲擅于做藥膳的人,卻在賓客臨門的時候便溺傾注。

和常亦宛的狼狽相比,常大太太不露聲色的圓場就更顯得手段高明。

小船帶著常亦宛向岸邊劃去,楊茉抬起頭,不經意地看到池邊站著一個穿淡色袍子頎長的身影,他隱約向亭子望過來,就在岸邊施施然地向女眷行了禮,轉過身慢慢走開,寬大的廣袖在風中舒展,神態悠然自若。

常老夫人笑道:“大太太的小五,該是才從外面回來,還不知道夫人在這里。”

是常亦寧,楊茉將目光收回來,在她的記憶里,楊家沒落之后,就很少見到常亦寧,直到委身做了妾室……

魏夫人想起常亦寧的婚事,有意看了一眼旁邊的楊大小姐,楊大小姐仍舊端坐著,臉上的神情沒有半點的波動,似是跟傳言有些不大相同。

少了常亦宛,魏夫人笑著和楊茉說話,“我記得你和我們家的梅姐兒一般年紀,我們梅姐兒剛剛及笄。”

轉眼之前她也到了及笄的年紀,楊茉頜首,“夫人好記性。”

魏夫人微微一笑,“我這條命還是楊家的方子才能維持,從前可是不敢出來見人的,”說著抬起頭看向常大太太,“過兩日董公府上要做道場,請我們去幫襯,大太太不若帶上兩位小姐一起過去,”說著看向楊茉微微一頓,“和我們梅姐兒也是個伴當。”

常大太太微微驚訝,“董府上做道場……莫非是董家三爺……”

魏夫人嘆口氣,“自從戰場上回來,傷就不見好轉,這些日子更是重了,董家已經備了兩次板子,這次辦道場還請了京中不少的郎中去辨癥,依我看只怕也是無力回天,可憐公爵爺只有這一個子嗣。”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40 PM

第十二章 吃虧

常大太太也露出惋惜的神情。

魏夫人道:“那就說好了,到時候我來府上接你們。”

常大太太半推半就地答應下來,魏夫人這才笑著換了話題,外面的太陽越來越熱,宴席很快結束,常大太太親自將魏夫人送出了門。

楊茉回到房里簡單梳洗換了干凈的衣裙,春和要上前服侍楊茉休息,楊茉搖搖頭,“一會兒去看看三小姐。”

現在才是好戲開演的時候。

常亦宛的迎春園,丫鬟在套間里燒了木蘭香,卻仍舊掩不住奇怪的味道。

常亦宛蒼白著臉讓人攙扶出來,還沒坐下一會兒,卻又忍不住起身,常大太太皺起眉頭,“郎中的藥喝了怎麼還不見起色?”

“宛姐姐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楊茉撩開簾子進屋,見到常大太太上前行了禮。

這個時辰,吃下去的只有早飯。

“宛姐姐之前說,紫云肚子也不舒服,”楊茉說著很認真地看向常大太太,“查出原因也好放心。”

常大太太頜首,吩咐余媽媽,“去將紫云叫來,問問她小姐是不是吃了不潔的東西。”

平日里大廚房做好了飯菜再由各個院子的下人來取,按理說大家吃的都一樣,不可能單單常亦宛會如此。

楊茉看著渾身無力的常亦宛,“宛姐姐早飯吃了什麼?”

常亦宛捂住肚子,懨懨地靠在迎枕上,“一碗梗米粥和一碟醬菜。”

醬菜,楊茉搖頭,“我也吃的梗米粥,卻是四盤小圍碟,沒有醬菜。”

說話的功夫,大廚房的廚娘進屋稟告,“三小姐這邊是梗米粥和圍碟,只給太太送了醬菜。”

常亦宛吃的醬菜從何而來?

縮在榻上的常亦宛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遮掩,“不是醬菜的事,是我喝了冰的酸梅湯,這才肚子痛。”

楊茉聲音柔軟,“喝酸梅湯之前姐姐就已經不舒服了,再說還有紫云……紫云是不是也吃了醬菜。”

不管怎麼樣,醬菜的來路最重要。

不知是誰從內室里找到了醬菜壇子,剛一搬出來,旁邊的秋桐就驚叫了一聲。

楊茉皺起眉頭,就要去喝斥秋桐,卻沒想到秋桐蒼白著臉瞧著那醬壇子發呆。

楊茉道:“這樣沒規矩,到底怎麼了?”

秋桐忙上前來跪下,“太太,小姐,這壇醬菜奴婢看著眼熟,像是奴婢兄嫂家中用的,您瞧瞧,壇子地下還有個丁字,奴婢兄嫂要開丁記鋪子,用了銀子請村里的先生寫的。”

秋桐兄嫂家的醬壇子怎麼會在常三小姐屋里。

楊茉不去問秋桐,轉過頭來看榻上的常亦宛,“宛姐姐,這是怎麼回事?姐姐識得秋桐的兄嫂?秋桐嫂子今早進府來拿秋桐的月例,這醬菜可是今日一早送進來的?”

常亦宛沒想到楊茉會在母親面前直言問她,當即一怔,目光閃爍不敢看楊茉,嘴上也是支支吾吾,“我不知什麼丁家,是紫云拿的。”

秋桐咬起嘴唇,“我嫂子今早送我一壇醬菜讓我與小姐吃,我不肯留還和嫂子爭了幾句。”

楊茉聽著秋桐的話,驚訝地看常亦宛,“宛姐姐,紫云怎麼會將東西收下。”

常亦宛不知如何說。

楊茉眼巴巴地看向常大太太,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就似無依無靠孤零零的小草。

常大太太看向余媽媽,“去仔細問清楚醬菜的來歷,院子里這麼多下人,就沒有一個說一聲,”目光柔和地看向楊茉,“你別急,不管怎麼樣,都是她自己的錯,府外得來的東西也敢隨便拿來吃。”

秋桐那邊也委屈地哭起來,“再往后奴婢不敢讓嫂子進府了。”

不用等紫云過來,就已經將整件事定下來,就算紫云再爭辯,想要說個清楚也要將秋桐嫂子叫進府中。

常家若是這樣大動干戈,傳出去只會讓人笑話。這事交給常大太太處理,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然紫云從外面進來就跪在地上,“奴婢恰好也去外門上,遇到了秋桐的嫂子,秋桐嫂子說自家做的讓我嘗嘗,奴婢原以為是一壇醬菜不相干的,沒想會害得小姐這般,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紫云叩頭的聲音響起來,楊茉嚇得捂住了臉,微微浮起的笑容藏在手心里,銀硝是查不出來的,現在又有下人搶著擔下過錯,常亦宛這次不但白白出丑,還要仔細想想交出“不懂事”的心腹丫鬟,還是向常大太太主動承認錯誤。

從常亦宛屋里出來楊茉心里覺得一陣的輕松,秋桐緊緊地跟著楊茉,松開手才發覺帕子已經被汗浸透了,“小姐,萬一三小姐記恨上您。”

“那就讓她記恨。”楊茉輕笑一聲。

秋桐詫異地抬起頭,“奴婢……只怕常家往后……”

是怕不兌現兩家的婚約,楊茉停下腳步,轉過頭看秋桐,“就算百依百順,我們主仆在常家就會有好日子?不爭不搶什麼都得不到。我們不去爭辯,說不得這盆臟水要潑到我們主仆身上,現在一切清清楚楚,管她誰去做替死鬼。”

秋桐好半天才跟上楊茉的腳步。

“害怕了?”楊茉低聲問。

秋桐搖頭,“不是,奴婢就是覺得……跟著小姐以后定會有好日子。”

秋桐嫂子送來的醬菜害得常亦宛人前失儀,楊茉也不好沒有任何動作,回到屋中就吩咐秋桐,“將這些年你嫂子送進來的東西,讓人來拿走,讓她日后不要再進府見你。便是有事讓人捎來口訊。”

這般處置常家也不會再有二話。

秋桐應下來叫了幾個婆子一起將東西整理成簡單的包裹只等著來人取走。

誰知秋桐的嫂子得知消息,大呼冤枉,定要讓人來求情。楊茉煩不過,只好向常大太太稟告,這才將人放了進來。

那人是曾在楊家做過莊頭牛家的婦人,進了常家帶了不少的野味供奉,給常大太太請了安才來到楊茉屋里。

牛氏坐下來,秋桐、春和兩個去了院子里。

楊茉的目光徑直落在牛氏身邊的媽媽身上。

那位媽媽也看過來。

牛氏直率的脾氣早就經不住,一把拉過身邊的人按在椅子上,“有什麼話快點說,好不容易得來的由頭,這里里外外都是常家的眼睛。”

那媽媽才抬起頭來。

楊茉深吸一口氣,“姨娘……你怎麼瘦成這個模樣。”眼前這個黑瘦的婦人,就是楊茉蘭的生母陸姨娘。

楊茉話音剛落,外面頓時傳來一聲窗欞碰撞的聲響。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41 PM

第十三章 壞事

屋子里所有人臉色一變,外面傳來秋桐的聲音,“笨手笨腳的連茶也端不好。”

緊接著是小丫鬟告饒的聲音。

外面重新恢復了平靜。

陸姨娘這才抬起頭來看楊茉,上次見大小姐還是四年前,她跟著老爺去了安慶之后,無時無刻不想起這張稚嫩的臉,可是轉眼間,那些柔軟在她臉上消失殆盡,留下的是清澈的目光透著幾分的彊毅果敢,“大小姐這些年……有沒有吃苦。”

顫抖的聲音響起來,楊茉從沉思中回過神,從穿越以來她一直在想為什麼回到這個世界,難道真的就是楊茉蘭對常亦寧的眷戀。

而今從這張消瘦充滿著慈愛的臉上,她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母親這個詞離她很遠,即便是在現代她也很小就失去了媽媽,一直羨慕別人能有媽媽在身邊。楊茉蘭比她幸運,因為有一個時刻惦記著她的母親。

“母親在外面好不好?”

聽到楊茉的聲音,陸姨娘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露出恐懼的神情,“大小姐千萬莫要這樣說,這是要折煞奴婢,小姐的母親是大太太。”

“事到如今,母親也要和我分清楚不成?”楊茉看準了陸姨娘的軟弱,勸著陸姨娘和她拉進距離,只會將陸姨娘推的更遠。

陸姨娘慌張起來,忙擺手,“大小姐這是哪里的話。”

“母親看我如今可像個小姐?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現在常家抬舉我,若是有一天……我也許連母親也不如。”

陸姨娘嚇得張大嘴,不知說什麼才好,站起身來又坐下,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小姐不會的,小姐的八字好,將來必定富貴榮華。”

“家破人亡真的算是八字好麼?”

陸姨娘頓時掉下淚來,她已經萬念俱灰,想著見大小姐一面就去尋老爺、太太,卻沒想到大小姐現在是這種情形,心中的牽掛油然生出了許多,“那可怎麼辦?常家真的待小姐不好嗎?”

楊茉只是微笑著看陸姨娘,會牽掛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寢的也就是有生母了,她利用秋桐嫂子的醬菜好不容易見生母一面,是為了將來母女團聚過上好日子,並不是要生母滿足心願回去自絕的。

可是想到自己給楊家帶來的災禍,陸姨娘臉上露出些辛酸,就是因為她常家才會嫌棄小姐也不一定。

楊茉眼看著那瘦弱的肩膀垮下去,這些年的流言蜚語,已經將陸氏整個壓垮了,在別人聽來很正常的話,在陸氏那里也會刺耳,還好她沒有準備就這樣勸回一個心如死灰的人。

“母親在安慶,可知道父親的案子?”

陸氏想起那件事頓時打了個哆嗦,“朝廷說安慶府三年賦稅不過交了十分之一,便有欽差下查,說老爺每年放回朝廷的銀子有虧空,立即便將老爺抓了起來。太太見出事便向京里捎書信,誰知道朝廷辦案這樣急,很快就給老爺定了案,太太知曉之后哭成一團,要和老爺的囚車一起上京打點,還說小姐和老夫人只怕早就六神無主。”

楊大太太張氏是個很聰穎的女子,不但侍奉父親周到,還將楊家打理的僅僅有條。遇到這樣的禍事,只會尋到最正確的法子解決。

可是最終的結果為什麼不是回到京里而是直接殉夫。

陸氏道:“后來聽說老爺出了事,太太悲慟地昏了過去,大家都慌了手腳,太太是剛強的人,掙扎著去牢里看了老爺,給老爺燒了上路的紙錢,回來就是要帶我們回京城,晚上太太還囑咐我們大家,恐怕要日夜兼程,那會兒我也沒看出太太決心要和老爺走了,直到第二天,才發現太太在房里投繯自盡了。”

父親的案子定的匆忙,大太太也死的突然,安慶的事越來越像一個謎團。整個楊家都像是被人收網的魚。

屋子里楊茉和陸氏說話,那邊常亦宛也聽到了消息。

“將丫鬟都打發出了屋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楊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將門守緊緊的。”

常亦宛站起身只覺得腿腳發軟。

這件事本來可以不聲不響地過去,楊茉蘭偏要罰秋桐嫂子不準再進府,這樣一來她就不能息事寧人,母親這才要將紫云放出府。

楊茉蘭自從孝滿出屋之后,就和從前不一樣了,整個人變得十分尖刻,不如從前的乖巧。她本就擔心秋桐嫂子會將紫云打聽秋桐的事供出來。

好奇、懷疑讓常亦宛有些坐不住。

常亦宛站起身,“扶我過去看看。”

主仆兩個一路靜悄悄地過來,路上沒有驚動任何人,一直走到院子里秋桐才發現,秋桐才咳嗽了兩聲,常亦宛已經上前幾步推開了門。

屋子里一片安靜,靜寂的有些不自然。

一個身形瘦弱的婦人一下子從椅子里站起身。

常亦宛笑著看楊茉,“祖母給我了兩支金玉簪,我就想著分給你一支。”邊說邊跨進屋子,眼睛不時地去看地上站在旁邊慌張不安的婦人。

那婦人臂彎中掛著一件斗篷,低著臉仿佛是怕見人的樣子,手中握著一只漂亮的玉蘭花鑲貝盒子,正悄悄地向袖子下藏。

楊茉去看常亦宛送來的金玉簪。

常亦宛笑意盈盈,“出去的時候我們一起戴。”

楊茉屋子里有人常亦宛不好久坐,帶著丫鬟很快就出了門。

走在青石路上,常亦宛冷笑一聲,“在母親面前說的好,不能隨便接外面送進來的東西,現在卻借著由頭在藏私……你沒瞧見那個婦人躲躲藏藏的模樣,定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

說到這里常亦宛眼前忽然一亮,就像道火石電光將黑夜照亮一瞬,她猛然轉過頭看身邊的翠竹,“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拿盒子的婦人看著眼熟。”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42 PM

第十四章 捉住

翠竹一怔,“小姐說的是哪個?屋子里的下人?”

翠竹這丫頭沒有紫云伶俐,換做紫云定知道她在說什麼,“難不成我還問那個牛婆子。”

翠竹忙搖頭,“奴婢沒覺得……看樣子就是個普通村婦。”

普通村婦會拿著一個紅木鑲貝的盒子,常亦宛轉頭瞥了一眼楊茉住的小院子,心中奇怪的感覺越來越重,為了一個下人這樣大動干戈。

“去和母親說一聲,”常亦宛吩咐翠竹,“就說楊茉蘭將下人都打發出去,偷偷在屋子里見人。”住在他們家中,卻瞞著他們在屋子里搗鬼。

翠竹應了一聲,忙讓兩個小丫鬟伺候常亦宛,自己一路去了常大太太的院子。

常亦宛不願意徑直會屋子里,而是在離楊茉住處不遠的八角亭里坐下。夾竹桃被風吹的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常亦宛目光正對處正好能看到一截青石板路,從楊茉院子里出來必然要經過這里。

只要她牢牢地盯緊,就能等母親讓人來查看。

一陣腳步聲響,常亦宛站起身來,是幾個小丫鬟捧著鋪蓋出去晾曬,常亦宛豁然想起從前在楊家時的事。

她和楊茉蘭在小院子里敲太平鼓,她玩的興起去搶楊茉蘭手中的彩旗,楊茉蘭笑著躲閃,不小心撞到個抱著被褥的丫鬟,墻角就傳來一聲擔憂的驚叫,她抬起頭看到墻角里一個穿著紫紅色褙子,梳著圓髻的婦人。

那婦人看到她們簡單行了禮就轉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來她聽丫鬟說,是陸姨娘。

她那時候才知道楊茉蘭是陸姨娘所生。

腦海里所有的景象一下子串起來,對了,就是陸姨娘,她覺得眼熟,是因為那個婦人長得像陸姨娘,雖然和印象中的不太相同,可是那種小心翼翼又滿臉關切的神情和從前一般無二。

常亦宛豁然站起身,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控制不住的興奮,紫云都是因楊茉蘭才會被遣出府,現在她就要楊茉蘭還欠她的這筆債。

秋桐站在廊廡下向外張望,生怕誰會再帶著人闖進來。

屋子里是陸氏焦急的聲音,“怎麼辦?趁著沒有被人發現,我們還是走吧!”

不讓陸氏親眼看到她的處境,陸氏是不會相信的,“母親現在知道了,我在院子里做了什麼,常家都會知曉,前幾日秋桐差點被人挪出府去,若是秋桐、春和走了,我身邊就沒有一個可信任的人。”

陸氏想到大小姐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忍不住掉眼淚,“還是快走吧,常家發現是要怪小姐的。”

牛氏是個粗人,當即就皺起眉頭,“我說姨奶奶,您怎麼連大小姐也不如,我們好不容易進來,連話也說不完就出去,不安排好了,你還指望有第二次不成?真的就想以后再不見面了?”

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自然不能不顧孩子,陸氏聽得這話冷靜下來。

楊茉看向牛氏,牛氏是祖母在初一上香的時候從廟里救回來的,一直對楊家忠心耿耿,如今楊家破了,卻還是不忘舊情。

牛氏接著道:“姨奶奶就死了心吧,你看有幾個夫人、太太沒有娘家依靠在夫家能順心,”想想楊家還興盛的時候,牛氏也跟著感嘆,“楊家的藥鋪封了,從前幾個坐堂的先生,這幾年也凋零了一半,這兩年上門求醫的人不知怎麼的打聽到了我,從前我還能去藥鋪上求坐堂的先生幫忙,現在我哪有這個本事。姨奶奶手里既然有楊老爺留下的方子,不如一起幫著小姐想想,什麼時候能將楊家的大門重新撐起來,不光是重新興旺楊家,還能治病救人,是多好的事。”

陸氏驚詫地看著牛氏,“這話你也敢說……”

牛氏冷笑,人情世故沒有誰比她們這些下人更清楚。

陸氏小心翼翼地將手里的匣子交給楊茉,“多虧那幾年夫人掌家格外謄抄了些單方,否則……真不知要去哪里找,小姐妥善拿好了,日后也有個用途。”

楊茉打開盒子看里面的單方,看到清秀的字體,想到大太太對她的關愛一時淚水也在眼眶里打轉。

“何必要等到日后才用。”楊茉擦掉眼角的淚水,抬起頭來看陸氏。

陸氏一時不明白楊茉的意思。

楊茉看向旁邊的沙漏,“時辰差不多了,”說著看向牛氏,“勞煩媽媽照顧我母親。”

牛氏道:“小姐放心,只要有我們夫妻在,姨娘就會好端端的,”說著補充一句,“在外面我們和姨娘明面上並不來往,常家只要沒有親手捉住,就不會認定我帶了姨娘進府。”

對上陸氏擔憂的目光,楊茉有八成的把握陸氏出去之后不會做傻事,“母親,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們而已。”說著起身拉住陸氏的手。

陸氏慌張地手指冰涼,卻在楊茉的注視下緩緩點起頭來。

送走了牛氏和陸氏,楊茉吩咐春和,“讓人生個火盆帶著,我們出去一趟。”

小丫鬟一路小跑到亭子前向常亦宛稟告,“三小姐,楊大小姐院子里出來人了……”

不能讓她們這樣順利出府。

常亦宛拿定了注意,提起裙角出了亭子,一路趕到路口,一眼就望見了前面那個穿著斗篷的人影。

那蟹青色的斗篷就是剛才婦人手中掛著的那件,有誰會在大熱天里穿斗篷出門,分明就是怕被人發現,才做了遮掩。

常亦宛顧不得其他,帶著丫鬟幾步上前。

那人微微側頭,似是發現了常亦宛,卻沒有停頓反而加快了腳步,常亦宛冷笑一聲快走幾步伸出手來拉住前面人的手臂,用足了力氣將那人扯了過來。

那人轉過身,手中的東西“咣當”一聲落在地上,頓時濺起了火花。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47 PM

第十五章 利用

常亦宛一路走過來就在思量,從前和楊家定親是因楊老夫人的緣故,而今楊家成了如今的模樣,卻還要讓五哥娶楊茉蘭……憑什麼,有了這樣的嫂嫂,她日后哪里還能抬起頭來,母親性子綿軟,她卻咽不下去這口氣,楊茉蘭早該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怎麼還能沒皮沒臉地想要做常家的五奶奶。

楊茉蘭從前也不過是個暴發戶,現在更是罪臣之女,到底有什麼資格。

只要讓她抓住把柄,就會將楊茉蘭打回原形。

眼見證據就要握在手里,常亦宛伸手死死地抓住不放,可當那人轉過身來,常亦宛那迅速跳動的心仿佛就要從喉口飛出來,眼前的人不是陸姨娘,而是楊茉蘭。

驚訝過后,常亦宛才感覺到腳面上一陣灼燙,身邊的丫鬟已經叫起來,“火……快……”

一盆熱炭落在地上,上面的小塊炭帶著火星正好落在楊茉蘭的衣裙和腳上,經風一吹,仿佛就要燒起來。下人急的跳腳,就要用手去拍,楊茉看準時機一腳踩了上去,結結實實地踏在常亦宛的腳背上。

火星滅了不少,再狠命碾一碾只剩下屢屢青煙。

常亦宛的心也如這火苗一般,被碾成碎末、化為烏有。欣喜、興奮、詫異、憤怒各種情緒,一下子向她襲來,讓她喘不過氣,她伸手要去推楊茉,卻發現軟軟的沒有力氣,只能任憑楊茉自己將腳挪開。

常亦宛那只粉紅色的緞子鞋已經被踩的一片模糊。

楊茉關切地抬起眼睛,“宛姐姐,你怎麼樣?有沒有被燒到。”

那張臉上是單純的焦急好像一點也不知曉被火灼的那一瞬,比不上腳踹過去的疼痛,常亦宛只想一掌扇過去,打爛楊茉蘭這張友善的臉。

楊茉驚魂未定,忙去吩咐下人,“將宛姐姐扶去我屋里,再去和太太說一聲,快讓人來瞧瞧。”

幾個下人一起將常亦宛送進楊茉蘭的內室里。秋桐忙去吩咐丫鬟打清水來。

常亦宛靠在迎枕上,一眼就看到軟榻里面那只紅木鑲貝盒子,她不由地坐直了幾分,她猜的沒錯,那些人就是借著秋桐嫂子的事來給楊茉蘭送東西。

雖然沒能抓住陸姨娘,卻看清楚那盒子里裝的到底是寫什麼,也能在祖母、母親面前稟告。

外面傳來余媽媽的聲音,楊茉帶著人迎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常亦宛看向翠竹,翠竹忙走上前來,有了翠竹的遮擋,常亦宛飛快地打開了紅木盒子,里面放著一張張紙箋,常亦宛目光瞄過去,是單方,楊家的單方。

楊家單方多少人都沒找到,沒想到就在楊茉蘭手里,門口的琉璃簾子響動,常亦宛忙將盒子送進了原處。

“怎麼會燒到了腳。”

看到大太太,常亦宛的眼淚一下子涌上來,二話不說撲進了大太太懷里。

大太太小聲安慰著,“好了,好了,只是略有些紅腫,不礙事的。”

楊茉站在旁邊目光落在依偎的母女身上,常亦宛急沖沖地來捉陸姨娘,有沒有想到旁人也有舔犢之情。

常亦宛嗚嗚咽咽,“我哪里知道妹妹大熱天里端個炭盆做什麼。”

“小姐想給老爺燒些東西,怕污了府里,特意去路口放炭盆……”秋桐話沒說完,看到楊茉的目光,立即低下了頭。

“要燒些什麼?”常大太太溫和地問,“是不是占卜不吉,還是夢到了什麼?”

楊茉搖頭,抬起眼睛看常大太太,溫順、乖巧的臉上露出憤憤的神情,“太太有沒有聽外面怎麼說楊家?”

常大太太沒想到楊茉會這樣問,下意識地用手拍著常亦宛,半晌才道:“你們也長大了,該知道什麼叫墻倒眾人推,外面的傳言輕信不得。”

“外面說我楊家罪有應得,全是因平日里為富不仁才有這樣的下場,楊家治病救人,每年施舍藥材無數,怎麼換來如今的名聲,上次來給我量做衣服的婆子,更說楊家鬧鬼,楊家上下都是因陸姨娘生下死嬰才有如今劫難,陸姨娘生下的孩子患病,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子,何來禍胎之說。我父親犯錯,是因為官失職,和楊家祖上無關,祖母在世的時候就說,楊家秘傳單方是因有不詳盡之處,這些年辨癥修方就是有一日要公之于眾,以便大家互相參詳,如今外面說我家沒有將單方拿出而話及我祖母,”楊茉臉上悲憤,“重傷我長輩,我不能再坐視不理,我雖是孤女,卻仍舊是楊家女兒,楊家傳下單方百余張,我記得的並不多,這幾日寫下了些,剛才已讓牛婆子帶出去,送到曾在我家辨方論癥的藥鋪上,供杏林中人參詳、評判,那些單方是楊家世代行醫經驗,是非對錯由人評說。”

楊茉這些話說出來,常亦宛也忘記了哭泣,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來。

屋子里靜的能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楊茉呼吸平穩,旁人卻顯得十分急促。

楊家百年傳下來的單方,就這樣放了出去。任憑楊大小姐說的簡單,那些方子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你亂說,那些方子明明還在……”常亦宛指向軟榻里面的盒子,這時候就要當面戳穿楊茉蘭的謊言,“方才我不小心打翻看到里面的東西,都是藥方,你為什麼要騙我們。”

楊茉沉下眼睛仿佛很是委屈,“宛姐姐是不是也聽到了外面的傳言,才不與我好了,自從我醒過來姐姐和我生分了許多,剛才進屋明明看到我和牛婆子說話,卻不聞不問,像是我有什麼秘密在遮掩,”楊茉說著挺直了脊背,“要不是有辱楊家長輩,我也不會下這樣的決心,話說到祖母那里,恐怕不久就要映射到姨祖母,繼而是常家,我怎麼能讓常家跟著受累,這才下定決心……”

楊茉上前幾步向常大太太行了禮,這才從榻內拿出盒子打開來,“剛剛我寫了兩份單方,一份公之于眾,一份要燒與祖母,告訴祖母我了卻了她老人家的心願,我們楊家不是無信之人。宛姐姐不信,就看著我將它燒了。”

常亦宛瞪大了眼睛。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49 PM

第十六章 遇見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看向常亦宛,“你們一直姐妹相處,你何時這樣多心起來,你妹妹如今處境艱難,你不好生照顧,倒給她多添煩惱。”

常亦宛想說卻又說不上來,就如同冒著氣的瓶子,一下子拴住,臉憋的通紅,眼睛要冒出火來。

常大太太思量了片刻,似是在聽廊下占風鐸的聲音,占風鐸劇烈搖晃了一下,常大太太才開口,“楊家的事你處置沒錯,只是日后要和長輩商量商量,免得出去吃虧,”常大太太將楊茉拉到身邊,“這次是你姐姐不對,只是……你就這樣讓人將方子帶出去,會不會出差錯?”

常大太太將錯誤一分為二,既不格外袒護常亦宛又不規避楊家的話題,這樣綿軟的處事,讓誰也挑不出毛病。

常大太太說完吩咐余媽媽,“去老夫人那里回一聲,別讓老夫人擔心。”

常亦宛的腳上好了藥,這才不甘心地跟著常大太太走了。

楊茉吩咐春和,“將炭盆端來。”

就在院子的西邊,楊茉長長祭拜長輩的地方,楊茉將剛剛抄好的單方一張張地扔進火里,院子里的下人張望著那越燒越亮的火光,楊大小姐是不懂得,還是真有如此魄力,竟然真的將楊家的單方這樣交了出去。

只有看著火盆的楊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這些單方是大太太謄抄的,楊家的原本藏方不知道又便宜了誰,那些人握著單方,無非是想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賣個好價錢,她若是也將單方藏起來,盼著日后能利用它們起家,豈不是也幫了他們。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與其她小心翼翼地怕被人惦記,還不如就散布天下,一來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功德,再者……也好讓那些人知曉,真正該關注的不是那些藥方,而是楊家……和她這個楊家唯一的后人。

楊家散方的事就像在油鍋里滴了水,一下子就炸開來。

辨方、抄方、論方將京中所有的郎中都聚集在一起。

眼看著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和一個后生爭論楊家藥方中天麻的藥性,差點暈厥過去,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兩個青年才轉身離開。

“京里郎中半數為了這些方子閉門在家研讀,拒不出診,這樣的情景什麼時候有過……楊家百年來不過散出十幾張單方而已,百年大族,多少位杏林聖手,竟然沒能比得上一個還沒及笄的孤女。”英俊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著,緊追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卻走得十分閑適,細長的眼睛里始終漾著淡淡的笑意,如同粼粼湖水,被風一吹,忽然之間就皺了。

“少府兄,”后面的人邊招手邊喊,“你可聽到我說的話,我說,若是這果真出自那楊氏本意,她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兩個人上了馬,徑直到了常府門前,小廝忙上前伺候。

被喊做“少府兄”的人先進了門,轉頭問下人,“筆墨紙硯可都備好了?”

后面的人苦著臉,“我就不明白,那雕碑、刻字你怎麼還沒玩夠。”

楊茉去給常老夫人請了安,常老夫人仔細囑咐,“明日要出去宴席,準備身漂亮的衣服穿上,也好讓人知曉我們家的娥眉不輸旁人。”

楊茉笑著應下來,常老夫人身上的浮腫下去不少,整個人看起來也精神奕奕,“你祖母總說你不好學,我哪知她是框我,那藥方也是尋常人能背下來的。”

常亦宛也側臉看著楊茉,整日里跟在她身后的楊茉蘭,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讓她不認識了。

“今年也要及笄了吧!”常老夫人忽然笑著道,“年紀不小了,到了換發式的時候。”目光中含著深意。

常老夫人是在暗示她和常亦寧的婚事,按照前世的發展,常亦寧不會娶她,她只要等到常家悔約,她再提出搬出常家,一切便都會順理成章。

楊茉故意低下頭。

常老夫人靠在迎枕上,笑容十分慈愛。

從常老夫人屋里出來,陳媽媽特意引楊茉去花房,“奴婢要去掐些花枝,小姐眼睛亮,幫奴婢選選。”

幫陳媽媽挑了花,楊茉沿著另一條小路回去院子,剛走到八角亭子,就聽到有人說話。

“你十四歲的時候便有恩師舉你去國子監,你偏不肯,如今似你這般年紀的不少已經去了翰林院,你卻依舊不動心,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真的拿著你的刻刀這樣一輩子?也不怕人罵你短志。”

“我是看不慣,才三番兩次的來勸你,你知道現在朝廷都握在奸黨手中,皇上不肯上朝三年了,里里外外都是閆閣老撐著,現在閆閣老在人前問起過你,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準備什麼時候入仕,是今年參加科舉,還是請人引薦。”

那人聲音洪亮、清脆,束著玉冠穿著寬襟兒顏色透亮,花紋精致的直綴,一派的主人作風,楊茉想看清楚他是誰,目光卻被他旁邊的人吸引,那人穿著隨意,不過是淺色的長袍,頭發隨便梳起,正拿著刻刀在陽光下仔細地看,半晌才道:“不著急。”

那人聽了嗤笑一聲,“大丈夫自當治國,你跟石頭較什麼勁,常少府我看錯了你不成?”

這話不禁讓楊茉一怔,她竟猜錯了,莫不是穿著精致的人才是客,那拿著刻刀的是常家人?在她印象里常家的男人打扮講究,尤其是常亦寧從頭到腳讓人挑不出半點的粗陋,楊茉蘭為了給常亦寧做件袍子,繡個領襟兒就拆了三次。

低頭雕刻的人,並未因那人的話生氣,聲音十分的放松,“人各有所好。”

這聲音清澈,讓楊茉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常少府,常少府,在常家行幾?名字明明就在嘴邊,卻偏想不起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52 PM

第十七章 世態炎涼

兩個人背對著楊茉,讓楊茉看不到面容。

那人氣的站起身,低下頭藐視地看那個常少府,“人家都說你沒志向沒出息,可惜了一肚子的好學問,閆閣老請你不來,莫不是你要去做馮黨。”

馮黨說的是國丈馮國昌,如今官拜大學士主掌南書房,皇上不理朝政,所有的奏折都是經南書房呈進聖前,短短兩年,馮國昌就將朝局握在手中,朝廷下放官員都是由馮國昌提攜,每逢年節,京內官員便要拜恩師,去馮府的車隊將京城堵的水泄不通,這些在楊茉蘭的記憶中還是有的。

常家就是攀上了馮國昌,成為了馮黨之后,常大老爺才被朝廷起復,常亦寧中了進士,只在翰林院做了一年編修官就去了戶部任職。

“就說董家,那是忠良之后,康王一手提拔起來的,好歹還有爵位,卻落得如今的境況,公爵爺遠在西北駐防,世子爺在南方戰場上打了敗仗受重傷,世子爺是難得的用兵奇才,要說會打敗仗,還不是因為董家不想和馮黨同流合污,戰場上供給不足。等吧……等到董家也垮了,武將也要一邊倒,扳倒馮黨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大家每日里愁的睡不著覺,你倒是有這個閑心,等到閆閣老獨木難支,想做什麼都晚了。”

楊茉正想著,坐著刻字的人也站起來,轉了個身,迎著光去看剛刻完的印章。

楊茉經不住好奇看過去,這下子將兩個人看了清清楚楚,簡單的衣袍穿在身上,顯得他格外的溫雅淡然,從前看到這個面容會霎時心動,而今卻下意識地挪開了眼睛。

心中仍舊不免驚訝,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常亦寧。

怪不得她覺得少府兩個字耳熟,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少府兩個字不過是別稱。常亦寧從來不在楊茉蘭面前提起外面的事,她自然並不知曉常亦寧的朋友喊他少府,真正勾起她記憶的是常亦寧的聲音。

記憶中的常亦寧是高冠束發,那張臉龐神態細致,撼人心魄,現在卻那般隨意,仿佛真的有不問世事的清淡、高遠。

知曉這人是常亦寧,剛才的好奇心頓時去了個乾乾凈凈。楊茉轉過身就要離開,裙角卻被旁邊的枝葉勾住。

春和見狀忙彎腰去解楊茉裙子上的枝葉,卻不小心踩斷了地上的乾枝,清脆的斷裂聲響,惹得亭子里的人看過來。

剛才說話的人皺起眉頭便要探頭查看,卻被常亦寧伸手抓住,“言析兄,不礙事。”楊茉順著木葉間隙看到了常亦寧的目光,那平靜的視線里帶著許寬容。

也許早就發現了她在這里,不過沒有說破罷了。

春和收拾好裙擺,楊茉沉下眼睛轉身沿著路向前走。她本就是無意走到這里,也就沒必要去刻意躲避。

常亦寧身邊的人恐怕都不知曉,常亦寧並不是不入仕,而是正在尋找恰當的時機,是真的要投靠馮黨。

一個連朋友也欺騙,只會一心攀附權貴的男人,還指望他信守諾言和她相依相守不成?上輩子她真是看錯了人。

楊茉之所以停下來偷聽常亦寧和那人的談話,是因為說到了當今的朝局。

大周朝高宗皇帝為道士設了上清院,之后的肅宗更是篤信讖書,到了宣帝勵精圖治廢棄了上清院,成帝晚年國力衰退又聽信讒言重新開設上清院之后,皇宮中的煉丹爐就一天也沒停過,本朝皇帝年少繼位對丹藥之事更有濃厚的興致,整日里詢問丹藥的成果,連朝政也不理,大周朝的國運便一年不如一年。

要說父親的案子另有別情,那一定和馮黨脫不開干系,父親也是不肯向馮黨屈服,這才寧願在安慶府不肯回京任職。

這些事錯綜復雜,不是她一時能弄清楚的,楊茉梳洗乾凈躺在床上,拋開腦海里那些龐雜的思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卯時初婆子就來屋里看楊茉準備的怎麼樣。

因是去文正公董家府上看道場,魏家的馬車卯時末就到了,大家上了馬車,楊茉注意到魏夫人投過來的目光,已經和之前有些不同。

常大太太和魏夫人笑著說家常,很快馬車就到了文正公府。

楊茉在常亦宛后面下了車,立即就有丫鬟上前伺候,也有女眷這時候登門,大家見面先是寒暄,然后不留痕跡地互相探看。

“是皇上賞賜下來的道場。”

一位夫人低聲道。

魏夫人一臉怪不得的神情,“所以請我們都過來。”

皇上的旨意誰敢不捧場。

“太醫院院使也來了,等道場結束就輪流為世子爺診脈、辨癥。”

楊茉看著下人捧著香爐、供果忙碌地穿梭,為病人診脈,竟然要等到道士作法之后。

到了文正公董夫人的院子,道士已經在香案后站好,文正公夫人被人攙扶著給道士行禮,在場的女眷都不敢說話,靜靜地瞧著,一番法式過后,道士要去前院祈福,女眷們就陪著文正公夫人進內室里說話。

董夫人鬢角花白,面容憔悴,“昨晚我還夢到老三醒過來了,半夜里我就過去瞧,還是沒有半點的起色,從前湯水還能喂下些,而今卻也不能了……這樣下去如何還能活。”

魏夫人上前輕聲道:“有沒有請京外的郎中?”

董夫人嘆氣,“請了,都是說一樣的話,不中用了,讓我備著后事,”說到這里董夫人眼睛紅起來,“四月回京一路上都還好好的,去宮中遞了折子回到府中就倒地不起,我這才聽副將說,早就受了傷,只是一直不肯休息,我的兒啊,怎麼那麼傻。”

董夫人正哭著,管事媽媽匆匆進屋,顧不得別的,忙道:“夫人快去瞧瞧吧,世子爺不行了。”

董夫人呼吸一滯幾乎就暈厥過去,旁邊的兩個夫人忙上前攙扶。

董夫人伸出手來,“快……快扶我去……”

董夫人讓人扶著出了屋,女眷們也都跟著一起去探看,常亦宛沒興致,對著光看自己指甲上鳳仙花有沒有染勻,楊茉走到門口,只聽廊下傳來婦人的聲音,“快去哭哭你哥哥,夫人一高興就過繼了你當嗣子。”

話音剛落,一個胖墩墩十三四歲大的男孩子才飛奔去追董夫人。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52 PM

第十八章 出頭

坐了一會兒常亦宛就覺得厭煩,站起身來看董家的園子,屋子里留下的都是大家閨秀,只有楊茉這個罪臣之女和眾人格格不入。

“就是楊家的孤女。”

“那麼小的年紀。”

“將家中的單方都散了出去,聽說連長輩也沒有回稟一聲。”

楊茉不禁一笑,既然她掩不住別人的議論,干脆就不去理會。

不多一會兒竊竊私語的聲音停下來,大家將目光從楊茉身上挪開,去看文正公府。

董夫人的院子外是望不到邊的小花園,常亦宛道:“文正公府很大。”

“那自然,”旁邊的小姐接口,“原來是康王的府邸,康王搬進如今的王府,這園子就給了公爵爺一家。”

常亦宛眼睛里頓時露出羨慕的神色,文正公在本朝雖然不受重用,卻有偌大的家業,就說這處宅子,是用銀錢也換不來的,董家分家早,這府邸就跟文正公的爵位一樣,全都由世子爺一個人承繼。

世子爺沒有出事之前,不少人家想要攀親,就說這屋子里的小姐,哪個不是想要做將來的文正公夫人,可是現在眼見董家要辦喪事,這些小姐也就沒有從前對董夫人熱絡了。常亦宛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從前她是沒看上這門親事,果不其然世子爺就是個短命鬼。

大家寬座著,一個媽媽匆忙地進屋帶著不少端盤的丫鬟來伺候各位小姐。

閨秀們正準備接著喝茶,卻發現那媽媽走到楊家小姐身邊,很恭敬地彎下腰,“可是楊大小姐?”

楊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那媽媽。

那媽媽不敢怠慢,“我們夫人勞請小姐過去一下。”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常亦宛的指甲一下子碰在茶杯上,既然叫楊茉蘭過去,就一定會叫她,魏夫人和董夫人娘家有通家之誼,自然不能將她們和普通人家的小姐放在一起。

常亦宛微笑著站起身來,得意地看看左右,低聲吩咐翠竹將桌上的把件香包拿上,剛走了兩步,那位媽媽卻已經躬身將楊茉讓了出去。

常亦宛正準備和那媽媽說話,誰知那媽媽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常亦宛站在屋子中央,眼看著門口的卷簾重新被放下,門口的丫鬟見到常亦宛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

常亦宛的表情僵在臉上,不知道誰先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緊接著整個屋子皆是哄笑。

常亦宛的臉頓時漲的通紅。

楊茉走在路上詢問那位媽媽,“不知道夫人找我過去為了什麼?”

那媽媽十分恭謹,“來了郎中給世子爺辨癥,用到了小姐之前放出去的方子,夫人也是心中沒有了主意,便想聽聽小姐的意思。”其實十幾歲的小姐能做什麼,夫人也是亂了方寸,才聽了魏夫人的話。

這一步她事先安排好,否則董夫人哪里能想得起她。她要時時刻刻創造在人前露面的機會。

楊茉跟著管事媽媽進了世子爺董昭的院子。

東側室里正爭的面紅耳赤。

“心主神明,自當用吃力迦丸,用溫通法,楊家藥方也有寫,此藥點于舌便有奇效。”

正室里董夫人聽了,忙喊人,“快去拿吃力伽丸,讓那位先生試一試。”

楊茉看到東側室里簾子卷起來,一位先生得意地甩甩袖子,帶著藥童去內室。

屋子里頓時又是喊叫的聲音,“脈微細欲分明是脫證,臟腑敗傷導致氣血津液嚴重耗損,應該用生脈散。”

接著又有人駁斥,“前幾日世子爺身熱不退,乃是熱動肝風,應該用平肝風通竅的羚羊鉤藤湯。”

楊茉進了屋子,常大太太正扶著董夫人仔細聽內室里的聲音,魏夫人將楊茉叫來身邊坐下。

一盞茶的功夫,進去用藥的郎中沉著臉出來,向董夫人行了大禮,“小人無能,世子爺服藥未能好轉。”

聲音過后,便有人道:“我便說此方不濟。”

董夫人眼淚一下子又涌出來,慌亂地四處看,“這可如何是好啊。”

楊茉向內室張望過去,只能看到低垂的青色幔帳。

“不論是閉癥還是脫癥,還有沒有別的方子?”

楊茉聽到問聲回過神來,屋子里的夫人都在看著她。

楊茉道:“我想出來的方子,外面的先生大約都知曉了。”大太太謄寫的藥方就是那些,有那麼多郎中一起參詳還是無果,再有藥方也不是靈丹妙藥。世子爺的病不像秋桐和常老夫人,她是親眼所見可以診斷,古代有男女之防,她連看也不能看一眼就別提用現代的醫術對癥治療。

董夫人的期望從臉上去了干凈,“我也知道……太醫院院使都說不中用了……老三臨走之前就讓人備下的棺材,將朝廷新發下來的官袍整齊地放在其中,他就是沒準備要回來……要不是為了送奏折……說不得我連見也不能見他一面。”

世子爺是想要戰死沙場,這樣的氣節,讓人欽佩。也就是這樣董家才能不委身于奸臣。只可惜世子爺一死,董夫人年紀大了不可能再生育,文正公又遠在邊疆,恐怕董家真的要過繼嗣子,這份氣節,恐怕就再難延續。

楊茉這樣想著,不禁想起楊家何嘗不是這樣的結局。

下人捧來嶄新的賜服放在一旁,董夫人看了撲上去哭起來,賜袍上那抹稍艷麗的海棠色被董夫人無力的抓捏著,精繡的蟒紋也顯得異常蒼涼。

在現代即使病人呼吸停止還要經過搶救,她見過不少病人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日后又滿帶笑容地出院繼續生活。在古代遇到這種情況,難道只能等死。

楊茉看向董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轉過頭吩咐秋桐,“你跟管事媽媽說,我要看一看世子爺,才能想想有沒有別的法子。”

大庭廣眾之下提出這樣的要求董家是不可能答應的,就算董家答應,常大太太也會阻止,現在看來只有請董家想法子暗中安排。

若是董家肯信她,她也就能盡微薄之力。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54 PM

第十九章 急救

管事媽媽出門,秋桐立即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功夫秋桐進屋點了點頭。

接下來就是靜心地等了。

幾撥郎中去了內室出來,都是搖頭,東側室里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少,沉寂才讓人更心慌。屋子里的人都還算鎮定,只有董家本宗的小男孩不時地用大大的眼睛左右觀看著。

董夫人看了一眼沙漏,用帕子擦了眼角沙啞地開口,“時辰不早了,花廳的宴席可都備好了?”

管事媽媽應了一聲。

董夫人頜首,“請各位夫人先過去,我換了衣服就跟過來。”

道場之后要宴席,那是規矩,也是為了給世子爺沖喜,否則誰有心情在這里吃飯。

董夫人拍拍懷里的小男孩,“快去吧,有你愛吃的點心。”

屋子里的女眷相繼出門,屋子里剩下了魏夫人、常大太太和另外一位夫人,剛才屋子里人多,楊茉也沒注意到,現在看那位夫人只覺得眼熟。

董夫人啞聲道:“喬夫人、魏夫人、常大太太勞煩您幾位幫我待客。”

旁邊的喬夫人先笑道:“夫人不要見外,我們也沒能幫襯上。”說話間露出兩頰的酒窩。

喬夫人的神態立即勾起了楊茉的記憶,她沒見過喬夫人,但是見過另外一個喬氏,從前她可是每日都要向喬氏敬茶的。

這位喬夫人就是常亦寧正經的岳母,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喬家人,或許常、喬兩家的婚事現在就開始謀劃了。

喬夫人熱絡地和常大太太一起走,眼看著兩位夫人越來越親近,楊茉的心情如同初晴的天氣,但願快些提及常亦寧和喬氏的婚事,這樣她很快就有足夠的理由離開常家。

下人恭敬地送女眷出門,楊茉看了一眼董夫人,董家並沒有要借口留她的意思,這次她沒有用家中長輩的名頭,難以贏得別人的信任。

楊茉跟在常大太太身后,眼見就要到花廳,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楊茉沒有回頭就聽到管事媽媽的聲音,“常大太太。”

魏夫人、常大太太、喬夫人都停下腳步。

管事媽媽一臉的笑容,“常大太太,我們夫人有件事想要麻煩楊大小姐過去一趟。”

楊茉心中一跳,那管事媽媽沒有看她一眼,而是懇切地看著常大太太,這就是董家想出來的法子,直接請求常家的長輩,常大太太不好拒絕,她就有了正當的理由和董家人單獨相處。

常大太太溫和地看向楊茉,“那你就去一趟,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楊茉行禮應下來,管事媽媽再三道謝,然后去給楊茉引路。

眼看著楊茉走遠,喬夫人似是想起了什麼,“這就是您未來的媳婦吧?看著倒是十分乖巧,只可惜……”很是感嘆的樣子。

提起楊家,常大太太不願多談,笑著問起喬夫人,“沒見到您家的小姐。”

喬夫人十分為難,嘆口氣才道:“您也知道,董夫人請人去我家說項……想要我家慧姐,沒想到世子爺出了事,我想著慧姐也該避避嫌,免得董夫人看到傷心。”

魏夫人就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盼著世子爺能轉危為安。”

喬夫人也道:“誰說不是。”

重新回到世子爺的院子,剛才站在門口的下人,轉眼之間就去了七八,董家是精心安排,才將她喚回來。

董夫人憑什麼相信她這個孤女,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楊茉進門向董夫人行了禮,董夫人忙起身將楊茉扶起來,仔細打量著楊茉,“難為你有這個善心,願意去看看……本是有男女之防……”

楊茉忙道:“妾身祖上教誨,行醫之人百無禁忌,若是能救人一命便是最大的功德。”

董夫人感激地頜首,臉上卻沒有太多的期望,正要說話,只聽有人從內室里出來道:“世子爺……世子爺……氣絕了……”

董夫人一下子堆在了椅子里。

到了這個時候,操辦喪事才是最要緊,董夫人哆嗦著手,看向身邊的媽媽,“快……快去安排……要將官服穿上……別讓他……讓他……”一時說不上話來。

管事媽媽含著眼淚答應,看向楊茉,“楊大小姐,奴婢讓人將您送出去。”

董夫人也才想起楊茉,含著眼淚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既然都已經來了,哪有不看病人就走的道理,楊茉抿抿嘴唇,思量片刻開口,“夫人……還是讓我看一眼……若是有救……也沒白費夫人的苦心。”

氣息斷了,還能上前去看,竟沒有半點的懼怕,一個沒有及笄的小姐,竟然有這樣膽量和決心。

董夫人看著楊茉,也慢慢平靜下來,重新站起身吩咐管事媽媽,“先不要將消息傳出去,等楊大小姐看過之后再說。”

管事媽媽急忙應下來。

董夫人挽著楊茉的手緊了內室,丫鬟挽起了幔帳,楊茉看上床上的世子爺。

清俊的臉上一片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重癥昏迷的患者,很容易出現呼吸障礙,繼而死亡。看到病人,古代的種種禮數一下子被楊茉拋諸腦后,幾步上前去查看世子爺的脈搏和呼吸。

看上去果然已經沒有了生機,難道終究是晚了?

楊茉很快回過神來,心臟停跳前十幾分鐘最重要,否則就算救回來,人也會腦缺氧死亡,楊茉回憶著急救的程序,她在搶救室實習過,搶救都是按照標準的程序,首先第一步就是心肺復蘇,楊茉轉過頭看向董夫人,“夫人能不能找個人來幫我。”

屋子里沒有旁人,董夫人看一眼身邊的管事媽媽。

管事媽媽立即上前。

楊茉將世子爺的下頜揚起,以便于氣道暢通,伸出手來捏住世子爺下頜,吩咐管事媽媽,“這是我們楊家的急救法子,八九成能將人救活,但是媽媽一定要照我的話去做。”她故意將存活幾率說高,就是想要董家人的配合,否則她那離經叛道的方法定然受到阻力。

管事媽媽慌忙不迭地點頭。

楊茉道:“我說吹氣,媽媽就含一口氣吹進世子爺的嘴里。”

管事媽媽睜大了眼睛。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57 PM

第二十章 冒險診治(上)

楊茉會將吹氣部分交給外人,除了要順應這里的大環境,還因為這是最容易的部分,心肺復蘇最需要掌握的是按壓的深度和頻率,楊茉將手放在世子爺胸前,按照心中默數的頻率按壓起來。

管事媽媽饒是見過不少離奇事,可在這種情形下手指也顫抖起來,不停地轉頭去看董夫人,董夫人也呆愣在那里,一臉地茫然。

“吹氣……”楊茉大聲喊。

管事媽媽似是沒聽到一般。

“吹氣……”

管事媽媽仍舊怔愣著。

“不想要世子爺死,就照我的話做,吹氣……”楊茉提高了聲音。

管事媽媽這才睜大了眼睛,回過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楊茉之前說的方法含住一口氣吹了進去。

每按十五下吹一次氣,就算有了自主心跳,依舊要做持續心臟按壓,一分鐘一百次,通常在搶救室里是兩個醫生輪番做,這次卻要楊茉自己來完成。

一輪做下來,楊茉已經手臂發抖,世子爺的嘴唇總算是微微紅潤起來。

這里沒有呼吸機,也沒有西藥,這樣的心肺復蘇就格外困難,況且世子爺是個久病之人,到底還能不能救活,她也沒有把握,她只能抱著救人的心思,忍耐,忍耐,一下一下規規矩矩地按下去。

“世子爺有氣息了。”管事媽媽尖叫出聲。

董夫人如同失去了支撐,一下子跪倒在床邊的腳踏上,顫顫巍巍地攥住兒子的手,想要從上面感覺到一絲絲溫度。

楊茉這才試探著停下來,將手掌貼近世子爺的胸口仔細地感覺著心跳,心臟的跳動一定要是規律的才算救活。

小心翼翼地等待了一會兒,楊茉這才松口氣將手挪開。

董夫人剛才仿佛受了驚嚇,好陣子才出聲,“這樣……就能好嗎?還會不會再……”

會,看世子爺的情況,皮膚干燥,眼窩凹陷,已經出現了脫水的癥狀,人沒有水幾日就會死亡,世子爺深度昏迷根本不知吞咽,現在喂下去的湯水不過是潤唇口而已。

對待重癥昏迷的病人,在現代要插鼻飼管,做氣管切開術,可是現在身邊沒有任何的醫療器械,是不可能做成這兩件事的。

看到楊大小姐深沉的表情,董夫人整個人又被絕望的情緒滲透,就算救回來一次病不會好轉,還是會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總用楊家起死回生的法子。

楊茉皺起眉頭看床上那個被疾病折磨消瘦的人影,和滿屋子期盼的眼神,怎麼辦,沒有鼻飼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人救活,就算是有藥劑也要能喂進去,古代哪里有塑料和乳膠這樣的東西,怎麼來做鼻飼管,就算有她拿出來用會不會被人當做巫醫,況且,以世子爺現在的情形,在現代光用鼻飼法,也不一定能救回來。

難不成沒有現代醫療器械和西藥她就真的不能救人了,為了遵守古代的規則她就要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

楊茉才想到這里,外面傳來常亦宛的聲音,“我妹妹在這邊?母親讓我來瞧瞧。”

常亦宛總是會在恰當的時間來攪合,興許也是常大太太授意她,她規規矩矩地做人到頭來還是沒有生路,還不如就順從自己的心願放手一搏,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也沒有法子眼睜睜地看著病人這樣等死。

楊茉看向董夫人。

董夫人先擦了眼淚,支撐著站起身,吩咐管事媽媽,“你出去攔一下,就說我不舒服,楊大小姐正幫我看單方,過一會兒我們一起去花廳。”

管事媽媽應了一身,急忙起身整理衣裙走了出去。

董夫人露出一絲堅強的笑容,輕輕地整理楊茉的鬢角,“在這里時間長了,恐會有人起疑,你還是去花廳吧,生死有命……”她看也能看出來,這個小姑娘已經沒了法子,卻不好意思和她直言,她不能為難這孩子。

董夫人是真正的慈悲心腸,和常大太太的長袖善舞十分不同。

楊茉望著內室墻上掛著字畫寫著“正直為正,正曲為直”,下面懸掛了一柄寶劍,昨日常亦寧和那人的談話又一次回到她耳邊,董家是忠良之后,不肯和馮黨同流合污……董夫人才是身臨巨變的人,卻還能站在一旁安慰她,要說關鍵時刻試著去相信誰,那董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董夫人道:“那是康王送給我家公爵爺的,公爵爺又傳給了我們老三。”

摒棄那些憂慮,楊茉靜下心來仔細思量,或許可以用什麼東西來代替人造的膠管。羊腸,對,羊腸很細,如果用東西將它支撐起來,可以用作軟管也不一定。

楊茉抬起眼來看董夫人,“夫人能不能拿到最細的羊腸,若是再能用麥稈撐起來,烘干了能定型,我就有法子了。”

楊茉聽到驚訝的抽氣聲。

董夫人僵在那里,楊家的醫術什麼時候怪異至此,剛才要壓擠胸口又吹氣,現在更要曬干的羊腸,這些和昭哥的病有什麼關系,難不成羊腸可以下藥?

楊茉知道這不容易讓人接受,可是已經沒有了時間,世子爺說不得今天也熬不過去,“夫人若是拿定主意要試就快些安排,若是覺得匪夷所思,我也沒有了別的法子。”再惡化下去,口服補水也會沒用,這里更不可能做到靜脈滴注。

董夫人已經親眼目睹怪事的發生,既然已經試了一次,又何妨再試第二次,“我去讓人安排,盡快將東西送來。”

楊茉頜首,恐怕羊腸不夠堅固,遇到胃液定會化了,“要多準備幾根,說不得日后也有用途,還要那些穿心蓮煮水浸泡羊腸再晾干。”

穿心蓮液可以用于消毒,這是目前她能想到最簡單的消毒方法。

楊茉看向旁邊的沙漏,就怕時間來不及,她總不能一直就呆在這里,還好古代不缺的就是人手,現在她要靜下來檢查世子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楊茉走到床邊,若是顱內有損傷,應該會留下痕跡,伸手撥開臉頰,帶著青胡茬的下頜看起來十分的堅毅,帶著些許武將的威嚴,怪不得剛才管事媽媽不敢吹氣。

頭部沒有明顯的傷痕,也不見顱底骨折的癥狀,那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世子爺在戰場上哪里受了傷?”楊茉抬起頭,順著董夫人的目光向世子爺的下身望去。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5:59 PM

第二十一章 冒險診治(下)

要掀開被子才能看到傷,楊茉不好去看。

董夫人道:“傷在腿上,在軍里已經吃了止血的藥,朝廷派了人去接替他,著實讓他臥床休息了個把月。”

在戰場臥床休息個把月。

聽起來就覺得可笑,是拿傷做由頭奪軍權才對,等到大局一定,再讓人帶兵打仗,這敗仗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朝廷陷害忠良竟然半點不加遮掩。

“傷的可重?”

董夫人頜首,“也是不輕,所以郎中才懷疑是舊傷未愈,加上進京傷勞才至于此。”

養了那麼久就算一路顛簸進京也不至于會成這個模樣,“傷口裂開了?”

董夫人搖頭,“傷口長得好好的,是傷了元氣。”

吃了止血的方子,加上臥床休息,傷口也沒有破裂紅腫,應該和舊傷沒有關聯,那會是什麼?昏迷的情況有很多種,不做檢查怎麼也不好判斷。

管事媽媽這時候進來道:“奴婢請人將常三小姐送回花廳。”

常亦宛在楊家學過不少的單方,現在正是用著她的時候,再說有了常亦宛在,回去常家也好解釋在董夫人房里都做了什麼。

楊茉拿定了注意看向管事媽媽,“勞煩媽媽將常三小姐追回來。”

管事媽媽不由地一怔,董夫人也納悶起來,楊家的醫術不是不想外傳,怎麼卻……

楊茉低下頭道:“常三小姐已經來了,就這樣回去恐怕不妥,”說著嘴邊浮起一絲笑容,“世子爺已經用過不少的藥方,不如讓常三小姐一起幫襯著看。”

是怕常家長輩回去責怪吧,楊家敗落,楊大小姐畢竟是寄人籬下,董夫人想到這里,看楊茉時多了幾份的憐愛,于是吩咐管事媽媽,“就照楊大小姐說的做。”

不一會兒功夫,管事媽媽就將常亦宛迎進了東側室,楊茉熱絡地走過去拉住常亦宛的手,“我和夫人正看不出頭緒,姐姐就來一起幫忙找找。”

常亦宛正覺得被冷落心中不快,聽到這話立即喜上眉梢,她從小就讀醫書楊茉蘭怎麼能及得上,董夫人開始就找錯了人。

楊茉將一盒子藥方遞給常亦宛,“姐姐幫我們解解藥方。”常亦宛喜歡出風頭,她就順水推舟,也省了精力去詳看,免得幾個時辰內斷不出病癥。

常亦宛笑容滿面挺直了脊背,伸開盒子,卻仍舊謙虛地道:“我也是只懂得一點藥性,若是有錯,夫人別見怪。”

屋子里的人都是各取所需,氣氛也少了幾分沉悶。

常亦宛清清嗓子開始讀方,楊茉握著鮫紗芙蓉扇輕扇著仔細想,董夫人不時地出神看內室,生怕再有壞消息傳出來。

“不好了。”丫鬟匆忙進門。

聲音如同在湖中投了一顆石子。

董夫人緊張地豁然站起身。

那丫鬟才結結巴巴地道:“花廳里咱們本家的兩位太太打起來了。”

董家的本家人打起來,無非是因為都看上了爵位,楊茉不在意這個,倒是怕這樣一來攪了宴席,她只能和常大太太一起回常家。

董夫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也簡單,你就去和兩位太太說,多虧了皇上御賜的道場和楊家的單方,世子爺的病好轉了,”說著頓了頓,“準備報喪的人也撤了,院子里的板子也收起來,只等我兒醒過來叫我一聲母親。”

常亦宛睜大眼睛看向楊茉,盈盈的妙目中仿佛要冒出火來,就差開口問楊茉,可是真的。

丫鬟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麼辦,董夫人呼喝一聲,“還不快去。”

那丫鬟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常亦宛見董夫人眼淚要掉下來,再看看屋子里的氣氛,哪里有半點的喜氣,這話分明是氣急了才說的,若是楊茉蘭果然有這個本事,何必請她來看藥方,于是也跟著起身,“我去看看母親。”

常亦宛說是看常大太太,實則是去報信,免得一會兒世子爺真的沒了,她也跟著受連累,常亦宛是很分得清輕重的人,知道怎麼恃強凌弱。

常亦宛匆匆忙忙地走到花廳,雖然兩家的太太已被大家勸開,卻仍舊氣氛尷尬,見到常大太太,常亦宛目光閃爍。

總算是瞅準時機,常亦宛當著魏夫人的面,低聲道:“茉蘭也不知道會不會惹禍,郎中都沒辨癥出的方子,她卻在向董夫人出主意……”

世子爺的病大家都知曉,不過是數日子罷了,這時候郎中都不肯用藥了,楊茉蘭一個未及笄的小孩子怎麼敢大言不慚。

常大太太也驚訝起來,“不要亂說。”

常亦宛咬緊嘴唇,“我也是怕茉蘭……才來和母親說,母親千萬莫怪妹妹,她也是好心腸,我只是怕她會惹禍。”

常亦宛的聲音不大不小,花廳里的太太都向這邊看過來。

常亦宛心中不禁歡喜,楊茉蘭想要出風頭,今天就讓她出個夠,好教人知曉所謂的楊家后人,不過就是會散幾張方子罷了。

“羊腸按照小姐說的準備好了。”下人將端了漆盤上來。

楊茉忙凈了手去看,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麥稈有些太硬,會傷了病人的食道,抽出來卻又怕羊腸閉合,不能將藥水、食物送下去。

想象的是一回事,做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楊茉頓時感覺到一陣挫敗感,“能不能用些很細的篾絲將羊腸里面撐起來代替麥稈。”

篾絲有韌勁又不會很硬。

董夫人不知怎麼辦才好,身邊伶俐的小丫鬟抬起頭,“咱們院子里的元月手巧,家中爺爺、老子都是篾片匠人,讓她來試試。”

董夫人點頭,“快,喊她來。”

一個穿著柳青色半臂褙子的丫鬟很快進門,手中還拿了一笸籮的篾絲。

楊茉眼看著叫元月的丫鬟將篾絲穿梭在細小的羊腸中,心中又生氣了希望,這樣靈巧的手,定會將東西做成。

現代人都已經依靠機器,再也沒有這種精細的手工,所以博物館選來最厲害的能工巧匠也復原不了古代傳下來的瑰寶。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元月便將篾絲纏好,楊茉用手來拿,柔軟度適中。

楊茉拿著羊腸進了內室,吩咐管事媽媽,“先送一碗復脈湯。”

管事媽媽應聲下去,楊茉撩開幔帳俯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爺,她從來沒用這樣簡陋的東西給病人。

如果她診斷的沒錯,世子爺是因服了大量的止血藥,加上臥床休息,造成體內血液粘稠,突然劇烈活動,可能產生急性血栓,所以進京之后開始病發,病程進展迅速,從開始的頭疼身體麻木,到如今的深度昏迷。

因為世子爺受過外傷,郎中便將目光鎖在舊患上,她是內科醫生對顱外傷不是很敏感,卻覺得癥狀最像栓塞,今天也有郎中指出要活血,可惜世子爺癥狀太重已經不能吞咽藥汁,她只能希望用西醫的法子吃中醫的藥,能保住世子爺一命。

“為了救你的命,我也只能冒險試試。”楊茉低聲道,床上的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反應,她也只是想要傳遞現在的心情,送鼻飼管會非常不舒服,至少她要表明她的善意。

楊茉深吸一口氣,拿起了托盤中的羊腸,順著世子爺的鼻子慢慢地塞進去。

旁邊的董夫人見到這種情形,胸口的心臟幾乎要躍出來,她緊緊地攥住領襟,這才沒有讓自己沖動地上前將楊家大小姐推開。

竟然要將羊腸送進人的鼻子,這是什麼治病的方法,什麼時候這個世道變了,讓她都覺得這般不真實。

這楊家……到底……有了個什麼樣的后人。

楊茉抬起世子爺的頭,試著讓食道更加的暢通,沒想到很容易就將羊腸送了進去,先送進去些溫開水,然后緩緩地注入藥汁。

世子爺的呼吸仍舊順暢,這鼻飼管被她做成了。

只可惜羊腸不能久用,送了藥水,就要拿出來,“兩個時辰送一次湯水。”

身后一片靜寂,楊茉詫異地轉過身來,董夫人和身邊的下人早已經怔愣住。

“夫人,您要定要讓人學會怎麼喂藥,否則我走了,世子爺要由誰照看?”

話說的沒錯,可是誰又能做這樣的事。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03 PM

第二十二章 報酬

董夫人帶著楊茉進了花廳,屋子里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董夫人臉上。

董夫人眼睛紅腫,臉上難掩憔悴、疲憊,常亦宛緊緊地盯著想要從中看出悲傷來,果然董夫人拿起帕子遮住了眼睛,董家本家太太按捺不住立即上前,“夫人,世子爺怎麼樣了?可好了些?”

董夫人不回話,反而跌跌撞撞向前走幾步拉起常大太太的手,“我便是求你,也要請你讓楊大小姐留下,否則我兒的命要保不住了。”

大家驚詫地去看董夫人身邊的楊大小姐。

未出閣的小姐怎麼好留在別人家中,常大太太一臉的為難,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楊家的單方雖然拿出來了,可是怎麼用還是要問楊家后人,請來的郎中各執一詞,還是楊大小姐幫我拿的主意,現在世子爺的氣息略強了些,我怕晚上再出變故,”董夫人掉著眼淚,“不過就是轉眼的事,一步也錯不得啊。”

楊家的藥方真的管用了。

董夫人哀求地看著常大太太,仿佛是溺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魏夫人訝然,在常家她只是發現楊家后人不是傳言的一點不通醫術,這才請常大太太一並將楊大小姐帶來,沒想到真的救了世子爺。

怎麼辦不能見死不救,可是哪有出來宴席卻不回府的道理。

“我也不能做主,恐怕要向長輩稟告。”常大太太婉轉地道。

董夫人就是不肯答應,“我讓人去府上與老夫人知曉,便是用我文正公府的聲譽作保,定會照顧好楊大小姐,等郎中定下方子,我將人好好地送回府上。”

到底是慈母心,董夫人不遺余力地游說常大太太讓她留下,常大太太的神情開始猶豫,楊茉心中更有了幾分把握,如果這次能順利留在董家,就將是她踏出常府的第一步。

常家的聲譽是最要緊的,不能不顧禮數,也不能落個不通情理的罵名。

常大太太只好答應,“那我讓人回去問問長輩。”

董夫人松口氣,轉頭吩咐管事媽媽,“去祠堂將我們家的丹書鐵券拿來送去給常老夫人,就說我董家名聲作保,定不會出差錯。”

勛貴人家,就是拿丹書鐵券過日子,現在卻為了楊茉蘭拿了出來。

常亦宛詫異地想要驚呼,好不容易將聲音吞下去,卻狠狠地咬到了舌頭,頓時疼得整個臉都皺在一起。站在董夫人身后的楊茉蘭,似還是一副沒弄明白的模樣,仿佛如今的情形完全讓她措手不及。

常亦宛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一臉為難,“您真是給我出了難題,您也知道茉蘭這孩子……”

董夫人一下子哭出聲,“就當是可憐我一片慈母之心。”

兩個人坐下來,常大太太道:“夫人不好拿丹書鐵券出來,那不是壞了兩家的情分,我留下幾個媽媽來照顧茉蘭也就是了。”

這就是答應了。

常家自然不願意她拋頭露面,只是這次卻由不得她們。楊茉心中微微一笑,她想要的已經一點一點攥在了手里。

很快散了宴席,董府頓時清凈許多,第一次離開常家,楊茉有一種十分舒暢的感覺。

董夫人刻意拖住常大太太留下的兩個媽媽,她這才能在內室里安靜地查看世子爺的情形。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床邊,顯得床上的人更加安靜,衣架上的白色鎧甲上還有血跡,叱吒風云的武將,就算是再落魄也不過似暫時靜伏在那里罷了,讓人難以輕視。

楊茉走過去,掀開世子爺的被子,趁著屋子里沒有旁人在,親眼看了腿上的傷口,愈合的很好,只是留著紫紅色的疤痕,這就更加肯定了她的血栓論。

現代都療效不好的急性血栓,在古代能治好嗎?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楊茉轉過身來,該是和郎中一起辨癥的時候了,她一直認為中國傳統的中藥比西藥並不遜色,若是能用好,反倒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秋桐打聽了消息進門,“小姐,辨癥的郎中聽說是小姐救活了世子爺,都……不肯來……”

秋桐聽到的都是只言片語,楊茉從內室里出來,特意去了東廂房,然后才將常大太太留下的兩個媽媽喚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位媽媽互相看看,仿佛十分不忍開口,“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說是滿京城的郎中竟然都不如一個未及笄的小姐。”

這樣的話傳出去,世子爺的病好了也是她一人之功,那些郎中都在京里小有名氣,自然不肯這般受辱。

如此一來,只要世子爺有半點閃失,也都會怪罪她一人。大家退避三舍,都在爭看董家的笑話,她也正好走進了風口浪尖。

楊茉正想著,董夫人進了屋,身后隱約跟著一位郎中,那郎中站在屏風后,準備手中的單方。

屋子里需要安靜,董夫人吩咐下人退下。

楊茉不禁露出些歉意。

“不怪你,”董夫人嘆口氣,用只有楊茉才能聽到的聲音,“本都是十分的力出六分,真的治好了,馮閣老那里不好交代,所以太醫院不過走走過場罷了,”重頭戲都放在做道場上,可是那些道士哪里是來祈福,分明是來要金銀供奉,現在拿了銀錢就在廂房里歇著要吃要喝,“我們該謝你才是,我知道你一個人不容易,家里出了那麼多變故,你還堅持治病救人。”

“是夫人能信我。”

董夫人露出些笑容,“不怕你難過,我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若在平時,我可不敢……你們楊家救人的方法真是聞所未聞。”

楊茉大方地和董夫人對視,“家中長輩也怕拿出來驚世駭俗,才教諭晚輩不可拿出來用,要不是這次看到世子爺病癥危急,妾身也是決計不敢用的。”

董夫人頜首。

楊茉道:“若是世子爺的病果然好了,有件事還望夫人能答應。”

董夫人旁邊的管事媽媽目光閃爍,楊大小姐莫不是準備要回報,要知道勛貴之家並不是尋常的機緣就能攀上的,只要能救得世子爺的命,現在無論提出什麼要求夫人都會答應。

男女授受不親,楊小姐若是以此要挾嫁進公爵府做少夫人,夫人也只得點頭,要不然一個未及笄的小姐,憑什麼冒著風險救世子爺。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06 PM

第二十三章 救活

董夫人神情十分平穩,“你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做的……”

楊茉頜首,“其實也簡單,只要世子爺病好了,夫人按照我楊家郎中出診的費用,給我診金就是。”

竟然是要診金。

管事媽媽又低下頭去看楊大小姐,看到那一臉的坦然,她倒心生愧疚。董夫人也心中難安,“那怎麼好……只是要診金……”

楊茉宛然一笑,“夫人,我留在府上,本來就是治病救人,自然要的是診金。”這樣一來,不但堵住了外面的悠悠眾口,她的醫術也就變得名正言順。

董夫人心底里對眼前的楊大小姐有說不出的喜歡,“你這樣想,我照辦就是了。”

屏風后的郎中已經準備好,“大小姐用的是生脈散,是辨為脫癥,世子爺的脈象,似有漸強之勢,卻如何還未醒轉,接下來要如何用藥。”

郎中的聲音讓楊茉覺得很熟悉,“這位先生是……”

屏風后的郎中忙站起身,“小人為大小姐的婢女斷過疹癥。”

楊茉看向秋桐,怪不得這位郎中肯留下來。

“我也認為是中風之癥。”現代說的栓塞,在古代統稱就是中風。

聽到中風兩個字,董夫人的心一下子涼了,和郎中診斷的一般無二,楊家的藥方就算再好,面對這樣厲害的中風病也不會立即見效。

“世子爺患的是急癥,我想要兩種藥,眼下最重要的是祛瘀止痛,涼血消癰,先生可找到合適的方子?”

那郎中似是想到了什麼,“有……有……有……當歸……川穹,紅花、桃仁、丹參等入藥……”

現代只會用川穹嗪注射液,古代的方子更為全面。

楊茉看向董夫人,“就用此方試試。”

董夫人忙吩咐管事媽媽,“快去抓藥,一會兒喂世子爺服用。”

只要能維持生命體征,就算是中風病也會隨著機體自行恢復癥狀減輕,楊茉一面督促繼續做羊腸出來一面按照時辰給藥和湯汁,盡量為世子爺補充水分。

不知道多長時間,楊茉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似是每日早晨去病房查床下醫囑,甘露醇、尿激酶看著小瓶小瓶的西藥從來沒有這樣親切過,由于太過高興竟然一下子被自己笑醒了,再睜開眼睛,才想起來自己身處古代。

楊茉看向旁邊的沙漏,又快到了喂藥的時候,正準備起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爺。

管事媽媽喊起來,“世子爺……世子爺……這是怎麼了。”

楊茉心里頓時一緊,慌忙跑幾步上前,床上董世子的氣息又變得十分微弱,伸手摸脈,脈搏已經消失,楊茉只覺得猶如一盆冰水從天而降,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許多病人就是這樣,明明病情開始好轉,卻又一下子不明原因地惡化。因為沒有輸液器,她為了補液擴容,一直在最大劑量地給藥給水,這樣一來給心臟增加了負荷,世子爺是行伍出身,素來體健,她主觀上認為不會有大礙,事實上還是過不了這一關。

“這可怎麼辦?”屋子里所有人一下子亂成一團。

董夫人剛昏昏沉沉地睡下,聽到聲音顧不得別的趿著鞋就奔進屋。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楊茉。

楊茉握住拳頭,另一只手摸向世子爺的胸口,一拳就揮了上去。

門口的郎中正急著進門,看到這種情形,嚇得將手里的藥瓶也掉在地上。

床榻過于高,楊茉站在床邊用不上力氣,眼看著董世子的嘴唇顏色越來越深,楊茉提起了裙子,就要上床。

“真是胡作非為,怎麼能任由一個女子這樣折騰。”怒喝的聲音傳來,門一下子被推開。

董夫人轉頭看過去,嘴唇一抖忙要上前,“族叔怎麼來了。”

楊茉轉頭去看,門口站著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怒目看著她,那豎立起來的眉毛一挑,臉上頓時露出厭棄的神色,大聲喝道:“這樣與男子共處一室,可知道廉恥二字怎麼寫?”說著用手中的拐杖指點董夫人,“你怎麼敢相信這種無恥、無貞之人,快……快將她給我送出府去……讓她族人發落。”

屋子里沒有人動作,董家太爺將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我這個長輩說話沒有人聽了不成?你這個文正公夫人,便可以不理我董家宗族。”

董夫人含著眼淚,“族叔,您看看昭兒,昭兒正病的厲害……”

“那也是因為你輕信這個……若是我不來,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不知廉恥的事來……京中那麼多名醫好不容易治出了些名堂……你竟然親手敗了你兒性命……”

那族公喋喋不休,楊茉看著床上的人,心中默然,“如今不光是要救你的性命,還要救我自己的。”

董夫人一下子跪在董家太爺腳下,“有錯都是媳婦的,您讓楊大小姐先救了昭兒。”

現在已經不容她在猶豫,就算她站去一旁這盆污水一樣要潑下來。

楊茉手下未停,再一次蓄力重重地打向董世子的胸口。

坐在床邊,施展氣力更為方便,一拳過后,楊茉低下頭來聽心跳的聲音。耳邊董家太爺的謾罵聲如同不能辨別的字符從耳朵一閃而過。

抓住心臟微弱的跳動,進行胸口施力按壓,直到肩膀和手臂被兩個婆子扣住,楊茉不得已才松開了手。

十幾歲的女孩子並沒有被兇狠的婆子嚇到,依舊垂頭看著床上的人。

她的嘴邊緩緩浮起一絲笑容,黑色的眼睛清澈的如同高山中流淌的深泉,又仿佛是雨后透過云朵的第一抹陽光,耀眼的讓人不能直視。

四目相接,她便露出釋然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說不出的輕松。

當董昭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的景象,似是一場夢,卻又那麼的清楚,董昭深吸一口氣,頓時咳嗽起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08 PM

第二十四章 流言

床上的聲音讓抓住楊茉的兩個婆子分了神,楊茉微微掙扎就將兩雙大手甩開。屋子里的人還沒有完全緩過神,楊茉看向董夫人,“夫人去看看世子爺哪里還有不適。”

董夫人這才明白過來,站起身扶起董家太爺,“族叔,世子爺醒了。”

董昭醒過來,屋子里的人仿佛暫時忘記了剛才的沖突。

楊茉要去屏風后坐下,旁邊的秋桐刻意走過來擋住了楊茉,楊茉好奇地越過秋桐向前望去,正好和那人四目相接。

那人慌張地低下頭,規規矩矩地縮起手。

這就是在屏風后和楊茉辨方的郎中,沒想到看起來年紀那麼小,只有二十幾歲上下,長得十分斯文、干凈,穿著灰色粗布袍子,看起來十分的可信,大約是被她剛才救人的法子嚇到了,才會這樣驚異地看她。

楊茉走到錦杌上坐下,春和捧來茶,兩個丫頭都很緊張,擔憂地看著她,楊茉舒口氣,救董世子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件事肯定遮掩不住,可是沒想到會被人抓個正著,想起來也簡單,一個董家的太爺天不亮就趕到董家,為的並不是她這個小丫頭,而是董家的爵位。

“二老太爺怎麼這時候趕來了……”

楊茉向床上看去,這聲音雖然難掩虛弱、疲憊,卻仍舊聲韻鏗鏘。

“聽說你不好了,我從族中趕過來,沒想到家中無人主事竟然鬧出這等丑事來,如今你醒過來了,也該問問你母親,要將我董家臉面往哪里放。”董家太爺將拐杖戳的咚咚作響。

屋子里片刻沉靜。

董昭低沉的聲音又傳來,“剛才救我的人是誰?”

董夫人這才被提醒,“是前太醫院楊家的后人。”

外面頓時傳來一陣冷笑,“什麼前太醫院……無非是那個黷貨厲民的貪官……你說說現在怎麼辦?一個罪官之女……你要將她納了妾室來遮羞不成?”

董夫人下意識地去看屏風后,楊大小姐仍舊端坐在那里,沒有絲毫的慌亂,“族叔,楊大小姐是為了救昭兒……一個正經的小姐……怎麼能……委身做妾室……楊家杏林世家,救人無數,要不是這次楊家拿出單方來……昭兒現在早已經……斷氣了啊……”

一盞茶頓時被砸在地上,董家太爺吹胡子瞪眼睛,“這個家你究竟怎麼當的?今天下午當著府中的貴客你已經丟盡臉面,我董家滿門清貴,卻讓你這個婦人敗壞,還要我搬出族中規矩來不成。”

董昭抬起眼睛,“楊大小姐救了我的性命,我董家清白之家,不能以怨報德。”

大家好似都認定她救董昭是為了踏進董家大門,楊茉望著彩繪的隔扇微微一笑,“夫人,我們之前有約,妾身只取診金。”

屋子里中的人不約而同都看向隔扇那邊單薄綽綽的身影。

董昭聽著目光微深。

董夫人半晌才道:“早已讓人備好。”

“天一亮,就照夫人所說,送我回常家。”楊茉在屏風后行了禮,轉身走出屋子。

突如其來的變化,倒讓董家太爺措手不及,半晌董家太爺才伸出手來指向門外,“妖媚之物……進我家門必引禍亂。”

一個時辰之后,楊茉坐上了回常家的馬車。

春和緊緊攥著帕子十分害怕,“小姐,昨天的事傳出去,小姐要怎麼辦。”說著忍不住要哭出聲。

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常家。至少董家不會看著她枉死,董家珍惜名聲,她好歹救了世子爺,這或許是件禍事,也可能是個機會。

給常老夫人、常大太太請了安,楊茉回去院子歇著,跟著她的兩個媽媽被喊去常老夫人屋里。

兩個媽媽繪聲繪色地講起來,“奴婢們也沒想到楊大小姐膽子那樣大,竟然就闖進世子爺的屋子里。”

常老夫人身邊的常亦宛就驚呼出聲。

常老夫人聲音澀啞,“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仔細說清楚。”

旁邊的媽媽忙道:“董家族中的太爺都來了,將楊大小姐罵了一通,那話十分難聽,奴婢們說不出口。”

常老夫人似是想站起身來,卻一下子扶住額頭倒回炕上。

常老夫人看向常大太太,“董家不是再三作保才讓茉蘭留在府上。”

常大太太忙站起身,“若不是這樣媳婦決計不敢自作主張,董夫人拿出了丹書鐵券,媳婦也是沒有法子。”

常老夫人冷笑道:“好個勛貴之家,敗壞了我們家姑娘的名聲,卻裝作沒事人一般。”

兩個媽媽互相看看,其中一個直言,“可不是,只給了診金就將人這樣送回來了。”

聽得這話常亦宛幾乎要笑出聲,楊茉蘭想要攀上董家,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常亦宛眼前浮起楊茉蘭秀雅的臉龐來,不知道如今還能不能安然自若。

“祖母,”常亦宛低聲道,“在董家,茉蘭搶著辨方,要不然董夫人也不會想要將茉蘭留下,就是我懂得藥性,也不敢隨便開口。”

常老夫人沉著臉不出聲,半晌才道:“我倒瞧瞧董家要給個什麼說法。”

“京城里的考生都在忙,唯有你常少府學院不去,更不看時文。”

在園子中找到了偷閑的常亦寧,方言析皺起眉頭憤慨,“外面的事你不問也就罷了,難不成家中的事你也不管。這京里鬧得正厲害,說楊家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術,你可知曉?”方言析匆匆忙忙趕過來,卻沒有讓亭子里的人抬起頭。

常亦寧看著眼前的書冊,寬廣的衣袖在風中飄蕩,偶有花瓣落在書冊上,他卻也不拂去,任由它們在書頁上疊壓。

“都說董家傳出消息,要納楊氏女為妾……難得你還這般安逸。”

常亦寧這才抬起頭,看著遠處飄蕩的云朵,仿佛不肯浪費半點閑暇的時光。

八寶亭上的灰鴿子跳著腳吃地上的米糧,常亦寧揮揮手,那鴿子忽然飛起來,越過高墻不見了蹤跡。

方言析似是有些詫異,“我以為你一直都是竹馬伴青梅,何時竟變了章程。”

常亦寧神色有些遲疑,上次越過花枝他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沉靜的眼睛,不過三年未見,卻似破繭新生,連他幾乎都認不出。

三年前,她追他到門口,還因他一句,“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掉眼淚,急得不知道拿什麼字眼來回他。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11 PM

第二十五章 退婚

楊茉正翻看手中的傳記,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咕咕咕咕”的鴿子叫聲。

秋桐吩咐梅香,“快趕出去,別嚇著小姐。”

楊茉看著一笑,“拿把粟米來,我看它是餓了。”

梅香應了聲,忙下去拿來。

楊茉將米抓在手中慢慢地向前伸,鴿子跳過窗欞,展動翅膀立在她胳膊上,倒將屋子里幾個丫頭嚇了一跳。

從前她也害怕,不過去廣場喂了幾次鴿子,漸漸的她就覺得有趣。有些事越想越可怕,真正到了發生的時候,卻有解決的方法。

“小姐。”春和慌張地進屋,梅香意會地將屋子里的小丫鬟都帶下去。

“不好了,”春和低聲道,“常家族中來人了,府里的媽媽說都是不請自到,恐怕是為了……為了……那些傳言。”

該來的一定會來,總是要經歷這一遭才能讓常家解除婚約,外面鬧的越大,常家越沒有臉面,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要出去。

常家是算準了她不敢出府,才將她緊緊地攥住,殊不知經歷過變妻為妾,又被人算計致死,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

秋桐比春和鎮定的多,“我再去聽聽消息,看都有誰來了。”

楊茉屋子里一片安寧,常老夫人房里卻如同炸了鍋般。

“她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能耐。”

“楊家若是有起死回生的醫術,還能去安慶府做知府,豈不是要比過上清院的道士,不過是太醫院和請去的郎中將董昭治的有了起色,您沒聽到外面一片罵聲,多少郎中都不服氣。”

常家的嫂子扇著扇子,“真有救人的能耐,便是當做菩薩供起來也不為過。”

常老夫人皺著眉頭,“不要聽別人亂說。”

常家嫂子冷笑一聲,“哪里是我亂說了,京里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可憐咱們五爺還沒有連中三元就成了響當當的人物。”

不過是一個孤女,竟然不自量力起這種歪心,不然不可能有好結果。

兩個人正說著話,只聽外面門上的媽媽來稟告,“文正公夫人來了。”

常家嫂子立即收起臉上輕謾的神情,和常大太太一起迎了出去。

常大太太面容有些憔悴,隱隱透出幾分的愁苦,董夫人見了不禁歉然,“本是幫襯我家,哪知會有這樣的話傳出來。”說著上前去給常老夫人行禮。

常老夫人親切地將董夫人拉過來坐下,“事關我們兩家的名聲,我也是不得已才將夫人請過來商量,夫人說怎麼辦才好。”

京中也有過這樣的情形,都是兩家干脆結親了事。這一次卻不同,楊茉蘭是常亦寧未過門的媳婦。

讓常家退一步,沒了名聲的楊茉蘭自然不能再做常五爺的正妻,反過來讓董家解決,世子爺也不可能明媒正娶楊茉蘭。

董夫人眼睛一沉,“不瞞老夫人,若不是有楊大小姐,我兒真的救不回來了。那日在府中的郎中皆有見證。”

董家找來的兩個郎中,怎麼能擋住悠悠眾口。

常家嫂子不以為然,“我們自然相信夫人,只是族中不好交代,過兩日宗長就要親自上門,便是老夫人也護不住。”

董夫人不由地靜默,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事由董家而起,按理她也該出面找一個兩家都體面的法子,只是楊大小姐是罪臣之女,就算她有這個心,只怕也不能成事,常家偏又咬住不肯松口。

真讓楊大小姐做昭兒的妾室,先不說委屈了她,那個聰慧、內斂帶著許孤傲的女孩子,絕不會點頭。

董夫人正想著,只聽外面道:“楊大小姐來了。”

常家嫂子抬起頭,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說的一點也沒錯,鬧到如今的地步,她還有臉出門。

楊茉蘭進了門,先看到屏風后常亦宛的繡鞋向前挪了挪。

常亦宛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看她的笑話。

常老夫人屋里的氣氛已經和平日里不一樣,下人臉上都帶了些輕視,只有董夫人一臉的歉然,常大太太目光復雜,讓人看不清神情。

常家嫂子眼看著嬌滴滴的女孩子走上前來跪下,現在想到認錯已經來不及了。破鏡難圓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做出來的事,如何還能反悔。

常老夫人究竟不忍見楊茉這般跪著,吩咐丫鬟,“快將大小姐扶起來。”

楊茉抬起頭,從袖子里取出支玉簪,“孫女有一事求姨祖母。”

楊老夫人和常老夫人是同族姐妹,楊大小姐叫出姨祖母,是想要常老夫人維護。屋子里的女眷紛紛看向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伸出手來,“好孩子,你說,姨祖母答應就是了。”

常老夫人慈祥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動容,仿佛終有了長輩可依靠。

楊茉眼睛微垂,“孫女想請姨祖母親手束發戴笄。”

自己提出及笄,是想要常家按約娶她進門,真是好不要臉。常家嫂子忍耐不住,“雖說及笄之年便可成親,婚事還要長輩安排,豈有自己提起的道理。”

董夫人于心不忍地別開臉,楊大小姐這樣做確實不妥。

跪在地上的人挺直了脊背抬起頭,“祖母托姨祖母養育孫女成人,如今孫女已經及笄,已是該出府的時候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孫女家逢巨變,孑然一身,不求比肩姻語秋,也只盼能再拾藥經,治病醫人,若能如此,再無他求。”

姻家是前朝名臣,詩書大族,尚有女子一世行醫,如今她提出要效仿有何不可。

楊大小姐不是來認錯,而是要離開常家。

就算董夫人這個外人也驚訝地張大了嘴。常家好歹是名門望族,多少人想要攀親,楊大小姐卻這樣輕易地放開這門親事,主動提出要出府自立。

董夫人忍不住勸說,“這可不是小事,你要仔細思量,切莫意氣用事。”

楊茉規規矩矩地叩首,“請姨祖母嘗孫女所願,讓我楊家醫術得以流傳。”唯有搬出楊家,才能在常老夫人面前據理力爭。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14 PM

第二十六章 樂極生悲

常老夫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半晌才緩過氣來,“這是什麼話,傻孩子,你祖母將托付給了常家,我豈能看著你流落在外。”

董夫人覺得嘴中苦澀,要不是鬧出這次的事,也不會逼得楊大小姐如此。

楊茉屏氣凝神聽著屋子里的動靜,這次她據理力爭,既是要維護楊家,也是成全常家,常家絕不會不做考慮。

就看常家要怎麼處理。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外面就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緊接著門口的下人一個個都走進來,“不好了,堂少爺……閉過氣了。”

旁邊高臺看戲的常家嫂子嚇得頓時打翻了手中的茶碗,也顧不得去管濕了的衣裙,站起身就問,“我兒怎麼了?”

這樣一驚慌,屋子里都亂起來。

那傳話的管事媽媽好容易穩住一口氣,“堂少爺剛才還好端端的和五爺幾個說話,誰知道幾杯酒下肚就……就倒了下去……”

常亦浙本來就有病,好容易將養了一年,現在才出來走動,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時候舊病復發。

常老夫人忙道:“快……請郎中了沒有?”

那管事媽媽頜首,“請了……請了……幸好今天府上郎中多。”

今天來的郎中都是給董世子診過癥的,正在前院論楊家的藥方,駁斥是楊家的秘方才將董世子救活。

常家嫂子慌張地站起身,“怎麼能讓他喝酒……他病才好……黃御醫叮囑不能沾酒。”說著急忙就要向外走。

常老夫人也放心不下,忙讓常大太太扶著,楊茉也只好跟著起身去看。

那管事媽媽邊走邊稟告,“五爺請人來宴席,堂少爺偏看到了,五爺也是攔著卻攔不住,堂少爺沾了酒更是誰的話也不聽,差點和五爺打起來。”

常家嫂子知曉兒子的病,只要沾了酒斷沒有停的道理,腳下便走得更快了些,轉眼間就到了西邊的小院子里。

屋子里聚滿了郎中診治,楊茉帶著丫鬟回去內院里歇著,才走幾步就聽到背后人聲鼎沸,郎中們已被請過去辨癥。

秋桐、春和不停地張望,楊茉低聲道:“不要理睬,我們回院子中去。”沒想到關鍵時刻卻出了事,難不成這次大好的機會就要錯過。

常家嫂子進了屋,便聽到急促的喘息聲音,常亦浙滿頭大汗地被人扶坐在炕邊,看到屋子里的人,想要說話卻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的兒,”常家嫂子忙撲過去緊緊地攥住常亦浙的手,“你怎麼就是不聽母親的話,不讓你飲酒你偏要……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轉頭去看屋子里的郎中,“快……還愣著做什麼,快來診脈開方。”

郎中這才上前輪流診脈。

不過一盞茶時間,常亦浙的口唇已經青紫。

郎中終于寫好方子遞給管事媽媽,然后規矩地回話,“應用宣肺的方子。”

又是宣肺的方子,家中這幾年藥劑不斷,常亦浙也沒見好轉,連她這個不通醫理的都知曉,藥方里必然有當歸、杏仁等物。

“就沒有別的法子?每日都吃這些,卻不見好轉,便是這藥方無效……現在浙兒都成了這個模樣,難不成你們就想不出好法子來?”

屋子里一陣喧嘩之音。

常亦浙只覺得眼前一陣陣暈眩,耳邊更是金石之聲大作,屋子里所有人都是束手無策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大限將到,心中一急,汗透了衣衫,更加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陣急促的嗆咳過后,忽然彎腰吐出一口咸腥的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去看,頓時傳來母親尖叫的聲音。

“快……快……快來救人啊,這可怎麼得了。”

常亦浙只覺得頭如同千斤重,頓時垂下來,這才看到自己嘔在衣襟上的鮮血。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常亦浙扶在炕上,郎中忙上前要用針。

常家嫂子已經急得團團轉,眼睛緊盯著炕上的兒子,雙手不停地在胸前搓動,“菩薩慈悲,只要能救回我兒的性命,我定會給您塑金身。”

董夫人這時上前扶住常家嫂子,“別急,別急,張先生的針最好,定會化險為夷。”

常家嫂子頓時后悔起來,“早知道我就不該帶他過來。”

董夫人見狀想起自己也才經歷這樣的情形,“我知你慈母心,那日昭兒這般,我便想只要能救他,便是掏我的心我也願意,若是不經此,怎能明白。”

常家嫂子聽得這話頓時怔愣在那里,之前她歡歡喜喜地來常家便是要看別人的笑話,卻沒想到轉眼之間,怎麼就……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故而富貴不可捧,貧賤不可欺……

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話,一下子進了常家嫂子的耳朵,激得她頓時打了個冷戰。

片刻間郎中已經用完了針。

“怎麼樣?”大家忙迎了上去。

那郎中皺起眉頭,“爺剛用了太多油膩之物,因此加重了病狀……如今剛用了針,還要仔細觀察。”

常家嫂子推開身邊的人,踉踉蹌蹌地沖到兒子身邊,只見床上的兒子已經面色鐵青,氣力急促卻微弱,眼淚頓時流下來,“就沒有了別的方子?”

“為什麼不用楊家的藥方試試。”角落里的小郎中低聲道。

幾個郎中面面相覷,大家今天都是來駁斥楊家的,楊家在董家用的方子,不過就是尋常的生脈散,怎麼會有如此奇效,自然是獨占了前人之功,現在又提起楊家,眾人不以為然。

“無非在越婢加術湯上加減……”

“宣肺利水……還能有什麼秘方不成。”

常亦浙的病本就無需辨癥,無論誰來醫治都是如此。

常家嫂子猶自怔愣地看著兒子,半晌耳邊傳來董夫人的聲音,“太太何不問問楊大小姐還有沒有法子。”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18 PM

第二十七章 低頭

常家嫂子下意識地搖頭,之前聽到楊家后人救了文正公世子,她就覺得好笑。現在的女孩子想要攀高什麼都敢做。如果她安安分分地呆在常家,說不得看在常老夫人的面子上,還有機會讓她成為正妻,即便是做了妾室,在常家也算是半個主子。

既然娘家敗落至此,就該甘心認命,愚蠢的謀劃,只會陷入更危險的境地。在長輩眼皮底下玩心計,真是可笑又可悲。

董夫人亂了分寸,她卻不會傻到那個地步,將自己兒子的性命交給那個女人折騰。

“無非是辨方,信與不信都是看你。”董夫人道。

常家嫂子看向旁邊的張先生,“上次就是針法起了作用,說不得一會兒就會好轉。”

董夫人不好再勸。

常老夫人也道:“再瞧瞧,浙兒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了,”說著轉頭去看常大太太,“亦寧呢?都是他才惹出今天的事,讓他來給嬸子賠禮。”

常家嫂子哭起來,“嗜酒如命,都是他自己的錯,和五爺無關。”到了這個田地還能去怪誰。

“能不能讓我給爺診脈看看。”剛才提議要問楊茉蘭的郎中又開口道。

眾人看過去,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在尋常醫館不過是學徒,就算是能出來看診,醫術也是稚嫩的很。

屋子里的郎中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卻也顧不得許多,立即湊在一起論方,在文正公府已經失利,這次定要挽回名聲。

“在文正公府,在下……和楊大小姐辨過方。”

這話音剛落,董夫人便道:“昭兒醒來的時候,這位先生在場,何不請他看看。”

常家嫂子頜首讓那小郎中上前。

小郎中坐下來仔細診脈,半晌站起身,“藥劑起效慢,這是急癥……”

話未說完,常亦浙忽然又咳出大口大口血痰。

常家嫂子又哭喊起來。

那小郎中站在旁邊,半晌忍不住道:“重癥如此,因何懼醫。”

常家嫂子的眼淚停在臉上,她之前說過絕不會相信一個未及笄的女子會什麼醫術,說出去的話,如何能收得回來。

常家嫂子下意識地看去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到底有什麼神情。

“有這麼多郎中在這……要不然叫過來問問……”常家嫂子說的艱難,“有沒有合適的法子。”

董夫人松了口氣,在相同的情況下,做出這樣選擇的不止是她一個,楊家早就有名聲在外,若是不被抄家,只怕是早已經遣人去求,現在楊家后人在身邊,誰又能忍住不去試。

楊茉聽著陳媽媽說常亦浙的情形,“郎中說不是很好,奴婢看著侄少爺也是喘不過氣來。”

在這時候發病,又是因在常亦寧那里喝了酒,真的有這樣巧合的事。

明明事情照她期望的發展,可轉眼就變了情形。

楊茉握著茶杯,她不去,不是為醫之德,她在董家做的事還要為人質疑。若是她去,恰恰為董家和自己做了解釋,也等于讓常家從傳言中脫身,雖然兩種選擇都不對她的心思,可她也不會因此惆悵,離開常家是早晚的事,即便今天不能爭出個結果,也讓常家人看看她行醫自立的決心。

楊茉將茶杯放在矮桌上,“我這就和媽媽一起過去。”

西院子已經收拾出來,郎中也退去了側室,楊茉進了門先看向旁邊的常家嫂子,“三爺的病平日里如何。”常亦浙在自家行三,楊茉沒有跟著叫侄少爺,是將關系分的清清楚楚。

常家嫂子本不願主動和楊茉說話,屋子里其他人卻沒有接口的意思。

常家嫂子只好道:“兩年前感了風寒,一直遷延不好。”

比起之前在常老夫人屋里質問楊茉,這樣一來就像是在主動低頭,常家嫂子不願意,可既然要讓人辨癥她也沒有選擇。

楊茉仔細看常亦浙的病情,臉色青紫是紫紺的癥狀,呼吸急促能聽到明顯的痰鳴音。

“可有咳血或者泡沫痰?”

常家嫂子不禁有些驚訝,“有,剛才有。”

大家紛紛將目光落在陳媽媽身上。

許是陳媽媽來的路上向楊大小姐說了。

陳媽媽忙搖頭。

莫不是楊茉蘭真的懂醫術?常家嫂子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卻仍舊不肯相信眼前的楊茉蘭。

“這幾日一直很好?”

浙兒這兩日不是很好,她一直督促著他吃藥,這次來常家舊疾復發,本是常五爺的過錯,她就不願意多說什麼,“嗯”了一聲。

可是她立即看到了楊茉蘭投過來的目光。

並沒有帶著濃濃的深意,卻足以讓人臉紅。

常家嫂子不禁后悔,早知道騙不過這丫頭,根本就不該扯謊。

“病重前可有什麼異常?”

楊茉蘭說的異常……常家嫂子目光閃爍,不願意在眾人面前說起。

這樣遮遮掩掩,卻反而引人注意,還好楊茉蘭沒有追問下去。

常三爺現在的癥狀是明顯的呼吸衰竭,“不知郎中先生怎麼辨癥。”

楊茉蘭問過去,屋子里眾人神色各異,到底還是拿不準才會詢問。

斷癥上楊茉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可是卻少了檢查結果做依據,中醫辨癥的理論不受條件限制,能向中醫請教自然就是最簡單快捷的法子,這樣一來增加的西醫診斷的準確度。

“要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悅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楊茉抬起頭,淡青色的長袍上似是不占半點塵埃,神情清朗沒有半點的浮躁,那份悠遠掛在臉上,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閑散,也不會露出太多孤傲。

楊茉習慣地看向常亦寧的眼睛,極為空曠,如同雨后洗過的天空,卻能看到有細微的波紋,逐漸的擴開。

前世一直追逐這抹笑容,現在關于常亦寧的事,就想也不願意去想。

楊茉從常亦寧臉上挪開視線,將精力放在診癥上,中醫斷定用宣肺利水的方子,和她想的不謀而合,是肺水腫。常三爺喝酒之后先暈厥,是因為身體里大量的水分給心臟造成負荷,極容易引起心衰。

肺水腫合並心衰在現代絕對拖延不了這麼長時間,定是中醫的治療起了作用。可中醫並沒有扭轉如今的急癥,必須要用西醫的法子配合治療。

楊茉看向身邊的陳媽媽,“勞煩媽媽取根繩子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0 PM

第二十八章 楊梅瘡(上)

陳媽媽怔愣片刻,立即吩咐人去取。

常家嫂子忍不住開口詢問,“要繩子做什麼?”

“減少回心血量。”楊茉抬起頭看常家嫂子。

本來安靜的屋子,一下子沸騰起來,側室里的郎中也偷聽到了這話,互相看著,“什麼回心血量?哪本古籍上有記載?”

這屋子里有各種派別的弟子,“是攻下派還是補土派?”

大家都搖頭。

楊家的醫術就算集各家所長也要有先人的理論做依據,不能張口胡來。這個讓人議論的杏林世家,怎麼就出來如此的子弟。

下人取來了繩子,楊茉吩咐身邊的婆子,“將三爺扶起來端坐,再將繩子綁在三爺的手臂上。”

門外的郎中互相看看,就這樣的人還要和他們一較長短。

“都別動,”常家嫂子瞪大了眼睛,滿臉怒色,“你這是要害死我兒不成?我不過數落了你幾句,你竟然要下這樣的狠手,人都成這樣了……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害人,太太以為我哪來的膽子。”楊茉抬起頭來,施施然對上常家嫂子的目光,“太太是不是從來沒聽過三爺喘息的聲音?肺中有水如同千斤重,三爺平躺著全都壓在胸口,”楊茉說著一頓,“太太真的關切就去聽聽。”

讓楊茉蘭這樣一說,倒是她不關心兒子,常家嫂子眼睛要冒出火來,“你這是什麼話,是該對長輩說的?”

一下子大家又僵持在那里。

楊茉垂著頭,仿佛要等常家嫂子拿主意,“太太,三爺要跟您說話呢。”

常家嫂子顧不得和楊茉計較,轉臉去看兒子,之間兒子虛弱地揮動著手臂,真的是有什麼話說。

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到常亦浙,一開一合的嘴上,唯有常亦寧仔細看著楊茉,清秀的少女臉上是坦然的目光,他眼睛中的笑容也變得篤定起來。

“母……親,讓我……坐起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常家嫂子的耳朵。

患者為了減輕痛苦都會有強迫體位,呼吸障礙的強迫體位就是端坐。只要懂得這些知識,就能輕易道出患者所想。

常家嫂子心疼兒子,只得不顧臉面,按照楊茉之前所說讓人將常亦浙扶起來端坐。

“繩子要分次綁在三爺胳膊、腿上,先綁住胳膊。”

婆子遲疑著看向常家嫂子,常家嫂子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常老夫人擔憂地問楊茉,“能不能行,你父親就是這樣教的?”

楊茉點頭,看向身邊的婆子,婆子這才顫抖著手將常亦浙的胳膊綁起來。

常家嫂子心疼的要哭出聲。

屋子里鬧騰一片,常亦浙口唇的青紫依舊未除,常家嫂子大哭,“都按她說的做,綁也綁了,有什麼用處?”

春和聽到這聲音氣得發抖,卻看到小姐似是沒聽到一般,靜心凝氣地不知在算什麼,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楊茉才吩咐婆子,“將繩子解開,綁另一只胳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常亦浙漸漸安靜下來。

“要用引枕墊起來,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能平躺,按時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常家嫂子松口氣,卻想到之前郎中施針一節,便看向常大太太,“是不是張先生的針法起了作用。”

屋外也有議論的聲音。

董夫人眉頭微皺,常家嫂子剛才還滿面焦急,現在兒子病情好轉就又起了歹意,轉頭去看楊茉蘭,只見女孩子臉色沒有波動,只是靜靜站在那里,仿佛早有了準備。

“瞧瞧這胳膊,怎麼就綁成這個模樣,早知道如此,就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常家嫂子心疼地揉著常亦浙的胳膊。

屋子里氣氛輕緩下來,常老夫人咳嗽一聲,“無論如何總算是好了,回去之后好好將養。”

常家嫂子痛快地應了,吩咐身邊的媽媽,“快將車馬銀子給幾位先生。”

一下子將楊茉甩在一旁不加理睬。

楊茉覺得可笑,在現代行醫多年,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形,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氣,“光用宣肺利水的方子,不能救三爺的性命。”

舒緩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如同蹦起的琴弦,常家嫂子頓時厲眼看過來。

肺水腫多是因為感染引起,就算不是感染也和勞累過度有關,她問常三爺得病前有沒有別的癥狀,常家嫂子遮遮掩掩,似是有什麼不能向外人道的難言之隱。

“三爺的病本已經好了不少,為何這兩日加重,是否做了什麼勞累事?”

常家嫂子立即憋紅了臉,不去看楊茉,只是向常老夫人道:“老祖宗您聽聽這是什麼話,她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竟來盤問。”

心虛的人才會如此,楊茉道:“三爺身上可有疹癥?”

常家嫂子皺起眉頭,“自然沒有。”

楊茉不再去看常家嫂子,而是徑直看向常老夫人,“姨祖母,您看看三爺雙手手腕上都有疹豆。”

聽到疹豆兩個字,屋子里的人無不下意識地閃躲。

楊茉道:“這種疹子,我不方便看,還是請郎中進屋辨癥,”說到這里楊茉想起常亦宛對付秋桐的法子,“疹癥非同小可,若是弄不好傳出去……要殃及他人,弄清楚也好早些防范……請來痘神娘娘……”

常家嫂子見楊茉沒有停下的意思,急忙打斷,“亂說,浙兒的疹病早已經好了。”

屋子里眾人各有驚異。

常家嫂子已經承認,她就不用再繼續追問,屋子里其他人會比她更關切,她是已經出過天花的人,還有什麼可怕。

“到底是什麼病。”常老夫人忍不住先問道。

常家嫂子去遮掩常亦浙的手腕。

“還是讓郎中進來查查才好。”

常家嫂子忙拒絕,“已經好了……已經好了……”一聲比一聲急切,說到后面嗓子都有些沙啞。

到底好不好,要由郎中來說,楊茉先向常老夫人行禮,“郎中診癥多有不便,孫女先退下。”

從診癥到引出常亦浙的難言之隱,不驕不躁順序進行,完全將屋子里所有人壓制住。常亦寧微微一笑,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4 PM

第二十九章 楊梅瘡(下)

“是什麼病?”楊茉低聲問。

西院子里的辨證還沒結束,已經有一些消息傳出來,秋桐低聲道:“說是楊梅瘡。”

楊梅瘡,她雖然懷疑,但是並沒有確定,常家嫂子遮遮掩掩就知道不是好病。

秋桐說起來有些臊,“聽說三爺幾年前就在花船上揮金,后來被族中長輩罵了一通才會收斂,這幾日又偷偷地去那種不干凈的地方……”

常家嫂子本來是替族里來常家看熱鬧的,沒想到卻將自家的丑事揭了出來。照常亦浙的癥狀,幾年前應該就染了病,不過被藥物壓制住,現在說不得是二次感染,病癥來勢洶洶,即便今天不在常家發病,也斷然遮掩不了幾日,等到疹子長在臉上,口鼻潰爛,一樣會鬧得人盡皆知。

“族里來人了,說是要請更好的郎中來。”

常家的名聲重要,常家的長輩還抱著一線希望。

“是哪位郎中診出的病癥?”誰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言。

秋桐道:“是之前給我看診的郎中。”

又是他,也就怪不得了,年紀小沒有那些老郎中事故,關鍵時刻被推出來利用,只怕是日后沒有人敢讓他上門診病。

時辰已經不早,也沒有了她的事,楊茉道:“讓人打水來,我們早些歇了吧!”

這一日最清閑的就數她。

董夫人天將黑才回到文正公府,董夫人換了衣服去董昭屋里,遣走了身邊的下人,母子兩個低聲說話。

“屋子里那麼多郎中,硬是她將常三救了回來,”想到常家嫂子恬不知恥的模樣,董夫人微微皺眉頭,眼看著楊茉蘭被欺負,她顧及兩家關系不知道如何解圍,情況卻急轉直下,董夫人長話短說,“郎中診治了,是楊梅瘡無疑,京里的世家子弟敗德至此,竟還有臉面搬出禮儀來為難一個孤女,看他們現在要如何說。”

董夫人想想就覺得痛快。

董昭神色低沉,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亮,“這麼說常家就不會再為難一個女子。”

董夫人想到楊茉蘭在常老夫人面前說要離府的話,嘆口氣,“那孩子,想要離開常家。”

董昭眉毛微微蹙起,“常、楊兩家不是早有婚約?”

董夫人抿著嘴唇,“楊家敗落了,誰又說得清。”

董昭的目光凌厲,仿佛有絲寒意從中一閃而過,“常家也是大族,拿得出臉面毀約?”

董夫人道:“不過是口頭婚約,就算訂了親尚有反悔,更何況一個孤女,就算毀約誰又能為她做主。”常家嫂子那般責難,也不見常家人全力護著她。

董昭想起那日睜開眼睛看到的情景,十幾歲的小姑娘,卻有著那般清澈、堅定的目光,若不是這樣的心志,斷不能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來,“既然常家有那般心思,出府自立也沒什麼不好。”

在他心中但凡女子都是柔柔弱弱,楊大小姐卻讓他覺得不一樣起來。

董夫人驚訝地看一眼兒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沒想到也能講出這樣一番話,董夫人想要仔細問清楚,卻沒想董昭已經換了話題。

“閆閣老想要參奏馮黨,其中一條就是狎妓宿娼,奏本已經遞了上去。”

董夫人仔細思量,“你是說。”

董昭挪動一下仍舊軟麻的腿,“這兩年京中的仔細查下去,說不得是個好時機。”

董夫人不通政事,“今日可覺得好些?太醫院的藥若是不好,我再讓人出京去尋郎中來給你治病。”昭兒醒過來了卻不能活動自如,只要想到這個她就免不了擔憂,可惜今天沒機會問楊大小姐,昭兒這病要怎麼治才好。

母子兩個說完話,董夫人親眼看著幕僚進了兒子的屋子,這才放心離開。

這一晚京中許多府邸亮如白晝,誰也沒想到一個楊梅瘡竟然在京中引起了偌大的風波。

“連郎中都已經請不到了,治楊梅瘡的土茯苓也售賣一空。”

短短幾日,京里亂成一團,明里暗里求醫問藥的顯貴不在少數,楊梅瘡的藥方少之又少,只記載土茯苓一味,楊茉將生母拿來的藥方看過一遍,上面也沒有關于楊梅瘡的單方。

在現代治療梅毒,要用大量的抗生素,身處古代除了辯癥,她也沒有別的法子。

“大小姐。”常大太太身邊余媽媽笑著撩開簾子進門。

楊茉放下手里的醫書站起身來。

余媽媽十分恭敬地道:“太太請您去一趟呢。”

自從她說要出府之后,常家長輩還沒有主動將她叫去問話。

楊茉換好了衣服一路跟著余媽媽到了常大太太房里,剛一走進內室,楊茉便感覺到幾道視線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常大太太正陪著一位穿著藕色妝花褙子的夫人說話。

那夫人面容和藹,透著親切的神情,“這位就是楊大小姐吧?”

楊茉上前行了禮,常大太太道:“正是,”說著向楊茉介紹那位夫人,“這位是閆閣老的夫人。”

就是被人稱為賢相的那位閆閣老,她小時候只見過閆老夫人,並不認得這個閆夫人。

這位閆夫人怎麼會想起來見她。

閆夫人將楊茉讓在身邊坐下,“我也不瞞你,我家老夫人一直都用楊家的方子,這些日子忽然不好起來,從前的單方用了也不見效,就想著請小姐過去看一眼,是否斷錯了脈象。”

閆夫人眼中滿是懇切,仿佛十分著急。

“老夫人何時病重的?”

“就這兩日。”

楊茉心中不禁生疑,莫說她在董家治病的事尚有爭議,就算果然有董夫人引薦,閆家也不該會貿然來請她,更何況閆老夫人果然是舊疾又有楊家的單方,最多是尋幾位先生會診,徑直找她的幾率少之又少。

常大太太溫聲問楊茉,“能不能過去瞧瞧?”

父親和母親說話時提起過閆家,父親被馮黨彈劾,幸有閆閣老的弟子做周旋,閆老夫人生病,父親還親自去過閆府……

想到這個,楊茉頜首答應下來。

閆夫人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去閆家一路上,閆夫人不過和楊茉話些家常,直到進了閆老夫人房中,閆老夫人親手扶起上前請安的楊茉,“這次是我老東西出的主意,將你誑來。”

楊茉不明就里。

閆老夫人道:“上次在楊家見你,你還躲在你祖母身后,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長大了。”說著話,閆老夫人將楊茉領去內室里,身邊沒有旁人在,閆老夫人才低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聽說原在保合堂坐診的白老先生會一套辨疹的方法,我特意讓人去請白老先生,這一會兒老先生也該到了。有了你們幫襯,說不得我閆家也就有救了。”

白老先生辨疹的方法?那是她為了救秋桐胡亂說的。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4 PM

第三十章 陷害

白老先生果然被請過來,那她的謊言會立即被拆穿,白老先生說不得會當眾斥責她。不知道怎麼的,想起白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的模樣,楊茉有一種要在監考官面前考試的感覺。

比起這個她奇怪的是閆家怎麼會突然要看疹癥,“家中有誰染了病?”

閆老夫人眉頭蹙起,閆夫人羞愧地低下了頭。

閆老夫人深深地看了閆夫人一眼,“是我那不孝孫子,關鍵時刻著了別人的道,被說成得了楊梅瘡。”

楊茉驚訝地抬起眼睛。

閆閣老速來治家嚴,怎麼可能會讓家中后輩流連煙花之地。自從常亦浙出事之后,京中子弟皆懼染病,常亦浙揮金的名花樓,平日里不顯山露水,這次娼妓查出患癥,一下子牽連出一大串人,許多官宦人家顧不得遮掩都先找方子保命,閆閣老的奏折趁機遞到聖前,皇上這次大發雷霆,連夜就召閆閣老和馮閣老進宮,命都察院徹查此事。

幾年以來,馮黨第一次遭此重創,閆閣老正該是高興的時候,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有了這種傳言,巧合的是閆家公子身上也確實長了疹子。

閆老夫人道:“要不是外面都在傳白老先生和楊家的辨癥方子,我也不會將你叫來,小小年紀怎麼能攪進這樣的事,”說著拉起楊茉的手,“對外只說你來陪陪我,有什麼話你就聽著,覺得哪里不妥當就和我說一聲。”

這段日子大家都在說楊家后人的事,對楊家醫術褒貶不一,又說沽名釣譽也有說秘術傳家,常三的楊梅瘡本來就是楊家后人發現的,為了穩妥起見,閆老夫人還是讓媳婦將楊茉蘭請過來。

閆老夫人嘆氣,“這里的事你不懂。”

閆老夫人是說朝堂上的事。若是閆家人也患上楊梅瘡,閆閣老還有什麼立場參奏馮黨。

楊茉在閆老夫人身邊坐下,閆家請白老先生過來就是要澄清謠言。

楊茉正想著,閆老夫人道:“聽說你想要離開常家?”

楊茉頜首。

閆老夫人仔細地看,楊大小姐臉上沒有半點的委屈,這真是奇怪,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怎麼不想著嫁了人有個依靠,卻一心想要自立。

“常亦寧是難得的聰慧后輩,將來必定有大好的前程,若不是如此你祖母也不會早早看中了這門親事。”

兩個孩子青梅竹馬的長大,也是雙方長輩默許才能有的。

楊茉垂下頭,“現在不同了,從前是在長輩庇護下長大……”往后的話她不願意說,閆老夫人應該能明白。

閆老夫人思量片刻,不經意地頜首,楊大小姐能有這份勇氣已經是難得,若是個男兒倒是能如此,卻生做了女子,“你祖母將家財一並托付給常家,就是怕你受委屈,將來你成了親,手里握著這份嫁妝,還是能在家中主事。”

能不能在常家主事,楊茉蘭已經用一輩子來證明,祖母留給她的家財,她沒有在常家見到過。閆老夫人是真的關切她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只是古人對女子的觀念就是相夫教子,閆家是禮儀大族,定是不會明白。

話說到這里,只聽外面人稟告,“白老先生來了。”

楊茉忙站起身來。

簾子一動,便有肩輿抬進門,楊茉驚訝地看過去,肩輿里是滿頭白發,神情倦怠年過七旬的老人。

楊茉走上前去,白老先生抬起頭來看向楊茉,一雙眼睛登時有了精神。

“先生。”楊茉眼睛不由地一紅,從白老先生目光中看到久違的親切。

三年未見,白老先生發福了些,看起來更加老態龍鐘。

閆家人恭敬地上前說話,白老先生頜首,“公子在那里?可喚過來,先診治要緊。”

閆老夫人忙道:“先生歇一歇,我就讓人去喊。”

下人將白老先生攙扶去了側室等候,楊茉也過去說話。

“麻病為玫瑰色斑疹,指壓可退色。風疹如是,為粉紅色小疹。水痘,多由咳嗽、發熱而起,先為丘疹耳后變成皰疹。痘癥是惡性起病,來勢洶洶,皆由惡寒起病,”白老先生說著抬起頭看楊茉,“可是我教的你?”

楊茉臉上一紅,低下頭,當著白老先生的面,她自然不能扯謊,楊茉才要否認。

白老先生咳嗽幾聲,“這些話也算有理有據,只是我不敢居功,尋到機會還是還給楊家先祖。”

楊茉驚訝地看向白老先生,原來白老先生以為她說的這些話來自楊家。

“大小姐想要行醫是好事,楊家的醫術也能傳承下去。當年,老爺請我給小姐做先生,我是很高興的,只可惜小姐的心思不在藥理上。”

那時候她經常聽到郎中問方,心中反而抵觸起來,干脆不想去學。

“沒想……三年時間……小姐也想通了……能將楊家的醫術用出來,只是醫者舉手系之性命,要萬分小心,不能魯莽行事,你年紀小見識的脈象不多,難免辨錯……”

說到這個,楊茉抬起頭來,“先生,我……不會切脈。”

白老先生抬起眼睛,露出驚訝的神情。

楊茉道:“我學的是特殊的診斷方法。”西醫的方法,望、聞、問唯獨沒有切脈,中醫講經絡、血脈,西醫學的是器官、細胞、生命規律,在古代,西醫的理論能稱得上特殊的診斷方法。

白老先生神色很快恢復平常,思量片刻,“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聽說過有不切脈就辨癥的法子,若是有機會……大小姐不妨讓我一睹為快。”

白老先生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腳步聲,楊茉低頭出了側室,閆夫人將楊茉安置在套間,請白老先生先辨脈。

楊茉才坐下來喝口茶,只聽到外面傳來聲音,“老夫人,老爺帶著太醫院和都察院的人來了,說是要給少爺診病。”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5 PM

第三十一章 恐懼

楊茉站起身向前走幾步,靠在窗邊向外張望。

閆夫人慌忙迎了出去。

閆閣老蓄著胡須,一臉的清正,坦然地吩咐閆夫人,“將喬兒叫過來,請御醫診癥。”

閆夫人立即道:“已經請來了從前保合堂的白老先生,正在側室里診脈呢。”

閆閣老身邊的御醫頓時彎下腰,“既然已經請了郎中,下官就在外聽消息。”

旁邊的官員也道:“早知如此,下官等也不用隨閣老進府。”

這話分明是點他要徇私,請白老先生過來是為了遮掩,閆閣老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兩位既然來了,怎好不進門,再說有了成御醫診脈,小兒的病好的更快些。”

御醫忙躬身行禮,“下官定會竭盡全力。”

將官員行為不檢寫成奏疏的人是閆閣老,朝廷讓太醫院來查閆家的事,如同在掌摑閆閣老的臉。

御醫先進了側室,閆閣老在堂屋里等消息,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也戰戰兢兢,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打了一只茶碗,閆夫人忙呼喝著讓人收拾。

緊接著,閆閣老聽到側室里傳來御醫詢問的聲音,“二爺可去過不潔的地方。”

閆閣老豁然站起身來。

內室里閆老夫人讓人扶著坐在軟榻上,不時地向門口看去,楊茉也小心地聽著外面的聲音。

不一會兒工夫,閆夫人帶著人進了屋。

閆老夫人想要開口詢問,抬起頭看到了媳婦鐵青的臉色,心中不由地一沉,“怎麼樣?”

閆夫人搖頭,“御醫說是……楊梅瘡。”

閆老夫人一掌拍在矮桌上,目光也凌厲起來,“這麼快就診出楊梅瘡,太醫院的御醫真是好脈息。”

這分明是早就準備好的,馮黨就要依靠這個來擊垮閆家。

“白老先生怎麼說?”

閆夫人搖頭,“老先生說,是外感邪行濕毒,是疹癥。”

楊茉仔細地聽著。

閆老夫人道:“我家孫兒從來不去那種地方,如何能染上楊梅瘡,這京中經常出入煙花之地的子弟不去診,卻先來我們家中,好一個太醫院,好一個都察院,”手臂一伸有些哆嗦,“我要去問問,楊梅瘡到底是什麼,我孫兒為人清白,哪里來的這種東西。”

這樣去和人爭論又有什麼作用,一旦御醫回到宮中復命,消息就會傳開,閆夫人急的說不出話來。

“既然診癥有爭論,為什麼不多請幾個郎中過來一起辨癥。”

聽到楊茉的聲音,閆老夫人轉頭看過去。

楊茉接著道:“不論是什麼病癥,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都這樣做嗎?”白老先生都不能肯定的疹癥,換了其他郎中也不會言之鑿鑿,這樣一來也等于反駁了太醫院。

閆老夫人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她只想著去質問御醫,怎麼就沒想過用這法子,“快……”看向身邊的下人,“就說是我說的,為了穩妥,多請幾位郎中過來,尤其是善疹癥的,我家就這一個孫兒,不可胡亂用藥,動及根本。”

下人忙去側室里傳話,不一會兒功夫只聽閆閣老道:“只要是京中有名的郎中,能請的便都請來。”

話音落下,閆閣老大步走進內室,楊茉見了忙上前行禮。

閆閣老拜了閆老夫人,“讓母親勞神,外面的事自有我,母親去好生歇息。”

閆老夫人搖頭,“你和我說實話,接下來你要怎麼做?準備好的奏本還要不要遞進宮內?”

閆閣老絲毫沒有猶豫,“無論如何這奏本我是送定了,馮黨無惡不作,私設妓院花樓,逼良為娼,在天子腳下尚肆意亂為,江浙兩省更是成了馮國昌的私產,每年上繳的稅銀不足肅宗年間十分之一,”閆閣老將官帽放在矮幾上,那帽子似是千斤重一般,“高產之地年年報災,逼迫百姓領賑災米糧,來年再雙倍還給朝廷,許多地方讓廒內米石霉爛也不分發百姓,只為了抬高米價,去年山東多地受災,顆粒無收,朝廷卻不發放賑災糧,而是讓鄉紳趁機吞並土地,皇上請大臣議政,竟有人說無糧可另食他物。”

“皇上就準了。”

“滑天下之大稽,”閆閣老將袖子甩開,“這一次我寧可辭官,也要將奏本遞上去。讓皇上看清楚,身邊的是忠臣還是奸佞。”

閆閣老的話鏗鏘有力,仿佛並不在乎外面的官員能聽到,怪不得被人稱譽忠正之臣。

閆老夫人含著眼淚,“馮國丈就要治你一個教諭不嚴,哪等你奏折遞上去,皇上早就不肯信你。”

閆閣老的面色一下子沉下來,他何嘗不知曉,這一次他自信滿滿地要重創馮黨,卻沒想到最后關頭功虧一簣。

難道這就是大周朝的命數?大周朝沒有了如廣平侯那般直臣,姻家那般忠臣,康王那般能臣,就要任憑奸黨禍亂,再這般下去,大周朝亡矣。

“可將公子的病癥寫下來,和相近的疹癥相辨,以此為據呈上去,請皇上定奪。”楊茉看向閆閣老,“口說無憑,有了文書就算不懂醫理的人看了,也知曉不能一口咬定是楊梅瘡。”

閆閣老將目光落在楊茉臉上,十幾歲的孩子,臉上透著篤定的神色,不像是在亂說,“怎麼才能讓不通醫理的人也看得懂?”

古代中醫都是以脈象分辨癥狀為主,不似她們在醫學院里學的那樣,相近疾病鑒別診斷,是要通過癥狀,病征做成表格進行對比。

楊茉看向閆夫人,“勞煩夫人讓人拿紙筆來。”

屋子里眾人互相看看,一個十幾歲孩子說的方法,就真的可行嗎?

宣紙鋪好,楊茉拿起毛筆,好在小時候楊家請過西席教楊茉蘭識字,否則復雜的繁體字她真的不知怎麼寫。

提起筆在紙上畫一張在現代常用的相近疾病辨別表格。

“上面要寫出鑒別診斷的重要依據,因是疹病就要將形態,皮膚損害體征,發病特征,發病位置,”楊茉想了想,在古代自然還要加上脈象,“脈象,一同寫下來。”

這些統稱為臨床表現。

“既然說是楊梅瘡,就需要和痘癥、天花、赤白游風、癮疹、風疹、藥疹、玫瑰糠疹、皰疹等相鑒別。”

開始閆老夫人、閆夫人還仔細聽著,楊茉越說到后面,兩個人臉上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如何也沒想到一個女孩子能說出這麼多病癥,有些她們聽也沒聽過,若說是順口胡說來的,楊大小姐卻說的那般流利。

密密麻麻的字寫上去沒有任何猶豫。

楊茉腦子飛快地轉著,仿佛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就連白老先生進門她都沒有察覺。

屋子里寂靜無聲。

白老先生深沉的目光中也慢慢帶了驚慌,行醫幾十年,看到眼前這一張紙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6 PM

第三十二章 小郎中

他研究醫術、藥理幾十年,博覽醫書,自認為沒有什麼病癥是他不知曉的,楊大小姐寫的這張紙上卻有許多東西他聞所未聞。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多的醫術他沒有學過,他已經是風燭殘年,他以為這輩子已經沒有遺憾可以安然地死去,現在看到了這些,他卻害怕起來,他怕死之前也不能學到這麼多精妙的醫術。

楊家藏起來的秘方就是這些?楊大小姐說她不會切脈,就是靠這些辨癥?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定不會相信。

白老先生不停地搖頭,貪婪地看著紙上每一個字。癥狀說的那麼具體、那麼精妙,沒有半點的含糊,好半天白老先生才抬起頭看楊大小姐,眼睛中露出無比羨慕的目光,他刻苦鉆研這麼多年,卻沒有這樣的機遇,學到這些東西,他從不覬覦旁人的東西,現在卻恨不得將楊大小姐腦子里所有的醫術全都偷來據為己有。

楊茉寫完最后一個字,伸手指向空白的地方,“這里用來寫二爺的癥狀。”抬起頭卻發現白老先生站在她身邊。

楊茉低頭吹干墨跡,站去旁邊,“各種病癥的脈象還要白老先生來填好。”論脈象誰也敵不過白老先生。

白老先生好半天才穩住心神去拿筆,筆在手里忍不住顫抖,這張紙寫好了,不知道要讓多少人震驚,上面還有他的筆跡,光是這樣他也應該死而無憾。

白老先生仔細地寫脈象,閆家下人已經將郎中請來辨癥。

楊茉低聲道:“閆二爺的病癥要怎麼寫上去?”

閆閣老看向白老先生。

白老先生目光中透出渴盼來,可是轉眼間他就被油然生出的醫德壓制住,“這種辨癥方法我並不會。”

閆閣老詫異地怔愣在那里,就連白老先生也不會,那可如何是好,就算有了其他病癥的診斷,沒有將喬哥的病寫在上面,這……還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白老先生轉頭去看楊茉,這樣的動作將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一起引了過去。

“既然是治病救人,就要做到最好,你想出的法子,沒有誰能比你辨的更準確,這些還是由你來寫。”

白老先生低沉的聲音響起,閆老夫人臉上浮起復雜的神情,楊大小姐是個女子,怎麼能給陌生的男子看診。說出去豈不是要壞了名聲,可是眼下沒有楊大小姐,誰也不能將這些寫清楚。

閆老夫人深深地看了閆閣老一眼。

閆閣老緩緩頜首,吩咐身邊的媽媽,“等那些郎中診完,讓人立一張屏風,請楊大小姐過去看看。”

媽媽驚訝了片刻才慌忙不迭地應了。

沒過多久,郎中陸續退出來,大家聚在一起論癥。

楊茉隨著下人一起進了東側室,隔著屏風可以看到官帽椅上坐著一個人。

幾個管事媽媽在屏風兩邊守著,仿佛生怕她會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楊茉不禁苦笑,隔著屏風就似隔山打牛,別說她沒有這樣的能耐,換做誰來都會束手無策。

上次在董家能順利見到世子爺,是因為世子爺在生死關頭,現在閆家長輩都在,閆二爺又不過是疹癥,想要面診就萬分艱難。

楊茉看向秋桐,“你去瞧瞧,那個曾給你看過疹癥的郎中有沒有在。”

那小郎中性子直率,又肯信她所說,現在雖在辨癥,他年紀小並不顯眼,叫出來也不會被人察覺……讓他過來幫忙,再好不過。

秋桐應了一聲,和身邊的媽媽一起下去,一會兒工夫,秋桐快步走回來向楊茉頜首。

管事媽媽將小郎中領進屋,楊茉坐在紫檀畫桌旁提起筆。

“先檢查一下疹子都出現在哪里?”

小郎中聽到聲音忙去看。

“不用看了就在手臂上。”屋子里傳來緩慢、篤定的聲音。

只有手臂上,“疹癥是否對稱?”

小郎中聽不明白。

楊茉換了個詞,“疹子有沒有規律,同一部位左右兩邊大小、形態大致相同。”

小郎中低頭看了半晌,似是發現了什麼忙道:“好像是……”

楊茉一怔,開始她以為是玫瑰糠疹,可是這種疹子是散在分布,並沒有規律。

楊茉略微停頓,接著道:“疹子什麼顏色?邊緣是否清晰?”楊茉說到這里抬起頭,看到小郎中伸出手要去碰觸。

楊大小姐之前說過,白老先生辨疹可以用手去壓疹子表面,沈微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剛要碰到疹子,只覺得一股大力登時將他的胳膊拉起,他抬起頭來看到嚴厲的眼睛和皺起的眉頭。

“還沒有辨出是什麼病癥,誰叫你用手去碰。”

楊茉眼看著小郎中的表情從詫異怔忡到漲成紫紅色,很快低下頭路出洗的發白的衣領。

小郎中穿著簡單樸素,旁邊診箱里的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平日里似是很沉靜莊重,大約是沒想到她會從屏風后出來,驚嚇之下有些不知所措,也不和她爭辯,胳膊也只是微弱地動了動。

楊茉松開手,沈微言立即將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我只是想起白老先生辨疹的方法。”

屋子里的管事媽媽忙跟了上來,來請楊茉回到屏風后。

反正已經走出來了,怎麼能不看一眼閆二爺手臂上的疹子。

“以后看到這種表現有滲出、破潰模樣的疹子,不能直接用手去碰觸,這樣的疹子大多會感染,身為醫者就算不管不顧,也不能沒有斷出病癥之前,自己也被傳染上。”

沈微言忙頜首,“下次……不敢再這樣……輕率。”

楊茉低下頭剛要仔細看閆二爺的疹子。

只聽閆夫人進門道:“御醫要辨癥的文書了。”發現楊茉從屏風里出來,頓時一怔。

楊茉走回畫案邊,將余下的填寫好遞給閆夫人。

“到底是什麼病?”閆夫人低聲問。

楊茉搖頭,仔細地思量,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7 PM

第三十三章 隱情

太醫院的御醫將文書收好,民間郎中寫出來的東西能有什麼。

“有楊家的后人在。”馮御醫身邊的黃御醫低聲道。

黃御醫是給常家三爺看過病癥的,常三爺的楊梅瘡就是楊家后人先開看出來的。

“楊家?”馮御醫不屑地冷哼一聲,“不過是個幼女胡亂說了一句,你們就當真,閆閣老是想用楊家來爭辯罷了。”

黃御醫想將常三爺的事說一遍,卻看看馮御醫的臉色終究忍住,“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馮御醫甩甩袖子,“皇上會信我們的話,還是信那些郎中,”說著伸出手向天上作揖,“我們只要按照之前定好的向皇上復命就是。”說完大步走出閆家,黃御醫忙跟在后面。

楊茉心不在焉地喝著茶。

閆閣老隨都察院、太醫院的官員進宮面聖,閆老夫人靜靜地等著,閆夫人顯得有些緊張,現在就看楊大小姐想出來的法子能不能起作用。

“用白老先生的方子先試試,”閆夫人道,“說不得就好了。”

西醫沒有診斷出來,中醫靠脈象辯癥是最可靠的,只是白老先生也在猶疑,不知道到底是那種病癥。

楊茉接著想閆二爺的病癥,疹子只在胳膊上出現,不疼不癢,但是卻有破潰,要不是剛才只顧得阻止小郎中去碰,她也想隔著東西用手指壓壓看,疹子會不會有改變。

“夫人。”管事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走上前在閆夫人耳邊說幾句話。

閆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

閆老夫人皺起眉頭來,“怎麼了?遮遮掩掩的,是怕我知曉不成?”

閆夫人不由地看了一眼楊茉。

是礙于她在這里,楊茉站起身,找個借口出去。

楊茉坐在長廊上透風,耳邊傳來郎中們議論的聲音,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既然沒有把握,就不能定下是什麼疹子。”

是那小郎中的聲音。

“沈微言,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如今鄭先生已經不認你這個弟子,藥鋪也辭了你,閆閣老也是不知曉才讓你進府,你不要臉面,也不想想你祖上……”

原來那小郎中叫沈微言。

“辯癥,不是排以資歷,若不然晚輩絕不敢開口。晚輩是覺得,既然楊家對疹癥有過細致的記載,不如按楊家開出的秘方來論癥。”

“楊家的秘方?”

屋子里傳來一陣笑聲,“可惜,楊秉正已經伏法,你是不能進楊家藥鋪拜師學藝了。”

這是在嘲笑沈微言奉承楊家,楊茉正想著,門一開,沈微言狼狽地走出屋子,顯然是被人轟了出來。

看到廊下的楊茉,沈微言便不敢再向前走,深深地低下頭,手用力抱著身側擦的黑亮的舊藥箱,好像那藥箱是他唯一的依靠。

楊茉似是不在意地看秋桐一眼,“怎麼不去問問白老先生。”

秋桐目光閃爍自然知曉小姐的用意,也沒有答話而是跟著小姐轉身進了屋子。

站在一旁的沈微言,眼見著那蔥綠色的繡鞋慢慢地走開,耳邊滿是翠竹被風吹的沙沙聲,腦海中楊大小姐的聲音久久不散,半晌他才明白過來,楊大小姐是提點他去找白老先生。

屋子里的氣氛十分尷尬。

特別是閆夫人,抑制不住眼睛直跳,聽說兒子養了外室,閆夫人心中就像有滾燙的熱水灌了進去,她一直很信任兒子,卻沒想到兒子瞞著長輩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她不知怎麼向閆家長輩交代。

要不是還有楊大小姐在場,閆夫人這時候已經哭了出來。

“既然出了事就不用這樣畏畏縮縮。”閆老夫人厲聲道。

閆夫人頜首,這才抬起漲紅的臉看楊茉,“我們也是才知曉,喬兒立了外室,那外室聽說喬兒出事就上門來問……她身上也有疹癥,也不知會不會傳人……我想著平日里也就罷了,現在這個關節若是看了說不得有益辨癥……可眼下也沒有實靠的人……”

楊茉徑直道:“夫人是想讓我看看姨娘身上的疹癥?”

閆夫人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一個正經的小姐,怎麼能給下人看病,這病癥萬一真的傳人,那可怎麼是好,她也是沒辦法才豁出臉面開口。想想也知曉楊大小姐不可能會答應。

“夫人將姨娘請來吧!”楊茉沒有猶豫,“只要是病患,她就願意盡綿薄之力。”

閆夫人驚訝地看向楊茉。

楊茉微微一笑,難不成她來閆家為閆二爺診病就是看上閆二爺身份高貴不成?

楊大小姐答應下來,閆夫人忙去安排閆二爺的外室進府,很快一切安置妥當,楊茉去套間里看那染病的姨娘。

因有男女之防,閆二爺的疹子她不能去看,這姨娘的病癥她卻可以仔細診斷。

“都哪里長了疹子?讓我看看。”

椅子上的婦人梳著圓髻,年紀不過略長她一些,眉宇間有濃濃的書卷氣,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婦人紅著臉去解身上的褙子,露出脖頸下的皮膚。

楊茉低頭去看,耳邊傳來婦人擔憂的聲音,“二爺還好嗎?她們不肯跟我說……是不是我起了疹子染給了他。”說到后來已經有哽咽之聲。

“我知道他肯定不會說出我,可是我擔心因此不能耽擱了病癥,二爺是好人……他是……”婦人的眼淚不停地掉下來。

“別哭,”楊茉將粉色的鮫紗絹子遞進婦人手里,“讓我仔細看癥才能幫你們。”原來閆二爺對病癥遮遮掩掩,是怕牽連到這個婦人。

婦人含著眼淚頜首。

皇帝不在南書房、養心殿,而是搬去了宮中的上清院。

閆閣老舉步走進上清院,心中五味雜陳。偌大的皇宮竟然比不上一個道觀。

“閆閣老,各位大人稍后。”穿著道袍的內侍低聲道。

好半天殿門才打開,一股焚燒的臭氣頓時撲面而來,殿內大大的煉丹爐旁圍著五六個道士,不知道在煉制什麼丹藥。

繞過煉丹爐,才是皇帝休息的屋舍。

“閣老們是俗人,要在這里止步。”內侍轉過頭來,吩咐旁邊的道士將凈身符拿來貼在閆閣老等人胸口,這才將閆閣老放進內室。

屋子里擺滿了道士用的法器,屋子正中蓋了個茅草棚,內侍向茅草棚行禮,“皇上,閣老們來了。”

閆閣老這才知曉,原來皇上就在茅草房中,忙行跪拜之禮。

“起來吧!”久違的聲音響起來,“病癥可斷好了?”

馮御醫忙躬身回話,“臣等以為閆閣老的愛子,患上的是楊梅瘡。”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28 PM

第三十四章 圈套

太醫院的人故意咬詞說是他的愛子,這是當著皇上的面羞辱他。

閆閣老耳邊如同金石之音大作,喘口氣穩住心神,“皇上,京中有名的郎中都在診脈,結果和太醫院並不相同,郎中們寫了辨癥文書請皇上預覽定奪。”

馮御醫抬起額頭看向茅草屋。

茅草屋里靜寂無聲,半晌才傳來鈴鐺聲響。

那內侍忙上前詢問,“皇上要那文書看呢。”

皇上不通醫理看了又能如何,馮御醫將文書拿出來遞給了內侍,馮國丈早就知曉閆閣老早晚有一天會遞彈劾的奏折,只不過因常三爺的關系,這一天來的早了些,不過馮國丈的局早就已經布好,無論如何閆閣老都逃不出去。

這盤棋贏家還是馮國丈,馮御醫自信滿滿地站在那里。

“這是誰寫的?”

皇帝的問話從茅草屋傳出來。

閆閣老想到了楊大小姐,可這時候將一個十幾歲的小姐搬出來,豈不是貽笑大方,“是……保合堂的白老先生。”

“他說……不是楊梅瘡?”

閆閣老道:“疹癥本就不好辨,不知太醫院有何依據一口咬定是楊梅瘡。”

馮御醫剛要說話。

皇帝道:“有人說是,有人說不是,要朕來辨癥不成?”

閆閣老忙躬下身。

腳步聲響起,皇帝掀開茅草屋上垂的幔帳,不知道在閆閣老臉上找什麼,“我相信閆閣老對后輩教諭甚嚴,既然否定是楊梅瘡,就按照郎中說的將病治好……”說著伸出了手,“只不過不能用治楊梅瘡的方子。”

“朕想想,這樣對愛卿們最是公平。”

本來心沉下去的馮御醫,一下子眼睛亮起來,凡是對楊梅瘡有益的草藥都可以不用在閆二爺身上。

“皇上聖明。”馮御醫先撲倒在地。

閆閣老也跟著下拜行禮。

待兩個人走出去,馮國丈才從屏風后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見到皇帝提起官袍緩慢地跪下,年邁行動的吃力,顯得更加的忠敬,“皇上,這樣一來會不會對閆閣老太嚴苛了些,閆閣老只有這樣一個獨子,萬一……”

皇帝抬起眼睛看地上神情平和的馮國丈,“都說你是奸臣,你到底是也不是?”

馮國丈忙躬身,慢條斯理,“臣不敢,臣一心為皇上為大周朝,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皇帝放下幔帳,轉身走回茅草屋,“朕就看看,到底是你忠還是他忠。”

閆閣老徑直回到府中。

內室里閆老夫人正等的焦急,“怎麼樣?”

閆閣老緊鎖的眉頭松開了些,“皇上說,不按照楊梅瘡去治療,喬兒就能好轉,那自然就不是楊梅瘡,太醫院的人已經去了家中的藥房,將和楊梅瘡有關的藥物全都拿走。”

閆老夫人松口氣,臉上露出些喜色,“總算是老天有眼,庇佑我閆家。”

楊茉走到門口,聽見閆老夫人的聲音。

丫鬟上前打簾,楊茉走了進去,向屋子里的人行了禮,楊茉抬起頭來。

閆老夫人欣喜地看著楊大小姐,“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皇上肯相信我們的話,也是因為你寫的那紙文書。”否則太醫院定會將黑的說成白的。

“老夫人,”楊茉清澈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閆二爺的病癥的確是楊梅瘡。”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僵在臉上。

閆夫人先忍不住站起身來,“楊小姐說……說是什麼?楊梅瘡?這……怎麼可能。”

梅毒可以是斑疹性、丘疹性和膿皰性,診斷最可靠的依據是取病人腦脊液檢查,觸診要看病人腹股溝淋巴結是否腫大,這些她在閆二爺身上都無法檢查,直到那姨娘來到府中。

她能確定姨娘得的是梅毒,那麼閆二爺自然也不用再診。

閆閣老皺起眉頭,“白老先生不是已經寫了方子,且服用試試。”

儼然是不肯相信的樣子。

這也難怪,她一開始沒有診斷出來,現在突然說出結果,閆家自然不會信,再說閆二爺患的丘疹性梅毒和玫瑰糠疹極為相像,形態上的確和楊梅瘡有些區別。

“天色不早了,也該送楊大小姐回常家了,”閆閣老說著起身,看向楊茉,“大小姐今日救了閆家,請受老夫一拜。”說著就規規矩矩地向楊茉拜了下去。

楊茉忙蹲身行禮,“閣老言重了。”

閆閣老已經送客,她再說也是沒人肯聽。

閆家是禮儀大族,無論任何事都要先保住名聲。

楊茉隨著閆夫人出了門,出了抄手走廊,楊茉停下腳步,看向閆夫人,“夫人聽我一言,閆二爺和姨娘身上疹子已經破潰,旁人沾染上恐會染病,望夫人提早防范。”

閆夫人滿面愁緒,聽得這話心中更是慌張,“若是沒有及時治療會如何?”

梅毒在古代是沒有特效藥的,就算用土茯苓效果也是甚微,梅毒螺旋體感染人體,人會慢慢潰爛而死。

楊茉一臉的沉靜,“夫人知曉楊梅瘡會如何。”

閆夫人的手頓時抖起來。

“楊大小姐,求您救救二爺吧!”凄楚的聲音傳來,楊茉剛才見過的姨娘一下子跪在她面前,不停地叩首。

楊茉面露不忍,這姨娘和閆二爺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如今只能這樣等死。

旁邊的婆子將姨娘拉開,閆夫人親自將楊茉送上馬車。

馬車一路回到常家,楊茉下了車才發現,車上都是閆家送給她的禮物,書畫、衣料、擺件,足足一大箱子。

楊茉向常老夫人請了安回去院子里。

常大太太親手端了茶給常老夫人。

“總是這樣拋頭露面也不是辦法,”常老夫人嘆口氣,“可是別人來求,我們也不能不給臉面。”

常二太太太笑著看向常大太太,“我看是好事,人吃五谷沒有不生病的,嫂子有這樣的媳婦在屋里,日后向人施了恩德,還怕別人不來報答。”

常大太太埋怨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弟媳說的,好像我答應這門親事,是為了圖利。”

常二太太笑著擺手,“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嫂子是有福之人,要知道閆家可從來沒有送過誰,這麼重的禮物。”

能讓禮儀之家送書畫,那是多重的情誼。

楊茉閉上眼睛就是那姨娘哀求的神情,她不能不理會,就算閆家現在掩耳盜鈴,閆二爺的病治不好,閆家一樣沒了名聲。

楊茉坐起身吩咐秋桐,“取燈來,我要看書。”除了西藥,難道真就沒有了別的法子救治?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31 PM

第三十五章 變化

閆閣老府上一片燈火通明,白老先生垂著眼睛仔細思量,面前黑亮亮的翹頭桌仿佛能照出他的影子。

“楊大小姐說是楊梅瘡?”白老先生仿佛自言自語。

閆閣老緊繃著臉,“楊大小姐年紀還小,就算秉正在世,也不一定會勝過先生,就照先生的單方來用,一定會有效。”

白老先生就想起楊大小姐寫的那些病征來,若說讓他懷疑自己的診斷就只有楊大小姐,她寫下來的那些東西,對一個郎中來說,是何其貴重的禮物。

“我想再仔細檢查一下公子。”白老先生想要起身,身子卻一踉蹌沒能站穩。

楊家保合堂倒了之后,他也因舊疾纏身才會退隱下來,要不是閆閣老出面他是萬不能再出診。

“白老先生。”閆閣老動容,要親自上前攙扶。

白老先生搖頭,長喘幾口氣,“讓人去尋沈微言來。”沈微言,就是那個將楊大小姐寫的癥狀倒背如流的年輕人。

沈微言背著藥箱回到家中,屋子里傳來一陣飯菜的香氣,桌子上點著一盞燈,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子仔細地在燈下穿針引線。

“不是不讓你做這些。”沈微言將藥箱放在桌子上,挽起袖子去拿沈夢蕓面前的笸籮。

“哥,”沈夢蕓將笸籮抱在懷里,“這是幫吳嬸做的鞋面,說好了給我兩個錢。”抬起頭稚嫩的臉上不自然地暈著一片蝶形的紅斑。

沈微言皺起眉頭,“怎麼又重了?”

“哪有,”沈夢蕓笑著低頭遮掩,“我剛洗了臉,所以才會看著發紅,吃了哥哥拿回來的藥我覺得好多了,”說著揚起瘦瘦的胳膊,“你瞧瞧,很有力氣。”

沈微言想起了什麼,將藥箱打開,拿出一個油紙包,一層層地打開露出里面幾塊點心。

沈夢蕓看得眼睛發亮,不自覺地吞咽一口,卻低下頭,裝作不在意的模樣,“我吃過了,哥哥吃吧!我也不喜歡吃甜食。”

沈微言心中不禁酸澀,自從父母去世,妹妹和他就過著清貧的日子,“我在閆府吃過了,這些是我特意拿回來給你的。”

聽說閆府,沈夢蕓臉上露出笑容來,這才去拿點心,寶貝似的小口咬下去,生怕一下子就會吃沒了,“哥哥真的去了閆閣老府上,這麼說哥哥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閆家能找到他是因為最近京里有名的郎中都被名門望族請走了,再就是他借了楊大小姐的辨疹法子……並不是靠他自己,沈微言想著將閆府給的一兩銀子拿出來放在桌上。

“哥哥去買塊布料做件衣袍吧,袖口都已經壞了,讓人看了要笑話。”

沈微言頓時想起楊大小姐拉開他的手臂,不禁覺得羞愧難當,忙進內室將更舊的衣袍拿出來換上,打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將脫下來的袍子放在水中去洗。

不論怎麼小心,衣服還是會變舊變壞,怪只怪他沒有名氣,請他去看癥的人家並不多,好不容易去了常家,常家管事媽媽指點他要小心診斷,就算是很輕的病癥也要謹慎起見,卻沒想到遇見了楊大小姐,楊大小姐提起白老先生,他又是驚訝又是激動,貪婪地記著那些醫理知識,就將常家管事的話丟到了腦后,出來之后,常家只給了二十個錢。

好不容易常家又請他去辨癥,他卻在人前提起楊大小姐,結果師父不肯再認他這個弟子,藥鋪也沒有了他的位置,現在閆家雖然給了一兩銀子,可是往后要怎麼辦?

不知怎麼的,沈微言眼前浮起楊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他不由地挺直了脊背,只是瘦瘦的身子單薄,不一會兒功夫又沉了下去。

“是不是沈微言家?”門外傳來呼喝聲。

沈微言心中一喜,大約是有人請他去看脈,忙起身去開門,“是,是……我就是沈微言。”

打開門,看到一個黑臉漢子。

“我家主子讓你過去一趟。”

沈微言急忙回屋拿了藥箱跟那黑臉漢子向前走去。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漢子的聲音很堅硬。

拐過去就是京里相對熱鬧的一條街,京中許多店鋪都開在這里。

漢子停在一家藥鋪跟前,“進去吧,我家主子在等你。”

沈微言看著里面屋子里透出的光亮,背緊藥箱走了進去。

屋子里一個人背對著他靠在軟榻上,頭發用玉冠束起,在翻看手中的書。屋子里地上到處是散落的醫書,沈微言邊走邊要撿起。

“我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

沈微言忙將手縮了回來。

這家主人似是脾氣不怎麼好。

“我的藥鋪才開張,少一個主診的郎中,聽說你小有名聲,每個月五兩銀子,出診得來的銀錢一半交到櫃里,若是願意就簽了櫃上的文書。”

五兩銀子已經不少,出診還能得到一半。

“在這個藥鋪兩年,中途不準換東家。”

這樣好的條件,沈微言想要立即同意,卻還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只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郎中,為何會花大價錢請我。”

那人似是一笑,“聽說你對辨癥大膽,連授業恩師也不容。”

沈微言想要辯解。

那人卻道:“救活董昭,查出常三患有楊梅瘡,給閆二辨癥,處處都有你在,我倒想聽聽,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奧妙。”

這人竟然直呼文正公世子的名諱,叫常家公子常三,閆閣老家公子閆二,這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半晌用平淡地聲音道:“不敢說?看來傳言也不能當真。”說完話那人揮揮手,仿佛要讓沈微言離開。

沈微言深吸一口氣,“公子也懂得藥理?”

那人似是不屑說起,“這兩三日看過不少醫書,若是你有什麼脈象、藥理遺忘出處,便可問我。”

不過看過兩三日,豈能和他苦學十幾年相比,沈微言油然生出一股不服之心,坦然坐下來,“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微微一頓,“柳成陵。”

京中並無柳氏大族。沈微言拿起旁邊的茶水潤喉,開始論癥。

不知過了多久,沈微言從藥鋪出來時,外面已經下了細雨,帶他過來的黑臉大漢一動不動地站在屋檐下。

沈微言踩著泥濘一路回到家中,沈夢蕓正等得焦急,見哥哥如此狼狽,心中一沉,“哥哥怎麼了?那些人連把傘也不肯借?”

沈微言搖頭,看向妹妹,“有藥鋪請我主診,每個月五兩銀子。”就算不給這麼多,他也會留下,那位柳公子當真是他從未見過最聰明之人,他憑十幾年所學,竟然都難不倒他。

沈夢蕓驚喜地張大了嘴,“哥哥真的要出人頭地了。”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一陣敲門聲,“沈郎中可在?閆閣老府上有請。”

兄妹兩個面面相覷,今晚這是怎麼了。

閆府上,鄭姨娘在苦苦哀求,“夫人和老爺說說,就將奴婢交出去,是奴婢先染病傳給了二爺,並不是二爺去過那些不干凈的地方。奴婢若是早知身上是這種病,就算是死也不敢和二爺親近。”

閆夫人搖頭,“你怎麼就不明白,真是楊梅瘡,外面人也會說是喬兒傳給了外室,你以為你能說得清楚?”

鄭姨娘頓時癱倒在地,難不成就要眼看著二爺一日比一日嚴重,不知想到了什麼,鄭姨娘咬緊嘴唇,“夫人,老爺真的不肯讓奴婢進府?”

閆夫人不肯說話。

“那奴婢從此之后就和閆家沒有任何關系。”鄭姨娘一字一頓。

閆夫人驚訝地睜大眼睛,還以為鄭姨娘會想盡辦法求著留下,原來是見勢不好就要脫身,想到這里,閆夫人冷笑一聲,“你本就不是我閆家人。”

鄭姨娘從閆府出來,很快身上就被雨水淋濕,身邊的春兒不停地顫抖,“姨娘,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鄭姨娘搖頭,她不能回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二爺因她而死。

“不回去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鄭姨娘眼前忽然浮起那雙鎮定自若的眼睛,低頭仔細地檢查她的病癥,仿佛無論是什麼病癥都不會讓她驚慌。

“我們去求楊大小姐。”

姨娘定是瘋了,春兒又打了個冷戰,“那楊大小姐在常家……常家不可能會讓我們進府。”

鄭姨娘提起裙擺堅定地向前走去,“那就在府外求,一直求到常家肯通傳。”

雨越下越急,直撲在臉上讓人無法喘息,常家的大門傳來一陣擊打的聲音。

常家下人匆匆撐傘過來詢問,鄭姨娘豁然跪了下來。

一道閃電過后,大雨仿佛將黑夜照亮了,兩個瑟縮的人影就要被雨水吞噬。

“小姐。”

楊茉才準備放下書歇著。

秋桐披著衣服走進來,后面是被淋濕了衣衫的春和。

“怎麼了?”楊茉望過去。

“聽說閆家來人了,要求小姐去給閆二爺治病。”

閆家。閆閣老分明是拒絕了她,怎麼會轉眼之間就改了主意,冒著雨趕過來。

“人在哪里?”楊茉坐起身來。

春和道:“在……府外呢……聽說是……閆二爺的姨娘……”

那個也得了楊梅瘡的女人,楊茉轉頭看向窗外,這樣被雨淋一夜,無論是誰都會撐不住。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32 PM

第三十六章 入贅

蓋著軟軟的被子,開一扇小窗屋子里十分的涼爽,今晚留在屋里定能睡個好覺,可是在外面的人就不會了。

楊茉道:“能不能讓門上的婆子去說一聲,有事可明日再來。”

春和搖頭,“二門已經上了鎖,內院的人出不去。”

可是消息卻能傳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想要看她的反應。常家不會想和閆家交惡,于是就用這種法子讓她抗上罪責,常家這種不清不楚的態度還會害死無辜的人。

楊茉看向秋桐,“將我的衣服拿來,再讓人去通傳一聲,我要見大太太。”

這麼晚了去見大太太。

秋桐怔愣住。

楊茉微微一笑,說在常家搭了戲臺,演戲的應該是常家人,她不好就這樣喧賓奪主。

常大太太院子雖然落了栓,也不能將擎著傘等在那里的楊茉攆走,再怎麼說楊茉是客人。

消息很快送去常大太太屋里。

常大太太端著燈從內室里出來,在外間見了楊茉,“這麼晚了,到底有什麼事。”聲音雖然溫和,不免有些責備。

楊茉更是無辜又生氣,“聽門上的婆子說,大門外有人跪著要見我,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想想外面還跪著個人,我就睡不著覺。”

常家門上的下人透露的消息,究本溯源還是要查在常家身上。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余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傳的消息?”

外面的消息輕易就送來了內宅。

余媽媽驚訝地一怔,“這……內宅都落栓了,就算有事也不能傳進來,是誰在嚼舌頭,怎麼都傳去了小姐耳朵。”

裝作什麼都不知曉,其實這些事哪里能瞞著常大太太這個當家主母。

“若是真的有人在,這樣淋上一夜,恐怕要出人命。”楊茉沒有主意似的看著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吩咐余媽媽,“讓人去問問是真是假。誰會在深更半夜來求見。”話音剛落,常亦宛快步從內室里出來。

楊茉坐下來等消息,常亦宛好心在一旁陪著。

“妹妹也算有了名聲,不然怎麼會有人求上門。”

常亦宛很少會說誇獎她的話。

“妹妹心善,就是和別人一樣,怪不得出自杏林世家。”常亦宛話中帶著些鼓動。

不一會兒功夫,余媽媽匆匆忙忙回來稟告,“是閆二爺的外室,求楊大小姐去救治閆二爺。”

常大太太臉色一變,“讓她回去吧,大半夜的這樣沒規矩。”

余媽媽有些為難,“那姨娘不肯走,定要大小姐答應。”

“那可怎麼辦。”楊茉還沒說話,常亦宛先擔心地開口,“總是一條性命,想辦法也要將人勸回去。”說著看向楊茉,“妹妹,你說是不是。”閆二爺的病多少京中名醫都束手無策,楊茉蘭去了能怎麼樣?不但不能將病治好還要賠上自己的名聲,要知道來求醫的不是閆夫人而是一個姨娘,這樣算下來,楊茉蘭的身份不過也是姨娘之流罷了。

楊茉向常大太太討主意,“要不然就讓人去說一聲,我已經知曉了,明日再給她答復,她若是還強求,也是讓我為難,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應了。”

常大太太有些猶豫,“這樣對你不好。”可是想來想去又沒有更好的法子。

常亦宛道:“萬一人死在外面,讓妹妹背上不好的名聲,豈不是有損楊家祖上。”

說的條條在理,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常亦宛是為自己著想。

常大太太只好點頭,吩咐余媽媽,“好生勸著,送兩把雨傘出去。”

余媽媽應了忙下去安排。

消息從內宅傳出去,鄭姨娘丫鬟依靠著哆嗦成一團,就在她覺得難以支持的時候,常家的門豁然開了,“回去吧,楊大小姐答應你了,明日你再過來。”

鄭姨娘欣喜地一頭叩在地上。

楊茉蘭回去房中,常亦宛才打著哈欠去套間里更衣,旁邊的翠竹不明白,“小姐為何要替楊大小姐說話。”

替她說話?常亦宛露出笑容來,她是要看楊茉蘭的笑話,等到明日一個姨娘上門求醫的事就會鬧開,若不是楊茉蘭拋頭露面在先,又怎麼會有如今的情形。

“你看著,明日自然會有好戲。”

第二天一早,鄭姨娘就等在常家門外。

外面的消息很快傳進內院,鄭姨娘在等著楊茉去閆家疹癥。

常老夫人立即板起臉來,“她一個姨娘哪里來的膽子敢找到我們家來,去趟閆家,問問閆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媽媽不知怎麼說才好,“鄭姨娘說了,昨晚楊大小姐已經答應,這才讓她一早在門外等候。”

常老夫人氣息一滯,“胡說,茉蘭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旁邊的常亦宛想要說話,只聽琉璃簾子清脆地響動,楊茉蘭恰好來向常老夫人請安。

女孩子從孝滿之后第一次梳了單螺髻,穿著湖藍色的衣裙,看起來比平日里多了些清雅,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姨祖母,”楊茉蘭抬起明亮的眼睛,“門口有人求醫,孫女想要出去瞧瞧。”

常老夫人皺起眉頭,“胡鬧,你一個內宅的小姐如何能拋頭露面。”

“不瞞姨祖母,”楊茉淡淡地道,“閆夫人上次登門求醫,便是讓孫女去幫忙白老先生一起為閆二爺辨癥,孫女辨出的結果和旁人並不相同。”

和其他郎中的結論不相同,閆家卻沒有將楊茉蘭留下看癥,可見是不肯相信楊茉蘭的醫術。常亦宛心中更是高興。

“扁鵲四勸桓公,我雖非扁鵲卻有濟世行醫的決心,就算鄭姨娘不來求,我也要去閆家再盡我為醫的本分,不枉閆夫人來常家請我一次。”

常老夫人面容陰沉,“你可知道……你祖母除了讓我照顧你長大,還要我看著你和亦寧完婚,亦寧將來是要入仕的,豈能讓你這個正妻出去拋頭露面,雖有姻語秋先生行醫在先,卻……姻語秋只是嫁了張院使。”

常老夫人是說,一個給人看病的郎中無益于常亦寧的仕途。

“姨祖母,”楊茉平靜地看向常老夫人,“孫女只記得祖母說過,若是父親無子,定不能讓我出嫁。”

楊家無子嗣,就不讓長女出嫁。旁邊的陳媽媽驚訝地睜大眼睛,楊大小姐莫不是在說,她不嫁要五爺入贅。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33 PM

第三十七章 以毒攻毒

常老夫人怔愣片刻不禁咳嗽起來,“你這孩子,怎麼這般說法。”

楊茉垂下眼睛,很是傷心,“楊家家破人亡,只剩下孫女一人,孫女也不知日后要怎麼才能重振楊家,只有時時刻刻將長輩的話放在心上。”

常家長輩雖然重要,卻不能越過楊家長輩。

常家不肯放她出去,她就以入贅之名,成全楊、常兩家的親事,若是常家答應,她便會以四人轎抬走常亦寧,至少比常家將她以妻做妾來得光明正大。

常亦寧想要仕途,最好在旁人將他的婚事做笑談之前和她撇開干系。

常老夫人很是傷心,楊茉走上前勸慰,“姨祖母是為了我好,我知曉,只是大周朝以孝治天下,孫女更是從小就學過,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就算再難,孫女也不能忘了長輩恩德。”

常老夫人半晌,才輕喘一口氣,直直地看向楊茉,“你要想好。”

楊茉頜首,門口傳來歡快的鳥鳴聲,“孫女早已經想好了。”

常家門外,鄭姨娘將春兒攙扶著等候在一旁。若是楊大小姐不肯出來她要怎麼辦?她不過是賤命一條,就算死在這里又有誰會在意。要不是為了救二爺,她真想就一死了之,活著辛苦,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鄭姨娘正想著,常家的門忽然打開了,鄭姨娘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正怔愣在那里,只看到帶著冪離的小姐一腳踏出了府門。

走出常家,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頭頂上的陽光也突然變得明媚,楊茉頓時覺得無比的輕松,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能將她圈在這座府邸中。

常大太太忙讓人安排馬車送楊茉去閆家。

到了閆家,閆夫人已經接到消息在垂花門等候,見到楊茉,閆夫人又是羞愧又是尷尬,“我也是才知曉。”

常家早已經將消息送過來,只怕是閆閣老不肯答應讓閆夫人出面,閆二爺包養外室如今鬧得人盡皆知,給閆家丟盡了臉面。

閆家的家事,楊茉不想過問,“白老先生還在府上?”

閆夫人頜首,“在,在,剛才還問起大小姐。”

楊茉隨著閆夫人去了主屋,鄭姨娘被閆家下人帶下去安置。

楊茉才進了東側室就聽到白老先生的聲音,“服了藥之后可有改變?”

“疹癥沒有減輕,反而……胸腹上又發起不少。”

這個聲音是沈微言。

閆夫人命人擺了屏風,才將楊茉請進屋。

楊茉才坐下,白老先生就等不及開口,“楊大小姐可又細想過閆二爺的病癥?”

楊茉點頭,她將鄭姨娘的癥狀從頭到尾仔細地想了一遍,雖然不能進行現代的檢查確診,但是腹股溝淋巴結腫大,已經提示是性病,鄭姨娘脖頸上還有梅毒性白斑,手掌腳底也有紅斑和潰爛,這是其他的疹癥不能引起的癥狀,閆二爺癥狀不如鄭姨娘那麼重,但是得不到治療,很快就會發展成容易辨別的楊梅瘡,“是楊梅瘡。”

閆夫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閆家真的要完了,如今外面人都在等著看閆家的笑話,府中請來的郎中卻又束手無策。

白老先生思量片刻,“治楊梅瘡的草藥不讓送進府中,楊家可還有單方不用那些常規藥,就能治楊梅瘡?”

因為有了青霉素,治療梅毒在現代早就不是難題,只是古代哪里有青霉素,難不成真的要她去尋青霉來培養,先不說這種土方法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里面也含有太多的雜質,對于需要大量抗生素的梅毒來說,根本不會起太多作用,更何況,時間緊迫,她又沒有實際的經驗,制青霉素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也不是沒有辦法。”

楊茉的聲音將所有人視線都吸引過去。

屏風后的女孩子坐的端正,聲音清晰,一字一字地道:“要想辦法讓閆二爺病重。”

什麼?

閆夫人睜大了眼睛。

喬兒病成這個樣子郎中都無從下藥,再重,那不是等死,楊大小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法子。

白老先生心中的希望也瞬間破滅,這世上怪異的法子他見識過不少,從來沒聽說過,要讓人病重才能治療。

“你說的病重是什麼意思?”閆夫人穩住心神問。

“要讓閆二爺染上……瘧病之類高燒不退的病癥。”

閆夫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很是駭人聽聞,虧她之前還相信楊大小姐的醫術不一般。每年不知因瘧病死多少人,郎中們都聞瘧色變,“楊大小姐真的知道什麼是瘧病?”

楊茉沒想閆家人一開始就能理解她的意思,這是她琢磨了一晚才想到的法子,人會感染梅毒,是因為梅毒螺旋體,梅毒螺旋體對溫度和干燥特別敏感,離體干燥很快就會死亡,在41°的環境中一個小時也會死亡。如果讓病人發燒超過41°,持續兩個小時,就應該能得到消滅梅毒螺旋體的結果,比起尋找青霉素,這樣的方法豈不是要穩妥許多。

閆夫人想著病在床上的兒子,那是閆家唯一的血脈,就算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讓人隨便在兒子身上嘗試。久病未愈又添新疾,這是誰也不可能答應的,“大小姐的法子太過冒險,我們是聞所未聞,依我看還是按照白老先生的方子治下去,”說著看向白老先生,“老先生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只要能救我兒性命,我定會找來。”

閆夫人說完,便有下人來傳話,“老爺請夫人過去。”

閆夫人忙吩咐身邊的媽媽照看楊茉,自己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

白老先生望著桌上的沙漏思量,半晌抬起頭來看向楊茉,“你說的,莫不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34 PM

第三十八章 不信

白老先生想了想,“以毒攻毒出自《輟耕錄》治療毒瘡多用此法,可傳到今日,無非是用砒霜外敷,並沒有什麼奇效。”

楊茉沒有查到輟耕錄,放在現代,對付難治的腫瘤,熱門的一項治療技術,就是熱灌注法,用的就是癌細胞不能耐熱的原理。

楊茉希望能換成旁人能聽懂的詞匯,“人會得病是因為被不潔的東西進入身體所致,如果能清除那些東西,病就會痊愈。”

白老先生抬起頭,“這是你父親教你的?”

只能假借父親的名義,楊茉頜首。

白老先生目光中帶著幾分的稱贊,“昨日大小姐已經回去常家,今日為何又來。”

楊茉低下頭一笑,“我想求老先生收我為徒,教我藥理、脈象。”既然來了古代,她不能完全不懂古代傳統的醫學,在現代古方早就已經失傳,能有機會和白老先生這樣的聖手學醫,是她做夢都會笑醒的事。

旁邊的沈微言不由地驚訝,他琢磨了兩日沒敢說的話,卻被楊大小姐這樣說出來,沈微言心中焦急,不禁脫口而出,“我……我……”

白老先生看過去,少年郎額頭上有一層薄汗,雙手規矩地放好,神態頗為拘謹,“我也想拜先生為師。”

楊茉不禁氣結,這個沈微言,偏在這時候打斷她,虧她昨日還提醒沈微言去找白老先生。

行醫幾十年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傳人,卻沒想到眼下卻有了兩個讓他想要傾囊相授的后輩,只可惜他已經風燭殘年。昨日楊大小姐說要行醫,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意氣,今日在閆家又見到楊大小姐,他才相信楊大小姐是真的想要重振楊家,那個他記憶中嬌滴滴的女孩子已經不復見了。

才說到這里,下人來道:“閆閣老請白老先生過去。”

沈微言忙上前攙扶白老先生,白老先生看一眼屏風后的楊茉,向來人道:“和閆閣老說一聲,在屋子里立個屏風,楊大小姐隨我一起過去。”

下人不禁驚異地看了一眼楊茉。

楊茉戴好冪離從屏風后走出來跟在白老先生身邊。

白老先生長吸一口氣,身上才舒坦了些,“我會來閆家診治,是因為閆閣老是耿正之人,閆二爺也並非那些紈绔子弟,二爺在外養的外室,是曾與他口頭訂過親事的,后來其父坐事,被流徒三千里,大約是在流放地侍奉病人時染疾。”

梅毒雖然是臭名遠揚的性病,可有些人也是無辜受害。楊茉深知曉這一點,很多人就因為羞于面對,錯過治療時機,葬送了一生,現代尚且如此,遑論古代。

走到正室,下人果然已經立了屏風,楊茉坐下來,聽到外面有人竊竊私語。

“就是楊家的大小姐。”

“白老先生也是顧念老東家才讓她一起過來。”

“想要借著這件事揚名罷了……嘖……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楊茉感覺到身邊伺候的婆子也在偷偷地看她。

屋子里漸漸安靜下來。

堂屋傳來閆閣老的聲音,“白老先生辨癥我兒患的可能是楊梅瘡,我已經上了奏折將整件事原原本本稟告聖上。”

屋子里頓時一片沸騰之聲。

“閣老,這不是要……要……”參奏馮黨的事就要功虧一簣。

閆閣老沒有半點的猶疑,聽到楊大小姐說楊梅瘡,那一刻他心中無比的抵觸,不肯相信那些話,眼見喬兒的病越來越重,連白老先生都懷疑是楊梅瘡。他卻還抱著私心,寧可不治這病癥也不能讓閆家蒙羞。

可沒想到,鄭氏為了救喬兒肯在雨中跪一夜向常家求情,楊大小姐又不顧名聲登門相勸,這樣看來,他的心胸竟然連婦孺也及不上。明明喬兒是行為有失他卻拼了命地遮掩,這樣的行徑和馮黨有什麼區別,何談直臣、忠臣,就算此時重創馮黨,將來整件事被揭開,他又有何顏面在朝中立足。

閆閣老收回心神,“等到奏本批復下來,便可以按照楊梅瘡治我兒的病,眾位先生可有良方?”

郎中們議論紛紛。

“自然是土茯苓。”

“可用蠲痹消毒散。”

屋子中聲音漸起。

閆閣老關切地道:“能否治愈?”

閆家就一個子嗣,若是不能治愈,豈不是就要斷了香火。郎中們面面相覷,將目光落在白老先生身上,自從廣瘡傳進來,不知多少郎中潛心研究此癥,到頭來還是要看著病患全身潰爛而死,誰能將楊梅瘡治愈?

白老先生抬起頭來,“皆是以土茯苓為主藥。”

屋子里一片嘩然。

白老先生看向屏風后的楊茉,“我雖醫術不精,楊家卻有秘方。”

周圍頓時一片安靜,眾人互相看著,將驚訝的視線落在屏風上。

閆閣老期望地看向楊茉,“楊家的方子,有幾成把握?”

以毒攻毒治楊梅瘡她不是第一個,奧地利的醫生賈雷格因此得了諾貝爾醫學獎,有前人的實踐證明功效,楊茉聲音清澈,“有五成把握治愈。”

周圍靜寂的落針可聞,眾人仿佛連呼吸都忘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之間傳來一陣大笑,“楊家能治愈楊梅瘡?楊家在京城這麼多年,可治愈過一人?都說楊家后人握有秘方,請問楊大小姐給文正公世子爺用的什麼藥?”

楊茉道:“生脈散。”

又是一陣哄笑。

“不過是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無論誰等在那里,世子爺都會醒過來。”

笑聲過后,又有人問,“楊家秘方是怎麼治楊梅瘡?”

楊茉一臉的坦然,“用溫瘧治楊梅瘡,再用藥治溫瘧。”

這下大家不笑了,其中一位老郎中,臉上滿是不屑和氣憤,“楊大小姐用繩子治肺病也就罷了,如今敢用溫瘧入藥……真是楊家秘方,那不是要救人,而是置人于死地。”

“這里不是追名逐利的地方,豈能用人命做兒戲。”

另外一個老郎中晃動著滿頭白發,“若是楊大小姐能治好楊梅瘡,我丁二這輩子都不再行醫。”他們窮其一生都沒想到治療的法子,不可能經楊大小姐隨口一說,就能治愈。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38 PM

第三十九章 答應

等到屋子里的郎中說完了話,閆閣老才看向白老先生,“白先生覺得如何?這方子……有沒有用過?”

白老先生一直在楊家的保合堂坐診,應該最了解楊家秘方。

白老先生搖頭,“沒用過。”

冷哼聲隨即從別的郎中鼻孔中竄出來,一個黃毛丫頭怎麼可能唬弄住他們。

“我沒用過,不見得就沒有效用,”白老先生頓了頓,“楊家的秘方,都是積累下來的用藥經驗。”

眾人登時詫異,沒想到白老先生會替楊大小姐說話。

“若是隨隨便便說的呢?也能作數?楊家被抄沒的時候,楊大小姐還小,豈能記住那麼多秘方?”

白老先生本就重疾纏身,這兩日又沒有合眼,身上沒有了力氣,想要辯駁,頓時咳嗽起來。

“我楊家前幾日拿出來的單方可有誤?”清澈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楊茉站起身,“在文正公府,在常家,我都聽到先生們拿我楊家的方子出來論癥,給文正公世子用的生脈散,我還另加用了丹參,難不成也是我隨便說的?”

屋子里的郎中被問的一怔,幾天前京城里的郎中爭搶著抄寫楊家散出的單方,在座的人哪個沒當日就聚在一起辯過楊家的方子。

眾人不由地啞然,要知道各家的單方那是千金不換的,楊家后人散出那麼多,大家卻還在這樣大言不慚地爭論楊家,只要想及這一點,都免不了臉紅。

靜寂了片刻,外面傳來下人稟告的聲音,“文正公世子來了。”

閆閣老站起身,屋子里傳來散亂的腳步聲,董昭被下人攙扶進來。

楊茉隔著屏風看過去,沒想到董昭看起來高大挺拔,和她之前在董家看到時不大一樣,也是難怪,當日里他病危在床,只是讓人覺得憔悴、疲憊。

“二爺怎麼樣?”董昭的聲音醇厚。

閆閣老道:“沒有起色,正等著奏本發下來,就可以換方子。”

董昭的目光落在屏風后,楊大小姐靜靜地站在那里,用溫瘧治楊梅瘡這樣的法子任誰聽到都要驚詫,幾個老郎中說話都失了分寸,楊大小姐卻仍舊平靜地將話回過去。也許是過早的失去了長輩依靠,就和養在深府中的小姐那般不同。

董昭坐在官帽椅上,“閣老準備用什麼方子?”

閆閣老有些猶疑,在往常他不會用楊家的方子,因為說起來是在讓人匪夷所思,但是想到楊梅瘡最終的下場,心中就躍躍欲試。

“不然還是問問二爺自己的意思。”董昭聲音平靜。

這樣吵下去也沒有意思,讓閆家人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到底要走哪條路。

白老先生讓人將藥箱拿來,開始翻看里面的經驗方,“你說用溫瘧讓病患發熱,之后再治溫瘧?”

楊茉點頭。

若是真的取得好的治療效果,別說閆家,整個大周朝所有的郎中都會因這消息震驚,白老先生想著手不斷地發抖,楊大小姐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遇到病患只是翻看古籍,楊大小姐是在用古人沒用過的法子,這樣一來從前沒辦法治愈的病,現在就有可能會治好。

他死之前若是能見證這些,也算死而無憾。

內室里閆二爺跪在閆閣老面前,“父親,兒子願意試楊家的方子。”

“要不然,”閆夫人想想就覺得害怕,“還是先試試土茯苓的方子,萬一不行再做打算。”

閆閣老就望向閆夫人,視線卻落在遠處,就那樣帶著病,不能出屋還不如死了的好,就因為喬兒還小,才應該試一試。

“父親,兒子將鄭氏養在外面時就想好了,不管出什麼事,都要自己擔著。若是這病治不好,我也不能讓父親蒙羞,必定離家自生自滅,還不如趁著現在試一試。”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怔,閆夫人沒想到兒子已經有這樣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就將楊大小姐和白老先生請來,看看怎麼行事。”

閆夫人眼睛一紅,淚水頓時淌下來,“我……我再去問問楊大小姐。”

“問什麼問,”閆閣老突然怒喝,“楊大小姐拿假方子來騙我們有什麼好處?”

閆夫人哆嗦一下,眼淚也止住了。

閆閣老道:“將外面那些郎中送回去,請楊大小姐、白老先生來商量,這病怎麼開始治。”

閆家決定要用新法子治楊梅瘡,消息隨著出府的郎中一下子散開來。

瘧病年年都要死不少的人,到了夏天家家就要防瘴,聽說得了瘧疾立即就會將人隔開,生怕傳給旁人,誰會主動染上瘧病。

大家正覺得匪夷所思,宮中的旨意送到閆閣老手上,皇帝準許閆二爺治楊梅瘡。

“都需要什麼,楊大小姐可直接吩咐管事去安排。”閆閣老將手中的奏本放進奏盒里。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楊茉將之前想好的治療方案簡單地說出來,“打聽周圍是否有患瘧病的病人,府中也要收拾出一座清凈的院落,讓二爺和姨娘住進去,感染上瘧病需要七到十天,治病期間府中要防范傳染……”

閆夫人聽到這里,忍不住道:“要怎麼防?”瘧病發作時就算將人隔開,其他人也會莫名其妙地染病,這才是瘧病最可怕的地方。

楊茉道:“要防蚊蟲叮咬,蚊蟲咬過患瘧病的病患,再咬旁人,旁人就會的得病。”

竟然有這種說法,閆夫人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閆閣老眉頭微皺,“若是瘧病治好了楊梅瘡,又要怎麼治瘧病,楊家可有好方子?”

若是沒有,她也不敢提出以毒攻毒的法子,楊茉記得,京城不久就會有瘧疾,官員、顯貴陸續得病,后來是喬家找到了個傳教士拿到了一種神藥,才算解了燃眉之急,喬老爺因此得了戶部尚書,喬家從此之后滿門富貴。

喬氏嫁給了常亦寧,楊茉蘭自動將喬家所有事記得清清楚楚。

大周朝用了昂貴的絲綢才換來少量的神藥,其實這種藥根本沒有這個價值,現代醫學早就得到了這神藥的藥名,奎寧,就是金雞納樹的樹皮制出的金雞納霜。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49 PM

第四十章 猙獰

楊茉隔著屏風看向閆閣老,“閆閣老讓人去問問京中的傳教士或是天竺的商人,有沒有叫金雞納霜或是奎寧、金雞納樹皮之類的藥物。”

什麼金雞……納……霜,奎……寧,楊大小姐都是從哪里聽來的名字。

白老先生也是一臉的茫然,沈微言怔怔地看著屏風后的人影,聽到楊大小姐說出這麼多別人不知曉的東西,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再想想自己,不禁又自慚形穢。也許是相差太多懸殊,每次抬起頭看楊大小姐,就仿佛是在黑暗中尋找光亮,這樣一來就讓他暫時忘記了俗世禮儀。

白老先生咳嗽一聲,沈微言才回過神來,慌忙低下頭。

楊大小姐說的越多,閆閣老反而越安心,這些有理有據的話是不能隨便說出來的,“勞煩大小姐將藥名寫下來,我這就差人去查問。”

以閆家之力,找出這些藥應該不難。

管事媽媽帶著下人擺好筆墨,楊茉提筆寫清楚,閆家下人拿著藥方開始去京中四處尋找。

閆家下人敲開了西方番僧的居所,說明來意,下人恭敬地將藥方送到番僧手中,番僧當下打開來看。

那番僧看到紙上的字,差點就變了臉色,忙低頭遮掩,待到心緒稍稍平靜,才向閆家下人解釋,“倒是聽說過,我的一個同鄉手中大約有此藥,不過他今日出京去了,等他回來……送去閆府。”

閆家下人頓時歡喜,讓人拿出銀錢給番僧。

番僧晃動著大大的腦袋拒絕,“不急,不急。”

閆家好不容易將銀錢留下,滿心歡喜地回去閆府復命,那叫方三邁的番僧等到門口沒有了人,這才指揮身邊人拿來斗篷穿上,遮遮掩掩地徑直去了喬家。

帖子遞上去,喬家立即有管事的將方三邁引進府。

喬老爺剛下了衙,換了衣服出來待客,“剛想讓人去問,先生的新宅子住的可舒坦,明日便讓人送塊匾額掛上去。”

方三邁湛藍的眼睛里透著焦急,讓喬老爺臉上的笑容也去的干干凈凈。

兩個人進了書房,遣走下人,方三邁就忍不住問出口,“金雞納樹的事老爺可與旁人提起過?”

聽說金雞納樹幾個字,喬老爺的臉頓時沉下來,“沒有……這我怎麼能提起……我們早就商量好的事……豈能讓第三人知曉。”

“那就怪奇了,”方三邁操著不標準的口音,“怎麼有閆家人找來,向我要金雞納樹……如果大周朝人人皆知金雞納樹的用法……喬老爺要拿什麼去領功。”

喬老爺睜大了眼睛,身上頓時起了一層汗,幾乎忘記了呼吸,“你說……什麼……閆家人來要……金雞納樹做什麼?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這藥。”

這正是方三邁問喬老爺的話。

“藥材已經讓商船運來,若是不能賣個好價錢,我如何向我國使者交代,喬老爺咱們可是說好的……”

方三邁喋喋不休地說著,喬老爺震驚中仿佛什麼也聽不進去,這麼長時間就沒有人說起這味藥,眼見進入了夏天,南方已經有奏報進京,今年的瘧病比往年更重,他昨晚睡覺夢見向聖上呈上神藥,不禁笑醒,他從來沒有一次這樣期盼著瘧病快些傳入京,希望京里多死些人,這樣他獻方才顯得舉足輕重,怎麼……轉眼之間卻被閆家知曉。

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風聲,喬老爺看向方三邁,“你怎麼和閆家說的?”

“我還能怎麼說,只好應付閆家人,晚一些向同鄉要來送去閆家,”方三邁滿是汗毛的臉皺在一起看起來很滑稽,“都是大周朝的重臣,我們一個也得罪不起……要說沒有……將來事發……我等定要被驅逐。”損失錢固然可怕,去驅逐回國就更加糟糕。

喬老爺睜大了眼睛,露出幾分的威嚴,“在我打聽清楚之前,不能將藥送去閆家。”

方三邁被唬住。

喬老爺趁機叫來管事,“騰出個院子,讓先生在府中歇著。”

方三邁被請出去,喬老爺忙讓人出去打聽消息,不一會兒功夫下人回到府中稟告,“是楊家給出的方子。”

喬老爺下意識地脫口問,“哪個楊家?”

“就是……就是……瓷兒胡同,被抄家的那個楊家,聽說是楊大小姐說的要用瘧病治楊梅瘡,閆家先下就到處尋治瘧病的良藥。”

喬老爺袖子一揮站起身來,登時將身邊茶碗都掃在地上,楊家怎麼直到金雞納樹能治瘧病。

楊家憑什麼知道。

喬老爺徑直走向內院,喬夫人正坐在炕上笑著和丫鬟說話,看到喬老爺滿面鐵青,忙站起身去服侍,“老爺這是怎麼了?出了一身的汗,”說著看向丫鬟,“快去拿碗銀耳蓮子湯來。”

喬夫人正轉頭說著話,豁然覺得手腕一疼如同被鐵夾夾住,驚慌地轉過頭來,對上喬老爺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你不是說楊家沒有治瘧病的良方?”

喬夫人不知曉老爺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慌忙不迭地點頭,“妾身仔細瞧了,是沒有。”

喬老爺臉上怒氣更重,“那楊大小姐怎麼讓閆家去找番僧要金雞納樹。”

喬夫人掙脫著卻怎麼也甩不掉喬老爺的手,“老爺……這是怎麼回事……慢慢說……快松開妾身。”

喬老爺半晌才松開手,銅鈴般的眼睛眨也不眨,“除了我,誰也別想用這味藥,誰也別想用,我寧可將藥都燒光,也不給他們分毫,我喬某人絕不會為他人做嫁衣。就讓他們去治,讓他們的了瘧病,讓他們一個個都去送死。”

喬老爺哈哈笑兩聲,“大周朝從來沒用過的藥,我就不信朝廷會因為一個孤女的話,千里迢迢去番國運回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1 PM

第四十一章 治瘧良藥

閆家,內室里的閆夫人聽了管事的話一陣欣喜,沒想到真的有金雞納樹這種東西。

董昭端起茶來喝,他自認為並非孤陋寡聞,可是這兩日楊大小姐卻讓他再三詫異,楊大小姐還沒有及笄,整個人看起來比尋常女子還要纖弱,性子卻是那般堅韌,面對屋子里的那麼多人沒有半點的慌亂,平靜地反駁滿屋子的京城名醫。

“世子爺……”

董昭放下思緒迎上閆閣老的目光。

“西邊準備出一座小院,就將白老先生請過去給世子爺診斷。”

董昭想了想,“閣老還是先安排二爺的事,我不著急。”這次來閆府,他本也不是為了看病。

閆閣老這才吩咐下人,“問問楊大小姐那里還需要什麼。”

下人已經躬身回道:“要空心針,已經讓人去做了。”

楊大小姐要的東西真是一件比一件奇怪。

董昭有一種想要親眼去看看的沖動,穩健的性子還是讓他瞬間按捺下來,若無其事地拿起茶來喝。

閆家在東園子收拾出一座干凈的院落,楊茉才走進去,管事媽媽就跟了上來,“都按照小姐說的辦好了。”說著將針拿給楊茉看。

沒想到空心針做的這麼快,雖然不如現代的注射用針那麼精致,但是已經很符合她的要求。

接下來就是怎麼做。

“我們府上下人家中的小么正好在打擺子,府中的郎中已經去查看,若果然是瘧病就讓人抬進府。”

管事媽媽稟告完,白老先生已經急著問,“要怎麼才能感染上瘧病?”

楊茉道:“一會兒我會用針取患者的血,再將血直接送進閆二爺的血管內。”取患者的血容易,要讓閆二爺感染上最好直接將針送進閆二爺的血管。

屏風后一陣寂靜。

這樣空口說,白老先生和沈微言也不會明白,楊茉轉頭看管事媽媽,“將屏風撤了吧!”行醫治病早晚要拿掉屏風。

管事媽媽一陣為難。

楊茉笑著道:“白老先生教我藥理,是我恩師,家中女公子見西席是否也隔著屏風。”

管事媽媽登時沒有了二話。

屋子里卻還有一個沈微言。

楊茉只得將冪離帶上,管事媽媽這才肯將屏風拿走。

白老先生手抖,眼神不好,恐怕不能準確地辨認血管,楊茉看向一旁的沈微言,“一會兒病人來了,我教你如何取血。”

沈微言驚喜地看向楊茉,慌忙不迭地點頭,“我……一定用心學。”然后低下頭,臉上一片緋紅,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般。

楊茉看過去也覺得新奇,現代的男醫生哪里會這樣靦腆,不管是問診、觸診一個個大大方方,真正難為情的是女患者。

說話間,閆家下人已經將病人抬過進院子。

楊茉還沒有仔細去看病人,一個人影走過來跪在地上,楊茉低下頭,看到穿著灰色衣裙的婦人。

“楊大小姐奴婢給您磕頭了,巧玲雖是個女娃娃,卻是奴婢唯一的孩子,能將她救活,奴婢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

閆家的下人已經賣身給閆家,只能許了下輩子,楊茉彎腰要去拉那婦人,秋桐眼尖先一步伸手將婦人扶起來。

婦人眼睛紅腫滿臉淚痕,渴盼地看著楊茉。

楊茉輕聲道:“我去看看巧玲的情況。”

婦人就像得到了保證,沙啞地應著,拿起袖子去擦眼角。

楊茉走到床邊,巧玲看起來有八九歲,如今正緊閉著眼睛昏睡著,肚子明顯地漲起來,是瘧原蟲在肝內發育的征兆,現在已經被釋放在全身。

現代中國類似嚴重的瘧疾已經很少見,從非洲回來的同事在她面前不停地說那邊孩子可憐的情形,瘦弱的身子腹部卻扭曲地隆起,讓人看著心酸,她本想著離婚之后和醫療隊去非洲兩年,沒想到轉眼之間她就回到了古代,並且在這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楊茉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滾燙的溫度提示她是超高熱,“燒了多長時間了?”

婦人忙道:“大約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已經太長了,只要超過一個時辰就有可能發生腦部不可逆的損害。

“拿些碎冰來。”楊茉看向管事媽媽。

管事媽媽應了一聲,忙吩咐下人去取。

用粗布做的小口袋裝上碎冰,楊茉親手放在巧玲的脖頸兩邊和腋下。

沈微言仔細地瞧著。

“這里有大血管,冰塊放在這里,能快速帶走身體的溫度,但是冰塊溫度過低,要輪流拿下來,並進行局部按摩,以免凍傷,其他部位要用溫水擦拭,”說完楊茉抬起頭看沈微言,“可有降溫的中藥?”

沈微言忙詢問白老先生,“能不能用小柴胡湯。”

白老先生點頭,“可再加紫雪丹。”

楊茉看向旁邊的婦人,“先將體溫降下來,等拿到了藥就可以給巧玲服用。”

溫水擦身又經過冰袋冷敷,床上的巧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婦人顫抖地撲過去,“娘在這里,娘在這里。”

楊茉吩咐下人,“趁著巧玲醒了,將藥送下去。”

巧玲吃過了藥,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下人不停地換著冰袋,要不是救閆二爺,巧玲哪里會得到這樣的治療,恐怕連兩日也熬不下去。若是能將金雞納樹皮廣泛使用,不知道能救回多少人。

楊茉正想著,閆夫人進了門。

閆夫人臉色深沉,似是沒有了半點血色,“番僧打發人來說了,那金雞……藥已經用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運過來。”

用完了?這怎麼可能,她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傳教士恰好有大量的金雞納樹,要不然怎麼能賺的缽滿盆溢,喬家等許多官員也因此獲利……怎麼可能找不出金雞納樹。

只有一個解釋,恐怕不是沒有,而是不想給。

眼下瘧病還沒有盛行,沒有到奇貨可居的程度,就算她知道金雞納樹可以治瘧病,若是拿不出來一樣沒有用處,喬家和傳教士依舊可以等待最好的時機用來獲利。

屋子里的人一臉的緊張。

白老先生禁不住咳嗽,沈微言也臉色蒼白,不住地去看床上的巧玲。

楊茉想到喬家的嘴臉,不禁不屑,別以為沒有了金雞納樹,她就不能治瘧,她要盡她所能治病救人,還要讓喬家將吞進去的金雞納樹原原本本地拿出來。

楊茉轉頭看向白老先生,“先生可聽說過青蒿能治瘧病。”

臨床上治療瘧病除了用奎寧還有青蒿素。

從中草藥中提取抗瘧的青蒿素,一直都是中國醫者驕傲的事。

白老先生仔細想,“有典籍中提起過,我記得也有人用過這方子,可是效果……”說著搖搖頭。

說到這里,楊茉忽然想起來,她說錯了,“不是青蒿,是黃花蒿,不能用水煎,因為里面抗瘧的成分經過高溫失效,應該用鹽水腌漬,然后將枝葉擠出來直接服用,一定要用新鮮的才行。”

黃花蒿里面含青蒿素,差就差在提純上,但是有青蒿素就一定會有效果。

沈微言站起身,“我……我知道黃花蒿……我去找。”

看到白老先生點頭,沈微言快走幾步沖了出去。

一路出了閆府大門,微風吹在沈微言臉上,沈微言這才發覺,聽到楊大小姐說黃花蒿,他竟然都沒有去想古方中有沒有記載,而是一門心思將黃花蒿拿來用,在他心里已經十分篤信楊大小姐的醫術,甚至超過了他的恩師。

沈微言覺得臉頰滾燙,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加快了腳步跑出了胡同。

一味藥就能治瘧病,這是誰也沒聽說過,尤其是這種黃花蒿,根本就是藥鋪棄之不用的。

現在楊大小姐不但拿出來用,還並不煎煮,直接拿帕子攥出汁液來。

楊茉親手將黃花蒿汁液喂給巧玲。

巧玲的阿娘緊緊攥著巧玲的手,“孩子,一定要好,不要拋下娘一個人。”

巧玲想要說話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用冰水擠出的汁液很涼,喝下去也有退燒的作用,楊茉喂完藥就坐在錦杌上守著巧玲。

巧玲阿娘掉著眼淚,“楊大小姐真是菩薩心腸,奴婢這麼多年哪里見過您這樣的小姐,肯為下人用心,老天保佑您,定會多福多壽。”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2 PM

第四十二章 救活

“燒退了一些。”秋桐試過巧玲的體溫。

只要能退燒,就等于暫時保住了性命,楊茉過去仔細看,外面的沈微言也得到消息,連手中的黃花蒿也沒放下,慌忙進了屋。

巧玲的阿娘欣喜地攥住巧玲的手,床上的巧玲也醒過來,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說話。

“怎麼了?”巧玲的阿娘附耳過去。

“是要喝水。”楊茉看向春和,春和忙去倒水來。

燒了這麼久,任誰都會覺得口渴。

巧玲喝了些水,似是將眼睛也潤的稍亮了些,巧玲阿娘掛著眼淚喊,“小么,小么,楊大小姐將你救活了。”

巧玲的眼睛向周圍看了一圈,然后落在楊茉身上,尚在虛弱中的孩子,目光中透出感激和欣喜。

看著巧玲母女,楊茉整個人也一下子松懈下來。

“大小姐去歇歇吧,這里有我照看就行了。”巧玲阿娘躬身向楊茉行禮。

楊茉點頭,囑咐管事媽媽,“一定不要讓蚊蟲進屋,免得將病氣傳給他人。”

楊大小姐說蚊蟲傳病氣這話,讓人心中難以相信,可是楊大小姐的法子確實又將徐桂家的小么救活了,管事媽媽想及這個不敢怠慢,“大小姐放心吧,奴婢讓人燒著驅蚊蟲的熏香。”

一切安排妥當,楊茉走出屋,夕陽已要落下,天空還是湛藍的,說不出的天高云淡,沈微言蹲在廊下挑黃花蒿,袖子整齊地挽過手腕,每拿起一棵黃花蒿都要湊在鼻端聞聞,要揀選好幾次才能選出一棵放進笸籮里。

“為什麼要挑這些?”楊茉低聲問,在現代畢竟沒有接觸過草藥,她也不懂得怎麼挑選優劣。

沈微言這才發現楊茉站在他身邊,慌忙站起身來,將手里的草藥往旁邊拿了拿,手指蜷起來遮蓋住指尖上的泥土,“青蒿和黃花蒿該是同藥性的東西,若是青蒿沒用……我想黃花蒿特別的地方就是和青蒿味道上不太一樣,我……嘗了嘗……味重的留下……入藥會更好些。”

原來挑選中草藥是要自己嘗,在現代她們都是拿藥廠做好的藥來用,哪里會管這些。楊茉想著蹲下身去拿笸籮里的黃花蒿嘗。

沈微言忙開口阻止,“味道不好,很臭,大小姐還是別吃。”

都是醫者,他能嘗的怎麼就認定她嘗不得,“我知曉是什麼味道。”

嘴上這樣上,真正嘗到和聞到的是兩碼事,舌尖又苦又麻,難得巧玲能將那麼一大碗汁液喝下去,更難得的是,沈微言竟然嘗了這麼多。楊茉抬起頭來,旁邊的沈微言忙垂下頭去,似是在掩蓋臉上的神情。

算起來她只對沈微言兇過一次,也是焦急之下口無遮掩,也不至于換來他這樣的恐懼,“這些你都嘗過?”

沈微言道:“嘗過了,”說著指向旁邊一大摞,“都是從里面選出來的。”

那還真是不少,救巧玲一個人就用這麼多黃花蒿,真的等到瘧病大肆盛行,只怕是京中的黃花蒿根本不夠用,從外面運來的卻不新鮮,不但要讓大家注意防范蚊蟲,更要想法子做出更多抗瘧的藥。

“大小姐在愁什麼?”沈微言小心翼翼輕聲問。

“金雞納樹粉。”那些傳教士身上必帶的神粉。

沈微言握著手中的黃花蒿,“黃花蒿不是已經起了效用,為何還要金雞納樹粉。”

“每年夏秋都發瘧病,這些黃花蒿能救多少人?要想法子讓他們將手里的藥拿出來。”

沈微言一時弄不明白,“大小姐是說,那些人手中有藥不肯拿?那是為什麼?”

楊茉想到得意洋洋的喬家人,“因為他們不怕得病。”既然不怕,她就要他們嘗嘗得病的滋味,免得他們仗著富貴榮華傍身,不知旁人疾苦。

巧玲好轉的消息傳去閆閣老那里。

不一會兒功夫閆夫人就來到小院子。

閆夫人看著床上的巧玲,早些時候這孩子已經口唇青紫,請來的郎中說熬不過今晚,下人將巧玲要抬進府,她還開口阻止,想想楊大小姐要讓喬兒過上這樣的病,她就害怕,后來還是老爺下定決心……

她沒想到轉眼間巧玲臉色如常,呼吸平穩,似是好了許多。

“夫人,楊大小姐將巧玲救活了。”巧玲阿娘不停地重復一句話。

閆夫人怔怔地看著巧玲,真的活了,楊大小姐會治瘧病,這樣推算,喬兒的病也定能治好,閆夫人這幾日第一次歡喜地手指發顫,“楊大小姐,巧玲的病能完全治好吧?”

楊茉點頭,“只要病情一直好轉,過幾日就能痊愈。”治病最重要的是對癥,只要知道感染的病是什麼,用對藥,很快病情就會大幅度好轉。

閆夫人眼淚簌簌而下,真的能治愈,喬兒還有機會能被治好,想到這里,閆夫人拉起楊茉的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楊茉迎上閆夫人的目光,“夫人言重了,夫人將我叫來府上看二爺的病癥,我也只是盡力而為。”

想到之前對楊大小姐的懷疑,閆夫人露出歉意的神情,楊大小姐將家中的秘方都拿了出來,虧她還百般阻攔,她不由地想起常三小姐來,常三小姐在她面前不止一次說過,楊大小姐不會醫理,差一點她就因為常三小姐的話,斷送了喬兒治病的機會。下次常三小姐再說出那種話來,她一定會反駁過去,楊家正經的后人所學,比常三小姐這個外來人還少了不成?

和閆夫人說了會兒話,楊茉隨著白老先生去看文正公世子。

文正公世子因是她治好的,白老先生路上細細問了她情形。

楊茉低聲說了自己所想,“若是身體仍舊不能活動自如,我以為還是中風造成的。”也就是說栓子還在血管中,所以限制了一部分身體活動。

白老先生道:“文正公府送來的藥方我都看了,用的都是綜合方配伍針灸,卻療效不太明顯,要不是世子爺行伍出身,別說走動,恐怕連站起來也難。”

白老先生突然嘆氣,“大周朝難得的將才啊,年紀輕輕就……太可惜了。”

楊茉知曉中風的后果,所以在閆家看到文正公世子,她也覺得驚訝,要知道大多數病人會因后遺癥的痛苦,余生都癱瘓在床,能堅持復健的人沒有幾個,不過,若是能忍過這段時間,加上溶栓治療,日后也有康復的可能。

復健……對了,她怎麼忘了,可以指導文正公世子做恢復治療。

屋子里十分安靜,楊茉看著白老先生診脈。

“還需按中風治療,這種病癥治起來不會立即見效,世子爺不能著急。”

聽著白老先生的話,董昭想起很快被批復下來在家休養的奏本,在家賦閑時間越長,將來越不好再入仕。

白老先生和沈微言去出去寫方子,楊茉沒有立即跟出去。

屋子里靜寂無聲,楊茉隔著屏風望過去,那邊一片沉悶。

許多人六十歲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的時候還會心態失衡,文正公世子的年紀,才剛剛入仕,正是大好的時光。

椅子上的董昭,似是正要起身。

“先將重心放在能行動自如的那一側,然后另一側緩緩吃力,站起來才容易些。”輕軟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董昭皺起眉頭,他從十幾歲開始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練習騎射上,從沒想過想站起身還需旁人幫忙,這樣想著,豁然覺得腳下一麻,身體忽然失去了平衡,幸好他握住椅子扶手才站穩。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董昭抬起頭,看到楊大小姐從屏風后走出來。

一頂冪離戴在頭上,顯得身形更加的嬌小。

“病還沒有完全好,世子爺就算著急也沒有用,若是用力不當,還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傷,反而不利于恢復。”

聽著那輕緩的聲音,董昭的神情慢慢松懈下來。

他性子冷淡,平日里連家中姐妹都不敢與他說話。楊大小姐卻敢上前碰觸他,暫且他認為是因為他昏迷著,她才有這樣的膽色。

現在他好端端地坐在這里,楊大小姐卻依舊毫無懼意,難不成他病著,就和往常不同了。

“世子爺照我說的做,活動起來就容易的多。”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4 PM

第四十三章 復健治療

董昭的面色鄭重,楊茉倒是覺得想笑,大約是從來沒有被女人這樣說過,心里總會有些排斥,好強的男人一般自尊心都很重。

沒有合適的理由,她是勸不動眼前的人。楊茉接著道:“記得我說的話,世子爺日后活動也是一樣。”說完恭謹地行禮,就要退下去。

董昭臉色更沉了些,楊大小姐的意思是他怕站不起來出丑?明知道楊大小姐是故意激他,他卻從來不會在旁人面前示弱。

董昭想著,慢慢站起身。

楊茉停下腳步,仔細地看著董昭的動作,“世子爺是左半側身子活動不便,站起身后要逐漸增加左側的負重……”

董昭側頭看過去,楊大小姐很是認真地在教他怎麼走路。

他不是蹣跚學步的小孩子。

“這樣普通的走路達不到鍛煉的效果,世子爺要試探著做跨門檻的動作,只有腿抬高才能讓經脈暢通,若是能每日在斜坡上走個把時辰是最好的。”

按照她說的做,她立即就變得像尋常小姐那般禮貌周全,恭敬謹慎起來。

看著董昭試探著抬腿,楊茉的嘴唇微微翹起來,世子爺看起來威嚴,卻不是不講理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將他救回來,她心中總覺得該一鼓作氣將他治好。

“要有意識地將左側手臂舉高,這樣可以緩解左腿的浮腫,最好左手練習寫字、系扣、打算盤,這樣恢復手指的靈巧性。”

寫字也就罷了,系扣、打算盤……

明顯感覺到對面傳來質疑的目光,楊茉從冪離中將手伸出來,“我有一個手指操可以教給世子爺,如果世子爺能做下來,就不用照我說的做練習。”

這是她上學時候經常和同學一起練習的項目,那時候她的志向還是做外科醫生,在普外必須要擁有靈活的手指才能有好前途,手指操就是鍛煉手指靈活性,現在任意拿出一套,她就能保證董昭不能照做,更何況她有二十幾套的手指操存在腦子里。

纖細的手指合攏剛剛互相繞著做了圓周運動,董昭就已經吃不消。

這些奇怪的動作,他做不來,女子手指靈巧是天生的,男人哪里用得著這樣精細。

“世子爺不用像我這樣快,只要能將手指都轉動起來,就算經脈通了。”

楊大小姐說的很認真,可是讓他當著一個婦人的面做這些……董昭皺起眉頭,“日后多活動活動也就是了。”

有些人說到並不一定會做到,但是有些人不說卻未必不去做。董昭年紀輕輕就做了征寇大將軍,受了重傷還能單槍匹馬遞奏折進京,這樣的性子,不用她婆婆媽媽的強調,楊茉蹲了蹲身,走回到屏風后。

董昭走了幾步,重新坐回椅子上,想起瘧病的事,“這麼說日后拿黃花蒿來治瘧癥就行了?”

趁著這個機會,何不將金雞納樹的事透露給董昭,總比她去想法子要好的多。

“黃花蒿不好保存,可用的又很少,藥效不一定穩定,要說方便攜帶,又能起效快,還是要金雞納樹粉。我父親說過,番僧將金雞納樹粉當做神粉,無論去哪里都會攜帶。”

董昭聽得眉頭一揚,楊大小姐這是在提醒他,那些番僧故意不給藥。

這樣的事要查起來也不難,等到楊家秘方治愈瘧病的消息一傳開,不怕番僧那邊沒有動靜。

董昭道:“我讓人去查查看。”

沒想到董昭這麼痛快就答應了,若是仔細查起來,順著番僧應該會找到喬家,想到這里,楊茉豁然抬起頭,她怎麼忘了,喬家不是要和文正公府結親?前世喬氏沒有嫁去文正公府,那是因為董昭傷病死了,之后喬家才看上了常亦寧。

可是如今董昭病情逐漸轉好,按道理……喬氏就要嫁給董昭,這樣一來喬家和常家就不可能談及婚事。

若是文正公府知曉了喬家的為人,董昭還會不會娶喬氏……

楊茉思量間,白老先生寫好了方子回轉,“老夫先給世子爺施針,”說著看向沈微言,“你且上前來看,往后每日你都要去文正公府。”

楊茉驚訝,白老先生這是在教沈微言,白老先生的醫術不是隨便傳人的,她想去學,可是病患是董昭……古代的世俗禮儀擺在那里,她不能太過逾越。

這樣一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沈微言也很驚訝,當即跪下來規規矩矩地給白老先生磕頭,白老先生這是收了他這個弟子。

收個男弟子的確比較方便,尤其是白老先生這樣的年紀,身邊有弟子照應著最好。

從董昭那里出來,楊茉去看了巧玲母女。

巧玲正睡得安穩,身上的冰袋也拿下來了一些。

“是不是可以將瘧病傳給閆二爺了?”沈微言在一旁問。

楊茉點頭,這樣看來就算沒有番僧的神藥也能將閆二爺治愈,因為經血液傳染的瘧病更容易康復。

楊茉叫來管事媽媽,“和夫人說一聲,可以給二爺治病了。”

聽說要給閆二爺治病,閆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不一會兒功夫閆二爺和姨娘被請進小院子。

“姨娘的病由我來治,閆二爺就交給你。”楊茉邊說邊將巧玲的衣袖挽起來。

胳膊和手都用絹子遮好,只露出前臂將要采血的地方,準備好了,楊茉才轉頭看向沈微言,“看我怎麼做,一會兒你也照此將針刺進閆二爺的手臂。”

沈微言常常給病人施針,卻從來沒見過將針刺進病人前臂這個位置。

針用烈酒沖洗過,又用穿心蓮消毒,楊茉拿起一起煮沸的棉布,捏著針的尾部,緩緩地扎進巧玲的血管,“要斜著進針,否則血會一下子冒出來,針進去之后立即將二爺的手臂舉起來,針里殘留的巧玲的血多多少少就會流進去。”

沈微言看得仔細,可是當楊大小姐將針扎進去,血液一下子從針的另一頭冒出來時,沈微言還是怔愣了片刻。

巧玲阿娘不忍去看,管事媽媽也臉色難看,這根針一會兒要扎進二爺身上,難不成二爺一會兒也要和巧玲一樣……

取好血,楊茉將針拔出,立即按下干凈的棉布,順手將巧玲的小臂彎起來,“這樣按一會兒血就會止住。”

這樣利落的動作,只有行醫多年才能達到,可楊大小姐還沒有及笄。沈微言顧不得想太多,從楊茉手中接過針,立即去了側室。

看著簡單,可是做起來卻很難,尤其是知曉針下去之后血一下子就會涌出來,生怕動作不夠利落不能在第一時間將閆二爺的手臂舉起來。

“能不能行。”看著沈微言,閆夫人有些擔憂。

“夫人放心吧。”沈微言若是沒有悟性,白老先生就不會輕易收他為徒,這樣簡單的事他肯定能做好,“我去西廂房給姨娘治病。”

給鄭姨娘扎針很順利,楊茉從西廂房里出來,那邊沈微言那邊也完成了。

閆夫人看過閆二爺,出來忙問,“接下來要怎麼辦?”

楊茉道:“防蚊蟲,一定不要讓蚊蟲叮咬二爺和鄭姨娘。”只要瘧原蟲進入了人體,就意味著快速的繁殖,接下來就能傳染旁人。

“二爺和姨娘這些日子要好好休養,免得真正燒起來,拖垮了身體。”

楊茉剛凈了手,管事媽媽就匆忙走進屋,“常大太太和常五爺來了,說是來接楊大小姐回去。”

要不是下人說起,楊茉都忘記了常家。

閆夫人忙吩咐下人,“快請二太太先待客,我換了衣服就過去,”說完看向楊茉,“看我,都忘了時辰,早該讓人送你回去才是。”

今天一天忙的腳不沾地,許多事都被拋諸腦后,尤其是和白老先生論病癥,楊茉就有回到進修時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親切。

閆府在花廳里備好了茶水,閆二太太親切地拉著常大太太說話,閆夫人進了屋便拉起常大太太的手,“多虧楊家還有秘方,否則我們家二爺就是死路一條了。”

常大太太看向閆夫人身后,“夫人別這樣說,我們家也是盼著能幫上忙,若不是要稟告長輩,我也就一早就過來陪著,”說著詢問楊茉蘭,“茉蘭呢?可忙完了?”

閆夫人道:“正讓人服侍著梳洗,這就過來。”

兩個人坐下來說話,旁邊的常亦宛邊笑著應付閆家人邊東張西望地瞧著。

楊茉讓秋桐服侍著重新梳了頭,就帶著下人去花廳,走過長廊,前面是芭蕉園,兩邊種的都是奇花異草,楊茉正瞧著,耳邊傳來秋桐的聲音,“五爺,五爺過來了。”

春和、秋桐蹲身行禮,楊茉也轉過頭來,看到穿著靚青色銀絲暗紋袍子緩步走過來的常亦寧。

芭蕉葉子擋住了外面人的視線,常亦寧的目光徑直落在她身上,不似平日里看起來那麼溫文儒雅,而是帶著幾分清冷,秋桐下意識地要護住楊茉,卻被常亦寧搶先一步拉住了楊茉的手腕。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6 PM

第四十四章 你是誰

常亦寧深黑色的眼睛仔細地看著她。

秋桐在旁邊焦急地道:“五爺……五爺,有人過來了,讓人瞧見了可怎麼得了。”

楊茉平靜地和常亦寧對視,也想看透他的神情。

常亦寧的手抬起來,旁若無人地落在楊茉頸后,楊茉不禁皺起眉頭。

常亦寧的目光似是微微凝固,隨即臉上豁然化開了微笑,恰如春風卻萬分刺骨,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你是誰?”他的手拂上去,橫了兩指碰觸她的發髻,楊茉想起小時候掙脫乳娘在長廊里摔跤留下的傷痕,常亦寧是看出她和從前的不同,想要確認她是否是楊茉蘭。

似是摸到了那傷痕,常亦寧的手一縮。

楊茉揚起了嘴唇,譏誚的笑容出現在臉上,常亦寧仗著聰明,做事向來都十分篤定,這次卻注定要輸個徹底。

不見的不是楊茉蘭這個人,而是她的心。

趁著這個機會,楊茉立即后退一步,站開了距離,“五爺自重。”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第一次放下羞澀和慌亂仔細地看常亦寧,發髻高高束起,顯得比往常更加俊秀,戴著黑漆絲線梅花小冠,除了表面文章,也不過如此。

楊茉微微抬頭,不願和常亦寧再有糾纏,走了旁邊的小路,徑直去花廳,留下了站在原地思量的常亦寧。

常亦宛一眼看到楊茉,忙起身親親熱熱地將楊茉拉過來。

楊茉上前給常大太太等人行了禮,這才去旁邊坐下。

常家借此和她斷了不是更好,這樣興師動眾的來接她,莫不是聽說了她的藥方對瘧病有效。

楊茉看向常亦宛,“姐姐怎麼來了?”

“還不是擔心你,”常亦宛低聲道,“祖母和母親都不放心,”說著頓了頓,“妹妹,瘧病真的讓你給治好了?”

楊茉驚訝地看向常亦宛,“姐姐怎麼敢這樣說,不過才剛剛好轉,我也是剛看過病人……”

聽到楊茉說剛看過病人,常亦宛臉色瞬間蒼白,豁然松開了手。

常亦宛是怕被染上瘧病,虧她還口口聲聲要效仿康王妃,連這點膽量也沒有。

常亦宛不停地用絹子搓手指,楊茉落得片刻的清閑,施施然地端起旁邊的茶來喝。

常大太太剛要說告辭的話,外面下人來道:“常五爺過來請安。”

楊茉站起身讓人扶著去屏風后。

很快腳步聲傳來,接著是常亦寧問安的聲音。

“快起來,”閆夫人笑著道,“好久不見五爺了,我們老爺時常念叨,還不忘五爺小時候和程狀元對題之事。”

常大太太臉上露出笑容,“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狀元郎不和他一般見識罷了。”

閆夫人忽然想起來,“今年是不是要下場應試?”

常大太太點頭,“也不知能不能取中孝廉。”

閆夫人笑道:“那還用說,我們老爺說,若是常五爺肯下場,解元便非他莫屬了。”

常大太太臉上一紅,卻十分自然地笑了。

楊茉也忍不住笑起來,常亦寧是懂得造聲勢的人,不像那些讀死書的考生,只一門心思奔向貢院,常亦寧是要等到大家都來請,才會在眾人期盼下入場,只要等到一舉取了功名,入仕的路也就平坦許多。

楊茉向堂上看去,正好對上常亦寧投來的目光。

從前她看到他都是地低下頭,而今她是別開了眼睛。自從她孝滿出屋就和從前不大一樣,從前那個嬌羞的女子豁然之間褪去了稚嫩變得獨立、堅強起來,不再無時無刻地追尋著他的視線,不知怎麼的常亦寧忽然浮起異樣的情緒。

從閆家出來,閆夫人安排了一輛馬車送楊茉,楊茉便樂得自己坐在寬敞的車內。

常亦宛上了車,連聲喊人擰了濕帕子擦手。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看女兒,“怎麼了?”

常亦宛道:“也不知她有沒有染上瘧病,就這樣接回去,萬一將病傳到我們家可怎麼辦?好端端的事不做,偏要去尋那些晦氣,將來嫁給了哥哥,豈不是讓哥哥臉上無光,母親怎麼不和祖母說說,既然她不想嫁過來,就放她出府……難不成我們還要求著她……”

“胡說,”常大太太沉下眼睛,“這門親事是你祖母和楊老夫人定下的,我們豈能隨便反悔,楊大小姐還沒有及笄,我們家不管……就要放她無依無靠?”

常亦宛還想說話,卻在常大太太注視下低了頭,“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母親就沒有想過……以哥哥的條件,隨便找一個就比上楊氏……這個家早晚都要母親來管……祖母年紀大了……”

常亦宛不敢再接著說下去,常大太太不說話沉下了眼睛,“茉蘭小小年紀就能治病救人,你也只會在我耳邊嚼舌……”

“那還不是靠著楊家的秘方……如果我有,我也能救人……有什麼難的,無非是仗著沒被抄走的家業。說穿了,就那兩下子,總有用盡的時候,誰稀罕。母親再這樣抬著她,她更要上天了,”常亦宛說著不屑起來,“不嫁給哥哥,誰還會娶她,誰不知道楊家大小姐早就喜歡我哥哥,否則楊家也不會死纏著和我家結親。”

常大太太不說話。

常亦宛說著委屈起來,“母親怎麼能拿她來和我比,她根本就及不上我半分。母親要相看媳婦,喬家小姐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好了,”常大太太道,“你一個閨閣中的小姐,怎麼好意思說這些。”

常亦宛也不怕被訓斥,靠在常大太太肩膀上,“我也就敢和母親說。”

馬車很快到了常家,楊茉下車換了衣服去給常老夫人請安。

常老夫人滿眼憂慮,“怎麼樣?能不能行?閆家也太為難你了。”

楊茉道:“我也只是盡力而為。”

“和你父親一樣,”常老夫人想起楊秉正,“哦,你們楊家都是這個脾氣,”說著將手中的泥金帖子翻開,“我讓人合了你和亦寧的八字,明年開春合婚是最好的。”

楊茉眼睛忽然一跳。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9 PM

第四十五章 不嫁

楊茉想要說話,常老夫人接著道:“你之前說出府自立,不是我不肯答應,要陳氏的長輩點頭才是,好孩子,你一直養在深閨不知外面的險惡,若是你真能撐起一個家,你祖母又怎麼能將你托付給我。”

楊茉抬起頭,“姨祖母,那是從前茉蘭懦弱,祖母是怕茉蘭不堪外面風雨,如今家中經此大變,茉蘭已經明白不能永遠被長輩護著,我是楊氏族人,也該為楊氏著想,之前我跟姨祖母說的話句句是真,祖母在這里也會讓茉蘭搬出府,重新支起楊家,延續楊家香火。”她說的已經再清楚不過。

常老夫人沒有想到楊茉會有這樣的決心,怔愣了片刻,嘆口氣,“那也不是你能決定的,等到你及笄,我讓人將楊氏族中最近的長輩請來,看看長輩怎麼說。”

她及笄也不過是冬天的事罷了。

常老夫人要歇著,楊茉從常老夫人屋里出來,剛走出月亮門,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常亦寧,認識一個人多年,他自認能把握她心中所想,可是轉眼間他記憶中的楊茉蘭,一下子面目全非。

“茉蘭不願意嫁給我了嗎?”常亦寧臉上露出她從前最喜歡的那一抹笑容,並不是因為他的神情溫文爾雅,而是他眼睛中自始至終透著迫人的明亮。

楊茉不肯停下腳步,“五爺,你要知道,時光荏苒不留,已是今非昔比,五爺只要常想想這句話,以后就免了來問我。”

從前只要他和她說話,她心中都十分愉悅,而今卻心如止水,她是真的不喜歡常亦寧了。

楊茉蘭笑容平淡,臉頰上不再有他熟悉的緋色,好像旁若無人,眼睛中也不再有他的影子,不知怎麼的常亦寧心中一酸,笑容卻仍舊持續下去,一直眼望著楊茉蘭離開。

他從來不曾看過別人的背影,身邊一片靜寂,原來是這樣的冷清。

清晨醒來,董昭下意識地去喊丫鬟進屋伺候,卻想到楊大小姐的話,于是也不扯鈴,而是慢慢站起身去拿架子上的長袍,穿上很容易,抬起頭來系扣子,卻發現手指早已經失去了從前的靈活。

也許按照楊大小姐說的方法練習真的有效。

董昭拉起鈴鐺,外面等候的丫鬟、婆子魚貫進屋。

梳洗完,董昭去董夫人房里吃過早飯,母子兩個邊說話邊去園子里走動,董昭有意向書房走去,書房建在小山坡上,當時他圖個安靜,沒想到現在倒派上用場。

看著兒子鬢角的汗珠,董夫人不禁心疼,“還是去湖邊走走,那邊平整些。”

董昭搖頭,“楊大小姐說走斜坡才能有助于身體恢復。”

楊大小姐總是會說那些不尋常的話,卻每次都是很有效,郎中都覺得治不好的瘧癥,竟然讓楊大小姐治好了,閆家也肯答應按照楊大小姐的法子治閆二爺的病。董夫人道:“楊大小姐說,你的病能不能完全痊愈?”

董昭不說話,站在原地看斜插過來的花枝,有一朵開的格外艷麗,他心中一動,不知道在思量什麼。

“喬家還來問呢,看你什麼時候能休養好。”

喬家是怕他癱在床上,董昭冷冷一笑,“母親不要告訴他們,且看他們要如何。”

董夫人一怔,“那怎麼好,畢竟是要結親的。”

董昭不以為然,“他們的消息靈通,哪里用得著母親去說。”

董夫人驚訝,從前昭兒還是對這門親事很滿意的,“喬家打聽也是難免,都是人之常情,人家好好的女兒也不想嫁過來受委屈。”

只怕是不該知道的也全都知曉,知道也不肯說出來,一家子都在裝神弄鬼。董昭剛覺得走累了,便有下人來道:“那位客人來了,正在前院書房里等世子爺。”

董昭忙轉身往回走。

“別著急,你這孩子,”董夫人忙道,“人已經來了,就讓人送茶上去,也不算怠慢。”

董昭卻似沒聽見一般,回到房中換了衣服,徑直走去了前院的書房。

進了書房,董昭忙道:“你猜和那些番僧走動近的人是誰?”

清朗的聲音毫不含糊地響起來,“是喬家。”

董昭怔愣在那里,為何他明明不在朝中卻什麼都知曉,“你早就知道?”

“看你怒氣沖沖的模樣,不用猜也是你日后的親家。”那人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睛,目光閃爍處,屋子仿佛也亮起來,眉眼舒朗卻透著張揚的神情。

董昭坐下來,“要想辦法,讓他們將手里的藥拿出來。否則等到瘧病盛行,他們就要借此名利雙收。”

那人嘴角輕翹,臉上有了笑意,“楊大小姐不是已經教了法子,你如何還用冥思苦想,要讓喬家拿出藥,就要眼看著他去用。”

既然楊大小姐用一根針能讓閆二爺染上瘧病,喬老爺患病也是易如反掌。董昭眼前一亮,“成陵,這次回京是否就不準備走了?”

柳成陵站起身來,漫聲道:“過了年底再看情形,好久不曾在京里過年了,”說著看向桌上的算盤,“管事的說,你要這個?”

董昭臉色微沉,“打算盤是為了讓病恢復的快些。”

柳成陵伸出修長的手,在算盤上撥弄著,算盤珠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樣的法子,是楊大小姐說的吧?”最終算盤上打起幾個算盤珠。一個是三,另一個是一。

幾乎是同時,在南書房,戶部尚書帶著人也打出幾個數字,估計今年大周朝的稅收是三千一百萬兩。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6:59 PM

第四十六章 遇見

皇帝要擴建上清院,還要修葺行宮,向戶部催要一百萬兩銀子,雖然戶部算出稅收三千一百萬兩,可是兩千多萬兩直接就在地方分配了,根本不會收到京里來,加上年年超支,財政壓力越來越大,戶部忙碌了一個晚上才拿出了一百萬兩。

多虧了去年是豐收年,今年江寧織造府又能多上繳幾千匹絲綢,喬文景正算計著這些白花花的銀子,彎腰坐進官轎中,下人剛將轎子抬起,喬文景就感覺到屁股底下一陣刺痛。

喬文景皺起眉頭撩開轎簾,剛要喊人停下,卻看到同僚們邊說話邊從衙門中出來,總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丟臉,他只得翹起屁股用手去摸索。

不知道是哪個下人沒有走穩,轎子劇烈一顫,喬文景身子失衡一下子又重新落座在轎子中,似是有幾根刺一下子全都鉆進去,喬文景再也忍不住,喝叫起來。

下人大驚失色忙停下轎子查看。

眾目睽睽之下,喬文景只得強忍著疼痛,揮手吩咐下人,“快,快回府。”

官轎急匆匆地消失在眾人視野里。

喬夫人聽說老爺回來了,連忙動身立即趕過去。

“怎麼回事?”

“不知轎子里怎麼會有仙人球,咱們府中這幾日建園子,說不得是誰打掃轎子的時候帶了進去,誰知道就扎了老爺。”黃媽媽低聲道。

“有沒有請郎中過來?”

黃媽媽搖頭,“老爺不肯,正讓丫鬟拿針將刺挑出去。”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面子,喬夫人吩咐黃媽媽,“將家中常來的郎中叫來,他不會出去亂說。”

黃媽媽應了一聲忙下去安排。

不一會兒功夫,郎中拿著藥箱進了內室,喬文景伏在炕上露出雪白的屁股,旁邊的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挑。

“出來了沒有?”喬文景大聲喝問。

小丫鬟急忙道:“還有些太細小,弄不出來。”針扎進去撥刺,稍微用力些就看到老爺繃緊的屁股,好不容易盼到郎中過來,忙避去一旁讓郎中來看。

郎中仔細查看,傷口只是有些微微紅腫,“不礙事,小的開張方子外敷也就是了,只是這兩日老爺難免不舒服。”

喬文景氣急,一把將旁邊的紫砂梅花小把壺扔在地上,豁然他聞到郎中身上傳來一陣陣臭氣,皺起眉頭,“什麼東西?”

那郎中結結巴巴地道:“是黃花蒿,小的剛才在挑黃花蒿,聽到老爺這邊有急事,也沒來得及換衣服。”

黃花蒿,楊大小姐用來治瘧的草藥。

“挑那些東西做什麼?”

郎中低頭道:“現在滿京城的郎中都在找患了瘧癥的病人,”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喬文景,“都在試楊大小姐的法子。”從前聽說瘧癥郎中都要搖頭避開,這種病無論怎麼治效果都不好,病人多半都會在高燒時抽搐死去。

可是自從楊大小姐救活了一個瘧病患者,京城中的郎中就開始紛紛效仿,京城附近的黃花蒿從前是無人問津的,現在都去爭著搶著采來,用水煮,上屜蒸大家用了各種方法,配伍到從前的治瘧藥方中應用,只想著能因此蓋過楊家的藥方,可是……只有楊大小姐用鹽浸漬榨取汁液的法子有效。

“治好了沒有?”

“有治好的,有沒治好的。”沒治好的基本上都是病重、年紀大的患者。

聽到這話,喬文景臉上露出笑容來,總還有治不好的,小小的黃花蒿,真的能比得上神藥?

他就等著楊大小姐治死人名聲臭了,他再想法子將神藥呈上去,這樣就重新拿了功勞,喬文景想到這里,傷口上被郎中灑了藥粉,頓時針扎般地疼起來。

白老先生將身邊的醫書托人送來,楊茉只顧得看書,並不知道黃花蒿在外面引起多大的響動。

郎中們經過了翻藥方典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關于青蒿擠水治瘧病的單方,那方子並沒有被納入正方。

這下子郎中們喜出望外,黃花蒿是偏方。

經方派的老先生們用這個理由合力制止用偏方試治瘧病,楊大小姐治好瘧癥說不得只是一時的運氣,並不是所有的瘧癥都不能治好。

隨著整件事沸沸揚揚的傳開,京城附近的郎中都聚過來,等著看楊大小姐用瘧癥治楊梅瘡。

黃花蒿治好瘧病是偶然,那麼瘧病治楊梅瘡是什麼?

閆二爺和姨娘先后發起熱來,閆家的馬車將楊茉接去了閆家。

馬車剛進閆府,閆府隔著一條街的酒館就坐滿了人,大家都想第一時間聽到消息。

比起外面人的望眼欲穿,楊茉鎮定地用手試著鄭姨娘的體溫,一定要達到超高溫兩個時辰才能消滅梅毒螺旋體。

白老先生在旁邊矮杌上坐著,沈微言和楊茉分別在側室里忙碌。

楊茉試好體溫向旁邊的秋桐點點頭,秋桐立即拿來了計時的沙漏,只要一個時辰就夠了。

“怎麼辨別達到了治楊梅瘡的熱度?”

這聲音是沈微言叫來幫忙的郎中。

楊茉道:“等到病人不知道冷了,就是進入了發熱期,身熱、眼睛充血、精神萎靡,再看看脈搏跳的很快。”

“脈搏要跳多少?”聲音接著傳來。

“一百二十次到……”楊茉豁然發現古代是沒有分鐘的,她一直避免用現代的話來回答,卻沒想到這個人問的恰到好處,直接點中了她話語中最重要的部分。

楊茉轉過頭來,那人眼睛很亮就像刺眼的陽光,臉頰四周長著重重的胡須,皮膚黝黑,乍看過去十分不起眼,可是她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可能是眼睛太亮,面容卻被過多遮掩,讓人看不清楚。

眼前的女子只驚訝了一瞬,便淡然道:“一千八百次到二千二百多次,一刻鐘。”

這樣一說很自然,好像剛才急切中說錯了。其實那一百二十次說的十分順口。

“怎麼稱呼你?”楊茉垂著頭,裝作若無其事。

“柳成陵。”

兩個人似是無意看向對方,又好像在互相琢磨。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7:01 PM

第四十七章 驚訝

楊大小姐不說脈象而是用脈搏來辨病癥,當真是與人不同。

“《通評虛實論》里說,脈搏大滑,久自已;脈小堅急,死不治。這里說的脈搏和大小姐說的可是一樣?”

柳成陵略微低沉的聲音,就似悅耳的琴音被掩在棉花底下,掩住了音色卻遮不住鋒利。

她不能就這樣被他問住,“脈的浮、沉、遲、數,本來就是要從部位、速率、強度上辨別,我說的正是脈搏的速率。”

楊大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平常,卻氣勢逼人,這樣言簡意賅地說下來,倒是會讓問的人覺得自己學疏才淺,心中羞臊不敢再開口。怪不得京里許多老郎中都辯不過她。

柳成陵收回目光,站起身,“大小姐不方便去閆二爺那里,我過去傳話。”

聽到腳步聲響起,楊茉眉頭輕皺,被這個柳成陵一問,她有一種要被拆穿的感覺。她用現代醫術治病,仗的就是楊家百年行醫手中有許多秘方,很多人在意的就是這些方子,很少人會仔細揣摩她說的每一個字。

柳成陵卻一下子就能找出她的語誤,從此之后她要更加小心應對。

柳成陵走出屋子,伸手摸了摸臉頰邊的胡須,他這般裝扮從來沒有被人質疑過,卻好像被楊大小姐一眼看穿。他在人前掩蓋身份,楊大小姐又在遮掩什麼?

屋子里安靜下來,楊茉將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身上,眼看著沙漏中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床上的鄭姨娘有些耐不住。

楊茉吩咐秋桐,“讓人將冰塊和藥準備好。”這種以毒攻毒的法子,不能有半點差錯。

兩個時辰到了,下人扶著鄭姨娘吃了藥,楊茉這才從屋子里出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閆二爺那邊也服下了黃花蒿。

沈微言從側室里出來,楊茉看向沈微言身后,不見那個柳成陵。

“閆二爺的情形怎麼樣?”

沈微言仔細地道:“服下藥就看什麼時候能退燒。”

只要高燒能退下,五天左右基本就能痊愈。

楊茉隔著冪離和沈微言對視,“那個柳成陵是什麼人?”

沈微言看了楊茉一眼,便低下頭去摸索卷起的袖子,“是……是我藥鋪的掌櫃,質疑用瘧病治楊梅瘡,才要跟來看看,剛才已經走了,”說著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大小姐說可以帶郎中過來……是不是我……”

沈微言就是性情太溫和了,她每次和他說話,都像是在嚇唬他,讓她總有一種欺負人的感覺,“你從前見他就是這個模樣?”

沈微言沉默片刻,“我也是今天才見到。”

那個柳成陵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楊大小姐,沈郎中,”小丫鬟從東側室里跑出來,帶著哭腔,“二爺眼睛不知怎麼了……”

楊茉心中一凜,先沈微言一步進了東側室。

閆二爺睜著眼睛直直地向前看著,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麼。

這是超高熱危象,如果不將體溫立即降下來,病人很可能短時間就休克死亡。楊茉顧不得別伸手去觸碰閆二的四肢。

四肢灼熱。

“快去準備一盆冰水。”楊茉看向愣在一旁的丫鬟。

丫鬟緩過神來立即跑了出去,外面頓時一陣慌亂的響聲。

“要用冰水給二爺擦浴,”楊茉仔細吩咐沈微言,“擦浴要從耳后、頸部開始,連續擦,直到皮膚發紅,然后再擦腋下和身體其他地方。”

沈微言連忙點頭,“我知道了。”

楊茉從側室里退出來聽消息,剛看到一盆盆冰水端進去,身后傳來閆府管事的聲音,“楊大小姐,老爺可能找到您說的那味藥了,只是不知曉到底是不是,請您過去看看。”

藥找到的可真是時候,金雞納樹粉和青蒿素聯用會讓病癥好的更快些。

閆家將楊茉請進廂房,不一會兒功夫從番僧那里拿來的東西都放在院子里,閆閣老和兩個被請進閆府的番僧也從屋子里走出來。

透過簾子縫隙,楊茉看到了兩個穿著長袍的外國人。其中一個學著大周朝男人的裝扮將彎彎曲曲的頭發束起來,另一個散著中短發,兩個人臉上都有憤憤的神情。

閆閣老一臉的深沉,旁邊跟著一個人正向這邊看過來。

是柳成陵。

柳成陵對上簾子后那雙平靜的眸子,楊大小姐這時候並沒有半點的擔憂和慌亂。

轉眼間那簾子放下,將后面的人完全掩住。柳成陵淡淡一笑,別開了眼睛。

“這些都是從番僧那里找到的,”楊茉旁邊的管事媽媽低聲道,“聽說府里人過去的時候番僧正在拿藥粉,看到來了人,番僧便將藥包扔在這些東西里,他們便找不出了……”

大大小小的藥包有許多,誰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

楊茉看向旁邊的管事媽媽,“媽媽去問問閣老,能不能將所有樹皮、藥粉類似的東西都找出來,粉狀的東西……先讓兩位番國先生說說都是什麼,再讓他們嘗一嘗。”

管事媽媽目光閃爍,不明白楊大小姐的用意,卻也不敢怠慢,忙去向閣老稟告。

閆閣老聽著一怔,楊大小姐這是要從番僧臉色上看出端倪?楊大小姐聽說過能用這藥治瘧病就已經讓人驚訝,如何能從這麼多東西里找出那味藥。

閆閣老正在猶豫,旁邊的柳成陵低聲道:“閣老何不試一試。”

反正現在沒有更好的法子,何不試一試。

一句話讓猶豫的閆閣老下定了決心。

閆閣老看向旁邊的管事,“先將如樹皮、藥粉樣的東西都找出來,”說著轉頭看兩個番僧,“還請兩位說說那些東西都是什麼,不妨再嘗一嘗。”

果然,大周朝的人不懂得分辨神藥,兩個洋人不禁挺直了脊背,“我們說沒有那些藥,閣老不但不信還將我們抓來府上,讓我們留在京中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閣老這樣對我們,我們定要上告朝廷……”

兩個洋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在大周朝的權利。

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這個地步,就算要獲罪他也不會回頭,閆閣老神情低沉威嚴,“沒有藥自然放你們回去,兩位就算要上告朝廷,也要等到從這里出去。”

兩個番僧面上似是百般不願,心中卻十分高興,歡歡喜喜地將所有粉末都嘗了一遍,面粉、骨粉、貝殼粉、珍珠粉、教會的神物,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楊茉仔細看過去,兩個洋人如同跳梁小丑,臉上表演出各種表情,根本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楊茉看向旁邊的管事媽媽,“將那些嘗過的東西拿來給我瞧瞧。”

兩個洋人眼看著東西一件件都送進廂房里,他們側著頭向里面張望,卻只看到了一片女人的衣角。

他們不禁覺得好笑,該不會是那個知曉金雞納樹的楊大小姐?別以為知道藥名就能辨出哪些是藥粉。神粉從來不隨便拿出來,楊家知曉也不過是聽到些傳言罷了。

楊茉將藥粉仔細聞過去,她不是嘗不出奎寧的味道,而是不知道洋人這些東西是否都能食用,有沒有毒,只得讓兩個洋人先吃過一遍,這是最方便、快捷的辦法。

現代人大部分都嘗過奎寧,奎寧水加松子酒合成了雞尾酒的配方,雖然現在雞尾酒中奎寧水的含量少了,但是奎寧特有的苦澀味道卻是雞尾酒最重要的部分。

從這些東西里找到哪個最像奎寧水,她開始有些忐忑,可是嘗到那種熟悉的味道后卻無比的篤定。

楊茉將一包粉末遞給管事媽媽,“這就是我們要找的藥粉,拿出一些來我要用,剩下的交給閣老。”

管事媽媽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挑出一些,然后才將藥拿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洋人,伸頭看到閆府下人手中的東西,頓時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冷汗一下子從身體各處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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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寫的讓大家誤解小柳是穿越來的麼?小柳是本土男非穿越。至于誰是男主,還是要猜猜猜的哈。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7:02 PM

第四十八章 關注

閆閣老看著兩個番僧的表情,看來楊大小姐真的是找對了,閆閣老將藥粉交給身邊的管事,帶人去兩位先生囤貨的地方,將這樣的東西找出來。

管事應了一聲拿了藥粉下去安排。

閆閣老冷冷地看著兩個番僧,“兩位能來到大周朝是朝廷給了文書,只要兩位按文書行事,我不為難你們。”

兩個洋人聽得這話不禁吞咽一口,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靜靜地等著閆閣老的下文。

“不過,你們帶來的東西都要經過市舶司,尤其是貨物……我這就請市舶司將你們帶來東西的清單開出一份來比對,完全相符自然不必說,若是有出入……那就是私運。”閆閣老說到這里,眼睛掃過去。

兩個洋人頓時一抖,其中一個按捺不住,“閣老……這可跟我們無關啊,這是商船運過來的,我們也只是代為保管。”

閆閣老望著兩個哆哆嗦嗦的洋人,“就算是商人也要拿出貨單,保管……你們要保管到什麼時候?”

兩個人洋人張大了嘴,去年通州瘧病死了幾萬人,今年至少也要等到這個數才能拿出來,瘧病一傳十十傳百,等到皇帝陛下恐慌,喬老爺就會依約帶他們獻藥,到時候他們要什麼,朝廷就會給什麼。

死的人越多藥才越值錢。

閆閣老看向身邊的管事,“那我的帖子去請順天府葛大人過來。”

兩個洋人頓時慌了神。

等到洋人被帶走,楊茉才回到后院,將手中的奎寧按照最小的劑量給閆二爺和姨娘吃下。

沈微言聽說了前院的事,臉上的欣喜還沒消散,小心翼翼地問楊茉,“這樣就沒事了?”

楊茉點頭,“沒事了。”

沈微言高興的臉頰發紅,看著那小小的紙包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道:“為何番僧的藥比我們的草藥要好用?”

中醫和西醫哪個更好,在現代也是倍受爭議。其實從醫這麼多年,她心里更欽佩的反而是中醫的老先生們,他們一輩子都在研究古方,討論病癥,非典的時候中醫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現在中藥提取物西用在臨床上的例子越來越多,讓那些將中醫和巫術、偏方聯系起來的外國人慢慢改觀了看法。

楊茉道:“其實金雞納樹也是草藥,不過這種樹木我們沒有罷了。”

沈微言忙點頭,“我們有了黃花蒿,現在知道黃花蒿有用,我們再和藥劑配伍,將來一定會有更好的效果。”

如果癥狀輕就服用黃花蒿,病癥多數就會治愈,奎寧要留在瘧病盛行的時候,快速地控制疾病蔓延。

楊茉抬起頭,“治療是一部分,最重要的還是要預防。”

沈微言忍不住開口道:“君子以思患而預防之,”說著低下頭,“是周易里說的。”

楊茉道:“夏秋兩季家家防蚊蟲,尤其是病患家中……再在合適的土地上種植一些黃花蒿,相信瘧病一定會得到控制。”

沈微言怔怔地看著楊大小姐,她的目光,她的笑容是那麼的明亮,讓人只要看到就挪不開眼睛,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沈微言才回過神來,忙並了並腿用手將衣袍反復拉平。

楊茉看過去,沈微言有些發抖,大約是熬了一夜太過疲乏。

沈微言想開口說話,卻聲音沙啞,很快他低下頭,“大小姐能治好瘧病,我妹妹的病說不得也有法子了。”

沈微言的妹妹還有病?

“我妹妹不能見光,連屋子也不能出,否則就會滿身起斑起疹,好多人都不敢和她說話,生怕被她傳上病癥,只有鄰居的阿嬸不時地過來給她找些活做,這還不是嚴重的,病重的時候身熱、全身疼痛……我給她請過不少的先生去看,效果都不是很好……若是大小姐能給看看,說不得會有好方子。”說到后面,沈微言之前的窘迫已經去了干干凈凈,他努力將全部的心緒都放在瘦弱的妹妹身上。

楊茉答應下來,“好,有機會我一定去看看。”

沈微言心里忽然一暖,忙重重地點頭。

閆二爺的高熱退下來,閆家人十分歡喜,閆夫期盼地看著楊茉,“接下來要怎麼治?”

楊茉戴起了冪離,讓秋桐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坐馬車回常家,“接下來等著就好了,看看二爺和姨娘身上的疹瘡會不會好。”

閆夫人拿起絹子給楊茉擦鬢角,“大熱天的,還讓人戴著冪離四處跑,我總想著要怎麼謝謝你,老爺也說我讓問問你的意思,常五爺……”

聽到閆夫人說常亦寧,楊茉笑著打斷閆夫人的話,“夫人問起來,我還真的有事想要托夫人問閣老,我們家開的保合堂被查封了,我聽說那店鋪現在還空著,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回來。”

閆夫人一怔,“你想……重開保合堂?”

楊茉頜首,“其實那是我祖父、祖母的產業,也是受了我父親牽連才關起來的。”父親的案子一直都是不明不白,她也想有機會弄個清楚,既然閆夫人說起來,也是她的機會。

楊大小姐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女人就是要相夫教子,嫁人不比做郎中拋頭露面要好得多,閆夫人雖然想不通,卻十分樂意地答應下來,“你放心,我一定去問。”

閆夫人將楊茉上馬車,馬車出了胡同,楊茉隱約聽到喧嘩聲,秋桐敲了敲車廂,外面跟車的婆子道:“好多人在兩邊圍著看呢。”

聲音越來越清楚。

楊茉坐在車里也能聽到。

“聽說已經退熱了。”

“現在就看楊梅瘡能不能治好。”

“楊家的秘方這樣厲害。”

“有什麼稀奇,不過是讓人得了瘧病又治好。”

“沈郎中來了,快……快去問問……”

然后是一陣腳步聲,人群都往馬車后去了,外面的婆子笑道:“哎呀,將沈郎中給圍起來了……小姐這次您的事可在京中傳開了。”

人群涌動,馬車只得暫時停下來,突然人群里有人揚聲道:“讓開,我們是喬侍郎府上的人,沈郎中拿著藥箱跟我們走吧!”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7:03 PM

第四十九章 立名(上)

喬老爺是二品大員,就算家中有人病了也是里里外外圍著御醫,怎麼會在這時候找沈微言,難不成和這次的瘧病有關?

楊茉正想著,馬車又開始前行,還沒到常家府前忽然停下來,外面立即傳來稟告的聲音,“車里是不是楊大小姐?”

外面跟著的婆子剛要回話,旁邊的馬車車簾一掀,“楊大小姐嗎?是不是楊大小姐在車里?”

這聲音很熟悉,是常亦浙的母親常家嫂子。

常家嫂子嫁給了本家行四的老爺,常家親近的人叫她四太太。

跟車的婆子道:“四太太,大小姐才從閆家出來。”婆子委婉地提醒常四太太馬車正在當街。

常四太太卻顧不得許多,提起裙擺徑直下了車。

下人們一臉驚訝,轉眼間楊茉看到車廂簾子一動,常四太太走了進來。

“楊大小姐,”常四太太一臉焦急,“求求您,也救救我家浙兒吧!”

前幾日才見過的常四太太,臉上沒有了得意的神情,眼睛紅腫,嘴唇干裂,看起來十分的憔悴。

楊茉回想起常亦浙的癥狀已經是梅毒三期,波及肺和心臟,再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一定能熬過來。

常四太太以為楊茉是因她之前咄咄逼人的態度不肯施援手,連忙道:“楊大小姐,也不要怪我,我也是替常氏族里說話罷了,楊家敗落至今,就算常、楊兩家有婚約,常家也是不能點頭的,何況常大太太是長袖善舞的人,就算表面上百般願意,也肯定會為了常亦寧攀上更好的親事,常家里里外外都在敷衍常老夫人,大小姐難道沒看出來?”

常四太太的話不高不低讓外面的下人也聽了正著,跟車的婆子頓時臉色難看,慌忙看向身邊的下人,低聲道:“快回去和太太說,族里的四太太將楊大小姐攔住了。”

楊茉聽常四太太將話說完,“四太太,常三爺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了,就算我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一定能將病治好,說不得還會熬不過瘧癥。”

常四太太面如死灰,“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也是利欲熏心。”

常四太太認定了她不是不能救常亦浙,而是不肯救。

楊茉道:“四太太可以將京中有名的郎中尋來診治,我也會將楊家的法子拿出來給大家一起參詳,或許能從中找到救三爺的方法。”

常四太太聽得驚訝,“大小姐,您肯將治病的法子拿出來?”

她怎麼不肯,給閆二爺治病,她就是想要救人,來到了古代,她就沒想著將現代所學當做珍藏。

常四太太像是泄了口氣,情緒一下子發出來,哽咽聲止不住,“大小姐真是好心腸。”

常四太太連連詢問楊茉,待到找好了郎中,能不能就來馬車將楊茉接去府上,楊茉答應下來,常四太太才下車走了。

這一次馬車終于到了常家大門。

常大太太早垂花門等著,看到楊茉笑著道:“這次可累壞了,我讓人備好了水,你換換衣服就歇著吧!”

楊茉故意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親切地低頭問,“怎麼了?”

楊茉疏離地搖頭什麼也不肯說,常四太太也算給了她理由,她終于不必在常家面前和她們佯裝親和地演戲。

楊茉回到屋子里歇著,常大太太叫來跟車的婆子,“四太太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那婆子焦急地道:“說太太本就不喜歡這門親事,都是在敷衍老夫人,街上的下人都聽到了。”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讓他們不要出去亂說。”

婆子連連點頭,可是不知道在街上有沒有人聽到只言片語。

不一會兒功夫,常家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咱們本家那邊正到處找郎中呢,還明著說請了楊大小姐去辨癥。”

常亦宛聽了睜大眼睛,“這不是笑話嗎?哪有讓一個未及笄的女子辨癥的,上次在我們家,郎中都不願意聽她說話呢,在董家,不是聽說她留下給世子爺治病,郎中都走了干凈……本家的嬸子是不是急瘋了,這樣一來誰肯去給堂少爺治病。”

給閆二爺治病的時候郎中里里外外都圍著看笑話,楊大小姐從閆家出來,那些郎中都去圍著沈郎中,女子總歸是和男子無法相比,剛才跟車回來的婆子思量著,這次楊大小姐定會碰壁。

哪個郎中若是去常家和楊大小姐辨癥,在京城就要難以立足,在京里少有些資歷的郎中都是有派別的,沈郎中年紀小不也被排擠。

常亦宛想了半天出聲道:“白老先生肯定會去吧?”

跟車的婆子低聲回稟,“白老先生舊疾發了,要臥床休息。”

那就好了,之前楊茉蘭散方子,那是直接將方子撒在了大街上,現在要堂而皇之和郎中們一起辨癥……那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想到這幾日楊茉蘭治好了瘧病又被閆家待如上賓,常亦宛又覺得有些擔憂。

沒事,沒事,她認識楊茉蘭那麼多年了,她再變能變成什麼樣,要說她不喜歡哥哥了,不想嫁給哥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楊茉蘭還是在耍花招。

常家找郎中的事一下子傳開了,不但找郎中還要和楊大小姐辨癥,街頭巷尾的茶館里都議論紛紛,反而各家藥鋪上靜寂無聲。

大家都等著看哪個郎中會去常家。

生源藥鋪里的小郎中不停地往街上張望,看到師父丁二從內堂里出來,連忙迎上去,“我看著若是誰拿了藥箱去常家,就將昨天師父洗腳的水潑過去,讓他們恬不知恥……”

小郎中話還沒說完,外面傳來一個聲音,“丁二,你縮在這里,是怕兌現當日的話,日后都不行醫了嗎?”

丁二抬起怒目看過去,站在藥鋪外說話的人已經走開了。

小郎中追過去看,“是那個,剛開了藥鋪的暴發戶,請沈微言坐堂的那家。”說完,要泄憤似的端起洗腳水就向那家新藥鋪走去,到了門口剛要伸手潑,不知那里出來一個黑臉漢子,一揚手,小郎中的洗腳水灑了自己一身。

“沒有嘗百草的本事,連容人的肚量也沒有,”黑臉漢子皺著眉頭,十分不屑,“這是我家主人讓我對你們師徒說的。”

丁二在藥鋪里聽到外面的聲音,合上藥箱喝喊一聲,“孟全,背上藥箱我們去常家。”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5 07:03 PM

第五十章 立名(下)

常四老爺家的馬車一早就將楊茉接去家中。

楊茉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還不見有郎中過來,四太太不禁有些著急,連忙吩咐下人,“快去催催。”

不過是隔著屏風正式和郎中論癥,沒想到就這樣難。這個時代女子被禁錮在大門內,寸步難行,所以常家才那麼篤定她定然不能順利自立行醫。

等待的時間格外的漫長,仿佛已經用了一整天的時間。

忽然,下人快步跑進門,“來了,來了。”

常四太太忙起身,“是不是請的郎中來了?”

下人慌忙點頭,“遣人去叫的郎中都進門了。”

常四太太松口氣,那下人接著道:“沒有請的郎中也來了。”

春和、秋桐高興地向外看,楊茉走到屏風后,常家將過來辨癥的郎中請進屋內,郎中陸陸續續地進門。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秋桐伸著頭小心翼翼地數著。

春和驚喜地看著楊茉,“大小姐,好多的人,比去閆家和白老先生辨癥的人還多。”

常四太太也瞠目結舌,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

一開始靜寂無聲,大家不知道從何說起,還是丁二咳嗽一聲,“常三爺脈浮而數,肺氣不宣,右手又有結脈、代脈,要怎麼下方?”若是楊大小姐真的治好了楊梅瘡,他就要兌現諾言不再行醫。事關他的名聲,就算輸,他也得親眼所見,心服口服。

“針灸肺經、心經,再用中藥劑蒸浴,《禮記》中有云,頭有瘡則沐,身有瘍則浴。常三爺受不住瘧病高熱,卻能用熏蒸治療,一旦中徒有異樣,即可將終止熏蒸。”這樣一來就免了瘧病時常三爺受不住,卻又不能立即退下高熱的情形。

楊大小姐的話有了立足點,倒讓人難以駁斥,“那麼治閆二爺的時候為何不用蒸浴反而用瘧病?”

“熏蒸不好控制熱度,只能緩解病癥不能根除,若是常三爺能好轉,日后勢必還要用瘧病來治。”

周圍頓時一陣嘩然,不過聲音過后,更多的人開始記住楊家的秘方。

丁二失神之間,已經有人問起瘧病治楊梅瘡時的種種情形,一旦開了頭一發不可收拾。

楊茉仔細地將細節講給眾人聽,“雖是楊家經驗,卻並不一定適合每一個病患,也要因人而異。”

眾人皆點頭。

一場辨癥忽然之間變了味,成了楊大小姐傳授楊家治楊梅瘡、瘧癥秘方。

丁二看向屏風后的楊大小姐,是后生可畏,還是他已經老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他見過不少,才從醫就敢下虎狼藥,楊大小姐用虐治楊梅瘡他便是這樣想,可是到了常三爺,楊大小姐卻能因人而異用更為溫和的方子……也許楊家,真的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后人。

最終論出常三爺的藥方,要用《溫病條辨》的上焦方配通宣理肺,再用治楊梅瘡的土茯苓熏蒸。

藥浴並不是沒有人用過,頗有名聲的郎中接手下去,不一會兒功夫就將藥配好。

常家下人去抬常亦浙,屋子里傳來常亦浙迷迷糊糊的叫聲,“母親,我下次改了,我再也不亂來。”

一直等到常亦浙用過藥,楊茉才回去常家,馬車剛停下來,就有人上前道:“楊家來人了,正在老夫人房里呢,大小姐過去看看吧!”

楊氏族中來人了,楊茉回到院子里簡單梳洗,帶著兩個丫頭徑直去常老夫人房里,楊家的嬸子正等著楊茉過來。

見到楊茉,楊家嬸子楊名氏立即上前拉起楊茉的手,“好久不見,大小姐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在楊茉印象里,並沒有見過這個遠房的嬸子,大約是楊家的旁支,不管怎麼樣,常家要找楊家人,眼前的就是。

嬸子顯得和楊茉十分親近,“早就該來接大小姐,只是離京中遠,這也是才趕過來。”

旁邊的常亦宛聽得這話嘴就翹起來,多遠的路要走三年多,就算爬也爬過來了。

常老夫人臉上掛著笑容,目光中卻透著疏離,“這一路走得也辛苦,我已經讓人收拾了一座院子,大家都先過去好好歇著,有什麼話以后還能慢慢說。”

楊名氏卻沒聽懂這話似的,向常老夫人道謝,然后轉頭問楊茉,“聽說大小姐治好了不少病癥,我們楊家豈不是又有了盼頭。剛剛聽說大小姐和不少郎中一起辨癥呢,大小姐能治瘧病,還能治廣瘡,這可是我們楊家的秘方……”

楊名氏喋喋不休,開口閉口不停地說著楊家。

常老夫人已經深深地皺起眉頭。

楊名氏卻當沒有瞧見,接著問道:“楊大小姐是不是準備行醫?”

話音剛落,常亦宛抬起眼睛看向楊茉,常老夫人神情復雜,楊茉的漆黑的眼睛十分明亮,“是,我準備找個地方開家藥鋪。”

楊名氏眼睛笑得起了褶皺,“我就說,我們楊家沒有那麼容易就倒下了,幸虧有大小姐撐著,也怪不得楊老夫人會將祖產留給大小姐,我才嫁進楊家的時候,就聽說了楊二太叔這一支很是厲害,在藥鋪上坐堂起家,還不是有了偌大的家業讓人眼紅……”

聽到“讓人眼紅”幾個字,常亦宛總覺得有一股逆氣在胸口,“醫,可是中九流。”

楊名氏不是能藏情緒的人,臉上一陣陰晴變幻,“聽常小姐這樣說,外面的傳言果然是真的了?常家早就嫌棄楊家這門親事,我們大小姐嫁過來連小姑子都瞧不起。”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43 PM

第五十一章 鬧

常亦宛表情僵在臉上,常老夫人皺起眉頭看了一眼孫女,“這孩子禮貌不周,倒不是有壞心的人,她盼著茉蘭能好。一個女孩子出去拋頭露面,我也是不答應的。將心比心,我妹妹將茉蘭托付給我,是想看著茉蘭一生無憂。”

楊名氏從小在鄉野長大,就沒有那麼客氣,“楊老夫人已經沒了,老夫人您年紀也大了,不能一直護著我們大小姐,現在有您在家外面尚傳的那般難聽,誰知將來會怎麼樣。”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質問過,常老夫人提口氣不禁咳嗽,常亦宛忙上去拍撫常老夫人的后背。

楊名氏道:“我們不過是來打秋風,都能聽到許多閑話,大小姐真的嫁給五爺,還不被人說成門不當戶不對,憋屈一輩子,娘家連給撐腰的人也沒有。”

常老夫人胸口壓住了火,一時緩不過來。

楊名氏卻不在乎這個,“我不過才說了常小姐一句,老祖宗就連忙為孫女辯駁,我家大小姐現在可沒這個福氣了。”

常亦宛滿臉怨念,仿佛恨不得撲過來撕打楊名氏,楊名氏不在乎這個,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潤喉,身邊的女兒吃了一塊點心,楊名氏對著女兒呶呶嘴,“吃吧,吃吧,喜歡就多吃幾塊。”

楊名氏干脆爽利,倒讓常家束手無策。

楊茉這時候開口勸楊名氏,“嬸嬸,老夫人也是為了我好,只不過我心里另有打算。”

“有打算好,”楊名氏道,“總不能做了面團,任人捏來捏去。”

看著楊名氏的樣子,楊茉忍不住想要笑出聲。

常家下人又來稟告客房備好了,楊茉站起身送楊名氏母女過去,幾個人才出了門,常亦宛忍著心里的惡心,“簡直就是賴皮,楊家哪來這樣的親戚。”

“是楊家的旁支,如今也算是和楊家關系最近的了,”常老夫人看向陳媽媽,“去將大太太叫來。”

一盞茶功夫常大老爺和大太太進了屋。

常老夫人將下人遣走,這才道:“茉蘭是鐵了心要搬出府,你們兩個怎麼看?”

大老爺有些驚訝,要說悔婚那也是常家,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孤女,皺起眉頭,“從前看楊氏也是懂得禮數的,如今鬧出許多出格的事,若是她不願我們家也不能強求。”

常大太太靜靜地聽著。

常老夫人問過去,“你呢?你怎麼想?”

常大太太這才道:“都聽娘的。”

常老夫人思量半晌看向大老爺,“這下合了你心意,你不是一直嫌棄楊家獲了罪,配不得亦寧。”

“不是兒子嫌棄,”大老爺沉著臉,“從前也是楊家人看上我們寧哥,現在也是他們反悔,您說說楊氏一個沒及笄的小姐,怎麼有這種膽子,這是沒有婚約文書,若是有楊氏早被打了板子,還任她這般胡鬧。亦寧今年參加秋闈,等得了功名,再讓她后悔,也算給了她一個教訓。”

常老夫人仿佛有些傷心,“這門親事就不做了?”

“楊大小姐已經在外拋頭露面名聲算是毀了,嫁給寧哥也會阻礙寧哥的仕途,”常大老爺抬起頭看向老夫人,“娘,您真的忍心眼看著孫兒被一個婦人拖累?”

常老夫人仿佛入定了般,一直看著羅漢床上的花紋,突然問起來,“你們怎麼和寧哥說?”

“大丈夫何患無妻。”常大老爺聲音一揚,“別說沒有成親,就算是過了門,婦德有失一楊要休她回家。”

聽了這話,常老夫人揮揮手,“你們下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常大老爺和大太太這才退下去。

常老夫人累了要歇下,陳媽媽忙上前伺候,蓋上了薄被,常老夫人似是昏昏欲睡,“我就沒想讓她出去,卻沒有人明白我的意思。”

“誰能想到楊大小姐鐵了心要走,從前看她對五爺的模樣……別說做正妻,就是做妾室也斷然不肯離開。”

常老夫人幽幽嘆口氣,“人變得太快了,那幾處莊子怎麼樣?”

“您放心,都好好的呢。”

常老夫人道:“仔細安排,別處紕漏。”

陳媽媽應了一聲。

楊茉在屋子里看書,秋桐、春和兩個說說笑笑。

“你沒看三小姐的模樣,惡狠狠地瞪著嬸太太。”

“嬸太太才不怕她……”

楊茉聽著抬起頭來,冷不防地看到天空中飄蕩著一只蝴蝶紙鳶,院子里的丫鬟已經在笑著抬頭看,“是誰放的紙鳶。”

小時候她最喜歡放紙鳶,乳娘每年都要給她做許多,楊茉想著穿鞋出了門。

這只紙鳶是兩色蝴蝶,看起來十分的漂亮,線兒一扯那紙鳶忽然換了方向,不知從哪里來的花朵從紙鳶上紛紛落下。

花朵越來越近,臨到頭頂才看出是竹蜻蜓。

她小時候站在秋千上放竹蜻蜓,那時候她以為她手里的蜻蜓飛的最高。

后來常亦寧在風箏上兜一包竹蜻蜓,待風箏飛上天空扯下線繩,兜兒打開竹蜻蜓隨著風兒飛散,她仰起頭看到漂亮的一幕,忽然之間很想哭。

她不知道這世上有這般聰明的人,她喜歡那雙永遠溫柔含笑的眼睛。

祖母還在世的時候定下這門親事,她知曉的時候心慌跳個不停,她站在桂花樹下,讓細碎的花瓣落了滿身,然后她捂起臉微笑,身上沾滿了桂花的香氣。

那麼的甜。

她覺得這一切都太過的美好。

看著常亦寧身邊的丫鬟進了院子,秋桐迎了上去,片刻功夫秋桐回來稟告,“鴦兒姐姐說,荷花開的好,請小姐過去看……”

青鴦是常亦寧叫來的吧,大約是楊家嬸子鬧的太大,常家對她的事已經有了結論,楊茉搖搖頭,“就說我累了,要歇著。”說完轉身回去屋里。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45 PM

第五十二章 喬家赴宴

這一晚楊茉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是從前那個楊茉蘭在哀傷過去,還是現在的楊茉為擺脫常家而高興,就快了,姨娘能將楊家嬸子請來,整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臨到天亮楊茉才睡了一覺,起來穿好衣服就去側院里陪著楊名氏吃飯。

楊名氏正訓斥身邊的瑩姐,“等大小姐過來再吃,好容易進了京,現在也要學學規矩。”

瑩姐撇嘴,“娘說,來到常家不用客氣。”

楊茉站在門口就笑。

楊名氏抬起頭來看到楊茉,楊茉向楊名氏行了禮,楊名氏忙將楊茉扶起來,然后瞪眼看向瑩姐,無聲地道:“學著點。”

楊茉坐下來和楊名氏母女兩個一起吃了早飯,楊名氏將楊茉拉到一旁道:“姓常的若是不肯放大小姐出府,我就出去嚷嚷個遍,說他們要貪了大小姐的嫁妝,讓他們臭不可當。明明不願意娶,還在那里裝模作樣,我最看不起這樣的人。”

楊名氏邊說邊看向窗外,讓外面的丫鬟都聽了正著。

楊茉和楊名氏相視一笑,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話,常大太太身邊的余媽媽進了屋。

余媽媽笑容可掬,向楊茉和楊名氏行了禮,然后道:“大小姐,太太讓我跟您說一聲,喬家下帖子請太太和小姐們過去赴宴呢。”

這時候告訴她要去喬家,楊茉看向余媽媽,“昨日太太沒有說起要去赴宴。”

余媽媽躬身道:“也是才知曉的,太太說您和三小姐一起過去也是個伴。”

是和喬老爺的病有關吧,喬家這樣讓她過去,想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楊茉微微一笑,“不瞞媽媽,今天我和族嬸要出去。”喬家沒有專門請她過去,她何必巴著送上門去。

余媽媽臉上一僵,沒想到楊大小姐會拒絕。

楊茉站起身,“我和媽媽去和大太太說一聲。”

這下子余媽媽不好再勸。

楊茉隨著余媽媽去了常大太太屋里,將之前的話說了一遍。

常大太太倒是沒有強求,“沒有早些告訴你……既然如此,也好……你陪著族里長輩說說話。”

楊茉行了禮轉身離開。

常亦宛表情僵硬,偏頭看母親,“她瘋了不成連母親都要拒絕,難道她真的不想嫁給哥哥了?”

常亦宛第一次覺得楊茉蘭是真的想要搬出常家。

常大太太母女兩個上了馬車。

不一會兒功夫,柳成陵聽到隨從稟告,“楊大小姐沒有跟著常家女眷去喬家。”

柳成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楊大小姐是聰明人,知道喬家無好宴才不肯過去,想必因此駁了常家長輩的面子,常少府在京中也頗有名聲,楊大小姐對這門親事竟然這般不屑一顧,柳成陵抬起眼睛看身邊的阿玖,“還去常家門口看著。”

阿玖恭敬地應了一聲。

楊茉正和楊名氏說話,秋桐匆匆忙忙地走進屋。

楊茉抬起頭來,“怎麼了?”

秋桐低聲道:“府外有個丫頭說是沈郎中的妹妹,要見小姐。”

沈微言的妹妹,楊茉頓時想起沈微言的話,他妹妹被陽光一曬就要生病,“問問門上能不能將人帶進來。”

秋桐應了一聲,忙下去找管事媽媽。

一盞茶的功夫,管事媽媽十分為難地進來道:“不是奴婢不肯將人帶進來,實在是……那孩子……生著病,按照咱們府上的規矩不能進門,怕過上病氣。”

楊茉站起身看向那媽媽,“媽媽看是將人帶到垂花門,還是我出府去見?”

管事媽媽一時啞然。

楊茉吩咐秋桐,“去拿兩頂冪離來,我們出府去。”

秋桐剛要下去,管事媽媽忙躬身道:“奴婢去安排就是。”

好半天,常家管事媽媽才將人帶進屋。

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屋子里的人不禁都吸了口涼氣,小姑娘臉頰上是密密麻麻的斑疹,嘴唇紅腫上面也布滿紅瘡,整個人異常的瘦弱,仿佛一陣風就會吹倒。

沈夢蕓走到楊茉跟前一下子跪下來,語氣急促,“大小姐,您救救我哥哥吧,喬家說我哥哥用錯了藥,要將我哥哥送去官府。”

秋桐上前將沈夢蕓扶起來。

沈夢蕓不肯答應,用盡了所有力氣掙脫開秋桐,伏在地上磕起頭來,“喬家已經請了別的郎中辨驗,若是認定哥哥有錯,順天府就要抓人了。”

“你先起來。”楊茉站起身親手去扶沈夢蕓,沈夢蕓卻小心地將手縮回袖子,生怕臟了楊茉似的。

楊茉看著眼前瘦弱的孩子,心中一酸,沈家兄妹都太小心了些,“喬老爺生的什麼病你可知曉?”去給沈微言妹妹傳話的人,應該會說到這些。

沈夢蕓點頭,“是瘧病。”

怪不得喬家會請沈微言,原來喬老爺得了瘧病,楊茉看向沈夢蕓輕聲道:“我答應你去喬家看看。”

沈夢蕓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

沈微言為喬老爺看病,都是因她治瘧癥而起。常大太太要將她帶去喬家也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想要讓她當眾受挫,整件事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她不能為求自保躲在一旁。

楊茉吩咐春和,“拿冪離來,”說完看向眼前的小姑娘,“你戴上冪離回去聽消息,我這就去喬家。”

沈夢蕓感激地眼睛一紅,怪不得哥哥總說楊大小姐是好人。

送走了沈夢蕓,楊茉徑直去向常老夫人說明情形,常老夫人沒有多加阻攔吩咐下人準備車馬將楊茉送去喬家。

馬車到了喬家,喬家的下人已經在垂花門等候,下人恭謹地將楊茉引進內院。

喬家的園子套著幾座復式院子,院落重疊,走過月亮門又上了長廊,前面才是待客的花廳,聽到花廳里說話的聲音,楊茉抬起眼睛就看到了熟人,喬月嬋。

喬月嬋上前親切地道:“這就是楊大小姐吧!”

“這就是楊姨娘吧!”

耳邊的話和從前的記憶撞在一起,所有一切到底已經被她改變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46 PM

第五十三章 辨驗

楊茉欠身還了個禮。

喬月嬋五官端正、清麗,皮膚白皙,長眉入鬢,看起來落落大方,目光清透,穿著淡紫色衣裙,有著濃濃的書卷氣息。

常亦宛歡喜地跟在喬月嬋身后,兩個人十分的親昵。

喬月嬋道:“我們剛才還說到妹妹。”

“說我什麼?”楊茉抬起頭,順理成章地接話,說著看向常亦宛。

常亦宛一怔,倒是旁邊的喬月嬋道:“說可惜了,妹妹今日不能過來。”

常亦宛聽得這話忍不住笑,楊茉蘭開始還拿喬不肯來,現在卻要巴巴地自己趕過來。

說話間進了花廳,喬夫人正和常大太太說話,看到楊茉目光輕閃,笑著親身,“楊大小姐過來了。”

楊茉上前給長輩行了禮。

喬家是新貴,喬老爺是先帝年間的狀元,當年的主考官就是馮國丈,喬家自動劃為馮黨,喬夫人又出自馮氏,這兩種關系作用下,喬老爺從此仕途平坦,步步青云直上。

花廳里坐滿了女眷,喬老爺生病,京中不少顯貴過來探視。

喬夫人身邊的周夫人看了楊茉幾眼,仿佛是才想起來,“這就是治好了瘧病的楊大小姐吧?”

女眷的目光都望過來,帶著審視、驚訝復雜的神色。

常大太太似是有意幫楊茉遮掩,“茉蘭也只是拿了藥方,還是白老先生和一位沈郎中診治的。”

楊茉抬起頭對上常大太太關切的目光,常大太太輕輕搖頭。

常大太太的話表面上看是替她開脫,若她默認,一來不能替沈微言說話,二來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她不過只是拿出了楊家的秘方,並不會任何醫術。

這是在維護她,還是將她往陷阱里推。

楊茉不想再接著打啞謎,“聽說喬老爺得的是瘧癥?”

這樣直白地問,喬夫人皺起了眉頭,卻不能當場發作,只好道:“並不是瘧病,幸好太醫院來人診治,之前來的那個沈郎中差點就給耽擱了。”

喬夫人說完話,用帕子擦了擦鼻尖,很是傷心。

旁邊的夫人立即相勸,“還是要太醫院來人才好,外面那些人都是徒有名聲,真的有本事怎麼還在民間。”

眾人目光閃爍都在看楊茉。

楊茉也不避開周圍的目光,徑直看向喬夫人,“怎麼知曉是沈郎中診斷有誤?”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楊大小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像是在質疑喬家。

常大太太臉色尷尬。

喬夫人皺起眉頭來,拂了拂袖子,“自然是沈郎中的藥沒效用。老爺服藥之后,沈郎中說不會再燒起來,卻沒想到了半夜老爺燒的愈發厲害,我們才將御醫請過來診治,御醫說,老爺得的是溫熱病,並不是瘧癥。”

常亦宛閃亮的眼睛看著楊茉,有太醫院的御醫辨癥,誰會懷疑喬老爺得的不是溫病,更何況喬老爺吃了御醫的藥已經好了。楊茉蘭握著幾張秘方有什麼了不起,沒有常家庇護不過就是個讓人看不起的罪臣之女。

就是要讓楊茉蘭沒了名聲,再將她趕出常家去。

楊茉站起身來,神情溫和有禮,聲音卻清澈堅韌,“夫人是不是請了郎中辨驗,我正好要寫瘧疾辨疹,聽一聽說不得大有助益。”

楊茉微揚起下頜,眼睛微閉直直地看著喬夫人。

喬夫人心中頓時燃氣一把火,喉嚨說不出的油膩難受,她還會怕一個小丫頭,老爺的病已經好了,如何還能斷出之前所患病癥。

喬夫人看向常大太太,“這可怎麼好?”她要讓人知曉,沒有禮數的是楊大小姐。

常大太太抿著嘴唇埋怨地看著楊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喬夫人叫來下人將楊茉引去西側院,眼看著戴著冪離的楊大小姐離開,喬夫人苦笑著讓下人端來茶,招呼花廳里的夫人,“這是才得的新茶,夫人們嘗嘗。”

大家邊喝茶邊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忽然喬夫人問起常大太太,“今年五爺要下場的吧?”

屋子里又安靜下來。

常五爺考上功名,怎麼能要楊大小姐這樣的正妻。

常大太太嘆口氣,“誰說不是。”

誰說不是。這楊大小姐可鬧了天大的笑話,常家一定后悔結這門親事。

常亦宛看向喬夫人身邊的周夫人,低聲向喬月嬋道:“那位周夫人家真的要承爵了?”

母親剛和周夫人說到承爵,常亦宛就側頭仔細地聽著,喬月嬋放下手里的茶杯,“康王膝下無子,兄弟家的子嗣又早早游歷在外不肯進京,朝廷下了三遍告示,若是那位還不回京,康王的爵位就要尋相近一脈的子嗣來承繼。”

那豈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等著等著就來了爵位。

“還有不要爵位的人?”

喬月嬋嫻靜大方,用絹子輕掩嘴唇,“有些事我也不知曉。”

常亦宛收回期盼的目光,抬起頭卻不經意對上周夫人的視線。

周夫人眼前一亮,常家小姐尖尖的下頜,眼睛大而嬌媚,看向常大太太,“您有福氣,家中的小姐這般漂亮。”

常亦宛忽然感覺一到陽光落在她身上,她立即挺直了脊背。

喬家下人將楊茉主仆引進西側院,楊茉踏進屋子聽到沈微言的聲音,“楊大小姐以黃花蒿治瘧病的方子十分有效,病患已經因此痊愈。就算是我診錯脈,也不是楊家方子有誤。”

聽到腳步聲,沈微言轉過頭來,驚訝地看到了楊大小姐。

屋子周圍坐滿了人,有穿著官服的御醫,有臉色沉穩的老郎中,沈微言就站在屋子中間,身上淡青色的長袍被他整理的十分平整,雙拳緊攥,溫和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現在大家都認定是沈微言診錯了脈,沈微言竟然不就此辯駁,反而在強調她的方子沒錯,這個人真是個傻呆。

楊茉看向官帽椅上的御醫,“治瘧的黃花蒿方子是我楊家的,可否讓我參加辨驗。”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48 PM

第五十四章 嚇唬你

屋子里的人互相看看,誰也不說到底可否,楊茉自己走到屏風后坐下來,周圍安靜了片刻,辨驗繼續。

太醫院的御醫咳嗽一聲,“你如何辨的瘧癥?”

沈微言向屏風后看看,那熟悉的影子讓他心中安定了不少,“喬老爺神昏譫語時而發作,兩手脈數而有力,諸藥無效,來告急,暴寒暴熱,我診為瘧病,用黃花蒿和小柴胡方劑服用。”

御醫冷笑一聲站起身,“尺膚熱甚,脈盛躁者,病溫也。明明是夏季傷寒引起的溫熱病,燥熱傷肺應用疏肌解表的方子,你卻只用黃花蒿,延誤了喬老爺的病情,”說著看向屋子里的人,“大家可以輪流進去為喬老爺把脈,到底看看是瘧癥還是溫熱病。”

御醫坐回椅子上,喬家有下人上前拿藥箱,將郎中一個個引進內室。

沈微言站在那里,神情坦蕩沒有懼怕。

楊茉看向信心滿滿的御醫,喬老爺高熱已退,沒有了瘧病的癥狀,現在怎麼能診斷瘧病,更何況誰也不願意得罪太醫院和喬家,那些郎中定不會站在沈微言這邊。

郎中們陸陸續續地出來,御醫看向屏風后,“楊大小姐可要診脈?”

話音一落,屋子里幾乎能聽到輕笑聲。

御醫本就沒有讓楊茉說話的意思,轉過頭來看向屋子里眾人,“各位說說喬老爺到底是何病癥。”

“不能說是瘧病。”

“脈象舒緩,似是溫熱病愈。”

“不似瘧病。”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

聲音紛紛響起來。

沈微言早已經料到是這種情形,緊閉著嘴唇不說話。

“我有辦法辨別是不是瘧病。”楊茉不慌不忙地開口,讓所有人張望過來,“我的法子大家一定都會信服。”

安靜過后是一陣哄鬧聲。

“有幾張方子就當自己是聖手。”

“不過是祖上福蔭罷了。”

“且看看她怎麼說。”

讓人信服,這話說的容易,做起來難。滿屋子的人,大家各懷心思,誰能真正說出一個服字。

沈微言也擔心地看向屏風后。

喬老爺命人去聽側室里的聲音。

等了半晌,下人匆忙來稟告,“楊大小姐說有法子看出老爺得的是不是瘧癥。”

有法子?

喬老爺冷哼一聲,只要他咬定癥狀和瘧癥不同,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是無可奈何,楊大小姐太高看自己了。

看她能說出什麼來。

楊茉等到周圍安靜下來,“我要取喬老爺指尖血才能驗。”

取指間血驅寒癥是治瘧病的老法子,效果並不好,大家早就棄用了,楊大小姐舊事重提,換湯不換藥。

御醫連看也沒看楊茉一眼,冷冷地吩咐身邊的隨從,“向喬老爺稟告,看看喬老爺能否答應。”

內室里,喬文景聽到外面說話的聲音,他還怕取十指血?楊大小姐自信能說服郎中,弄到最后不過是小孩子的伎倆。

“取血就取血,”喬文景看向下人,“就說我答應了。”

喬老爺的話傳去了側室,楊茉看向沈微言,“請沈郎中和幾位郎中一起去取血。”

大家一起見證就不用懷疑真假。

沈微言不知指尖血是不是要像往常那樣取來,可是楊大小姐沒有別的吩咐,他也只好懷揣忐忑跟著幾個郎中將喬老爺的血取來。

血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怎麼能辨別是不是瘧病。

大家都伸著頭去看瓷碗里的血。

“取根針來。”楊茉吩咐身邊的下人。

大家這才重新將目光落在楊大小姐身上。

楊茉帶上冪離從屏風后走出來,讓下人將針遞給沈微言,這才道:“喬老爺的病已見好轉,看不出曾患溫熱病還是瘧癥。”

眾人本來提起的心思一下子松開,就說楊大小姐沒有了別的法子。

楊茉接著道:“既然從前的病癥誰也說不清,也不能妄論對錯,為了準確起見,只能讓喬老爺的病癥重現,大家再一起辨疹。”

怎麼能讓病癥重現,郎中們還沒想出個究竟,沈微言卻一下子看向楊大小姐,他怎麼沒想過用這個法子。

楊茉站在屋子正中,“瘧病會傳人,喬老爺得的若是瘧病,用喬老爺的血刺向誰,誰就會患瘧病。為了避免有偶合的情形,屋子里辨驗的正好有十人,大家就都來試一試,看看會不會被傳上,這樣得來的結果豈不是更加能說服人。最不濟就是大家染上瘧病,醫者用自身驗方的事已經屢不見鮮,眼下正是瘧病高發的季節,這樣一來不但能確認瘧病因何傳染,也可用自身驗良方,一舉兩得,”說著將所有人看過一遍,“我的法子如何?”

“沒聽說過扎一下就能得瘧病。”

沈微言抬起頭,“沒有患上瘧病,就證明我之前診脈有誤。”

忽然有人接著道:“無稽之談。”

楊茉道:“既然大家都覺得不會被傳上瘧病,又有什麼好怕?”

屋子里的人裝作若無其事,卻都在偷偷地看那一碗鮮血。

終于有人道:“瘧病沒有把握全部治愈,真的染上要如何辦法?”

楊茉微微一笑,“也就是說,大家覺得喬老爺有可能生的是瘧病,既然如此難以分辨,沈郎中有何過錯?”

屋子里的喬文景皺起眉頭來,他得病的時候讓下人去向番僧要金雞納樹粉,誰知道藥才拿到還沒問如何服用,番僧就被閆閣老的人帶走了,這幾日他吃了些藥粉卻病情不見好轉,無奈之下才將沈郎中叫來治病,那沈郎中說漏了嘴,金雞納樹粉確能治愈瘧病,他這才知道是之前用量不夠,既然神藥能治病,他就用不上沈郎中。

他打發下人提點沈郎中,出去只說他是得了溫熱病,誰知道那沈郎中不開竅,認定是瘧病無疑,他怕沈郎中出去亂說,閆閣老一黨就能以此為據,稟告皇上是他向洋人要藥粉,有理有據他百口莫辯,于是他才讓太醫院的御醫來,判沈郎中診脈有誤。

可如今的情形,萬一楊大小姐將整件事鬧大,他反而弄巧成拙,喬老爺咳嗽一聲,外面的御醫心領神會,“沒必要用這種法子。”

“事關一個郎中的名聲,大人真的將沈郎中送去官府,日后沈郎中還如何行醫,”楊茉說著頓了頓,“這件事本和我無關,可是沈郎中用的是楊家的方子,萬一說楊家方子有假,我要怎麼辦?”

喬老爺聽到這里,忍不住尿急,招手讓下人引他去套間。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48 PM

第五十五章 不幸

“喬老爺尿是黑的。”郎中們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回事?”喬夫人在內院聽了,眼前一黑差點就暈倒,“老爺的病本來都好了,為什麼會這樣……”

女眷們伸著脖子聽。

花廳里本來歡快的氣氛頓時低沉起來。

喬夫人慌了神要去前院看喬老爺,旁邊的夫人急忙安慰,“夫人別急,有御醫在前面定不會有事的。”

話音剛落,楊茉帶著人進了屋。

喬夫人想要開口問,卻想到之前對楊大小姐的冷遇,一下子閉上嘴,吩咐下人,“快去聽聽御醫怎麼說。”

楊茉坐回椅子上,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抬起頭這才發現屋子里的女眷都在看她。

還是常大太太明白喬夫人的心思,轉頭問楊茉,“前面到底怎麼了?”

楊茉搖頭,“我只是去辨驗喬老爺是不是得了瘧病,別的並不知曉。”

聽楊大小姐的意思,連脈也沒有診?

楊茉停下來不往下說,屋子里的女眷都覺得心癢癢的,喬老爺到底得了什麼病?偏楊大小姐問一句說一句。

喬夫人目光灼灼,終于忍不住道:“老爺得的是溫熱病還是瘧癥?”

楊茉抬起頭,“辨不出,在場的郎中不能說出到底是什麼病癥。”喬家請來的郎中圖的都是喬家的銀子,沒有幾個會為了辨驗冒險患上瘧癥。

喬夫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是已經和御醫說好了,就說老爺的病得的是溫熱,將沈郎中送到衙門里,順帶說楊大小姐拿出的單方有問題。現在不但沒有辨出病癥,老爺的病還重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夫人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向女眷們告罪,“我去前面看看老爺。”

周夫人先站起身,“夫人快去,不用掛心這里。”

喬夫人胡亂頜首,連忙帶著人出屋。

喬夫人走了,大家更是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楊茉身上,只有楊大小姐知曉喬老爺到底怎麼了。

喬夫人帶著下人徑直趕到前院,伺候喬老爺的丫鬟立即過來稟告,“御醫和郎中都進去了。”

喬夫人看著內室,二話不說就走了進去,耳邊立即聽到郎中的話,“之前我見過這樣情形的病患,最后可都沒有挺過去。”

喬夫人瞪大了眼睛,“老爺是什麼病。”

尖利的聲音將郎中嚇了一跳,之前說話的兩個郎中立即轉過頭來躬身行禮,其中一個道:“還,還不知曉。”

還不知曉就說這樣的話。

另一個接口:“大約是溫熱病還沒有好,又熱起來。”

溫熱病只是騙外人的,竟然在她面前也這樣搪塞。喬夫人咬住牙,不理會兩個郎中轉身進了內室。

內室里御醫也在問幾個郎中,“辨出是什麼病癥?”

郎中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來喬家之前喬家人已經吩咐好,要說溫熱病,現在這種情形,不知道是該說真話還是假話。

“是溫熱病。”

不知是誰開的頭,其他人也頓時附和起來,“太醫院診出是什麼,就是什麼。”這些人說著話去看旁邊的沈微言,仿佛生怕落得沈微言一般的下場。

說錯了話,很有可能會被送去官府。

御醫皺起眉頭,站起身去側室里開方子,喬夫人忙帶著人跟了過去。

“老爺到底是什麼病。”喬夫人不等御醫開口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來。

御醫半晌才道:“本來熱癥已去……應該還是瘧病未愈。”

“剛剛才服了藥,怎麼可能還是瘧病。”從番僧那里拿來的藥一直按時服用,喬夫人聽御醫這樣一說,心中愈發慌了。

喬夫人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丫鬟撩開簾子進來稟告,“老爺……老爺吐起來了。”

喬夫人整顆心仿佛要飛出喉嚨,老爺到底是什麼病啊,轉頭去看御醫,“要用什麼方子才好?”

要用什麼方子?御醫也僵在那里,半晌才唯唯諾諾地道:“還是將院使大人請來。”

喬夫人吩咐身邊的媽媽,“快讓人拿帖子去太醫院。”

內院的女眷等了半晌也不見喬夫人回來,便紛紛向喬二太太告辭,喬二太太讓人去備了馬車親自將各位夫人送回去。

女眷們才走到垂花門,喬夫人帶著人追了過來。

周夫人幾個停下腳步,轉身才要和喬夫人說話,喬夫人卻像沒有看到她們似的,徑直從她們眼前走過,停在楊茉跟前,“楊大小姐,”喬夫人臉一紅,咬咬牙才將懇求的話說出口,“還要請你幫忙辨癥。”

女眷們十分驚訝地看著喬夫人,之前喬夫人還用輕視的目光看楊大小姐,現在怎麼一下子變了章程。

喬夫人只覺得臉上滾熱,好似被人當眾羞辱,尤其是楊大小姐詫異、難以置信的目光,如同一只手狠狠地甩過來。

要不是楊大小姐治好了瘧病,她定不會站在這里。

楊茉看向常大太太,一副要常大太太做主的樣子。常家一直反對她行醫,現在當著眾人的面,常大太太也該擺出她的姿態,讓大家看看,常家是一心為她著想,還是利益為先。

眾人順著楊茉的目光落在常大太太臉上。

常大太太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當頭罩下來,楊茉蘭一副柔順的模樣,就等著她來拿主意。她不答應,喬夫人定會記恨她,她答應,不就是應允了讓楊茉蘭行醫。

喬夫人皺起眉頭,“常大太太,人命關天啊。”

眼下她也只能答應,常大太太只好轉頭看楊茉,“喬夫人來請,不然你就去看看。”

楊茉無聲地笑了,漆黑的眼睛仿佛在譏諷常家,常家這團爛泥,早該顯現原形。

喬夫人忙親自將楊茉帶去前院,御醫和郎中們正在寫方子,看到楊大小姐,大家都停下筆。

喬家將屏風立起來,楊茉去了內室。

喬老爺蜷縮在床上,捂著肚子連連哀嚎。

喬夫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尿了黑尿,轉眼就又吐起來,肚子也疼的厲害,之前一直沒有這樣的情況。”

聽到郎中說黑尿,楊茉就知道,喬老爺只是典型的惡性瘧疾並發癥,也可以說是服用了金雞納樹粉引起的。

可是喬家不肯承認得了瘧病,她怎麼敢說出這個不幸的消息。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3 PM

第五十六章 不甘心

喬夫人看到楊大小姐漸深沉的臉色,只覺得由頭頂麻到腳尖。

“怎……怎麼辦?”喬夫人佯裝鎮定,聲音卻有些發抖。

喬老爺也抬起頭來看向幔帳后的楊大小姐。

楊大小姐搖了搖頭,喬老爺驚駭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一下子又頭暈的厲害,脫力躺在床上。

楊茉走出內室,“夫人還是聽御醫說的,先針灸試試。”

楊大小姐該不會也沒有了辦法,喬夫人一時口不擇言,“楊大小姐不是治好過瘧癥?”

聽得這話,側室里坐著的常大太太眉眼一抬,喬夫人這不是承認了喬老爺得的是瘧病。

喬夫人也察覺口誤,可現在再改已經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楊大小姐何不試試給閆家二爺治病的法子?”

楊茉靜靜地聽,好像不太明白喬夫人的話,必須要讓喬夫人將話說的明明白白,“御醫怎麼說?”

西側室里一陣哄哄嚷嚷,不知道再怎麼論方。喬夫人也說不出結果。

“喬夫人,”楊茉抬起頭,“就算喬老爺得的是瘧癥也和普通的不一樣,喬老爺的病……比尋常的嚴重。”

喬夫人張開了嘴,“沒有法子了?”

楊茉搖頭,“喬老爺不是已經吃過沈郎中開的黃花蒿沒有效用,我治瘧病的法子,就是以黃花蒿為主藥。”

喬老爺到底有沒有吃沈微言的藥,喬家人心里最清楚,沈微言一門心思想要治好喬老爺,最終落得要被陷害入獄的下場,她就算再大公無私,面對喬家這種道德沒有底線的病人,也要動些心思,免得賠上自己的性命。

“要……要不然再試試……”

楊茉訝異地看向喬夫人,“那要御醫一起拿主意才好。”想要推廣黃花蒿治瘧病,就要動用朝廷的力量,上輩子喬老爺為了加官進爵犧牲了那麼多無辜人的性命,這輩子也該還還債。

楊大小姐的話不無道理,喬夫人只好答應。

喬夫人去側室里去看御醫開的方子。

喬月嬋很是擔心父親,常大太太在一旁小聲安慰,喬月嬋臉色才略微好一些,側過頭看楊茉,“聽說妹妹的方子是用鹽水漬黃花蒿,沈郎中就是和妹妹學的吧?”

喬月嬋漆黑的眼睛里閃爍著從容不迫的鎮定。

聽到這話,常亦宛也安靜下來,只等著楊茉解答。

這是想跟她套楊家的方子。

楊茉不太熱絡,“大約是這樣。”

這話說的不清不楚。喬月嬋沉得住氣,臉上沒有特別的神情,只是點了點頭。

喬老爺是重臣,這事交給太醫院,太醫院就用能靠得住的舊方,生怕出錯,一劑藥用下去喬老爺沒有任何好轉。

喬老爺燒的昏昏沉沉,御醫上前準備針灸,喬老爺忽然伸出手拉住那御醫的手,一下子坐起來,瞪著燒紅的眼珠不停地喊,“快拿神藥來,快……叫……方三邁……”

方三邁是有名的番僧,外面頓時一陣議論的聲音。

喬夫人臉色煞白,這麼多人聽到了老爺的話,日后要如何遮掩?旁邊的管事媽媽見了忙道:“奴婢這就去安排,讓那些人不要出去亂說。”

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人嘴是掩不住的,喬夫人鎮定下來,“還是給老爺治病要緊。”

可是該來的郎中全都來了,還有什麼法子。

喬夫人撩開簾子進了內室,看向滿屋子的郎中,“要不用楊家的方子試試,總不能看著老爺這樣熱下去。”

屋子里一片安靜,這麼多國手在場,竟然要去問楊家的孤女。可這時候誰敢攔著,攔著出了問題誰負責。

大家都看向太醫院院使童御醫。

如果現在答應要楊家來治,就等于將楊家治瘧的方子正式擺上廳堂。太醫院一直在找治瘧良方,每年上奏給朝廷都是——略有進展。

現在若是楊家獻出能治愈的良藥,太醫院的臉面要擺在哪里?皇上會不會斥責他們無能,竟然連民間的郎中也比不上。

童御醫心中浮起一絲不甘,“太醫院拿出了今年的新方,不如先用上看情形。”

周圍立即傳來附和的聲音。

喬夫人心里覺得奇怪,她為什麼放著御醫不信,要死死攥住楊大小姐不放。

喬夫人從喬老爺房里出來,沒有挽留楊茉蘭的意思,常大太太是聰明人,立即明白定是太醫院有了對策。

常亦宛心中一陣歡騰,今天要帶楊茉蘭過來,就是看楊茉蘭受挫出丑的。總不能楊茉蘭的笑話沒看上,反而幫楊茉蘭在御醫面前出風頭。

常大太太起身告辭,喬夫人親自將常大太太送去垂花門。

楊茉和常大太太母女分別上了馬車。

回到常家,楊茉去給常老夫人請安,常老夫人聽常亦宛說到沈郎中差點被送去官府,常老夫人看向楊茉,語重心長,“做郎中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要攤上官司,要不然你父親怎麼寒窗苦讀去科舉。”

楊茉微微一笑,不可置否,喬家這種中山狼豈是只會咬郎中。

常老夫人深深地嘆口氣。

從常老夫人屋里出來,楊茉回去看了會兒書,早早就歇下了。

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常家的大門就被敲開,喬家的帖子立即被遞進來,“我們夫人要見大太太。”

等到常家下人來請,喬夫人二話不說匆匆忙忙地直奔常大太太的院子。

常大太太迎出來,兩個人見了禮,喬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大太太,快……快讓楊大小姐用楊家的單方,救救我家老爺吧!”

常大太太微微一怔,安慰喬夫人,“您別急,我就陪著您去找茉蘭。”

楊茉才吃過飯,正要去院子里乘涼,意外地看到常大太太和喬夫人。

喬夫人臉色蠟黃,頂著黑黑的眼圈,顯然是一晚沒睡。

“楊大小姐。”

不等楊茉上前行禮,喬夫人先一步拉住楊茉的手,“楊大小姐,除了用冰水退熱,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用的法子我們都用的,可還是不見效。”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5 PM

第五十七章 灌腸(上)

要不是到了十分嚴重的時候喬夫人不會這麼早登門。

想必是御醫也沒有了法子。

喬夫人道:“大小姐去看看吧,若是不能治好,我們也不怨小姐。”

常大太太站在一旁如同入定了般,不肯說話。

太醫院都束手無策,誰有膽量去治喬老爺的病。

楊茉看著喬夫人,“退熱的法子也不是沒有……”

喬夫人的心一下子活起來,仿佛眼睛都在亮光。

常大太太輕聲道:“能不能好用?”

不等楊茉說話,喬夫人忙道:“沒關系……太醫院已經束手無策,好歹楊大小姐還有法子。”

太醫院真的束手無策了。常大太太目光閃爍,那麼楊大小姐若是治好喬老爺,連太醫院都要認同楊家的秘方。

楊茉換了衣服讓秋桐拿了準備好的藥箱,箱子里放著昨晚做出來的黃花蒿汁還有在閆家、常家治瘧癥記錄的醫案跟著喬夫人去了喬家。

喬老爺院子里聚滿了人,沈微言正聽幾個老郎中論方,忽然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沈微言轉過頭去,看到了頭戴幕離的楊大小姐,他心里豁然開朗,笑容也不知不覺爬上臉頰。

“楊大小姐來了。”

“真是膽大的女子,這時候也敢來。”

楊茉走進屋子,喬家下人端出去一盆盆冰水。

喬夫人將沈微言叫進屋子,“沈郎中給老爺用冰水擦了身,可是冰塊拿掉身上就又熱起來。”

沈微言看向楊茉,“和閆二爺的情形不大一樣。”

閆二爺是經血液傳染,不但癥狀輕也容易治愈。

楊茉讓秋桐將藥箱打開,拿出里面的黃花蒿遞給沈微言,“昨天我選出了些黃花蒿,一並拿來了。”御醫肯讓她用黃花蒿治病,她就要抓緊一切時間。

沈微言一陣欣喜,楊大小姐沒來之前他幾次要求用黃花蒿,太醫院卻不肯答應,現在楊大小姐來了,楊家的單方就可以用了。

“喬老爺現在是什麼情形?”楊茉低聲問沈微言。

“發熱,冰水不解,時有嘔吐,昨日脈洪大,到了晚上卻又細、緊,排黑尿,太醫院用了解表、補中益氣的方子,可是不見有效。”

楊茉聽著沈微言的話,進內室里看喬老爺,丫鬟不停地換著冰水,喬老爺卻依舊神志不清,楊茉看向沈微言,“看看喬老爺眼睛可發黃?”

沈微言忙上前查看,扯開眼皮,里面有些奇怪的發黃。剛才許多郎中都來診脈,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發黃,和尋常不一樣。”

楊茉看向喬夫人,“喬老爺之前可服過什麼藥?”

喬夫人這時候不敢再隱瞞,磕磕巴巴地道:“聽說番僧那里有治百病的藥粉,就……就……要來吃了些。”

沈微言眼睛一抬,想起喬家百般從他嘴里套出金雞納樹粉怎麼服用的事來。

屋里奇跡般的安靜。

喬夫人頓時覺得臉上無光。

楊茉半晌才道:“那些藥不能吃了。”

喬夫人忙道:“不敢再吃了,昨天開始就沒有再用。”

再吃下去,喬老爺就要死于金雞納樹粉,喬家不肯拿出藥來救人,自己卻被這藥折磨,說透了真諷刺。

金雞納反應停藥應該會慢慢有所緩解,當下最主要的是治惡性瘧疾,“需要大量的黃花蒿。”

喬夫人立即道:“我就讓人去找來。”

喬家下人將黃花蒿給喬老爺喂下,楊茉轉身看向沈微言,“有沒有用過別的退熱的法子?”

沈微言搖頭,“都是用藥劑。”

其實臨床上還有一個方法,楊茉低聲道:“《千金要方》里有記載,煮鹽湯以竹簡灌大孔中。”

聽到這話,沈微言一怔,半晌才道:“是……是有這種法子……可……沒有用過這樣的方法退熱……”

其實很多藥經過消化液破壞,藥效都會減弱,口服吸收效果也不好,所以臨床上有人嘗試用灌腸的方法治惡性高熱。

現在古代沒有解熱鎮痛的西藥,只有用現代研究出來的先進醫療措施來達到想要的結果。

她也是找了一晚上才在《千金要方》里找到類似的記載,千金要方里說的灌大孔,指的就是灌腸。

至于沒有現代的醫療器械,用竹簡……大約也能做到,只不過喬老爺難免要受些活罪。

“那,”沈微言結結巴巴,“給什麼藥呢?”

現代都是給冷過的退熱中藥,或是鹽冰水,“應用解表的方子。”

楊茉說完看向沈微言,“我不方便出去說,你敢不敢去前面和御醫說清楚?”

沈微言表情有些掙扎,對于沒用過的方子,他不能理直氣壯地拿出來用,可是想到楊大小姐來喬家為他爭辯,臉色漸漸平淡下來,“我……我去說。”別說有古籍可以拿出來論辯,就算沒有,他也會全力去爭。

沈微言抬起頭,“楊大小姐放心。”

沈微言去側室里,楊茉站在門外聽里面說話。

“什麼?”屋子里反應激烈。

“這是哪里來的方法?別拿千金方來說,那是治腹脹的方子,怎麼能用來解表?這簡直就是頭痛醫腳。”

屋子里傳來沈微言的聲音,“喬老爺高熱不退……可還有良方?難道就眼看著喬老爺這樣……不再想法子醫治?”

楊茉不禁一笑,沈微言終于也會反駁了。

“說的天花亂墜,還是沒有把握治好。”

沈微言半晌從屋子里出來,一臉歉意,他不能說服屋子里的郎中。

“還是請喬夫人決定,”楊茉看向沈微言,“若是喬夫人答應,就要你去醫治。”至少御醫和郎中沒有堅決反對。

沈微言點頭。

楊茉想了想,“一會兒喬夫人不免要問你具體如何去做,你可要想好了,向喬夫人要竹竿和水囊,將煎好的藥用冰水鎮涼,加入水囊中,另一邊連在竹竿上。”

沈微言頻頻點頭,“我……知道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6 PM

第五十八章 灌腸(下)

楊茉半晌才決定了治療方案,先用草木灰泡成堿水讓喬老爺喝下去,然后用冰鹽水給喬老爺灌腸降溫。

灌腸需要保留一刻鐘排出,反復進行,才能有效。

沈微言完全聽明白之后向楊茉復述了一遍,這才出去和喬夫人要治療用的東西。

喬夫人這時候已經是萬分驚訝。

側室里的御醫走來走去,郎中們交頭接耳地議論,最終有人忍不住要去看沈微言到底要怎麼治喬老爺。

灌腸的方法比起楊大小姐用瘧病治閆二爺的楊梅瘡好似更容易讓人接受,可是竹竿找好了,接上裝了冰鹽水的水囊,這東西讓人看著觸目驚心。喬夫人想到這些要用在喬老爺身上,渾身汗毛不由地豎立起來。

旁邊的媽媽也道:“這樣能不能行,老爺身子金貴怎麼受的住。”

喬夫人哆嗦著嘴唇,“那你說怎麼辦?”

管事媽媽張開嘴又閉上,現在只要能治好老爺,都要試一試。

沈微言凈了手和幾個郎中一起進了內室,拿起竹竿來,沈微言不禁有幾分的恍惚,要是放在從前,他一定不敢相信,有一日他會做這樣的事。

喬家下人將喬老爺按住,沈微言試探著將竹竿塞進喬老爺的谷道,做起來才知道比想象的要難許多。

竹竿遇到阻力,沈微言有些不敢下手,好在喬老爺燒的迷迷糊糊沒有任何表現,沈微言又用了力氣,床上的喬老爺忽然嚎叫一聲,頓時漲紅了臉睜大了銅鈴般的眼睛。

好在沈微言沒有將手松開,這才沒有前功盡棄。

聽到屋子里的聲音,童御醫皺起眉頭,他不是不認識楊家人,楊秉正在京城的時候他們也在一起喝過酒論過醫道,他從來沒有覺得楊秉正在醫術上有多少才能,楊家雖然是杏林世家,在他眼里卻已經沒落了,不過是打著醫術的幌子做藥材生意罷了。

可是楊大小姐開始從內宅里走出來,一切都變了似的,楊家的秘方變得這樣奇怪。童御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走進內室,撩開帳幔看到沈微言正用手捏水囊。

童御醫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花白的山羊胡子在下頜一翹一翹,哪有灌入這麼多鹽水的。

沈微言終于將水囊里的鹽水都擠出來,轉頭吩咐下人,“將沙漏拿出來,要一刻鐘才能排出去。”

沙漏擺在矮桌上,沈微言道:“再接著去準備冰過的鹽水。”

童御醫瞪大了眼睛,還要來?

草木灰泡好的水喝進去,一袋冰鹽水從谷道送進去,喬老爺開始上翻白眼不停地打哆嗦。不過身上的熱度仿佛真的退了一些。

沈微言將喬老爺的情形告訴楊茉,“現在好了些。”

好了些,卻不能大意,楊茉道:“還要接著做治療才行,免得再熱上來。”

側室里郎中們也在議論紛紛。

“用了楊家的方子真的見效了。”

“真的是治瘧良方啊,”有人忍不住道,“日后只要有黃花蒿就能治瘧癥了,楊家真是不一般,百年杏林之家是我等比不上的啊。”

童御醫皺起眉頭,咳嗽了一聲,屋子里登時安靜下來。

不知是誰在外面說了一聲,“閆閣老和宮里的內侍來了。”

童御醫登時站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閆閣老和內侍進了院子,身邊還跟著一個番僧,童御醫認出來這個番僧就是喬老爺喊過的方三邁。

幾個人徑直進了側室,待到屋子里其他郎中退了出去,閆閣老才坐下來,看向童御醫,“喬大人的病如何了?”

童御醫嗓子略有些緊,“用了楊大小姐的方子,似是有些好轉。”

閆閣老點點頭,“皇上讓公公來問喬大人幾句話。”番僧招認,喬老爺早就知曉那些神藥,所以喬老爺得了瘧癥便讓喬家下人去找番僧拿藥。

童御醫道:“恐怕還並不是很清楚。”

那內侍看準時機忙道:“不然咱家還是等喬大人病好之后再過來,若是問不清楚咱家也不好向皇上稟告。”

閆閣老看向恭敬回話的張公公,現在這種情形,內侍巴不得問不出話來。

張公公不等閆閣老說話,忙提起另一件事,“楊大小姐可在?閣老還是先問楊大小姐那治瘧的秘方從何而來,咱家也好回宮復命。”

閆閣老看向童御醫,“楊大小姐可在?”

童御醫立即道:“在,”說著看向身邊的下人,“愣著做什麼,快去請楊大小姐。”楊大小姐雖然能治瘧癥,可若是在內侍面前說話有錯漏,不但拿不到功勞說不得還要獲罪,到那時候太醫院將治瘧的方子整理好供給皇上,就算沒有太醫院的功勞,也不至于會被責問。

喬家的下人將宮內來人的事稟告給楊茉。

內侍是來問她拿出的治瘧秘方。

沈微言跟著楊茉站起身,“我也跟著大小姐過去,萬一有什麼問的……”

朝廷都會挑最要緊的問,對治療過程不會感興趣,政局上她雖然懂得不多,可大約知道閆閣老和馮黨的角逐。

“是楊家方子的事,不會問到別的,”楊茉說著看向沈微言,“你留下來照應喬老爺,外面還有不少人在看著。”這關系到日后黃花蒿的方子能不能順利推行。

楊大小姐沒有半點慌亂,眼睛里反而露出輕松的笑容,再想及自己剛剛手忙腳亂的模樣,沈微言不禁臉上一片赫然。

楊茉跟著下人去了側室,走到屏風后,楊茉向閆閣老等人行禮。

屋子里的內侍先道:“咱家也是替朝廷問話,楊大小姐拿出的方子頗見成效,不知這方子是從何而來,可是楊家一直就有的。”

內侍的話聽起來只是例行公事問問清楚,實則這話有幾重的意思,楊茉抬起頭道:“之前說這是楊家的秘方,實則,是我說謊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7 PM

第五十九章 輕松

聽到楊大小姐的話,閆閣老露出幾分擔憂,童御醫皺起的眉毛松了些。

之前扯謊是楊家的秘方,只是為自己的醫術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要她能順利地拿起藥箱治病,就算被追究起來她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何況這次給喬老爺治病,她心中早就有了準備,朝廷能重視用黃花蒿治瘧病,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楊茉停頓了片刻才低聲道:“這方子是先父在世的時候將古籍中所有治瘧癥的方子,才找到了黃花蒿,又發現煮過的黃花蒿沒有效用,就用了鹽浸的法子……本想等到楊家藥鋪的坐堂郎中一起來試成效,那年楊家卻出了事……妾身也是因此病了三年,恰好閆家有下人患了瘧病,妾身才敢將先父的秘方拿來試一試。”

但凡新方子都要給病患用過效果顯著才能流傳,楊大小姐這話也合情合理。

“楊大小姐這般年紀,卻記得這麼多楊家的秘方,實在不易。”內侍聲音略低沉中帶著尖利,聽著刺耳。

“妾身從小喜歡醫術,先父怕妾身資質愚笨,不敢出去張揚,生怕惹人笑話。”楊茉十分恭謹地回答。

內侍一頓似是在思量什麼,片刻道:“楊家長輩太過自謙了,楊大小姐的聰穎別說大周朝,這世間恐也是少有的。”

聽著是在誇獎她,里面卻有意味深長的話。楊茉假裝聽不懂,笑著行了禮。

內侍道:“咱家還要去看看喬侍郎。”說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屏風后的楊茉。

童御醫陪著內侍一起去看喬老爺,閆閣老不知在思量什麼,半晌才看向楊茉,“京郊又發了瘧病,黃花蒿能否將止住瘧癥蔓延?”

理論上,黃花蒿比奎寧效果好,可是她用的黃花蒿卻不是經過提純的,不知道大面積使用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楊茉抬起頭來,“可以試一試。”

閆閣老心中不禁誇贊楊大小姐,不但有善心也有膽色,不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曾驚慌失措。

閆閣老頓了頓,“上次你說想要重開保合堂藥鋪……你父親的案子本不該牽連你祖父母……若是這次你楊家的秘方為朝廷立下功勞,我也能借著這件事向皇上說明。”

也就是說有機會拿回保合堂,楊茉眼睛里閃過一絲笑意。保合堂並不大,卻是楊家開了百年的藥鋪,真的能回到她手上,她也不算白做一回楊家子孫。

童御醫剛上前撩開內室的簾子,喬家管事便迎了出來。

管事媽媽上前行了禮,輕聲道:“大人還是遲些進去,”說著臉上一緊,“老爺忍不住失禁了,里面正在收拾。”

喬家下人這樣說,內侍仿佛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不自然地皺了皺眉,“喬大人可好些了?”

管事媽媽回稟,“好多了,老爺已經能說話……”

話音剛落,內室里頓時傳來喬文景的慘叫。

童御醫神情悲憫,側頭和內侍耳語,“公公是沒瞧見,里面用來給喬大人治病的東西,看著都駭人。”

童御醫越這樣說,內侍就越想過去看,等到下人換了污物,內侍迫不及待地進了內室。

沈微言正向喬老爺谷道里灌中藥,喬老爺已經被折騰的脫形,竹竿插進去的時候,白白的屁股夾了夾就無力地放開。

內侍見慣各種古怪稀奇,可也經不住去看,走上前兩步,看到喬文景的屁股又紅又腫,顯然是受了不少的折磨,

“喬老爺您可要保重身體啊。”

聽到皇上身邊內侍的聲音,喬文景艱難地抬起眼皮,想到他如今的窘態,想要遮掩,卻渾身無力。

一定是馮老在皇上面前替他說了話,皇上才讓內侍來探看他。

喬文景心中一暖。

“皇上讓咱家問大人。”內侍低聲道。

喬文景整個人暈暈沉沉,下意識地點頭。

“大人是不是早就知曉番僧那里有治瘧病的神藥?”

沈微言聽到內侍打扮的人問到了神藥,不禁手一抖,將水囊捏的重了些。

喬文景正被內侍的話嚇得魂飛魄散,沒想到皇上會親自過問,正不知要如何回答,下體頓時感覺到徹骨的冰涼,隨著那些液體從屁股流進來,又是一陣針扎般的疼痛,喬文景只覺得肚子絞痛,一張嘴肚子里的藥“噗”地一下噴出來。

內侍驚地連連后退,掏出一塊帕子掩住口鼻,一陣疾走徑直出了門。這次他算是從喬大人身上看到了瘧病的可怕,“這……這……還能活嗎?”內侍哆嗦著手。

童御醫道:“公公不知道,喬老爺都已經便黑尿,不是太醫院的方子沒用,實在是病的太重。”現在雖然不燒了,可眼見成了脫證,能不能好轉誰也不知曉。

若是這樣也能治好,那不是扁鵲再世。內侍連連搖手,“咱家這就回宮,讓宮中提早防范,”說著想起什麼,忙看向童御醫,“太醫院可有防病的法子?”

藥是有,可是卻沒效用。

童御醫還沒說話,內侍抬眼看到喬夫人帶著下人捧了熏香過來。

內侍上前行禮,喬夫人忙回過去。

下人退到一旁沿著屋子窗下熏藥香。

喬夫人和內侍在一旁說話。

“府里這是在做什麼?”

喬夫人立即道:“楊大小姐說,防好蚊蟲,瘧病就不會傳給旁人。”

又是楊大小姐,內侍轉頭看向童御醫,童御醫翹了翹胡子,沒有說出話來。

內侍看著忙碌的喬家下人,半晌道:“果然是這樣,咱們大周朝可有福了。”

內侍話音剛落,穿著青色半臂的管事媽媽出屋向喬夫人稟告,“夫人,老爺的尿不是黑色的了。”

楊茉在屋子里也聽到消息,喬老爺的黑尿熱是服用奎寧引起的,大多數情形下一兩日可以糾正,現在看來留下后遺癥難免,不過性命大約能保住。

“小姐,”旁邊的春和想到剛才閆閣老的話就害怕,“閆閣老的意思,是不是要小姐去京郊治瘧?”

楊茉沒有回答春和的話,反而看向窗外,“保合堂就要拿回來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8 PM

第六十章 驚馬

喬老爺的病情轉好,楊茉跟著喬夫人去后宅歇著。

剛走進月亮門,喬月嬋迎了出來,見到喬夫人,喬月嬋顫著聲音道:“父親好些了嗎?”

喬夫人點了點頭。

喬月嬋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卻走了幾步眼睛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旁邊的下人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周圍一下子亂起來,下人七手八腳將喬月嬋抬去內室里。

喬月嬋身邊的丫頭哭著道:“小姐一直在給老爺祈福,幾天都不肯吃東西。”

喬夫人眼淚頓時落下來,拉住喬月嬋的手,“你若是有事,我要怎麼辦?快吃些東西,也能好起來。”

喬月嬋安慰地看向喬夫人,“女兒現在好多了,母親安心,”說著頓了頓,“父親的病真的好些了嗎?”

喬夫人頜首。

喬月嬋眼睛里的淚水頓時落下來淌在頰邊說不出的動人,“剛才我在佛前許了心願,只要父親能好,我就抄百日佛經……”

喬夫人慈祥地看著女兒,“可見佛祖被你的孝心打動了。”

屋子里喬夫人和喬月嬋哭成一團,外面楊茉才喝了杯茶就聽到喬家下人來稟告,“常大太太和常家小姐來了。”

喬夫人忙擦了臉迎出去。

常大太太很是關切喬老爺的病,“有沒有起色。”

“多虧了楊大小姐的秘方,老爺才好些了。”

真的是楊家的秘方。喬夫人仔細地看過去,常大太太顯得有些驚訝。

“沒想到這孩子,真的會治瘧病,”常大太太握緊帕子,“在家中我還一直擔憂……”

常大太太真的不知曉楊大小姐手中有治瘧病的秘方,喬夫人半信半疑,要知道楊家出事之后,楊老夫人將楊家所剩的祖產和楊大小姐一並托付給了常家,之后她在常家見過那些東西,並沒有看到什麼治瘧病的單方。

常大太太對喬夫人的目光不躲不避,好像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當年楊家出事,常大老爺可是生怕受牽連,立即就找到了老爺,楊家許多事還是常大老爺說給老爺聽的,喬夫人目光閃爍,就是因此他們才和常家有了往來。

常大太太道:“茉蘭小時候是不喜歡學醫術、藥理的,楊老夫人不知道和我們老夫人說了多少次,楊家若是沒有個男丁,說不得家中的醫術就要失傳了,我們老夫人將茉蘭當親孫女般看待,也從來不知曉茉蘭喜好這些……茉蘭在家中給亦浙治病,我們還嚇了一跳,哪知道茉蘭還會治楊梅瘡……”

常大太太沒有直說,話里卻很清楚,楊大小姐的醫術也讓常家十分驚訝。

說話間,喬夫人和常大太太進了屋。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楊茉常大太太露出慈祥的神情。

楊茉站起身來向常大太太行禮。

常大太太道:“快坐下歇著,忙了一整日,恐是累了。”

楊茉坐下來,常大太太看向常亦宛,“陪著你妹妹說話,我去看看喬小姐。”常大太太親切的表情下,連耳垂上的碧璽耳飾也透著柔和的光。

常亦宛坐下來和楊茉說話,常大太太這才和喬夫人一起進內室看喬月嬋。

喬月嬋剛喝了廚房送來的湯水,臉色稍好了些,見到常大太太急著起身。

“快躺下,”常大太太快走幾步上前,“才幾日不見,大小姐怎麼虛弱成這樣。”

喬夫人嘆氣,“都是為老爺傷心,才會這樣。”

常大太太深深地看了眼喬月嬋,“喬小姐可真是有孝心……卻也要保重身子,別這樣熬壞了。”

“誰說不是。”喬夫人拿起帕子擦眼角。

“都是我惹母親傷心了,”喬月嬋嘴唇蒼白,“父親病倒了,我也是一心想著幫忙,”說著頓了頓,“比起楊大小姐,我真不如,楊大小姐家中落敗,卻還能將長輩傳下的藥方記得清清楚楚,將來定能重振家門。”

喬小姐羨慕楊茉蘭的話,讓常大太太不由地深思,楊茉蘭小時候還性子溫婉,自從病愈之后卻和從前不同了,並不肯聽她的話,連老夫人也要反駁,這樣下去,只怕是誰也管束不住楊大小姐。

常大太太想著抬起頭看喬月嬋,喬小姐大方有度,禮貌周全,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常大太太想到這里,“文正公世子爺的病怎麼樣了?”

喬夫人聽到這個,臉上露出抹黯然的神情,“聽說還是行動不便。”

常大太太也跟著喬夫人悲秋,“改日我和夫人一起去清華寺燒柱香,盼著這些壞事早點煙消云散。”

常大太太從內室里出來,喬夫人讓下人去準備馬車,然后走到楊茉身邊,“天色不早了,我讓人先將楊大小姐送回去,明日再請大小姐過來。”

喬夫人對楊茉蘭親切的模樣,讓常亦宛皺起眉頭來,她側頭去看母親,眼睛里一片黯然,仿佛受了委屈。

常亦宛跟著常大太太一起上了馬車,喬家人將禮物也奉上來,常亦宛掀開簾子去看,喬家下人將一只盒子恭敬地送到楊茉蘭的車上。

那盒子里裝的是什麼?銀錢還是禮物?常亦宛覺得眼睛發熱,放開簾子,“母親,你也不管管楊茉蘭,她一個孤女能有今天,還不是靠我們常家,楊家一個小族,又獲罪被抄家,我們不收容楊茉蘭,楊茉蘭說不得早就流落街頭,現在她才能將楊家的方子拿出來,到處招搖。”

“我們家就是對楊茉蘭太好了,才讓她任意妄為,”她從前還將楊茉蘭當做手帕交,沒想到楊家這麼多秘方,楊茉蘭的都沒透露一句,常亦宛想起就心中沉悶,“真是人心隔肚皮,平日里她那些溫婉都是裝出來的。”

常亦宛話說到這里,平穩的馬車忽然一歪,常亦宛整個人撞到車廂上。

常大太太也被嚇了一跳,堪堪穩住心神,拉起旁邊的常亦宛,低聲問外面的下人,“怎麼回事?”

跟車的婆子驚聲道:“不好了,楊大小姐的那輛車……似是馬匹受驚,拽不住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09:59 PM

第六十一章 他是誰

楊茉聽得外面的車夫大聲喝叫馬匹,緊接著馬車飛快地向前沖去,楊茉忙伸手扶住車廂,秋桐想要上前攙扶楊茉,卻站起身卻差點跌倒,外面是婆子驚呼的聲音,車廂里亂成一團。

車夫喊叫的聲音不絕耳,可是馬車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跡象。

常亦宛眼看著楊茉蘭的馬車從眼前馳過,心里忽然一喜,真是樂極生悲,楊茉蘭接到喬家的禮物正在興頭上,卻一下子出了這種事,她慶幸跟著母親來到喬家,正好看到這一幕好戲。

這樣下去,楊茉蘭不死也會被嚇破了膽,常亦宛冷笑,還給別人治病,接下來要救救自己才對。

車夫沒有攥住韁繩,一下子被發瘋的馬甩了下去,馬匹沒有了阻礙跑的更快了,楊茉好不容易攥住了車窗的簾子,剛要撩起來看看,馬車豁然一頓,她整個人差點飛撲出去。一陣馬匹嘶叫聲傳來,馬車卻漸漸停了。

楊茉將簾子掀開向外看,馬車前站了個生的濃眉大眼的黑臉男子,生生地將發狂的馬匹按住,轉眼間那人已經將套馬的繩帶扯開,發瘋的馬前無去路頓時調轉了頭向后跑去。

楊茉剛要仔細看那男子,卻轉眼間那男子已經用手上的木棍將車支好,轉身走進人群中。

緊接著是馬車后有人大聲驚呼,瘋馬直沖向常大太太和常亦宛坐的馬車,車夫慌忙駕車躲閃,卻還是被那匹瘋馬撞到,常家的馬也因此受驚撒開四蹄向前跑去,車廂里傳來常亦宛驚呼的聲音,常家跟車的下人驚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高呼著去追車。

常家的馬車一直跑到城西門才停下。周圍的行人都聚在一起看熱鬧,熙熙攘攘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常家下人好不容易追上車,打開車廂一看頓時驚慌,常亦宛發鬢散亂臉色煞白,緊緊地捂住頭癱在車廂地板上,常大太太也跌坐在那里,神情驚魂未定。

“快……回府……”常大太太反應過來吩咐下人。

常亦宛卻慌亂地搖頭,瑟瑟發抖,“不……我不坐這輛車了……我……我……”說著就要向車廂外走去。

道路兩邊都是看熱鬧的人,這樣出去不是失了名聲。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一把拉住驚慌的常亦宛。

常亦宛沒有站穩重新跌了回去,腿碰到落在地上的花瓶,頓時被硌的生疼。在眼睛里打轉的淚水也一下子流下來,剛要說話,常大太太卻撩開了車簾,“你怎麼連茉蘭也不如?”

楊茉蘭的馬車停在那里,沒有半點的動靜。跟車的婆子在車廂外說了幾句話就向這邊走過來。

常亦宛不禁驚訝地張大了嘴,楊茉蘭向來性子軟弱,怎麼剛才經過這樣的變故,還能這樣從容,只是安靜地等在那里,打發下人過來問情況。

“是誰……是誰救了楊茉蘭。”常亦宛回過神來。更讓她驚訝的是剛才的一幕,是誰將瘋馬扯開,救下了楊茉蘭。

常大太太看向外面的下人。下人忙道:“奴婢剛才也沒看清,那個人已經走了。”

誰能攔住瘋馬還能徒手將栓馬的繩帶扯開,馬車走的是京中的大路,路上鋪的平整,加上馬車來回碾壓。什麼樣的力氣能將木條深深地插在地上,架起了馬車。

“說不得是過路的人。要不然怎麼沒留下說一聲就走了。”下人低聲道。

過路的人?這樣巧合?偏偏是茉蘭馬車失控那人就出現在這里。常大太太聽著下人的話,皺起眉頭來,過路人不會走的這樣匆忙,只有故意隱瞞身份才會如此作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常大太太平靜地吩咐下人,“將馬車牽過去,讓楊大小姐上車,我們先回府再說。”

下人應了一聲,常大太太整好衣裙坐在車里,看向身邊的常亦宛,“一會兒問問你妹妹有沒有受傷。”

常亦宛嘴唇哆嗦著,十分不情願,卻在常大太太注視下,點了點頭。

楊茉彎腰走進車廂,看到的就是常亦宛扭曲的表情,不陰不陽地開口問,“妹妹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楊茉揚起秀麗的臉頰,身上的衣裙十分平整,“我沒事,姐姐呢?”

被這樣一問,常亦宛覺得撞到的地方更加疼起來。

下人小心翼翼地將馬車牽到常家,常老夫人已經聽到消息,吩咐常二太太在垂花門將常大太太等人接進門。

大家沒有來得及換下衣服就去了常老夫人屋里報平安。

常老夫人招手讓楊茉在身邊坐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馬怎麼就驚了?”

楊茉搖頭。拉車的馬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滿京城望過去,馬車出事不過是一兩件,今天卻被她趕上了。要麼是有人有意安排,要麼是她太過好運,不但驚了馬還正好被人救下。

“救茉蘭的人可認識?”常老夫人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搖頭,“若是相熟的人定會來說一聲,老爺也打聽了,並不知曉誰家人有這種本事。”能攔住一匹瘋馬,聽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要不是眼見為實,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

常老夫人道:“那就怪了,既然救了人,怎麼還不聲不響地走了。”

個中緣由她也想知道,既然常家這樣感興趣,她就等著常家查出來。楊茉起身告退,回屋子里歇著,剛梳洗換了衣服,楊名氏帶著瑩姐過來說話。

“聽說路上出了事,可是常家搞的鬼?”楊名氏也不繞彎子徑直道,“現在大小姐出了事,常家就坐享其成,既不用將婚事作罷又不用將楊家的財物退出來。”

馬車一出事,楊茉就想到了這一層,若是常家的安排,這步棋走的可謂十分高超,出事的是喬家的馬車,她去給喬老爺治病,誰也不會想到喬家會來害她,喬家往前可以徑直出城,不早早將馬車攔下來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常家下人不及時將她找到,就算她沒有因此喪命,她的名聲也會受損。

楊名氏越想越生氣,“大小姐不用管,我去找常家問清楚,還有那個喬家,是不是也幫著常家一起欺負小姐,都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嬸子不用著急,”楊茉抬起頭看楊名氏,“到底是不是有人害我,很快就能弄清楚,既然開了頭定然還有后招,我們只要等著看就是。”她從前怕常家,是因為一心想要嫁給常亦寧,現在常家還能用什麼來牽絆她。

楊名氏點了點頭,謹慎地向周圍看看,這才低聲道:“保合堂旁邊的那間店鋪我們去問好了,租金是一年一百兩銀子。”

保合堂不能拿回來,她就準備在旁邊開藥鋪,“嬸子明日去和店鋪的老板將文書寫了。”

楊名氏皺起眉頭,“那租金怎麼辦?”

“和店主說,租金少不了,讓他來常家拿。”楊家的錢都在常家手中,不找常家要找誰。

楊名氏眉毛一抬,臉上有了笑容,“我是早就想到這個,就怕小姐不肯下決心。”

楊名氏的直率性子,旁邊的秋桐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說,會是誰?”常老夫人將屋子里的人遣下去和常大太太說話。

不管誰救了楊大小姐,總歸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件事。

“看起來不像是一般人,”常大太太道,“仿佛是有意等在那里的。”說到這里常大太太眼皮一跳。

是真的有人插手楊大小姐的事了,想到這個常大太太就覺得心里不舒服,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那個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別是京里的達官顯貴。”常老夫人忽然道。

常大太太面無表情,常亦宛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雖然這里是京城,也沒有那麼容易遇到真正的顯貴,楊茉蘭不過就是去過閆家和喬家罷了。

說了會兒話,常老夫人要歇著,常大太太安頓好了常亦宛才回到房里梳洗,常大太太反復思量今日的事,連常亦寧進屋都沒有發覺。

“母親。”

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常大太太一跳,忙將手中天青色的茶盅放到桌上,“怎麼回來的早。”

常亦寧清澈的眼睛中閃動著溫潤的光,“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大太太看著兒子,“你是問茉蘭的事吧?是馬突然受了驚,總算是沒有傷到人,”說到這里,常大太太微微一頓,半晌抬起頭來,“寧兒,你沒有覺得茉蘭變了許多?”

母子四目相對,常亦寧從容的神情中似是起了許波瀾,轉眼間卻消失殆盡。

“從前是茉蘭歡喜你,迎合你的好惡,現在倒是你還能不能看透她?”常大太太說著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知救茉蘭的人是誰,你祖母問她,她也不肯說。”

“寧兒,茉蘭的心思如今已經不在你身上了。”

常亦寧的眼神異常沉靜,如同戴著一張面具,表情羅列在上面,說不出的僵硬。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02 PM

第六十二章 不要你

常大太太嘆口氣,“我原本想著,楊家出了事,我說什麼也要成了這門親事,對楊老夫人也算有個交代,可如今……沒想到茉蘭倒是另有打算,”說著頓了頓,“你祖母也勸說過,那孩子,竟然說要讓你入贅。”

常大太太抬起頭來看兒子,兒子從小就聰敏,閆閣老就說過看似隨性,卻胸懷遠大,是個有志向的后輩,就算兒子喜歡這門親事,也不會用自己的仕途來換。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總不能去求茉蘭,娶妻娶賢,茉蘭既然沒心思留在常家,強求也是無益,我事先告訴你,是怕你聽到閑言碎語,心里未免不舒服。”

常亦寧的表情淡淡的,只是微微神往,“母親有沒有問過為什麼?”

常大太太哂笑一聲,“論親近,我還能閉上你祖母不成,你祖母說了都沒用,我去也無濟于事,當年你大哥成親時,你祖母和嬸嬸去羅家求娶,那是經過了長輩,現在我們和楊家有口頭婚約還如此,你讓我還怎麼辦?”

“還是要以前程為重,你說呢?”常大太太仰起臉來看兒子。

常亦寧沒有做聲,拿起桌上的茶來喝。

“說不定茉蘭是結識了比我們家更好的人。”常大太太始終不能放下今天的事。

常亦寧的嘴停在茶碗邊,半天沒有動。

母子兩個說了半天話,常亦寧才從常大太太房里出來,外面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常亦寧走到青石板路上,耳邊響起“咕咕”的聲音,常亦寧看過去,兩只鴿子飛到他身邊用黑豆般的眼睛側頭看著他。

“大約是餓了。”跟過來的小廝桃符低聲道,伸手進懷里掏出一只小木桶掏出些黍米撒在地上。兩只鴿子忙湊過去吃起來。

“奇怪,這鴿子怎麼不出去偷吃了。”桃符伸手去碰吃米的鴿子。

楊茉蘭住進常府之后,常亦寧養的幾只鴿子就愛飛去楊茉蘭院子里吃食,楊茉蘭的兩個丫頭總是刻意在院子里留米,現在楊茉蘭醒過來,經常出府忙碌,大約兩個丫頭也忘記了這件事。

畜生也很聰明,知曉沒有了吃食,如何也不肯飛過去了。

和他有關的事,楊茉蘭全都不在意了。

“爺。咱們是不是去書房?”

清凈的時候他喜歡讀書或是聽往來小友論論權謀。

常亦寧看著旁邊的翠竹發呆,“走一走吧!”

桃符有些驚訝,卻不敢多說話。跟著常亦寧在園子里散步。

常亦寧不知不覺地走到內院,轉頭看去,粉紅色強的院子大門沒有關,花墻里一個女子靠在椅子上乘涼。

楊茉聽秋桐笑話,微閉著眼睛感受著陣陣清風。大約過一會兒就要下雨,所以難得涼快些。

秋桐、春和兩個丫頭從屋子里出來就一直說說笑笑。

楊茉聽著,習慣地輕敲手指。

“五爺。”

聽到身邊的秋桐叫了一聲,楊茉睜開眼睛。

享受片刻悠閑的少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如此的寧靜。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椅背,這些都是楊茉蘭的習慣,認識一個人許多年。雖然見面不多,卻對她的動作、笑容都有幾分的熟悉,他不用懷疑就知曉,眼前的人是楊茉蘭。

可是某些地方又不像楊茉蘭。

楊茉抬起頭看常亦寧,穿著淡藍色的長衫。嘴唇輕抿,臉上那份優雅和從容無論走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這份風姿還沒有誰能及得上,所以才讓他在京中才子中久負盛名,滿腹學識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清高。

常亦寧幾步走到楊茉身邊,秋桐、春和互相看看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常亦寧聲音柔和,“姨祖母點頭才讓我送了印章給你,既然長輩應允,終身相托,何故要改了主意?”

上次只是含含糊糊地問她,這次卻說得清楚。

從前她以為常亦寧是個君子,他的諾言總會兌現,前世種種在眼前流過,原來不值一提。

“五爺雖是前程似錦,妾身也有自己的打算,從前是無憂無慮,而今也算是懂了些塵俗,在家中靠的是父母、長輩,家破了就要依仗自己。”

常亦寧看向眼前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沒有了從前的拘束,見到他眼睛里再也沒有了從前一目了然的歡喜,而是清澈的只能讓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從前知曉她喜歡他,他從不曾多想,到底有多喜歡。

可是現在,明明看不到絲毫情義,這張清秀的臉頰卻時時浮現在他眼前,讓他覺得驚訝,本來是很篤定的事,卻一下子變了,他不得不去想到底是為什麼。

常亦寧出奇的鎮定,聲音也格外的從容、溫和,“你想要重開楊家的藥鋪,我會和祖母說,讓家中長輩點頭同意。”

楊茉從來沒想過常亦寧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那是因為穿越到這里之后,她很少想起常亦寧。

楊茉搖頭,“我是要依仗自己,不是再托付別人。”

依仗自己。這樣的話,仿佛是在諷刺所托非人,又仿佛是不在意他的讓步。真的連他做出改變也不能挽回?

常亦寧臉上倒露出笑容來,母親的話重回他耳朵里。

難道要我去求她。

“茉蘭,你可想好了,外面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畢竟是一個弱女子,留在常家再不濟還有這個門庭庇護你。”

楊茉臉上露出笑容,“五爺也不用費心,只要讓我自立門戶,我有辦法撐起楊家。”

她自信中帶著許輕視,不禁讓常亦寧目光一深,“真的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不願。

楊茉抬起頭向常亦寧露出欣然的笑容,這已經足以代表她要離開常家的心情。

如此暢快,如此期盼。

面對她選擇,她竟然一點都不猶疑。他真的這樣不堪?

楊茉向常亦寧行了禮,轉身走進屋子。

常亦寧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半晌才轉身向外走去。

站在一邊的桃符忙跟了上去,“五爺,楊大小姐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對五爺。”

常亦寧不說話,桃符忙低下頭閉緊了嘴。

五爺出去做客,那些小姐還隔著屏風偷看五爺,誰會對五爺這樣冷聲冷氣,不理不睬。走到哪里五爺的婚事都讓人咋舌,竟然要娶一個罪官之女。

沒想到,這門親事不成,是因為楊大小姐要悔婚。

怎麼有這樣傻的人。傻到五爺親自去說,她也不肯改變心思。

楊大小姐出了常家一定會后悔。走出這個大門,再想回來就不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楊茉起床去給常老夫人請安。

常老夫人將楊茉讓到旁邊坐下,“三丫頭昨天受驚嚇,今天就病倒了。”

以常亦宛的性子,被嚇了一跳,定要在床上躺兩天才能將精氣補回來。

下人奉了茶上來。

楊茉才端起了茶碗。陳媽媽快走幾步進了屋,向常老夫人和楊茉行了禮,“是楊家的族老來了。”

楊家的族老?

常老夫人有些驚訝,“不是說好了年底才會過來?”

陳媽媽道:“可不是,門房嚇了一跳,忙打發人進來傳話。也不好將人這樣擋在外面,可是又看著面生,誰也不敢拿主意。”

常老夫人皺起眉頭。“和大太太說一聲,讓她去看個究竟,都是親戚怎麼好讓人在外一直等,這不是失了禮數。”

楊茉放下茶碗去看常老夫人,老夫人好像真是一點不知曉的模樣。真是奇怪了,昨天她差點被瘋馬帶出城去。今天楊家長輩就找上了門。要說不是常家安排了昨日的事,怎麼對得起常家上上下下的心思。

陳媽媽急急忙忙地出了門,不多一會兒常大太太也趕過來,“是拿著族譜過來了,與茉蘭家這一支相比,算是旁支。”

不知道是從哪里請來的旁支,她能想到請楊名氏,常家也能想到請旁支的族人,不過,常家請來的是族老,只要是同族同姓氏,她就要當做自家長輩尊敬。

“人呢?可請進府了?”

常大太太點頭,“這就進府。”

“安排到我院子里相見,”常老夫人站起身將陳媽媽叫來,“快去收拾堂屋。”

常大太太應一聲,忙下去安排。

楊茉跟著常老夫人去了堂屋里等著,不多時候,只見兩個穿著青色半臂的丫鬟攙扶著一位頭發蒼白,駝背瘦小的老太爺上了臺階,長途跋涉而來,所有人看起來都有些風塵仆仆。

常家下人將楊老太爺讓進屋,常老夫人上前笑著客氣,楊茉蘭蹲身行了禮。

那楊老太爺皺起眉頭來,“哪個是楊氏?怎麼不給長輩行大禮?”

這是要拿輩分來壓她,她自然願意給長輩行禮,只是眼前這一位,顯然是別有所圖,她輕易折腰,說出去了還當她有多心甘情願。

楊茉就看向常老夫人,叫了聲,“姨祖母。”

常老夫人笑道:“該行禮,是我疏忽了,”說著看向下人,“快去拿軟墊來。”

楊老太爺吹吹胡子,“沒有墊子就不要禮數不成?不要說世家大族的女子,就是村婦也知這樣的禮節。”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04 PM

第六十三章 家財

楊茉抬起頭迎上楊老太爺的目光,“只因茉蘭不識得長輩,所以才請姨祖母做主,是要行常禮還是家禮。”

常禮和家禮說起來還不是一樣,楊老太爺瞪圓了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當我們千里迢迢來騙你不成?”

楊茉故意將目光落在楊老太爺帶著眾多家人身上,楊老太爺一進門就要喝斥她,這樣的族人她也不用客氣。

楊茉不接口,楊老太爺的話就只能停在那里,屋子里安靜下來,流動著尷尬的氣氛。

還是常老夫人來解圍,“我寫了封信去楊氏族里,老太爺可帶了信函?”

楊老太爺看向身后的下人,下人忙將常老夫人寫的親筆信遞了過去。楊老太爺冷笑著看楊茉,從前楊秉正這支是讓人羨慕,可現在已是落架的鳳凰,卻還裝作高高在上的樣子。

常老夫人看了信函,忙看向楊茉,“是楊家祖宅的印章,大約是旁支的長輩,所以你並不識得,快來行了禮。”

陳媽媽將跪墊放好,楊茉這才跪在上面行了家禮。

楊老太爺的頭抬得更高了,不過是一個晚輩,他做族公那麼久了,早知道如何發號施令,讓人乖乖聽話,來到這里他要做的就是先挫挫楊大小姐的銳氣。

楊老太爺得意地坐在官帽椅上,他身后一個成年的男子這才上前給常老夫人行了禮。

“這是我孫蟠兒。”

楊蟠身軀龐大,能裝下三個楊茉,一直不停地抹汗,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呼呼地喘著粗氣,身上的綢緞袍子皺在一起,臉上是十分得意的笑容。尤其是看到楊茉,一雙眼睛頓時雪亮,上上下下將楊茉打量個遍。

楊蟠的目光不加遮掩,講禮儀的楊老太爺也縱容著孫子。

常老夫人倒是有些看不下去,忙和楊老太爺道:“走了那麼多天,您也累了,我讓人準備出來一座院子,您先過去歇著。”

楊蟠肥胖的臉上頓時露出歡喜來,鼻窪的油光都閃閃發亮。

楊老太爺有備而來,豈能這樣去歇著。搖搖手道:“不著急,我還有些事要問楊氏。”

果然連一刻也等不得。

楊茉看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已經豎起了眉毛,“楊氏你是不是拋頭露面出去給我們楊氏一族丟盡顏面?”

早知道會問起這個。她出去診病的事常家長輩不能過多阻攔,換做了楊氏長輩就能順利成章的責問。

楊茉道:“老太爺,我只是出去診病罷了。”

楊老太爺冷笑一聲,“哪家的閨秀會這樣出去?我聽說你還治什麼楊梅瘡,不怕被人笑話。那種臟病躲還躲不過來,你倒湊上去,我看你就是不懂為婦之道。”

楊茉抬起頭,“家中長輩說過,行醫治病百無禁忌,老太爺該問問茉蘭有沒有用楊家秘方治好病人。我們楊家祠堂上供奉的是‘懸壺濟世’,茉蘭自認沒有違背家訓。”

我們楊家祠堂。

這話說的。

陳媽媽看向楊大小姐,竟然這樣話中帶刺。

“荒謬。女子豈能祭祖?”楊老太爺惡狠狠地看著楊茉,這樣的女子若是在族里早被拉回族中了,他也見過犯錯的大家閨秀,族里怕少了臉面,就將弄回鄉里家庵中。等他掌控了楊氏,就要給她顏色看看。讓她哭著喊著向他認錯。

楊茉驚訝地看著楊老太爺:“老太爺不知道京中閨秀大多都能祭祖嗎?”京里的未出閣的閨秀很多都是能祭祖的,那是為了抬高出嫁前的身份,將來入主夫家掌管中饋,一定要見過大場面,否則難免會出差錯。

尤其是常大太太對常亦宛懷抱了不少期望,常亦宛跟著祭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常家能用對楊家的熟知來害她,她怎麼就不能反利用這一點。

楊老太爺看向常老夫人,常老夫人默不作聲,楊老太爺不由地受挫,楊氏這是欺負他是從鄉下來的。

“那真是亂了,”楊老太爺突然揚聲,“怪不得會犯錯,原來是不遵從祖宗規矩。”

這樣一來將父親犯錯的事也牽扯進去。

“就算是你能祭祖,家中的事哪里能讓一個女人插手,”楊老太爺忽然想起來,“你說,長輩已經給你定好了親事,你竟然說要搬出常家?忤逆長輩是犯了十惡之條。”

常家的手段,今日她可都見過了,前世是將她以妻做妾,這世她執意要出常家,常家長輩卻找了楊家長輩來定她的罪名,這樣一來,要麼她留在常家認錯,要麼被楊老太爺帶去楊氏家庵中。

他們還真當她是任人擺布的孤女,一點都不會反抗。

楊茉故意收回鋒芒,仿佛是很害怕的模樣,“父親在世時說過,家中沒有男丁,就要靠我……否則楊家如何傳下去。”

楊老太爺將眼睛轉了個個,他來到京里不是貪圖常家給的丁點小利,也不是專門教訓這個楊氏。

“楊家能不能傳下去,還用不著一個女人操心。”楊老太爺說著自然而然地看向楊蟠。

楊茉豁然明白過來,怪不得楊老太爺會將孫兒帶來,楊老太爺這個旁支是想要承繼楊家。

楊茉道:“那,老太爺說要怎麼辦?”

楊老太爺道:“請族長來主持,自然會將族中男丁過繼承主。”

過繼承主這種事雖然祖母提起過,卻想到以父親的年齡,還有機會再生下子嗣,也就沒有著手去旁支選人。現在家中長輩都已經過世,沒想到卻被旁支族中長輩提起來。

就算是過繼,也要兩邊的族長主持,現在父親這支已經沒人了,去哪里找族長寫契約,不過合起來要糊弄她罷了。

“老太爺說這樣延續楊家香火?”

楊老太爺早就和族長說好,否則也不會這樣貿然就找上門來,“宗支不能延續是大事。我們雖是旁支,卻好過于斷絕香火,只要承繼的事做好,族長就會出面修家譜。”

不光是要延續香火,還要繼承楊家的家財,常家人請楊老太爺來,就是為了這個,楊老太爺得了好處,從常家將楊家的財物接過去,肯定不會盤查祖母交給常家時到底是多少。

這樣也好。她也可以利用楊老太爺,讓外面人知道常家想要侵吞楊家的家財。

楊茉道:“那樣自然很好。”

常大太太有些驚訝,沒想到楊茉蘭會這樣一口應承下來。這和前些日子楊茉蘭想要搬出常家的態度大相徑庭。常大太太想著仔細去看楊茉蘭的表情,輕皺著眉頭,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抗拒可還是在試著接受。

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兒,之前說要擔起楊家也是無可奈何的說法罷了,現在有了族人做主。也不能再嘴硬。

聽到楊茉蘭這樣說,楊老太爺的態度也緩和下來,“這次過來我就是要說這件事。”說著看向常老夫人。

想要將過繼的事做成,還要常家的支持,官府那邊要好好打理才行。

“還是先去好好歇著,那些事日后再談不遲。”常老夫人笑著看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咳嗽一聲抬高了頭這才應下來。兩個丫鬟忙上來攙扶老太爺,楊蟠一直在看屋子里的擺設,臨走之前還不忘了碰碰多寶閣里翡翠蛐蛐罐。

來到常家收拾干凈的小院里。楊蟠不停地打量著周圍,院子不小里面種滿了奇花異草,屋子里擺設更是富麗堂皇,地上光可鑒人,走上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兩個紫檀官帽椅擺在那里,紫檀書案上擺著粉彩壽星花瓶。供著一只玉如意。

等到下人出門,楊蟠跪在地上摸地磚,“爺爺,這是什麼啊,怎麼會這樣亮。”

“傻子,”楊老太爺也盯著看,“那是浸過桐油的,所以才會這樣亮。”

楊蟠圓盤般的臉一下子咧開來,“楊家待我們很周到啊,上次我和爺爺進京去看什麼世交,人家就讓我們睡在一個破院子里,屋子里哪有這樣的家什。”

楊老太爺皺起眉頭看孫子。

楊蟠卻不在乎,“爺爺,你說那楊氏的家財夠不夠我在京城置辦一處院子的?將來我再用銀子置辦間藥鋪,我們就算在京城扎根了,說不定將來子孫也能做上大官。”

楊老太爺將拐杖柱在地上慢慢地走,似是要將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要走到。

楊蟠翹著腿坐在椅子上喝茶,“別看楊氏那樣得意,等將來我做了她兄長,看我怎麼折騰她。”

“呦,”屋外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這是誰啊?”

楊蟠抬頭看過去。

楊名氏一腳跨進來,很不客氣地道:“這不是七叔那一支,怎麼也來京城了,”說著看向楊蟠,“你剛才說要做誰的兄弟?我的侄兒,你身板看著不小胃口也大,小心撐壞了身子,那可就沒有將來了。”

楊老太爺仔細端詳也沒辨認出眼前這個婦人是誰。

楊名氏道:“老太爺忘記了,妾身剛進楊門的時候,老太爺還去我們家打過秋風呢。”

楊老太爺在記憶中似是找到了這一幕,想要開口說話卻一下子嗆了風,咳嗽起來。

楊名氏道:“太公,您年紀不小了,到京城空跑一趟,何苦來呢?”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05 PM

第六十四章 婚約

楊老太爺一掌拍在桌子上,厲眼看向楊名氏,“你怎麼敢這樣對長輩說話?”

楊名氏很是委屈的模樣,“媳婦哪里對不起長輩了,媳婦也是為太公和侄兒好,您說說,茉蘭那孩子一個人在常家,常家沒有拿出婚約來就要娶我們家的女兒,您進門反而替常家說話,這還算為我們楊氏爭臉面?好像我們要將女兒推給常家似的,您是沒聽外面說,說常家早就嫌棄我們茉蘭,不願意成這門親,將來定會找了借口委屈茉蘭。”

楊名氏這話讓楊老太爺皺起眉頭,“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閑言碎語?”

楊名氏一副不害怕的樣子,“老太爺,我們楊氏一族雖然不如這些京中顯貴,可也不能丟了身份,若是他們敢虧待茉蘭,我第一個不答應。”

這話句句都向著楊家,楊老太爺一時說不上話來,只得忍著楊名氏撒潑夠了提著裙子出了院子。

楊蟠早就看不過去,看向楊老太爺,“祖父怎麼任著她這般?”

“不著急,”楊老太爺低聲道,“不要壞了我們的大事,我們能達到目的是關鍵。”別的小事都可以容忍。

楊老太爺話音剛落就有丫鬟送各種果盤進來,楊蟠一下子被那些吃食吸引,不等下人走,就拿起一個大大的蟠桃咬的汁水直流。

“慢點吃,”楊老太爺訓斥楊蟠,“本來就有肚子疼的毛病,卻還不在意,哪一天吃出大病來可怎麼得了。”

楊蟠將桃子三兩口就吞進肚,伸手又去拿葡萄,這個時節竟然能吃到葡萄……

楊老太爺管不了孫子,只得去內室里歇著。

楊老太爺和楊蟠住進來之后,常家服侍周到。上上下下就想在伺候自家長輩似的,楊老太爺越來越覺得在京中住的精神煥發。

楊蟠也不想走了,大大方方地在園子里玩樂。

這樣幾天下來,祖孫兩個堅定了一個信念,定要在京城扎根落腳。

楊茉每日過來給楊老太爺請安,坐下來之后,楊茉突然想起來,“老太爺若是過繼給我一個兄弟,那……我的嫁妝要怎麼辦?”

終于說到錢,楊蟠眼睛雪亮。

楊老太爺道:“自然是要給你留出來。不能讓你受委屈。”

“總要有個數目,”楊茉低聲道,“也要立個文書說清楚。”

文書當然要寫。只要楊氏不鬧,楊老太爺就想找機會和常家商量具體數目。

“我有個要求,”楊茉低聲道,“我想多要寫嫁妝,還有。我要常家的婚約文書,正經的文書,讓我將來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有個依靠。”

楊老太爺一下子從椅子里直起脊背,原來楊氏怕的還是不能正經嫁進常家,楊老夫人沒了之后將楊氏托付給常家,楊氏在常家長大成人。和地位低下的童養媳沒什麼區別,尤其是娘家無依無靠,將來受了委屈也沒有娘家人幫襯。

楊老太爺道:“我會出面和常老夫人商量。”

楊茉輕輕頜首。

楊茉才走。楊老太爺就急著叫人,“通報一聲,我要去常老夫人那里。”

楊老太爺簡單地將楊茉的話轉述給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雖然有些驚訝卻又在意料之中,茉蘭和亦寧這兩個孩子是她眼看著長大的,許多事她心里最清楚不過。

“自然不能光有口頭應允就成親。”常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們是大族。一樣禮儀也不能少。”

楊老太爺心里一陣輕松,只要楊氏先松口過繼,不管她要什麼都可以給她,一旦這些做成了之后,接下來的事就由不得楊氏。

常家要的不過就是臉面,就算不要這門親事,也不能由楊氏提出來。楊老太爺深知常家的心意。

常老夫人道:“那就按照禮數來吧!”說著讓陳媽媽,“去將大太太叫來商量。”

常大太太很快來到常老夫人屋里。

常老夫人笑著道:“要給亦寧和茉蘭落個文書了。”

落文書,常大太太不由地驚訝。

五爺和楊大小姐的婚事要被正式提起來,消息很快就飛進了常家每個角落,常亦寧從書院回來徑直去了常大太太房里。

“是茉蘭自己和楊家長輩說的,要正式的婚書才行,”說著看向常亦寧,“之前茉蘭還要離開我們家,到底是為什麼忽然回轉心意?”

常亦寧的衣擺微動,上面精美的刺繡仿佛也優雅地向上伸延,一直到他那平整的衣領,顯得他的五官格外的秀麗,“父親、母親安排就是。”

常大太太微微一笑,“你倒是痛快,行也點頭,不行也點頭。”

常亦寧從常大太太房里出來,耳邊還是常大太太說的那些話,是茉蘭自己和楊家長輩說的。

或許是他的那些話讓茉蘭回心轉意。

常亦寧想起從前在楊家見到楊茉蘭的情形。

妹妹和楊茉蘭一起踢毽子,那只毽子碰巧就飛到他腳下,他撿起來還給旁邊的下人,楊茉蘭就好奇又生怯地看著他。

那時候他不過覺得她只是個普通小姑娘。

他去拜見楊家長輩,總是看到她陪在常老夫人身邊,有時候在女眷說話時發呆,長輩忽然問起她話來,她卻能很快回過神,從不會被長輩發現端倪。

讓他覺得好笑。

知曉楊老夫人有意將楊茉蘭嫁給他,他也沒有排斥。

沒想到楊茉蘭卻說要離開常家,因此才有上次他和楊茉蘭的談話,他還以為楊茉蘭無論如何都不會回心轉意,沒想到她卻改變了主意。

答應她可以開藥鋪,也許就算解開了她的心結。

常亦寧臉上不知不覺地浮起一絲笑容,他轉頭看向跟在身后的丫鬟,“你去趟楊大小姐院子里,就說,讓她安心。”

讓她安心。

這幾個字,算是他的承諾。

看著丫鬟走了,常亦寧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會讓人傳這種話,常亦寧想到這里,眼前忽然一花,一片花瓣落下來,他急忙用手去抓,花瓣正好落在他的指縫間,差一點都沒能握住。

董夫人坐在紅木嵌鑼鈿炕上正和府里管事說話,簾子一掀董昭走了進來。

董夫人眼看著兒子一步步走進屋,不由地面露驚訝,忙讓人穿鞋下炕來,“這比前幾日有好了。”

董昭在屋子里站的筆直,露出平日里的英武來。

董夫人不由地歡喜著掉了眼淚,“真的能好起來,白老先生的針法好,楊大小姐教你的法子也好。”說著上前整理董昭的衣衫。

下人輕手輕腳地退下去,屋子里只留下董夫人母子說話。

董昭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董夫人眼看著兒子的腿,雖然知曉兒子一定很吃力,可是從外表看,兒子真的和從前沒有區別。

董昭道:“我聽說一件事,特意來問問母親。”

董夫人笑著坐下,“什麼事?”

“楊家,”董昭的聲音略微低沉,“聽說楊家族里有人來了常家。”

董夫人不禁驚訝,半晌才道:“我還以為,你從來不管這些事,你的注意力就在那些打打殺殺上。”

董昭面色一僵。

董夫人不好再打趣兒子,嘆了口氣,“楊大小姐救了你的命,我也始終放不下她,總是聽著那邊的消息,不知道常家從哪里請來的楊家長輩,好像是旁支,一個老太爺還帶著家中男丁過來,”說著頓了頓,“能有什麼事。我聽到一些閑言碎語,那男丁大約是要給楊秉正做繼子的。”

董昭端起旁邊的茶盅來喝,聽得這話又將茶盅一下子放在桌上,“楊秉正已經去世了,楊家又沒有了長輩,誰來主持過繼?一個旁支族人?”

董夫人臉色也不好看,“話是這樣說,可誰又能插手,旁支的族人,說出去也算是長輩,常、楊兩家的婚事只是口頭約定,沒有文書,也確實需要族人來安排,”也端起身邊的茶喝一口,“我們也沒有立場過問。”

董昭想起他睜開眼睛那瞬看到的笑容,如同繡幕上的花朵,燦爛卻又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線,讓人看不清楚。

這樣的女孩子,要憑族里的長輩和常家任意欺凌,董昭心里忽然有一股火,一下子燒起來,皺起眉頭,“楊大小姐也可以不冒著失了名聲的危險插手給我治病。”

董夫人揚起眉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覺得我眼看著不願意幫忙?”兒子從來不會反駁她,今天卻這樣說起來,看來心里是真的感激楊大小姐。

“兩家的婚約是早就有的,聽說楊家還很樂意,常五也是京里有名的俊才,將來前程無量,楊大小姐是罪臣之女,能嫁過去已經是常家低娶,我們插手幫忙,萬一小心辦壞事要怎麼辦?”董夫人說著似是想到什麼,轉頭看董昭,“莫不是,你還有別的想法?”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06 PM

第六十五章 恥笑

“母親不要總將罪臣之女這幾個字掛在嘴邊,”董昭忽然站起身,“楊大人的案子還沒有弄清楚,罪臣兩個字不過就是強加在頭上罷了。”

強加?說的容易。

董夫人聲音也低沉下來,“安慶府、廬州府、鳳陽府謊報雨水過多,連年失收,朝廷三番兩次撥去賑災糧,可是楊秉正連同兩個知府一起上奏折,仍說米糧不足,米價騰貴,請朝廷再發賑災糧,深知還彈劾長江以南各府豐收卻報災,官府強制百姓借米糧,第二年雙倍還給朝廷,朝廷這才派了欽差下去查,結果沒想到真正謊報災情的是安慶等三府,朝廷給的賑災糧被楊秉正等人私藏起來不肯分發百姓。”

董夫人說起來,“那些米糧聽說都已經發霉、糟爛了,可憐見的還有那麼多受災的百姓餓死,這些都是證據確鑿的,還有什麼可申辯?楊大小姐是個好孩子,可不代表她父親就是平白受冤。”

董昭冷笑,“馮黨做事越來越縝密,幾乎能騙過大周朝每個人,楊秉正真的貪墨,會上奏折請朝廷來查他?楊秉正幾個犯官還沒有進京都全都畏罪自戕……”

真是奇怪,兒子在家這段日子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董夫人道:“你不是向來不關心文官的事?說什麼武將不論政。”

董昭揚起細長的眼睛,頓時多了幾分威視,“現在已經不比從前,從前從戎就能報國,現在……我在前面打仗,不計較身后的事,枉死了多少兵士。”

開竅就好,董夫人心里有些高興,不由地笑起來。“是不是那個周……我早說,你聽他的總是沒錯……”話音一轉,“楊大小姐對我們有恩,我們能回報的方法有很多種,楊家的罪名不是你能翻過來的,就算你要對付馮黨,也要從長計議。”

董昭舒口氣坐下來,臉色略微好看些,“母親有空和喬家透個口風,不要再提親事。”

喬老爺出了那種事。也難怪昭兒不願意,可是喬小姐品行不差,很多人都知曉兩家要結親。就這樣算了,不免上了喬小姐的名聲。

“母親是要我對付馮黨,還是投靠馮黨?”董昭的口氣突然就硬氣起來。

董夫人嚇了一跳,“你可跟你父親商量了?”

“不用商量,父親會同意的。”

這可不是小事。真的提出來,日后兩家結了仇……

董昭看透了母親的心思,“政見不同,早晚要結仇。免得將來婚事成了,互相牽制。”

董夫人看到兒子堅定的神情,只得嘆氣。

董昭沒有了別的話。站起身出了屋子。

看著兒子的身影越走越遠,董夫人向身邊的媽媽道:“你說世子爺是什麼心思?怎麼忽然這樣關切楊家?”

郭媽媽伺候董夫人進內室,“也是難怪。不是楊大小姐世子爺不一定能救得回來,這段日子世子爺的身子又漸漸好轉,咱們家給楊大小姐不過是區區診金銀子罷了,在世子爺心里覺得虧欠楊大小姐。”這些事夫人是當局者迷,她卻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世子爺什麼時候這樣關切一個女子。

男人覺得虧欠女人那就是憐惜。董夫人聽出這話里的意思,腦皮忽然發麻。厲眼看向郭媽媽,“你是說昭兒想要娶楊大小姐?”所以讓她趕緊推了喬家的親事,現在又那麼關切常、楊兩家的婚約。

這是最簡單的解釋。

“那怎麼行,”董夫人道,“不是我不肯,董家族里不會同意的,就說閆二爺養的外室,還不是罪官家眷,從前兩人還有過婚約,還落得這種下場。雖說楊大小姐沒有被牽連,可是楊老爺的罪名在那里,不是我們能逾越了的。”

“昭兒要是這樣想,那真是瘋了,勛貴爵位擺在那里,不但是給了榮華富貴,還有諸多限制,祖宗的爵位不能丟,更不能留下把柄讓御史彈劾,我寧願他娶個小家碧玉,有個相貌平庸,老實本分的媳婦,楊大小姐的情分我們要還,卻不能這樣還。”

董夫人閉上眼睛,“讓我好好想想。”

楊茉這幾天就在家中養精蓄銳,一覺醒來覺得十分的舒暢。

今天是常老夫人的生辰,常家請了不少的賓客,整個府里已經張燈結彩,楊茉吩咐秋桐,“將我那件絳色銀絲蝶戀花褙子拿來換上。”

秋桐一怔,小姐要穿的這樣正式。

楊茉到了常老夫人屋里,屋子里已經坐滿了人,大家笑意融融,來請安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是喜慶的打扮,常老夫人笑不攏嘴。

說話間,常亦寧幾個也過來,吉利話說完,眾人紛紛落座,常亦寧目光掃過對面的女眷,楊茉蘭那一身絳色的褙子尤其顯眼,精心綰了墜馬髻,像一個已經及笄的小姐,是已經承認了這門親事,所以才會這樣打扮起來。

這樣一來顯得沉靜、乖巧,仿佛又變成了那個養在楊家內宅的大小姐。

常亦寧忽然覺得十分安心,楊茉蘭本來就該是這個模樣。

常大太太笑道:“戲班子來了,是老夫人喜歡的那家清漣社。”

常老夫人連連頜首,“說到清漣社,我可等好久了,”說著興致勃勃地要起身,“我們過去聽戲。”

屋子里頓時起了笑聲。

大家正笑著,屋外頓時傳來一聲叫喊,“楊氏在不在里面?”

氣氛頓時急轉直下。

楊茉看著怔愣的常家眾人,常家請楊老太爺過來的時候,是怎麼也沒想到,楊老太爺會在這時候打擾常老夫人的興致。

楊茉施施然地站起身。

楊老太爺已經讓人扶著沖進屋子。

“楊氏,”楊老太爺哆哆嗦嗦地拿著手里的文書,“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我立下的婚約不作數,要你父親或正經的長輩才行。”

楊老太爺有些口不擇言,吐沫橫飛,常大老爺剛站起身登時就被噴了一臉。常大老爺登時覺得一陣惡心,已經顧不得有人看到,伸手抽過常大太太的帕子就來擦。

楊老太爺顯然是急怒攻心,沒有在意這些,拄著拐杖向前走幾步,就要去捉楊茉,“我不是長輩?那誰是?”

楊茉站在常家女眷堆里,楊老太爺一步步向前,女眷們連連后退,常亦宛想跑的快些一轉身卻撞在了矮桌角上,頓時失聲叫起來。

“立了婚約,就要按律科刑,大周朝有明文,豈能亂寫。”楊茉聲音清澈,抬頭看著楊老太爺。

屋子里滿是常家人還有暴怒的楊老太爺,春和嚇得手腳冰涼,要不是聽著小姐平靜的聲音,她早就站不住了。

楊氏分明是要他出面寫婚約,今天看到了到初寫的文書卻忽然翻臉,說他不能左右她的婚事,那個楊名氏也譏笑、愚弄他,他實在忍無可忍,一定要找楊氏說清楚。

秋桐不停地看著屋外,終于看到了幾個人影,立即伸手扯了扯楊茉的衣角。

楊茉轉頭看過去,已經有賓客來給常老夫人慶壽。

這就是她等待的時機。

楊茉趁著常家女眷阻擋住了楊老太爺,快步向屋外走去。

楊老太爺人老卻不傻,看到楊氏出了門,哪里還能在這里鬧下去,慌忙拄著拐棍追了出去。

“別想走,你給我說清楚。”楊老太爺咳嗽著叫喊。

楊茉在門口停下來,“老太爺,茉蘭的婚事是要長輩應允的,老太爺這樣將茉蘭配給了常家,日后常家不願意,以文書不作數反悔要如何?”

常家所有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按照大周律例,老太爺雖然是楊氏長輩,卻不屬于我們這支,老太爺做主沒用。”

楊茉蘭怎麼敢這樣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常家將來會悔婚。

楊茉蘭說著從懷里拿出租鋪子的契約,“茉蘭已經決定要搬出常家,這是租藥鋪十年的契約書,店主正在前院等著拿十萬兩銀子租金。”

十萬兩銀子,用十萬兩銀子租鋪子。

十萬兩,楊老太爺想著這巨大的數額,竟要在他眼前被楊氏拿走。

“你休想,”楊老太爺瞪大了眼睛,“楊家的銀錢豈容一個婦人支配。”

“那應該誰說了算?我父親還沒有過繼兒子……”

楊老太爺打斷楊茉蘭的話,“在此之前,楊老夫人將財物托付給了常家,自然是要常家長輩說了算,等我們商量好了過繼,就是你將來的兄長說了算。”

“老太爺千里迢迢地來京里是要跟誰商量?您來京里不是給我做主,是要限制我這個孤女,將楊家的財物從我這個孤女手中拿走是不是?”

楊老太爺不說話。

其實聽到這話的人都能明白,楊老太爺是常老夫人請來京里的,楊茉蘭指的是常家。

楊茉微微一笑,“老太爺,我祖母將楊家的財產是留給我的,不是留給常家的,在這里能用楊家銀子的,就只有我一個。再說過繼,要楊氏族人說了算,您真的想要過繼,那要問先父,先父說過,旁支子弟和我們這支血緣太遠,若是將來我們家沒有男丁,就要以我子承繼楊氏,老太爺自私定了過繼,我將來要怎麼面對先父、先祖。我年紀小又是女子,但是我也會拼死保住家族利益,老太爺看在大家都姓楊的份上,何不放過我這個孤女。”

她連和常家的婚事都不承認,又哪里輪得到常家長輩支配楊家財物。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11 PM

第六十六章 及笄

楊茉蘭鄭重其事地要婚書,同意過繼,就是要兩件事正式提起來,她再光明正大的反駁,這樣一來不管是她的婚事,還是楊家托付的財物,都要和常家分個清清楚楚。常亦寧看著盛裝打扮,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笑容的楊茉蘭,怪不得她這樣高興,她一轉眼騙了這里所有人。

在楊茉蘭眼里,和他的婚事不過是離開常家的踏腳。

常亦寧云淡風輕的神色一下子深沉起來。

楊老太爺氣的臉色發青,身上的老骨頭勉強搭起個人行,他伸出手指著楊茉卻說不出話。

楊茉看向同樣臉色難看的常老夫人,“姨祖母,您本是好心讓我住在常家,卻沒想到被這樣牽連,今日我就想好了,要行及笄之禮,過后就能搬出去。”

這種話,分明是口不對心,說出來沒有讓面子上好看,反而讓常家更加尷尬,常大老爺皺起眉頭就要發泄他的雷霆之怒,常大太太忙上前扯了一把常大老爺,眼睛看向院子里的賓客。

為了老夫人的生辰,請來的都是京里的達官顯貴。

“茉蘭。”常老夫人喊了一聲。

楊茉卻轉過身,幾步走到院子里,鮮艷的褙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烏黑的長發梳成墜馬髻,上面卻沒有戴發簪。

常亦寧看著楊茉蘭,挪不開視線,她裝出溫和的模樣,他便信了,昨日還讓人傳話,讓她放心,原來她根本不需要他。

何時他吃過這樣的?如今他卻栽在了楊茉蘭手里。他自認為將來要依靠他的女子,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開。

這一瞬間,她的衣衫在風里輕輕舒展,前路無論在哪里,她都無所畏懼。

常亦寧忽然很想喊出口。楊茉蘭你回來。他的目光沒有了往日的清澈,而是變得十分復雜。

他忽然覺得無論他說什麼,都阻不住楊茉蘭的腳步。

她應該成為他的婦人,陪在他身邊。

可是她卻改了主意,仿佛他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可是就在剛剛,他還想著要挽留,只要她視線挪過來,他就會微笑著看她,不管是從容的或是溫和。他想要這樣改變她的決定。

她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楊茉蘭,你到底在想什麼。

她在楊家時,向他走過來他沒有在意。而今她離開,他卻覺得,她那片衣袂,將眼前的一切染的那麼鮮艷,可是隨著她走動。那一切離他越來越遠。

常亦寧忽然覺得心頭如同扎了一根針,悶悶的刺痛。

他后悔在唾手可得時,沒有竭盡全力去擁有。

而今已經來不及了。

她在常家人和賓客面前拒婚,不願做他的妻子。

楊茉蘭,你就這樣不屑做我的妻子。

常大太太轉過頭,看到兒子緊緊地望著楊茉蘭。臉上沒有了優雅,而是無盡的深沉,帶著一抹血色。看起來十分駭人,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讓楊茉蘭走了,說不定是個極大的錯誤,她的閱歷在不停地提醒她。該拼死將楊茉蘭留下,該將她留下。

董夫人眼看著楊大小姐走過來。纖細的手上捧著一只云紋玉笄,呈到她眼前,“夫人能不能幫我插笄。”

楊大小姐面帶笑容,容儀秀麗,舉手投足都如同世家大族中的女子那段端莊,卻有著普通女子沒有的聰敏、膽色,這樣的姑娘難得遇到,更難得是還受過她恩惠。

楊大小姐會請她幫忙,是因為周圍沒有再熟悉的長輩,董夫人本有些遲疑,可是想到楊大小姐對董昭有救命之恩,她正想著要怎麼報答。

董夫人還在遲疑著,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及笄之禮怎麼能這樣草率,只請一個正賓,連贊者都沒有。”

大家正猜測文正公夫人會不會幫楊大小姐插笄,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這樣順著一個晚輩,就聽到這聲音,這畢竟是常家的宴席,肯定有人為常家鳴不平。

女眷們再轉頭一看,看到了慢慢走過來的嘉怡郡主。

常大太太一陣歡喜,沒想到嘉怡郡主會這時候來,而且開口就替常家說了話,這樣一來楊茉蘭就不能再胡鬧。

楊茉看向走來的嘉怡郡主,梳著高髻,戴著攢珠累金鳳,邊簪是鑲著碧璽的金葉,款款而行,高貴端莊,立即讓人想到金枝玉葉這幾個字來。楊茉對上嘉怡郡主的眼睛,那雙細長的丹鳳眼,正在仔細地打量她。

常家女眷急忙過來相迎,楊老太爺見到這樣的場面已經堆在一旁不知說什麼才好。

有高貴的人替常家說話,已經是常家唯一翻身的機會。

常大太太笑著走到嘉怡郡主面前,向嘉怡郡主行了禮。

嘉怡郡主沒等常老夫人走過來,就又走上前幾步,常老夫人正要笑著說話,嘉怡郡主卻轉了個身,聲音極為清亮,“我做贊者如何?”

所有人都驚愣在那里,誰也不敢確認剛才聽到了什麼。

剛才還對楊大小姐惋惜的女眷,現在一下子瞠目結舌,嘉怡郡主要做楊大小姐的贊者。

請總是來主持及笄禮是多難的事,而且不是正賓只是贊者,這消息傳出去,整個京城都要炸開鍋。

常大太太的手一顫,詫異地看向常老夫人,希望從常老夫人神態中找到些解釋,嘉怡郡主是常家請來的賓客,怎麼會替楊茉蘭說話。

嘉怡郡主笑著重復一次,“我做贊者如何?”

周圍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嘉怡郡主是在問她,郡主背對著常家長輩,笑看著她,就像是為她而來,楊茉兩手平措到胸前,屈膝,行了大禮,“楊氏求之不得。”

嘉怡郡主笑道:“那就好了。”說著看向身邊的媽媽,“將我才做好的那套衣裙拿來,就做楊大小姐的元服吧!”

嘉怡郡主送的衣衫做元服,本來不像樣的及笄禮,一下子變得隆重起來。

楊大小姐沒有驚慌,而是用清亮的眼睛不時地打量她,嘉怡郡主微微一笑,楊大小姐不但獨自出府醫病救人,現在又眾目睽睽之下拒了常家的婚事,這樣的女子她還沒見過。

嘉怡郡主的褙子拿過來。眾人不禁眼前一亮。

一件金線羅紗織錦褙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嘉怡郡主接過褙子展開親手披在楊茉身上,“吉月令日。始加元服。”

所有人仿佛都忘記了呼吸,眼看著楊大小姐將褙子穿上。

楊大小姐比嘉怡郡主身材纖細一些,可是這褙子穿在她身上卻剛好合體,仿佛就是為她定做的一般。

嘉怡郡主轉頭看向董夫人,“請正賓吧!”

嘉怡郡主做了贊者。她還有什麼好猶疑的,董夫人伸手將頭上的金梳取下來,象征意義地在楊茉發髻上梳了兩下,然后將玉笄慢慢插了進去,“禮儀既備,事親以孝。和柔正順,恭儉謙儀,許嫁。十五而笄,死則以成人之喪治之。”

董夫人放下手。

嘉怡郡主道:“笄禮成,向所有觀禮者行揖禮。”

楊茉向周圍眾人行了禮,她們本是來參加常老夫人壽宴的,卻都做了她及笄禮的賓客。

眾人交頭接耳。常家這樣張燈結彩,大動干戈。仿佛像是為了楊大小姐安排似的。

最重要的是,楊大小姐不願意嫁進常家。

眾人不禁互相嬉笑,這下常家可算丟盡了臉面。

這種被女方拒婚,常家還是京里頭一份,不但婚事不成,還落得要侵吞楊家財物的罵名。

常家人早就已經呆愣在那里,竟然誰也沒有上前阻止。

常大老爺雙眼噴出怒火,幾乎能將所有東西都化為灰燼,“既然楊氏已經及笄,”說著看向常老夫人,“擇日就搬出府吧,我們對楊家已經是盡心盡力。”

常大老爺妄想用狠話挽回常家的臉面。

可是話音剛落,楊老太爺就支持著走過來,“那怎麼行……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過繼,怎麼能這樣就讓楊氏……”

常大太太豁然轉過頭去,在這種情形下,楊老太爺還能不管不顧亂說。

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哪里會懂這些,楊老太爺想著昂貴的車馬費,千里迢迢來京城,不是為了受氣,他孫兒的前程更是系在這上面,將來全家能不能大富大貴就看這次,他怎麼能讓常家就這樣放過楊氏。

那他不是成了笑話。

“不行,”楊老太爺嘴角溢出白沫,“我是楊家長輩,我說了算,”說著伸手拍自己的胸口,“婚書和過繼文書我都寫好了,要按照我說的辦……”

常大老爺皺起眉頭,轉頭快走幾步到楊老太爺身邊,“結親之事就此作罷……”

常家急于脫身,卻將他扔在這里,楊老太爺本就一肚子怒火,現在看到常大老爺頓時發放出來,他習慣性地抬起手中拐杖狠狠地砸向常大老爺。

常大老爺怔愣片刻,伸手將拐杖抓住,一揚手扔去一旁,沒想到瘦小的楊老太爺將拐杖握的緊,登時整個人也隨著拐杖被甩在地上。

“殺人啦。”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16 PM

第六十七章 胸外傷

楊老太爺大吵大鬧,滾在地上哆嗦成一團。

常老夫人嚇了一跳,忙吩咐下人去看楊老太爺的情形,滿院子賓客都看著,說出去不止會讓人笑話更是丟了臉面。

楊老太爺眼見過繼的事就要告吹,這次來京中他是孤注一擲,將銀錢花光了回去無以為繼,現在常大老爺動了手,他就是賴也要賴上常家,常家拔出一毛都夠他們全家終身受用,任憑旁邊的下人怎麼攙扶他,他就是抱著桌子不肯撒手,桌上的茶碗也掉在地上,楊老太爺胳膊不慎壓上一片瓷器,登時鮮血直流。

楊老太爺慘叫著,“殺人啦,殺人啦。”斷斷續續的嚎叫和身上的血跡,乍一看去讓人觸目驚心。

常大老爺從沒見過這樣的無賴,臉色登時鐵青,抿著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都是楊氏這個喪門星,竟然惹來這麼多禍事。

屋子里正鬧著,忽然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不好了,楊家少爺在花園出事了。”

聽到這聲音,楊老太爺也停了呼喊,孫兒是他的命根子,若是出了差錯,他這把老骨頭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的孫兒啊,到底怎麼了?”楊老太爺吼的聲音嘶啞。

賓客們看著屋子里的情況面面相覷,這幾日常家的消息他們也不是沒聽到,楊家長輩就是常家人請來的,沒想到卻在常老夫人壽宴的時候,大鬧起來,雖然不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過看樣子也是常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家想及楊家以前的風光,京中的藥鋪十有八九是楊家開的,楊家被抄之后,這三年才改頭換面。楊秉正的財產被抄,可是楊老夫人卻不應該受牽連,這里面到底有多少銀子,誰也不知曉。反觀常家,雖然出了肅宗常皇后,卻因是外戚差點滅族,之后外戚的帽子一直戴在頭上,肅宗皇后歿了之后,常家更是一落千丈,后輩子孫最多做到正四品。連一個進士出身也沒有,不過是憑著祖產,表面光鮮罷了。

大家正猜測著。常家那邊已經問出楊家少爺的情形。

“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從假山上摔下來。眾人捂嘴驚呼。

楊老太爺聽到這個消息,眼睛一翻就要昏過去。

常大太太臉色也變得難看,忙吩咐下人,“快,快去請郎中過來。”

楊茉看著常府一家人忙碌不堪。這樣的污垢之家,還是早離開早輕松。

“聽說是挺大的人了,怎麼就摔下來”

周圍議論紛紛。

楊茉想要回房換衣服,轉頭看到常亦宛鬼鬼祟祟地從月亮門走過來,臉色煞白,緊緊地咬著嘴唇。雙手攥成拳頭,仿佛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

剛才忙著行及笄禮,楊茉沒發現常亦宛什麼時候從這里走了出去。

常亦宛沒有像平常那樣四處打聽消息。而是站在角落里發呆。

常大太太讓人去安排,這邊才想起來還有眾多賓客來,忙安排大家去花廳里歇著。

楊茉回到房里穿在里面的褙子換下來,只穿了嘉怡郡主送來的元服,然后才回到花廳里。花廳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常老夫人臉上還是掛著微笑。卻笑得有些僵硬,也沒有了和女眷說笑的心情。

到了戲班子唱戲的時候,常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仿佛是被唱詞吸引,這樣的安靜沒有持續一盞茶的時間,常大太太就慌忙走過來,“外面請來的郎中不會開方子,讓我們另請旁人,楊老太爺聽到就鬧起來,說楊少爺死了,就要我們家償命。”

常老夫人微攥的手差點就拍在矮桌上,臨到最后她收回來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旁邊的陳媽媽聽著皺起眉頭,楊老太爺一家是訛上常家了。

常老夫人安靜地道:“多請幾個郎中來,看看能不能將京里沒有當值的御醫請來,要好好救治。”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熙熙攘攘的聲音,臉色鐵青的楊老太爺又踉踉蹌蹌地找到這邊來。

女眷們登時將目光送臺上挪到楊老太爺身上。

常家發生的事,可比臺上演的好看多了。

楊老太爺哆嗦著手,“我孫兒明明沒有什麼大傷,你們卻讓郎中說沒救了,是不是怕我孫兒醒過來說出是被誰推下了假山?”

常老夫人站起身,“您也別急,我正讓下人去請御醫來,多找幾個郎中,看看要怎麼治法。”

楊老太爺一臉不肯相信的表情,“你們定要糊弄我……”想到躺在床上垂死掙扎的孫兒,他忽然后悔來到京里,不但沒求來富貴,孫兒還成了這個模樣,尤其是常家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頓時讓他有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

來到這里就要任人宰殺,常家人說沒救了就是沒救了。現在他看所有人都是神秘兮兮的表情,他再也不能相信誰。

楊老太爺將眼前的人一個個看過去,大多數女眷都在提著帕子捂嘴笑。

“你們都在笑什麼?”楊老太爺忽然吼道,“別人家孩子要死了,你們都在看笑話,你們這些人還有沒有人性。”

無故被罵的女眷皺起眉頭來,來到常家做客,沒想還惹了一身的晦氣。

人群里有個夫人先站出來,“府里有事,我們還是先走了,不好再在這里打擾。”

旁邊的女眷立即附和。

常老夫人點頭看向常大太太,“先將各位夫人送出府。”

常大太太正要去安排。

楊老太爺正好看到旁邊的楊茉,一下子臉色緋紅提著拐杖就走過去。

旁邊常家的下人就看向常大太太,楊老太爺這是要將怒火發在楊大小姐身上,這樣最好,免得楊老太爺追著罵常家。

常家人沒有上前阻攔,楊老太爺已經走到離楊茉一步遠,楊茉沒有躲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孰是孰非已經再清楚不過。楊老太爺還要和她爭辯,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楊老太爺似是沒有走穩一下子跪在地上,常家下人這才回過神來上前去攙扶。

楊老太爺卻沒有借力起身,抬起頭看向楊茉,“大小姐,我這把老骨頭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兒,之前是我被利益蒙了心竅,這才來到京里,你……就原諒我這一把老骨頭。我家就這一根獨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能活了。”說著經一下子磕頭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準備走的女眷停下腳步。

剛才還對楊大小姐喊打喊殺的楊老太爺,現在卻跪在地上求起楊大小姐來。

“沒聽說嗎?閆家二爺的楊梅瘡有了起色,身上的瘡疤已經去了不少。”

“喬老爺得的瘧病也在好轉了,昨兒我才遇到喬夫人。喬夫人說,完全退燒了,現在就是好好將養。”

“楊大小姐這樣厲害,怪不得要來求。”

女眷的聲音紛紛響起來。

楊老太爺聽著更加急切,生怕楊茉不肯搭救,一把鼻涕一把淚。“這不怪我啊,這都是常家的主意,是常老夫人寫的信。我們都被常家害了。”

常大太太再也坐不住,“楊老太爺您可不能亂說,我們請楊家長輩,是為了給寧兒和茉蘭成親的。”

楊老太爺的話已經說出去,真切地落在周圍女眷的耳朵里。常大太太再解釋也是枉然。

楊茉微微一笑,常家人還當她是那個任意欺凌的楊茉蘭。

“您快起來。”楊茉彎腰去攙扶楊老太爺,“我跟著老太爺過去看看情形,我一定會盡力診治。”

她是一個內科醫生,對外科就是書本上學到的東西和時間不長的幾個月實習。楊蟠果然是從假山石上跌下來,就應該是外科范疇,既然楊老太爺求到了她,無論如何她都要去仔細診斷。

楊茉看向身邊的管事媽媽,“媽媽去將沈微言郎中尋來。”

女眷們都只是聽說楊大小姐治病的事,沒想到現在有機會眼見為實,可常家分明不想這麼多人留在這里,許多人臉上露出些許失望的神情。

女眷們陸陸續續地離開,嘉怡郡主卻坐在椅子上,望著走過來的常大太太,“早就聽說楊大小姐的醫術,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嘉怡郡主這樣問,常大太太不好一口回絕,只得為難地道:“還不知是什麼情形,楊老太爺一家是從鄉下來的,剛才還……萬一傷到郡主那可怎麼是好。”

“沒關系,”嘉怡郡主興致勃勃,“我仔細著點也就是了。”

常大太太不明白,為何嘉怡郡主對楊茉蘭這樣關切。

嘉怡郡主站起身要隨著常大太太去看楊蟠,楊茉這邊已經到了楊蟠暫住的院子,進到內室里看到在垂死掙扎的楊蟠。

楊蟠肥胖的胸口不停地上下浮動,正常人呼吸是十六到二十次,只要超過二十四次就是呼吸頻率加快,楊蟠明顯的已經超過這個范疇,楊茉在去檢查楊蟠的外傷,就像楊老太爺說的,楊蟠最多只是擦破了皮肉。

“有沒有覺得哪里疼?”楊茉問過去。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17 PM

第六十八章 開口

到底是哪里疼,楊蟠也分辨不出,他只覺得全身各處都疼的藥名,喘氣越來越困難。

最終,楊蟠指了指肚子和胸口。

肚子和胸口都疼。

只要涉及到人體器官,疼痛就不會那麼具體。

“是摔到哪里了?”楊老太爺已經著急問起來。

楊茉搖頭,現在還是情況不明,她實在太懷念超聲波和放射診斷儀器了,不過沒有的情況下,就要徒手檢查。

楊茉伸出手去拍楊蟠的胸前。

楊老太爺看著驚訝,這是什麼診治方法,楊大小姐從過來到現在連蟠兒的脈也沒看過,就算是鄉下的郎中也是會先診脈的。

“不要診脈嗎?你這是做什麼?”楊老太爺喋喋不休。

楊茉停下來看向楊老太爺,“要望聞問切才能斷定是哪里損傷,老太爺在這里我不能安心診治,老太爺還是去側室里等吧!”

楊老太爺見楊茉直起身子一副要等的模樣,只好讓丫環攙扶著出了屋子。

楊茉低下頭來重新叩診,現在這是鑒別胸腹器官病患最好的方法。

嘉怡郡主悄悄地在門口看了一眼,楊大小姐好像束手無策的模樣,只是看著楊少爺,偶爾碰觸一下,連診脈都沒有。

楊大小姐就是這樣給人治病的?嘉怡郡主覺得好奇又有些失望,轉身走開幾步,嘉怡郡主身邊的媽媽低聲道:“郡主已經幫了楊大小姐,也該回去了,一會兒郎中都來了,少不了要亂起來。”

嘉怡郡主似笑非笑,“要不是那位祖宗發話,我說什麼也不肯來,既然來了就看清楚。楊大小姐到底有什麼特別。”雖然楊大小姐剛才在眾人面前拒婚、離開常家的舉動讓她十分驚訝,可是年紀輕輕真的醫術了得?

嘉怡郡主說完話剛要拿起茶來喝,門口進來兩個人,一個背著藥箱的郎中,另一個黝黑的臉上滿是胡須,乍一看去讓人覺得有些駭人。

可是看到那個臉孔,嘉怡郡主忽然笑了,真是亂來,竟然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模樣。

眼看著常家下人將兩人進了內室,嘉怡郡主笑道:“好了。回去吧!這里用不著我們了。”

沈微言走進屋看到楊大小姐在按壓病患的肚子,手指一寸寸地挪動著,沈微言連聲音也不敢發出來。走過去仔細地看。

每一次見到楊大小姐,都會看到她不同的辨診方法。

“勒死我了。”床上的楊蟠忽然大喊,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雙手捧住腹部,張嘴嘔吐起來。

多虧旁邊伺候的丫鬟反應快。連忙拿起了痰盂,才沒有讓嘔吐物噴的到處都是。

這樣嘔吐首先懷疑是腹部臟器的問題,可是楊蟠卻又喘息急促,胸口憋悶。

楊蟠哀嚎聲刺耳,每嘔一口,都仿佛被刀扎了般。終于將胃里的食物吐盡才重新躺下,這時卻比剛才癥狀更重。

沈微言上前診脈,楊茉去看痰盂里的嘔吐物。大多都是肉塊。

楊茉看向春和,“去問問楊老太爺,楊少爺平時有沒有什麼病癥?”

春和應了一聲忙出去,片刻功夫去而復返,“楊老太爺說。楊少爺若是吃多了東西會肚子疼。”

服用大量食物后腹痛,楊茉伸手去按楊蟠的胃部。楊蟠沒有特別的反應。楊茉將手向上移再按下去,楊蟠叫起來。

這就是觸痛點。

楊茉松開手,楊蟠又是一聲慘叫。

楊茉將暴飲暴食之后發作,伴隨著嘔吐和胰腺區疼痛,疼痛部位明顯的發硬,首先要考慮急性胰腺炎。

楊蟠吃了大量的食物,刺激胃酸、胰液分泌過多,誘發急性胰腺炎。

這種情況要減少胰腺分泌,最好的方法就是做胃腸減壓,將胃里多于的食物殘渣和氣體吸出,免得胰腺分泌旺盛病情嚴重會自身消化。

沈微言連開方子都忘記了,而是抬起頭看楊茉,“脈象是洪脈。”

這些日子楊茉一直在研習中醫,洪脈主熱癥,楊蟠雖然沒有體溫升高,卻是面色潮紅,表情痛苦,楊茉也過去試著診脈,脈速很快,洪脈不只是診斷熱癥,還有一種情形,是邪盛正衰之危象。

例如……失血癥狀。

不是常家請來的郎中不肯開方子,楊蟠確實病的很重。

如果是胰腺出血會引起腹膜炎,腹部肌肉緊張,摸起來會更硬,可是楊蟠顯然還沒有達到這樣的情況,楊茉閉上眼睛慢慢穩住心神,一定還是有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沈微言從來沒見過楊大小姐這樣緊張,面對楊梅瘡和瘧癥,都是十分自信,這一次的病例難不成比那些病還要厲害?

楊茉伸出手來重新檢查楊蟠。

外面已經議論紛紛,常家請來的郎中都在外面等著進屋來給楊蟠診治。

過了一會兒,眾人看到楊大小姐從內室里出來,徑直走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哆嗦著手,眼巴巴地看著楊茉,“能不能治好?”

楊茉抿起嘴唇搖搖頭,“不能肯定。”

楊老太爺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周圍說話的聲音也忽然大起來,郎中們邊說邊搖頭。

“就算是有名的郎中也有善治的病癥。”

“這次看來是不行了。”

楊老太爺頓時哭起來,“我孫兒在家中尚沒有什麼病,怎麼……怎麼……”

楊茉冷靜地對上楊老太爺的眼睛,“楊蟠沒有外傷,但是有內出血,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如果老太爺肯讓我治,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內出血。楊老太爺睜大了眼睛。

這是楊茉又仔細診斷的結果,急性胰腺炎雖然嚴重,卻還不至于立即就要了楊蟠的命,現在要緊的是楊蟠肋骨骨折,刺傷了肺臟,引起內出血。

楊老太爺拼命地搖頭,仿佛不肯相信的模樣。半晌才抬起頭看楊茉,“那要怎麼治?”

楊茉表情十分的堅定,“要在身上開一個口子,將血放出來,否則楊少爺會溺死。”肺臟出血太多,會將整個胸腔灌滿,會讓肺萎縮呼吸窘迫,和溺水是一個道理。

楊老太爺聽到楊茉的話瞪大了眼睛,從來沒聽說過,治傷要在身上開個口子。難道這是京城郎中用的新法子,楊老太爺想著看去向旁邊的郎中,那些郎中臉上也滿是詫異的表情。

“楊大小姐要給開個口子?”

“這是什麼治法?”

“有傷治還治不過來。竟然還要開個口子。”

聽到這些話,楊老太爺搖頭,“你這是要救人還是害人?你……醫術不精……我……不用你。”說著撇開楊茉,看向屋子里其他郎中,“請各位郎中去給我孫兒診治。”

郎中們看了一眼旁邊的楊大小姐。然后陸續進去內室。

沈微言想要勸說楊老太爺,側頭看向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安靜地站在一旁,陽光落在她臉上仿佛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沈郎中。”

清澈的聲音讓沈微言頓時回過神來,忙從楊大小姐身上別開眼睛,半晌才發覺。叫他的正是楊大小姐。

“準備一斷手指粗的竹竿,和柔軟的布巾一起放進穿心蓮水中煮好。”

布巾和竹竿,沈微言記好忙出屋去安排。

楊茉看向窗外。一旦發生血胸,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將胸腔開口和外界相連,排出多于的血液。

這是現代醫療基本的知識,可是用在古代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將治療方法說給楊老太爺時,就知道楊老太爺不會同意。

楊蟠這樣的情況。如果不排血是必死無疑,可就算排血,她也不會外科縫合,要怎麼將血止住?她並沒有把握,這不像是面對瘧疾和楊梅瘡能給她思量的時間,內出血是急癥,情況瞬息萬變。

可是就因為這樣,她就要袖手旁觀?

常大太太將楊蟠的情形說給常老夫人,“茉蘭看了之后,說要在楊少爺身上開個口子。”

常老夫人面露驚訝,“這孩子到底要做什麼?”

楊茉蘭自從開始醫病,做了多少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這次更加荒唐起來。

常老夫人想了想剛要接著說話,門外就傳來一陣哭泣的聲音。

常大太太打開隔扇出去查看,常亦宛站在外面拿帕子擦眼淚。

“這是怎麼了?”常大太太皺起眉頭問過去。

常亦宛滿臉淚痕,在母親面前搖頭不肯說。

常大太太只得將常亦宛帶去內室里。

屋子里沒有了別人,常亦宛才斷斷續續地道:“我……丟了玉佩……那是從小就戴著的,誰都識得。”

常大太太了解女兒,光是丟了玉佩,不可能這樣驚慌,好像天塌下來一般。

“到底怎麼回事?要跟我說實話。”常大太太壓低了聲音。

常亦宛被戳中了痛處,哭得更加厲害,“是我……是那楊蟠……她欺負我……我才推了他一把,我的玉佩說不定是被他拿去了……可怎麼辦啊?他出去亂說,我的名聲就要毀了啊。”

常大太太不禁怔住,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37 PM

第六十九章 外科引流

    常亦宛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

    常大太太想了想看向常亦宛,“別哭了。”

    常亦宛哭的反而更大聲。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來,聲音忽然變冷起來,“你要讓所有人都知曉是不是?”

    常亦宛這才抬起頭,對上母親嚴厲的目光,嚇得張大了嘴,只剩下無聲的抽泣。

    “你有沒有和楊少爺說話?”常大太太聲音冷靜。

    有沒有說話。常亦宛仔細思量,點頭豁然又搖頭,“沒……有……我只是說讓他去看看楊茉蘭,楊老太爺和楊茉蘭鬧開了。”

    原來是這樣去找了楊蟠,常大太太看著常亦宛不由地心涼,年紀不小了卻行事魯莽,再想想楊茉蘭在常家眾人和賓客面前那般的冷靜,委實是天上地下之分,“那麼多人在場都沒用,楊少爺去了又能怎麼樣?你就這樣拿著名聲去冒險?你知道家里為了給你張揚名聲,讓你將來能嫁的好些,花了多少心思。”

    母親從來沒有用這樣嚴厲的口氣和她說話,常亦宛害怕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如果出了問題,你就只能嫁給楊蟠了。”

    常亦宛聽得這話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她……她要嫁給楊蟠,緩過神來她拼命地搖頭,“母親,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他,母親……你還不如讓女兒死了算了。”

     “死,”常大太太冷笑,想到今天常家受的屈辱,“若是真的讓族裡蒙羞,恐怕是想死也死不成。”

     常亦宛被嚇得面色煞白,一下子跪在常大太太面前,伸出手去抱常大太太的腿。“母親,您救救女兒吧,以後女兒都聽母親的,不敢再亂來了。”

     趁著這個機會她要好好告誡亦宛,免得將來她再惹出禍事。

    “你屋子裡的丫頭手腳不干淨,我讓管事媽媽將她關起來,別人問起來你就說玉佩丟了。”

     常亦宛仰起頭來,“這……這樣就行了麼?”

     哪有這麼簡單,如果楊蟠死了還好,他不死胡亂說起來。亦宛的名聲怎麼也會受損,何況亦宛還和楊蟠說了話。

    “看天意吧!”常大太太看向餘媽媽,“我們家常請的御醫不是去宗室營了嗎?就讓人不要去找了。”     如果能用兩條人命平息這件事。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常大太太想了想,“讓人去假山石那邊找找,看看有沒有小姐的玉佩,再去盯著楊少爺那邊,看到小姐的玉佩不管怎麼樣都要拿回來。”

     餘媽媽應了一聲。

    常大太太拉起地上的常亦宛。“現在就要看你自己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露出馬腳。”

     說著看向身邊的大丫鬟,“給小姐敷敷眼睛,補補粉,再送小姐出去。”

     常亦宛一步三回頭地去淨臉,常大太太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總不能讓一個孤女就這樣隨意地害她一雙兒女。

    ……

     楊茉看著沈微言拿來的竹竿,竹竿不會拐彎,就算扎進胸腔裡血液不一定能順暢流出來。再說她還需要刀子、鑷子等許多醫療器械,根本不像用黃花蒿這種現成的中草藥這麼簡單。

     楊茉想著,豁然想到, “你知不知道京城有名的外科郎中?”

     古代早就有中醫外科著作,也有了不少從事中醫外科的郎中。雖然他們只是治療癰、癤、癌、瘭、痼、疽,肯定會有各種工具。

    沈微言怔愣片刻。角落里傳來微有些低沉聲音道:“你說的是濟家,濟家有一套外科治療刀法,是哪個郎中也及不上的,如果需要,我就讓人去找。”

     聲音沉悶卻讓人覺得很動聽,這種特別的語調楊茉十分熟悉。

    楊茉轉過頭去看到了柳成陵,她的注意力只放在病人身上,竟然沒發現跟在沈微言身邊的是柳成陵。

    柳成陵彷彿也不在意,只是靠在一邊靜靜地聽他們說話,眼睛如同墨玉一般,仔細看過去卻又覺得十分鮮亮,就算不說話也顯得居高臨下。

    那種清冽的眼神,連他身邊的小廝都小心翼翼地應付。

    濟家,不是那麼容易請的,沈微言有些擔憂,不過掌櫃的這樣說,肯定是有把握的,“掌櫃的請,一定能請來。”

     柳成陵吩咐身邊的阿玖,阿玖一溜煙出了門。

    楊茉打量著柳成陵,柳成陵抬起眼睛不躲不閃地與她對視。

    她那雙眼睛裡含著淡淡的悠然,似是平和卻在不經意中透露著迫人的神采,穿著這件金線羅紗織錦褙子,恍如一道光順著衣裙迤邐而下。

    柳成陵目光專注,薄薄的嘴唇抿起來,有幾分的攝人,讓人望而生畏,她將要挪開眼睛,他也轉過頭,拿起矮桌上的茶來喝,不過是隨意的動作,看起來卻十分的優雅。

    這個柳成陵一點不像做生意的人,一個生意人不會那樣大方地站在閆閣老身邊。

    楊茉思量間,阿玖已經一路跑去了濟家藥舖,將常家的情形說了。

    來請他的是留東堂的東家,那家藥舖昨天才剛剛掛上的牌匾,濟子篆並不熟悉,“有沒有請過別的郎中?”

     阿玖頜首將常家請的郎中說了一遍,“還有楊大小姐。”

     濟子篆眼睛一抬忙問,“是治了瘧病和楊梅瘡的楊大小姐?從前保合堂的東家?”

     阿玖點頭。

    濟子篆面目複雜起來,旁邊藥舖的人聽到了些許風聲都湊過來說話。

    “我說子篆兄,你就別去了,你不知道現在丁老郎中都寢食難安,今天又去了閆閣老府上去看閆二爺的楊梅瘡,若是那些瘡口都能癒合,丁老大夫就要去給楊大小姐叩頭呢,要我說啊,楊家後人不能小覦。”

     濟子篆冷笑一聲,“我濟家的刀法是誰也及不上的,楊家… …楊家還曾向我求藝。我不肯教就挖走了我那不爭氣的徒兒,就算楊家懂得外科,也是偷藝,怎麼能及得上正宗的外科世家。”

     “濟子篆不怕,你又枉做小人。”大家嬉笑著剛才站出來說話的郎中。

    那郎中伸手作揖,“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濟子篆生氣也是難免,濟家潛心楊梅瘡也有些時日,好不容易小有建樹。沒想出來一個楊大小姐……”

    濟子篆抬眼看那人,“一個小小的楊家,何足掛齒。我濟家之法焉只楊梅瘡,”說著轉頭去看阿玖,“常家人生了什麼病症?身上有癰癤?”楊大小姐這些日子治的都是疹症,很可能有人得了癰癤也找上門去。

    “不是,”阿玖搖頭。“楊大小姐說是內出血。”

    內出血,濟子篆冷笑,內出血該服用的是止血藥,找他來做什麼?

    可是看到所有郎中都在看他,這時候不去好似他怕被楊大小姐壓一頭,吩咐弟子“拿上藥箱和物甚我們去常家看看。”

     ……

    常家,楊老太爺急得團團轉,眼看著孫兒的病越來越重。將吃進去的止血藥又吐了出來。

    郎中們紛紛診為出血症。

    “既然是出血症,為何還不停地嘔吐。”楊老太爺打起精神去問郎中。

    其中一個道:“腹脹胸滿,心尤痛甚,是胃心痛,不如取穴大都、太白來試試。”

    大家都表示贊同。

    幾針下去。楊蟠仍止不住嘔吐,胖重的身子卻再也坐不起來而是偏著臉吐了一床。    止血的藥吃不下去。可怎麼辦才好。楊老太爺欲哭無淚。

    郎中們紛紛搖頭,藥石送不下去,用了針法,針法不管用,還能有什麼法子?

    又一陣嘔吐之後,楊蟠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躺在那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彷彿半點喘不過氣。    楊老太爺哆哆嗦嗦地撲過去,“蟠兒啊,你可不能嚇我。”

    郎中稟告,“老人家,您要有些準備,少爺恐是……不行了。”

    楊老太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忽然想起楊大小姐的話,摸索著拿起拐杖踉踉蹌蹌地走到外面想要求楊大小姐。

    可是看到楊大小姐拿了銅荷囑咐旁邊的郎中,“就用這段銅管,用烈酒仔細洗刷一遍,再放進穿心蓮中煮沸,說不得一會兒能用得上。”

    楊老太爺聽得眼前金光閃動,幾欲又暈倒過去,楊大小姐的做法為何這樣怪異。

    “大小姐想要用柔軟一些的管狀物甚?”柳成陵忽然開口,長長的尾音如同翠玉相擊般,“我正好用銀子做了一件東西,”說著伸手打開眼前的藥箱,將裡面從層層軟布裹著的東西拿出來,踱步到楊茉跟前,親手遞給楊茉。

    修長的手指輕握著那布包遞給她,楊茉不禁好奇,這布包裡究竟是什麼。

    柳成陵眼睛微深,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低頭瞧著她,彷彿知曉她一定會去拿。

    只要對治療有益,看看又何妨。

    楊茉接過來,輕輕地將布包打開,最後一層露出裡面的東西,銀子做的管子,正好是無名指大小。    柳成陵道:“上次看大小姐讓人尋竹竿,我就讓人做了這件東西。”

    楊茉不禁要稱讚柳成陵,真是聰明。

    她在喬府治療 ​​用的是竹竿,給董世子用的是羊腸,羊腸那般柔軟的管子不能用銀管替代,可是銀管卻能做引流管。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38 PM

第七十章 活了

看到楊大小姐透著歡喜的眼睛,柳成陵單鳳眼輕瞇,臉上露出不符合他年紀的沉穩。

這幾日,楊大小姐的作為已經頗讓人驚訝、意外。

“按你說的經過烈酒浸泡,用穿心蓮水煮過,外面包的那幾層軟布也是干凈的。”

楊茉還不太了解柳成陵的秉性,不過像柳成陵這種人,會幫她做這些,無非是想看她到底還能做什麼,幸好她是楊家人,用的醫術也不算太過驚世駭俗,還能讓人接受。

“楊大小姐,”楊老太爺已經被楊蟠的病嚇得面無血色,聲音也十分嘶啞,“快去看看吧……蟠兒……要不行了。”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急忙背了藥箱跟著一起進了內室。

內室里楊蟠側臥著喘氣,手指張開著去摳胸口,仿佛要撕開皮肉似的,喘息又快又急,面目有些發青,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呼吸仿佛也停止了,佝僂的身子仿佛縮成一團,悲戚地向著旁邊的郎中喊,“快救救我孫兒……”

郎中剛施過針,又忙上去用了救命的藥丸放進楊蟠嘴里,楊蟠的病情也半點沒有緩和,楊老太爺撲向楊茉,“楊大小姐,快救救我孫兒吧,你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我都答應,我都答應……”

沈微言仔細地看著楊少爺,以楊少爺現在的情形,誰還能有法子,他轉頭去看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已經上前幾步去床邊查看。

沈微言不禁汗顏,他只知道和旁邊那些郎中一樣束手無策地等在那里,他行醫多年,卻還遠遠比不上楊大小姐,

楊茉轉頭看向沈微言。“去看看外科的郎中有沒有到,若是沒有,就將我剛才讓你準備的東西拿來。”

布包的銀管和削尖了頭的竹竿,將竹竿放進銀管中,就像自制的套管,尖尖的竹竿能卻開皮膚,銀管才能留在病人的胸腔里。

沈微言將楊茉要的東西準備好,常家下人就將濟子篆引進屋子。

看到床上病人的情形,濟子篆皺起眉頭,去問旁邊的常家人。“可有外傷?”

常家下人道:“沒有,郎中診斷是內出血。”

“吃沒吃止血藥?”

“吃了,可是全都嘔了出來。”

楊茉忙著看楊蟠的情形。現在她是恨不得將所有的醫學書從頭到尾看一遍,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楊蟠在床上翻滾,身體側到一旁就不動了。

濟子篆道:“這是肺疾?”病人用力呼吸,張著大大的嘴巴,明顯是喘不過氣來。

“是肺內出血。”

床邊傳來女子的聲音。那女子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病人身上,沒有因為什麼動靜就回過頭來。

為醫首先要冷靜、穩健,不愧是楊家出來的人。濟家能將醫術一直傳下去,也是常常這樣教諭子孫。

“濟先生,”楊茉回過頭來,“能否請您幫忙一起將病人胸中的惡血引出來。”她一直在思量怎麼和古代外科郎中說法。她要救人不能一意孤行,要有足夠的理由讓大家一起幫忙。

將胸中惡血引出?這種方法他從來沒聽說過。濟子篆皺起眉頭。

“楊大小姐還是要在病人身上動刀。”

“扎破身體竟然能治病?”

“怎麼不能,”楊茉低聲道。“若疾發結于內,針藥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即醉無所覺,因刳破腹背。或在腸胃,則斷截湔洗。除去疾穢,既而縫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這是史書記載的,現在不過是將惡血引出來。”

這些東西大家都聽過,雖然平日里以此來鞭策自己,說不得將來能做成那樣的神醫,可是誰都懷疑,那些不過是前人誇大其詞,否則具體如何實施怎麼沒有記載。

“那是書上寫的,現在是人命關天,豈能這樣輕易妄為。”

楊茉轉頭看向那說話的郎中,“先生說,現在可有別的法子。”

楊蟠已經成了這副模樣,不治就是死。

濟子篆靜靜地聽著,忽然抬起頭,“楊大小姐說要怎麼排惡血?”

楊茉的眼睛落在楊蟠身上,楊蟠掙扎漸微弱,“先生可有外科用的器具?”

濟子篆思量片刻,看向徒弟,“將器具拿出來。”

方正的木盒打開,楊茉低頭看過去,大大小小的刀子好幾種,還有竹板、鉤子、鑷子看起來和現代用的不同,但是做的十分精巧,尤其是其中一把刀子,看起來和現代的手術刀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想到古代竟有這樣好的器具。

“楊少爺不喘氣了。”大家將目光放在濟子篆這邊,還是伺候的下人提醒眾人。

“可都是煮沸過的?”楊茉忙問濟子篆。

“那是自然。”

聽得這話,楊茉抬起頭看向濟子篆,“不能再耽擱,請濟先生幫忙。”

將其他郎中請出門,楊茉吩咐沈微言,“將楊少爺身上穿的袍子脫下來。”為了不讓大家覺得她驚世駭俗,楊茉指著楊蟠左肋的位置,“用穿心蓮水擦干凈這里,將剛才煮好的軟布鋪在這里,露出一個拳頭大的位置,再喊我過來,要快些。”

沈微言應一聲,楊茉走到屏風后等著。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楊茉閉上眼睛將學過的東西重新溫習了一遍,等到沈微言來喊,楊茉重新走到床邊,拿起了濟子篆帶來的刀子。

濟子篆的徒弟不禁著急,“你要小心,那是我師父的寶貝。”師父從來不肯讓他碰這些東西,現在怎麼由著一個女子亂來。

“沿著兩肋間,切一個半寸多的口子,”刀落下來很容易就將皮膚切開了,沒想到濟子篆的刀這樣鋒利,“再用鑷子將切口撐開,用鉤子將套管放進去。”

楊茉一點點地向內送著套管。

濟子篆睜大了眼睛。眼看著楊大小姐將銀制的管子送進患者的上胸。

銀管遇到了阻力不能再向內插入,楊茉這才開始送里面的竹竿,感覺到了穿透的力量,銀管順勢再跟進去。

成了,應該是完成了,現在就看會不會有血從管子里排出。

旁邊的楊老太爺掙扎地起身,上前去看,剛走兩步忽然看到銀管里涌出的鮮血,頓時熱血重頭歪歪斜斜地又倒在地上。

這麼多血,蟠兒不是必死無疑了。楊老太爺想著,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曉了。

“快……看看……老太爺這是怎麼了?”常家下人驚呼起來。

楊老太爺倒在地上抽搐著,嘴邊吐出不少的白沫。

是癲癇病發作了。

沈微言見狀忙從藥箱里拿過一截薄薄的軟木。塞進楊老太爺嘴中,“將老太爺抬去側室里。”

常家下人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將楊老太爺抬起來。

楊老太爺從內室里出來,外面的人都看過去。

陳媽媽忙拉住下人急切地問,“這是怎麼了?”

“好多血。一下子就涌出來,”小丫鬟嚇得臉色蒼白,聽陳媽媽這樣一問,眼睛也濕了,“大小姐不知道怎麼弄出那麼多血,老太爺見到就嚇昏了過去。”

陳媽媽怔愣在那里。“這可怎麼好,別楊少爺沒有救成,楊老太爺也出了差錯……”

剛想到這里。屋子里又傳來一個丫鬟驚叫的聲音。

陳媽媽顧不得別的撩開簾子進了內室,看到眼前的景象頓時抽了一口冷氣,簡直是太嚇人了。

楊少爺身上,床上到處都是血。

楊大小姐手握一根銀管,鮮血順著管口淌了出來。已經將她的衣裙染紅了,可她並不在意。繼續擺弄著手上的東西。

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膽子怎麼這樣大。

陳媽媽正在驚訝,床上本來已經喘不過氣的楊蟠,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

陳媽媽驚地幾乎心臟都要被扯出來。

屋子里的人除了楊茉都面露驚訝,竟然這麼快就見效了。

楊茉望著床上的楊蟠,心中頓時一陣輕松。

她之所以學醫,就是因為喜歡醫學的神奇,經過了前人幾百年的研究,留下的是莫大的財富,醫生終于懂得在什麼時候能盡快地挽救一個人的性命。

濟子篆饒是沉著也無法掩飾臉上的詫異,只要有內出血的癥狀,郎中都會想著去止血,誰會想到要將壞血引出來。

“楊大小姐說為什麼要引出壞血?”濟子篆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因為出血過多,會壓迫肺,進而讓人喘不過氣來。”

濟子篆不由地默記一遍,血過多竟然會讓人無法呼吸。

楊茉將桌子上的瓷罐拿來,抽出竹簽,想將銀管扭彎,卻用了幾次力氣銀管只有些變形,銀管里的血就又濺在她身上。

楊茉正覺得氣餒,柳成陵修長的手伸過來,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兩根手指一壓銀管就自然而然地彎好,然后從容不迫地放進瓷罐里。

“管子兩邊要縫合。”楊茉看向濟子篆,濟子篆讓徒弟將藥箱里的黑漆木盒拿出來,打開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樣的長針。

楊茉挑出一根,要紉上線,生疏地打了個外科結,第一個三疊結打好,后面的就容易許多,認認真真地封合銀管兩邊,最后將線剪斷抬起頭,對上的是濟子篆驚訝的目光,“楊大小姐單手就能打結?”

轉念想想,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女子總是擺弄針線,自然手更加靈活。

濟子篆看著瓷罐里的鮮血,“這樣將血引出來接下來怎麼做?”

楊茉道:“要看血流的多不多,傷口能止住血,就可以將管子拔出來。”

沈微言道:“只是楊大少爺吃不進去止血藥。”

吃不進去止血藥,是因為胃里有大量的胃酸和氣體,要經過胃腸減壓術,緩解胰腺炎的癥狀,才能將藥送下去。

“要先將胃中壞食引出,才能送藥。”

什麼?濟子篆怔愣在那里,剛才是引出肺中的壞血,現在又要將胃中壞食引出,濟子篆道:“難道還要在肚子上開一個洞?”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39 PM

第七十一章 常家陰謀

外科郎中和外科醫生一樣遇到病患,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動刀。

“不用,只要用羊腸做的管子經鼻、咽就可以到胃里,”說著不好意思地看向濟子篆,“我看您那里有小竹管,我想仿著做一個稍大一些的,一會兒要將胃里的東西抽出來。”

濟子篆道:“這小竹管也是我仿照古書上做出來,準備給楊梅瘡病人向毒瘡里灌藥用的,既然楊大小姐找到更好的法子治楊梅瘡,這小竹管也就沒有了什麼用途,楊大小姐拿去就是了。”

小竹管就似注射器樣的東西,《陽明全篇》里有記載,只不過需要改良才能用著趁手,現在小竹管上少了一個活塞。

濟子篆聽著楊大小姐吩咐丫鬟去準備的東西,越來越驚訝,什麼時候楊家的醫術已經發展到讓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地步。

秋桐帶著小丫鬟急忙去準備。

正好常家今日做宴席,早就拉來了一頭大肥羊,秋桐帶著人沖進廚房就要東西,粗使的婆子仿佛沒有聽明白姑娘們的意思。

“您說要什麼?”

“羊腸?”

陳媽媽氣喘吁吁地一路走進常大太太的屋子。

常亦宛剛收拾好妝容,正陪著常大太太說話。

“太太,”陳媽媽低聲道,“楊少爺活了。”

常亦宛瞪大了眼睛,一下子額頭上冒出汗來,焦急地看向大太太,慌亂地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才出聲,“母親,快想想……法子,千萬……千萬不能讓他活過來……我的事……我的事要怎麼辦?”

常大太太穩住心神。仔細地問陳媽媽,“郎中不是說已經沒救了?怎麼會忽然醒過來?”

“楊大小姐給楊少爺放了血,也是奇怪,楊少爺立即就醒過來,”陳媽媽跟在常大太太身邊久了,自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一幕卻著實嚇了她一跳。

“茉蘭現在在做什麼?”常大太太道。

“說是要給肚子里排氣,讓人準備羊腸,”陳媽媽說著想起董家的事來,“聽說董世子也是這樣治好的。下人已經熬了止血的藥,只要楊少爺不再吐了,藥就能送下去。這樣血就能止住。”

常大太太抓住陳媽媽這話的重點,是要吃了止血的藥才能好。

常亦宛坐立難安,大大的眼睛紅絲滿布,“母親去看看吧,要想個法子……說不得這一會兒。我那玉佩也被楊茉蘭拿起來了。”

常大太太轉頭看向常亦宛,“你要讓我當眾殺了他不成?”

常亦宛頓時安靜下來。

楊蟠屋子里現在那麼多人,總不能這時候過去就下殺手,常亦宛求助地去看陳媽媽,心里忽然異常的委屈,“這可是在我們家里。在我們家里做事還要看別人臉色?楊茉蘭才是依附我們的啊。”

常亦宛越說越生氣,眼淚嘩嘩掉下來,“楊茉蘭先是鬧著不肯和哥哥成親。又說我們家貪圖她的嫁妝,現在更治好了楊蟠,她這是要做什麼?是不是不害死我不罷休,她真是毒蠍的心腸,我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她這是要毀了我啊。”

“依我看,”陳媽媽低聲道:“楊大小姐日后也別想嫁到好人家。這樣在男人面前拋頭露面,又碰觸男人的身體……與她相比,大小姐不過是丟了玉佩而已。”

事到如今,常大太太仔細思量,就要想別的對策,再說現在,“不是還沒完全救活嗎?”說著看向陳媽媽,“楊大小姐要的東西奇怪,我們家也有拿不出來的時候,那些止血的藥材也不一定頂用,尤其是楊大小姐的法子,那是誰也沒見過的,到底能不能將人救活誰也不知曉。”

大太太的意思陳媽媽聽了明白,止血藥可以用不好的藥材,那羊腸管也可以做不好,只要一個地方出了錯,人命還不是轉瞬即逝,而且現在是陳大小姐在治陳少爺,只要出事,這樣的怪異的治病法子,在官府那里也沒法交代。

陳媽媽低聲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楊茉正盯著瓷罐里的血看,楊蟠雖然看起來好些了,可照這樣下去,還會因失血而死,以楊蟠的體重,血液丟失一千毫升就必定要輸血,可是在古代,哪里有條件輸血,那就是必死無疑。

秋桐幾個卻遲遲也沒有將羊腸拿來,就算現在拿來恐怕也來不及,她不能等了,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前功盡棄,要盡快想出個可行的治療方法才行。

“要不然我再用針試試。”

沈微言見楊茉表情鄭重,想要說出“你別著急”的話,可是想一想自己也沒有任何方法能改變楊少爺的病情,他擅長的無非也是止血藥和針法。

楊茉轉頭看過去,沈微言嘴唇輕抿著,雙手安靜地擺在身側,表情十分焦急,眼睛里卻透著關切的溫暖,連沈微言都看出她的緊張。

楊茉仔細想了想,伸出手在楊蟠身上比對,“我還有一個法子,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試一試。”

濟子篆忍不住開口問,“現在這種危重情形,還有別的方法?”

“有,”楊茉長喘口氣,“現在再服用止血藥只怕已經來不及了,倒不如將止血的藥物,直接用在創口上。”

止血的藥物用在創口上,這是常用的治療方法,濟子篆並不覺得奇怪,可是仔細一想,震驚地抬起頭,“楊大小姐是說,要將藥送進……送進……”他指了指楊蟠的胸口,驚駭地一時說不出來。

“是,”楊茉低聲道,“我是這樣想。”

這也太荒唐了,怎麼才能將藥送進去而且怎麼知曉傷口在哪里。濟子篆完全不能相信,楊大小姐也只是有這樣的想法罷了。

“並不是不能知曉傷在哪里,楊少爺的肋骨斷裂才會傷及肺,只要沿著斷裂的肋骨向內尋找,就應該能找到。”

這能不能行?濟子篆不肯相信,轉頭看屋子里的兩個人,沈郎中只是有些驚訝,卻沒有任何懷疑的神情,旁邊的……郎中,一臉的胡須,只是那雙眼睛讓他覺得熟悉……是誰……是誰……在問了自己兩次之后,濟子篆豁然想起來,是……是……想要張嘴說話。

那人卻對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睛十分的平靜。

濟子篆緊緊閉上了嘴,轉身親自將藥箱打開,讓楊大小姐從中挑選藥粉,“都是我濟家祖傳的止血粉。”

藥找到了,關鍵是怎麼才能找到傷口。

楊茉拿起濟家的手術刀,將楊蟠的皮膚消毒好,利落地一刀割下去,床上的楊蟠略有些清醒,立即喊叫了一聲,好在肋骨斷裂的疼痛已經讓楊蟠有些麻木,再往后楊蟠只是悶哼和輕微的掙扎。

創口切好,楊茉試著將凈好的手伸進去尋找,將手伸進溫熱的身體,她這還是第一次,隨著楊茉的動作,銀管中似是有更多的血流出來。

“脈象有些變了,”沈微言提醒楊茉,“不是洪脈是細脈。”

細脈,是身體虛損才會有的。

“要含一顆護心丹,”沈微言說著轉頭吩咐常家下人,“府中有沒有蟾酥護心丹?”

常家人忙道:“奴婢這就下去問。”

似常家這種高門大戶,都會準備些秘藥以備不時之需,護心丹就是其中一種。

片刻間,常家管事媽媽就來道:“現在沒有,正讓人到處去找呢。”

常家這是故意不肯給藥,楊茉心底不由地失望,聽到沈微言說護心丹,她想著若是能拖延片刻也好……

柳成陵的聲音響起,“阿玖去藥鋪里將護心丹拿來。”

簡單的吩咐,外面屋檐下立即傳來一陣腳步聲。

屋子里十分安靜,楊茉似是能聽到有人撩開簾子向內室里查看。

“真是荒唐,楊大小姐這是……”

將手伸進病人身體里,這種事他是第一次見,濟子篆能聽到仔細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那是什麼感覺,從閻王爺手中將人命奪回來。

楊茉屏氣凝神仔細地找,指尖感覺到一股熱流,找到了,就是這里……可是她的手指並不能將傷口按住,楊蟠的太過肥胖,她的手指根本不能完全將傷口壓住。

楊茉轉過頭來看屋子里的幾個人。

濟先生直接很長,不愧是外科郎中,只是濟先生常接觸那些癰、癤難免手上會有洗不掉的細菌,沈微言手指不夠修長,楊茉一眼看到旁邊的柳成陵,他的手指光潔修長,一如他的人。

“柳先生,能不能請你來幫忙。”

濟子篆的眼睛兀然一抬,順著楊大小姐的目光看過去,這是……是……,楊大小姐怎麼會請他來幫忙。

這屋子里明明還有他和沈微言兩個郎中。

柳成陵抬起眉眼,目光似是漫不經心卻又十分明亮,沒有濟子篆的驚訝,沒有沈微言的緊張,靜靜地不動聲色,“楊大小姐請說。”

楊茉道:“請柳先生和我剛才一樣凈手,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要用烈酒浸泡,再用穿心蓮水仔細清洗大約一刻鐘。

楊茉不知道楊蟠還能不能支持住,瓷罐里已經滿是鮮血,楊蟠的臉越來越蒼白,在她及笄之日,老天偏給她這樣的考驗,若是失敗……不,她不認同這樣的結果。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40 PM

第七十二章 止血

楊大小姐皺著眉頭轉過身來,沈微言已經準備好了去幫忙。在董家他只是幫忙辨方,可是在閆家,他已經習慣地聽楊大小姐吩咐。

楊大小姐的目光卻在他手上停留片刻就落在他身后的東家身上,然后楊大小姐喊了東家的名字。

沈微言心里忽然一酸,眼睛有些暗淡,就如同被烏云遮住了般。在這個屋里,濟先生是難求的名醫,就算是不懂診脈的東家,也可以和他辯盡古今醫書典籍,他是這里最不起眼的人,不能妄想著永遠跟上楊大小姐的腳步,沈微言的袖子落下來蓋住他的手,只留下了僵硬的指尖在外面。

柳成陵走過來,楊茉才讓開了些,“要照我的樣子,將手指伸進去找流血的傷口。”

柳成陵沒有遲疑,將手指順著切口伸進去。

“往下一點,在右上方……不對……位置不對。”將剛才的位置,敘述出來是那麼的困難,眼看著銀管里的血繼續流淌,楊茉伸手握住柳成陵留在外面的手背。

她能感覺到柳成陵的手指順著她的力道向下挪去。

“好了。”柳成陵的手不再挪動半分。

楊茉立即去看銀管,血依舊流出來,可是滴出來的血已經變得很小。

楊茉這才發覺,自己依舊拉著柳成陵的手,楊茉忙將他溫熱的手松開,急著轉頭差點就徑直撞在他衣襟上,他的神情近看過去,沒有之前那麼平和而是帶著遮掩不住的鋒芒,卻又有洞悉生死的安定。

楊茉很快回過神來,緩慢地將銀管抽出來,用鑷子將沾滿藥粉的軟布小心翼翼地送進去,轉頭看向柳成陵。“告訴我傷口在哪里。”

剛才是她引導柳成陵,現在換做是他來指引她。

幸好她已經知曉大約的位置,很快軟布就壓在傷口上,壓迫止血的時間不會很長,以楊蟠肺出血的速度應該沒有傷及大血管,否則早已經失血過多,這樣小劑量的出血,沒有血凝素的幫助,就只能創面敷止血藥,止血藥能迅速增加血小板。增強血管對傷口的抵抗力。

楊茉不敢有一分的放松,現代可以開胸,填塞壓迫止血。現在就還能手動。

濟子篆仔細地看著楊大小姐的動作,從開始的麻利到后面的顫抖,一個女子能這樣用盡全力的治療病患,就是這個舉動已經讓他欽佩。

眼見沙漏里的沙子流走了大半,楊茉又堅持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軟布拿出來。

“繼續用銀管,看看一個時辰之內還會流出多少鮮血。”新開的創口用消毒好的布巾掩住,若是血流果然止住了,就可以縫合。

楊茉手微微攥住,控制不住的抖動,紋絲不動地壓住傷口一個時辰。已經讓她筋疲力盡,床上的楊蟠呼吸均勻,昏昏沉沉地睡著。

從銀管中流出的血已經不多。楊茉起身,“可以將剛才用來止血的切口縫合,”她轉身去捏針,手指卻不聽話地顫抖。

濟子篆道:“我來吧。”他來常家就是要幫忙,已經眼睜睜地看著楊大小姐做了這麼多。他怎麼有臉面還站在一邊旁觀,“我治癰、癤時也多需要縫合。”

剛用這些工具的濟子篆。自然比她更加熟練,楊茉點頭,選擇在一旁看著濟子篆縫合,濟子篆的徒弟站在楊茉身邊清了清嗓子。

濟家的針法是不傳人的,尤其是師父直接用鉤、鑷行針的法子,他還沒有學到。

濟子篆轉頭狠狠地盯了一眼徒弟,“你這般馳心旁騖怎能學好?”

小徒弟立即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許多杏林世家的醫術都不外傳,沒想到濟先生會允許讓她在一旁看,沒想到現在的中醫外科郎中已經知道傷口要一層層地縫起來,在打外科結前還要撒上止血的藥粉。這些過程和現代外科醫生用來的大同小異,只不過現代技術更為完善,用到的藥物和工具更精致。

沒想到她可以親眼見證外科技術的發展。

濟子篆縫合了一個切口。楊茉將小竹筒拿來,對著銀管向外抽氣。

“這是要做什麼?”濟子篆沒有見過這樣的方法,“也是要抽壞血?”

楊茉搖頭,“我們開切口止血,難免將氣帶入其中,現在經銀管抽出來,也好撤掉銀管之后縫合。”如果不抽氣就縫合,會形成閉合性氣胸。

濟子篆驚訝道:“現在就要撤掉管子?萬一再有血怎麼辦?”

在臨床上,現在是不能撤管,可是古代沒有很好的醫療條件,讓胸腔過多時間與外界相通,可能會造成嚴重的細菌感染,不太多的出血量人體可以自行吸收,不能達到最好的治療效果,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濟子篆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柳成陵,楊家的外科醫術分明已經運用自如,治療前的準備,治療后的處理,從頭到尾都是再清楚不過。

楊蟠胸腔的切口完全縫合好,秋桐也氣喘吁吁地將羊腸拿了進來。

楊茉看向托盤里的羊腸,常家還真是會趕時間。

楊大小姐從內室里出來,等在外面的郎中一股腦地涌進去看病患。

病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不再掙扎著喊叫,郎中們看到旁邊的濟子篆,立即七嘴八舌,“濟先生醫術高超啊。”

“不是我,”濟子篆收拾好外科工具,“是楊大小姐治好了病患。”

是楊大小姐。

屋子里頓時議論紛紛,“楊大小姐真的在病患身上開了口子?這樣傷人的治法……”

濟子篆抬起頭來迎上說話的郎中,“吳三,我問你,楊大小姐治之前,楊少爺是否已經喘不過氣?”

吳三只得點頭。

“你們這些人不能亂說,”說著看向楊少爺,“如今病患呼吸平穩。也能服藥,接下來就要靠各位先生診脈開方。”

屋子里說著話,楊老太爺那邊也吃了藥病情平穩下來,楊老太爺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楊名氏的笑臉。

“老太爺您可算是醒過來了,”楊名氏伸手將楊老太爺扶起來,“楊大小姐已經將我那侄兒救活了,您老就安心養病。”

楊老太爺聽得這話,頓時老淚縱橫,“你說的……可是真的?我孫兒……真的活了?”

楊名氏耐著性子,“是真的。”

楊老太爺哇哇亂叫。又是感謝列祖列宗又是謝神靈保佑,“我還以為……我們祖孫倆……要在陰間會面了。”

“不是媳婦說您,”楊名氏端水伺候楊老太爺喝下。“您啊何必跑這一趟,差點搭上了孫子的性命,現在楊大小姐雖然將人救回來,可是往后……”說著謹慎地看看周圍,“這可是在常家。您啊,都要聽常家人安排,萬一再有災禍,可怎麼得了。”

“他們不敢。”

“不敢?”楊名氏提起帕子,“老太爺可是小看了京中的大戶人家。”

楊名氏這張嘴里就吐不出什麼好話來,楊老太爺支持著去內室里看孫兒。

通竅的藥下肚。楊蟠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滿臉慈愛的祖父。

不知道是誰問了一聲,“侄兒。你是怎麼從假山石上跌下來的?”

楊蟠張開嘴,用微弱的聲音,“是常家小姐……是常家小姐……”

楊老太爺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可是這玉佩的主人?”

楊蟠急切地頜首。“是……是……就是她害我……是她……”神志清醒楊蟠立即覺得胸前疼痛難忍,“疼死我了……祖父……疼死我了。”

看著楊蟠五官皺在一起哀叫連連的模樣。楊名氏只得嘆息,她也不是沒勸過這個族侄兒,不要太貪吃,小心吃進去的東西太多身體不能受用。

這祖孫兩個想要貪圖楊家的財物,才會落得這個下場,也該受受教訓。

楊茉從楊蟠院子里出來,陳媽媽就迎上來,“大小姐,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呢,跟您商量楊老夫人托付的楊家財物。”

這時候讓她去常老夫人屋里,迎接她的是常家大大小小吧!她只有一張嘴,必定要吃虧,“媽媽,”楊茉低聲道,“那藥鋪的租金可付了?”

沒想到楊大小姐會問這個。

陳媽媽搖頭,耐著性子,“大小姐,那可是十萬兩銀子,好人家小姐的陪嫁不過也只是一萬兩銀子。”

楊茉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媽媽是說我嫁妝沒有一萬兩?”

陳媽媽忙擺手,“奴婢嘴拙,奴婢沒有這樣說。”

“連媽媽都這樣說,讓我怎麼去見姨祖母,去說您擠兌我一個孤女?這就是我留在常家的下場,連下人也敢說我嫁妝少、身份低微,既然如此,勞煩媽媽稟告姨祖母,將祖母托給楊家的財物單子還給我,上面的財物一件不能少,我在常家三年的吃穿用度,也會還給常家,我楊家人還有的是骨氣。”

陳媽媽聽得臉色煞白。

楊茉轉身前行,頭也不回,“陳媽媽記得要一字不漏地說給姨祖母聽,您可是正經的管事媽媽。”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42 PM

第七十三章 搬出常家

楊茉回到房里,梅香幾個已經將屋子里的東西收拾好。

春和低聲道:“常家只交了藥鋪一年的租金。”

一年的租金,暫時將藥鋪老板打發走,常家這是要先將外面人穩住,反過來再對付她。

秋桐怔愣片刻,“這可怎麼辦?”

說著話楊名氏進了門,“常家真是不要臉,現在這樣的情形還不肯將我們大小姐的財物吐出來。”

越是這樣越是不肯吐,常老夫人將楊家財物攥了三年,早就動了手腳,不是她一次大鬧就能要回來的。

楊名氏倒沒有了注意,“現在怎麼辦?”

楊茉“噗嗤”笑起來,“自然是照原來想的搬走了。”難道她大鬧一場就為了不了了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楊家的財物固然重要,能獲得自由卻是當務之急。

楊茉看著屋子里的林林總總,“嬸子不是已經幫忙買好了院子,我們先將東西搬過去,日后再作打算。”

楊名氏怔愣在那里,“沒有店鋪和藥材,日后大小姐準備怎麼辦?”說是行醫治病,可是京中有那麼多郎中,誰會請一個女子上門。

想到這里,楊名氏又“啐”了一口,“怎麼也比在這里強。”

就算留下來,楊家的財物又豈會進她的手中,楊茉蘭的記憶里,一直到死,常老夫人都管著楊家的財產,“我們慢慢來,大不了從小做起。”該有的都會有,常家遲早要將吞進去的錢財吐出來。

楊名氏道:“這輩子打個底,下輩子至少能開個藥鋪,不用當坐堂郎中。”

原來楊名氏覺得她這輩子不可能開成藥鋪。

楊茉笑笑,這個時代雖然女人很難立足,但是事在人為。剩下的事下一步再做打算。

梅香是常家買來的丫頭,秋桐親自去挑的,見到這種情形一下子跪在楊茉面前,“大小姐,也將我帶走吧,大小姐和秋桐、春和兩個姐姐都待我好,我想跟著大小姐。”

楊茉伸手將梅香扶起來,“你想好了,跟著我將來不一定會如何,外面不比常家。常家按時發月例,對下人也不算嚴苛。”

“大小姐,”梅香道:“我不是家生的奴婢。常家買了我三年,契約今兒才到,可我沒有老子、娘,出去又能做什麼,大小姐就收下我吧。將來是好是壞我都不會怨旁人。”

秋桐看著不忍也向楊茉求情,“大小姐,梅香孤苦無依,您就收下她吧,總好過讓她回去兄嫂家。”

秋桐對哥哥、嫂嫂所作所為,現在想起來還遍體生寒。

楊茉又仔細看了看梅香。微微點頭,“你願意,就跟著我出府吧!”

梅香歡喜起來。眼角不禁濕潤。

楊名氏早就找好了馬車,只是苦了秋桐幾個丫頭要逐個將箱子搬出去,楊茉也想幫著拿些瑣碎的東西,秋桐見了又是哭又是跪,“您這個主子。要羞煞我們這些奴婢不成?”硬生生地將楊茉手里的東西拿走了。

楊茉沒有辦法只好和楊名氏說話,“嬸子可勸了楊老太爺?”她讓楊名氏勸說楊老太爺早些離開常家。

“我嘴皮子磨破了。沒有用,楊老太爺定要得些好處才能走,”楊名氏說著低聲道,“原來是常家小姐將楊少爺推下了假山,如今楊老太爺手握證據,要和常家辯個分明。”

楊茉不覺得意外,常亦宛那天舉動異樣,她已經發現了,只是要挾常家?那不是與虎謀皮。

“人各有志,說不得就讓他爭來了,”楊名氏說著頓了頓,“你急著要走,還有人急著要留咧。”

楊茉將東西都搬出常家上了馬車,這樣的消息傳到常老夫人屋里,常家眾人都看向常老夫人。

常亦寧剛要起身。

常大老爺怒吼一聲,“給我坐下,還嫌不夠丟人不成?她願意走就走,我們常家不留這種婦人。”

常大太太勸說常大老爺,“茉蘭年紀小不懂事,老爺怎麼也動氣肝火了……”

常大老爺冷笑一聲,“我看不是她不懂事,她是高攀上了宗室貴族,才急忙要出府,否則嘉怡郡主怎麼都主動做了贊者。”

嘉怡郡主是常大太太請來給常老夫人賀壽的,常大老爺這樣一說,常大太太立即臉色難看。

常大老爺揮揮衣袖,“我看她是打錯了算盤,宗室也是她能高攀的?好好的主子不做,偏要出去做下等人。多虧亦寧沒有娶她,否則我們常家早晚要顏面掃地。”

常老夫人嘆口氣,“都怪我,訂這門親事的是我,”說著咳嗽起來,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些,“我將茉蘭從小看到大,這孩子溫婉賢淑,是個好女兒家,怎麼就……這樣傻……可是被人教唆?”

“人心隔肚皮,”常大老爺道,“母親這次是看錯了人。”

想起今天的種種,眾人都覺得如在夢中,一場好端端的壽宴就這樣被攪合了,不但得罪了賓客,還差點鬧出人命。

“我老了,”常老夫人頹然躺在羅漢床上,“恐也沒有幾日好活,將來這個家就靠你們了。”

常大老爺嚇了一跳,忙起身道:“母親身子康健,必定長命百歲,這個家哪里離得開母親。”

常老夫人擺手,仿佛十分傷心,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常亦寧想問楊家財物的事,看到這種情形也不好再開口。

一家子只好從老夫人房里退出來。

常大太太擦擦眼角,“本來是大喜的日子,這樣一鬧……你祖母免不了要生一場病,”說著看向常亦寧,“恐怕這兩日京城也要人盡皆知,你的名聲也完了,你可要爭氣……考出個功名來,別讓人看了笑話,”說著也傷心,“我之前還一心一意地要給你辦喜事。”

常大老爺豎起眉毛,“我常家好歹是外戚,竟然被人奚落成這個模樣,那個賤婦不要撞進我手里,否則……我定要她好看。”說完拂拂袖子先一步走開。

常大太太嘆氣。

常亦寧抿著嘴唇,眼前似還是楊茉蘭決絕的身影,楊茉蘭在他心中不是這樣的人,她溫和委婉,至少不會有意去害別人,更不用提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祖母氣得喘不過氣來,祖母是最疼她的人。

到底是為什麼?他一心要博個前程,從不見婦人之事放在心上,而今楊茉蘭一走,他卻又怎麼也放不下。

楊茉蘭真的走了,她真的走了。

楊茉上了馬車,大約走了大半個京城,才到了一處三進院子。楊茉讓秋桐扶著下車,一眼就看到等在家門前的陸姨娘。

“姨娘。”楊茉輕聲喚生母,難得現在母女團聚,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生母在稱呼上爭執。

陸姨娘頜首,止不住眼淚直流,上前就拉住楊茉的手,“大小姐瘦了許多,一定是這段日子太辛苦。”

在母親眼里,兒女出去總是要吃虧。

楊名氏心中被觸動,也拉著瑩姐的小手,“好了,好了,有什麼話快進屋再說。”

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下人收拾的十分干凈,花園里種著各式花草,讓楊茉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端詳才想起來,這里像她在楊家的閨房。

陸姨娘生怕她受委屈似的,哪里都安排的精致。

“大小姐覺得房里缺什麼就讓人去買,我一時只能想到這麼多。”能親手布置大小姐的閨房,已經是她的福氣,陸姨娘想著就又滿眼淚光。

“姨娘在哪里住?”陸姨娘將第二進院子給了她,難不成是第三進的小院子?

“我……”陸姨娘忙道,“我就住在旁邊不遠的一處院子,我是覺得近一些也好照應大小姐。”

也就是說不與她住在一起?

“姨娘是要讓我獨住?”

陸姨娘嘴唇開開合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頭又垂下去一些。

“你這個糊涂人,”楊名氏一把拉住陸氏,“你女兒回到你身邊,你還要往外推不成?我就沒見過你這樣傻的人。”邊說邊將陸氏叫去一趟,推心置腹地說起來,“日后就是你們母女相依為命,你當還是從前的楊家?要不然大小姐也不會從常家出來。”

楊茉轉頭看桌子上的沙漏,時辰不早了,低頭吩咐秋桐,“讓門上的婆子去沈郎中家里送個信,就說我明日去給沈小姐治病。”她早就答應了沈微言的事,現在恢復了自由,自然要立即兌現。

陸姨娘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大家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楊茉讓幾個丫頭一起入席,飯桌上都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飯菜,一時之間勾起楊茉蘭兒時的記憶。

吃完了飯,楊名氏拉著陸姨娘話家常,楊茉就坐在一旁靜靜地聽。

陸姨娘不時地看著女兒發呆,想著她現在擁有的一切,下輩子就算讓她做牛做馬她都願意。

搬出常家這晚,楊茉本以為會睡不著,沒想到閉上眼睛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第二天早晨她睜開眼睛,聽著窗外啁啾的鳥鳴聲。

這就是她新的人生。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43 PM

第七十四章 未過門的媳婦?

楊茉起床梳洗穿戴整齊去給陸姨娘請安,陸姨娘嚇得直擺手,楊茉好不容易才勸得陸姨娘安靜下來,等到下人擺好了飯菜,母女兩個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了個早飯。

時辰差不多了,楊茉就吩咐秋桐將藥箱準備好。

陸姨娘讓人去拴好車,叮囑下人,“一定要照顧好大小姐。”

“放心吧,”楊茉拉起陸姨娘的手,“這是京城,天子腳下,大白天的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陸姨娘神情一緊,“怎麼沒有,上次小姐的馬車出了事……”

那是常家安排的,現在她已經出了常家大門,也將常家的種種在人前說了清楚,常家再害她就要尋更妥當、牢靠的法子。

楊茉上了車,楊家馬車緩緩馳出胡同。

陸姨娘在門口張望,“這麼早就去出診,”說著眼睛一紅,“大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

楊名氏笑道:“楊家祖上本就是行醫起家,楊大小姐這是承繼祖業。”

楊茉的馬車還沒有到沈微言家,濟子篆已經問完了診,將藥方開好,“這是我配的新藥,只要用火烤化貼在前額兩側,就能緩解少爺的頭痛。”

柳成陵清亮的眼睛看著濟子篆,“先生說,我還有多少時日?”

濟子篆聽得手一抖,肩膀也垮下來,卻一口咬定,“您先別這樣想,並不一定將來就沒有法子,您看這一次楊少爺的病,還不是經楊大小姐的手起死回生。”

柳成陵薄薄的嘴唇微抿,眼前浮現起楊大小姐的神情來,衣裙上被濺上了深深淺淺的血跡,卻還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為了救人那般痛快地拉住他的手。松開時卻又十分驚慌。

“要不然我去問問楊大小姐?”

柳成陵漆黑的眉宇微揚,伸手拿起一杯茶,嘴唇輕含茶碗上的釉里紅,緩緩飲下,“楊家不擅外科,楊少爺那日若非事急從權,楊大小姐也不會那般作為。”

一個通曉外科的郎中,手里豈會沒有那些外科工具。濟子篆皺起眉頭思量,“說不得楊大小姐是學醫奇才,或許她能想出治病的法子。”

“那就日后再說吧。”柳成陵說著頓了頓,“先父頭疾發作到過世是六年時間,我自頭痛已有四年了吧?”

柳成陵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到窗前,“先生是不願意告訴我,我的病離發作也不遠了。”

濟子篆一時之間面如死灰,他翻遍古籍,卻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難道這就真是不治之癥?

楊茉戴上冪離下了馬車,耳邊立即聽到有人議論。

“這該不是沈郎中未過門的媳婦吧?”

旁邊人家的婦人聽到馬車聲響都打開門來探頭看熱鬧。

“看那樣子,比狄嫂家的燕兒真是不差,怪不得沈郎中連狄家這門親事都拒了。”

一會兒工夫沈家門前就圍了不少人。

狄家的燕兒生得十分漂亮,提親的將狄家門檻也踏破了,狄家長輩卻看上了窮酸郎中沈微言。狄家主動使人來說和,大家以為這門親事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道沈微言卻婉拒了。這幾日大家就紛紛猜測。沈微言恐怕是看上了更好的親事,誰不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今天一輛馬車停在沈家,大家才紛紛出來看。果然下車的是一位小姐。

跟車的婆子皺起眉頭,呼喝那些長嘴婦人。“胡說什麼,我家小姐是來給沈小姐治病的。”

沈微言那個病罐子妹妹的病還能治?

婦人們又被這句話吸引,很快轉移了話題,跟車的婆子臉色也微微有些緩和,但是立即地就被看熱鬧的婦人團團圍住,“你們小姐是哪個啊?女子也能行醫?”

“沈氏的病真的還能治?嘖,花容月貌的小姐,可別因此被染上病。”

跟車的婆子臉色沉下來,卻又對周圍的人無可奈何。

“您們沒看到沈氏的病又多嚇人,我冷不丁看到一次,差點就嚇得七竅升天。”沈家鄰居大呼小叫,將所有人都吸引過去。

沈微言走出門來迎楊茉,聽到這些話當下面紅耳赤起來,緊緊握著手里鎮紙,低著頭仿佛要將那些話摒除在耳后。

“你妹妹怎麼樣了?這段時日病情有沒有嚴重?”

楊大小姐清脆的聲音響起來,沈微言才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上次見了光,臉上的斑更重了,敷藥也沒多少效用。”

楊茉聽著沈微言說話,踏進沈夢蕓的房間。

屋子里傳來一股新鮮的花香,抬眼望去雖然顯得有些寒酸,屋子里卻收拾的干干凈凈,所有東西都整齊地擺放在那里,桌子上放著青花花瓶,瓶子里是剛剪下來的牡丹花,窗口有一小樽香爐,裊裊青煙不停地向外飄散著。

一個磨損的畫案擺在那里,上面鋪好了宣紙,只壓了一半的鎮紙,風從窗子吹進來,紙的另一邊就豁然飛起,如同展翅飛翔的蝴蝶,沈微言見狀忙上前將手中的另一半鎮紙放上去。

沈微言好像很在意這些細節,生怕哪點做的不好,連鎮紙都方的端端正正。

一間小小的屋子,卻經過精心的布置,連地面都刷的光亮,沈夢蕓端著笸籮從后面迎出來,頭上戴著漂亮的紅繩,也有些拘謹的扯著衣角,埋怨地看著沈微言。

“哥,你怎麼不請楊大小姐坐下。”說著將笸籮里新做的墊子放在錦杌上。

沈家的大門開著,外面看熱鬧的人紛紛向內張望,幾乎就要擠進沈家院子里。

沈微言更加的拘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不急,”楊茉笑著道,“讓我先看看你的病。”

楊茉拿下頭上的冪離,走上前仔細去看沈夢蕓臉上的紅斑。

楊大小姐穿著柳青色花枝紋褙子,梳著單螺髻,頭上只戴了支梅花簪,另一邊是蜜蠟的頭花,打扮的並不華麗,卻依舊掩不住身上清雅、端莊的氣質,再看看自己和哥哥,沈夢蕓抿起了嘴唇。

楊茉伸出手去碰觸沈夢蕓臉上的紅斑,沈夢蕓似是嚇了一跳,忙偏頭躲閃,“別……別傳給小姐。”

沈微言也伸出手欲言又止。

楊茉道:“這個病不會傳染的,《金匱要略》里說,陽毒之為病,面赤斑斑如綿紋是紅蝴蝶瘡。”

沈微言不由地點頭,“這些年也是按照蝴蝶瘡來診治,可是效用並不好,夢云又有些虛勞之癥,病情總是反反復復。”

“上次給閆二爺治病的藥還剩下了些。”楊茉說著看向秋桐,秋桐將藥包取出來遞給沈微言。

“是金雞納樹粉。”

沈微言正要辨認,楊茉已經道,“你手上有沒有涂抹紅瘡的膏方?”

“有,有,有,”沈微言連忙道,“這些日子我才買了些,只用了一兩次。”說著去內室里拿藥罐。

藥罐打開,楊茉聞過去,濃濃的中藥味里有些腥臭。

沈微言忙道:“是……清熱涼血的方子。”

現代有奎寧軟膏,涂抹在紅瘡上效果很好,不知道和清熱涼血膏放在一起會怎麼樣,“先用我拿來的藥,”楊茉說著看向沈微言,“家中有沒有酒盅和沒用過的毛筆?我教你使用的法子。”

沈微言忙去拿東西,沈夢蕓不放心哥哥想要跟著去,卻看楊大小姐去要去拿桌上的花瓶,登時跳起來搶著去抱花瓶。

這樣慌手慌腳地一動,那花瓶支持不住倒下來。

沈夢蕓的臉登時紅了。

花瓶是破損的,靠墻的那邊有一個大大的豁口,沈夢蕓這樣的慌張,是怕楊茉發現端倪。

看到沈家兄妹的模樣,楊茉有些好笑,這兄妹倆是怕她嫌棄沈家貧寒,不肯幫忙治病?不然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這樣想一想覺得僵立在那里的沈家兄妹很是親切,尤其是沈夢蕓十分讓人喜歡。楊茉忍不住笑,看向沈夢蕓,“你的病不要接觸花草,更不要點香,免得會像見了陽光一樣病情嚴重。”

沈微言紅著臉將酒盅拿來,楊茉親自演示如何將藥化開涂在沈夢蕓的紅瘡上。

“這樣就行了?”沈微言低聲問道。

當然不行,“想要控制病情,還要用一種藥,斷腸草。”

斷腸草是毒藥。

沈微言睜大了眼睛,《本草綱目》上寫的清清楚楚,入人畜腹內,即沾腸上,半日則黑爛。

不知什麼時候燕兒的母親狄氏偷偷溜進院子偷聽墻角,楊茉話音剛落,她就大聲吵嚷起來,“哎呀,這大小姐是要殺人啊,我家的兩匹馬就是吃了斷腸草才死的,那些馬肉都沒有人敢吃呢,大小姐竟然要沈氏吃斷腸草,這是未過門之前就要殺了礙事的小姑子?”

狄氏聲音高昂,這樣一喊讓墻里墻外的人都聽了清楚。

斷腸草,大多數人都知曉是什麼。

狄氏道:“呦,快開藥方吧,沒有了這樣的小姑子,將來你們的日子可要越過越紅火咧,我那燕兒啊,脾氣太軟弱,真是比不上這位小姐,我們自認倒霉。”

沈微言就是軟弱的性子,聽得這話也挺直脊背,怒喝狄氏,“嬸子說什麼?”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44 PM

第七十五章 治死

狄氏立即笑道:“哎呀,還沒過門呢,就這樣偏著,”說著看沈夢蕓,“我說沈大姑娘,吃點毒藥死了也好,免得將來在家中受折磨。”

沈夢蕓也急起來,瞪圓了眼睛,“狄大娘別婚事不成就惱羞成怒,你要是敢再胡亂說,我難聽的話在后面呢。”

狄氏仔細想想自己並沒有什麼把柄在沈家,便輕笑一聲,“一個大姑娘只身來到男人家為的是什麼?若不是要以身相許,就不怕壞了名節?”

沈微言慌忙看向楊大小姐,楊大小姐臉色深沉,靜靜地聽著,他心中就火燒火燎地急起來,抬起頭,“狄大娘,您不要三天兩頭叫我過去看診,您家女兒根本沒有病。”

院子里外頓時傳來哄笑聲。

沈夢蕓驚訝地看向哥哥,哥哥這個老實人終于會反駁了,誰都知道狄大娘的女兒三天兩頭“病”了,讓哥哥過去問診,想到這里沈夢蕓忍不住笑起來。

狄大娘哼了一聲,甩甩袖子向院外走去,走到門口還不忘了張揚,“大家可要看著,若是沈大姑娘死了,就是這一對男女合謀的。”

狄大娘走了,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沈微言小心翼翼地去看楊大小姐,“大小姐,你不要生氣,日后我會去解釋。”

“什麼?”楊茉回過神來看向沈微言,似是沒有聽清沈微言的話,半晌道:“在用斷腸草之前,應該用補血益氣的方子,斷腸草的量也要逐步增加,”說著看向沈夢蕓,“我說的藥也不能完全將你的病治好,只是幫你減輕現在的病癥,到時候你願意試就讓人去楊家說一聲。”

楊茉想了想接著道:“最好少出去。平日不要勞累,適當做些運動,你哥哥出診回來,讓他先洗手換了衣服,再去和他說話,免得他將病人的病氣過給你。”

沈夢蕓的病頻繁發作和生活條件差,沈微言常常將病菌傳給妹妹有關。

楊茉囑咐沈微言,“金雞納樹粉要適量,不能操之過急。”

說完楊茉站起身,都交代好了。她也該走了,這段日子她還要思量藥鋪的事,將藥買齊還要找坐堂郎中。

沈夢蕓起身將楊茉送到門口。沈微言又跟著眼見楊茉上了馬車,兄妹倆這才一起坐在屋中說話。

“哥,我想試試楊大小姐的方子。”就算能讓她病的輕些也好,至少她不用太拖累哥哥,沈夢蕓說著臉上浮現羨慕的神情。她真羨慕楊大小姐,無論那些人說什麼都不為所動,看起來嬌弱卻那樣堅持。

沈夢蕓忽然道:“哥哥,你不能喜歡楊大小姐。”

凳子上翻書的男人手一抖,掩飾著他的尷尬。這些年帶著妹妹討生活,多少次被人拒在門外。靠的就是臉面和不服輸的骨氣。

他總覺得堅持下去,將來就會有好日子,妹妹陪著他吃苦。從來都說鼓勵他的話,從來沒有這樣直截了當的勸他。

“你說什麼呢。”沈微言鬼鬼祟祟掩飾著慌亂的心跳,“說這些話,也太多余了,我只是因為想要和楊大小姐學醫術。才跟著她。”想想他破落的家,他哪有這種打算。

他不會連這個也弄不清楚。

沈微言端起茶來喝。忽然覺得茶水很酸,想要買好一些的好喝,卻又舍不得。他只要搖頭笑笑,自己最多就是這種情形罷了。

“那燕兒,之前哥哥不是說她還算好麼?”

“太柔弱了,我們養不起她。就算娶回來,早晚也是麻煩。”

沈夢蕓看著哥哥笑起來,“將來一定會有更好的給哥哥。”

可不是,沈微言落下眼睛,可不是麼。

閆閣老從衙門里出來剛要上轎子,卻被太醫院院使童御醫喊住,“閣老,”童御醫很恭謹地上前行禮,然后憂心忡忡地又開口,“您說這次治瘧要怎麼做才好,皇上要讓楊大小姐插手,這……太醫院又要怎麼辦?”難不成要太醫都聽楊大小姐吩咐。

閆閣老嘴邊浮起一絲笑容,眼睛里卻全然沒有半點笑意,“自然是要想方設法將瘧癥治好,百姓免于病痛,瘟疫也不至于流傳開來。”

到了這時候太醫院還一心想著功勞,怪不得這些年毫無建樹,如今連民間的郎中也不如,不說楊大小姐就是那個沈郎中都比這些拿著朝廷俸祿的御醫強。

閆閣老不再說話彎腰進了轎子。

童御醫眼看著閆閣老的轎子越行越遠不屑地冷哼一聲甩甩袖子,慌忙不迭地去拜見馮閣老,童御醫在馮府外等了一個時辰,馮家家人才將童御醫請了進去。

馮閣老剛午睡醒來,正迷迷糊糊地哼戲文,見了童御醫眼睛也不抬,半晌才道:“皇上讓你去治瘟,你如何還不去安排?”

童御醫這才跪下來,“閣老救我,閣老救我,這次若是真讓一個十幾歲的丫頭搶了功勞,下官這太醫院院使哪有臉面做下去。”

馮閣老似是沒聽到,躺在搖椅里,慢慢地晃動,“那是閆閣老舉薦,又果然治好了瘧癥,就算得些功勞也是順理成章,你又害怕什麼?”

話雖這樣說,可又不是這個道理,童御醫心里不舒服,“閣老,閣老,您也知道閆閣老素來不喜下官,這分明是要讓下官丟盡顏面,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童御醫說著趴伏在地上。

“起來,成什麼樣子。”馮閣老咳嗽兩聲訓斥童御醫,童御醫卻怎麼也不肯起身。

馮閣老嘆口氣,“去喬家看看,喬文景怎麼樣了,”說著頓了頓,“少了一只手,我做起事來也不方便,平瘧的事,你就放手去做,只要能將瘧癥治好,皇上那里我自然替你美言,你一個朝廷命官還怕一個小丫頭不成?”

“去吧,別越活越回去了。”

童御醫只好起身告退。

馮閣老的意思就這樣算了,既然朝廷這樣安排,他就恭敬地請楊大小姐平瘧,可是他怎麼想心里都不是滋味,童御醫想著一路去了喬家。

喬文景趴在床上不便起身,喬家下人將童御醫讓進屋內。

童御醫便將治瘧的事說了一遍,“萬一真讓楊家恢復元氣,從前的事……那不是要要……”

喬文景皺起眉頭看童御醫,童御醫自知失言忙不再說話。

“楊大小姐確實治好了瘧癥,馮閣老說的也沒錯,你何必和一個女子計較,女子做的再好又不能加官進爵。”

童御醫道:“楊大小姐畢竟是閆閣老舉薦的。”

喬文景想要翻過身來,屁股一動就覺得針扎般疼痛,他的瘧病是好了不少,可是這谷道里卻如同被戳爛了般,每天只要去更衣就會忍不住喊出聲來,當真是折磨死人。

“你且回去,讓我想一想。”喬文景忍不住要送客。

童御醫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

送走了客人,喬夫人攜了喬月嬋的手進了屋,讓丫環將剛放了插了新枝的花瓶擺上,一時之間屋子里也多了些生氣。

喬文景看著似是也覺得賞心悅目些。

喬夫人笑道:“還是月嬋想到的主意。”有個聰慧的女兒在身邊,讓她輕松了不少。

“父親今日可覺得好些了?”喬月嬋行了禮才坐下來。

喬文景微微點頭,“比起前幾日已經大好。”至于隱疾就不便在妻女面前提起。

喬夫人目光閃爍,“童御醫說的可是真的?朝廷讓楊大小姐幫忙平瘧?老爺之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那些番僧的神藥倒讓閆閣老邀功……”

喬文景沉聲道:“馮閣老能保住我已是不易,想要翻身只得日后再從長計議。”

喬月嬋思量片刻,這時候插嘴,“聽說是楊大小姐說出的神藥,否則閆閣老也不會順著番僧查下去,才禍及父親。”說到最后關切地看著喬老爺。

閆閣老不過是借著婦人的話大動干戈罷了,楊大小姐總歸是救了他的性命,就似馮閣老說的,何必和一個婦人為難。

“父親,您不知道,楊大小姐好生膽大,竟然將一個病人的胸口切開了,”喬月嬋說著提起帕子壓在嘴邊,“父親能痊愈都是因素來體健,否則照楊大小姐那樣的治法……誰又能受得住。”

喬文景聽得這話覺得詫異,忘乎所以中動了動腰腿,下身頓時又是一陣疼痛,“將胸口切開?還有這種事?”

喬月嬋頜首,“那病人已經不行了,常家不識得童御醫,這才求到我們家,想請童御醫過去幫忙診治。”

喬文景將女兒的話想了一遍,豁然眼前一亮,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童御醫何必再苦惱,閆閣老舉薦的人若是出了事,閆閣老也顏面無光,平瘧的好處就要完完全全落在太醫院。

“快,”喬文景伸手,“讓人去將童御醫追回來,和他說明原委,讓他去趟常家。”那病人果然死了,朝廷哪里還能用楊大小姐去平瘧,楊大小姐也要先說清楚,為何要用此方治病。

喬夫人吩咐下去,下人飛似地去追童御醫的轎子。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0:57 PM

第七十六章 陷阱

童御醫風風火火地來到常家,常大老爺在門口相迎,兩個人連客套話都沒說,直奔內院里。

楊老太爺被人架著站在屋外,喋喋不休地要去看孫兒,常家人卻勸說著,“您就是進去也沒有法子,還是讓郎中安靜診脈吧!”

楊老太爺想推開身邊的人,卻用了幾次力氣那些人的手都紋絲不動。

楊老太爺悲戚的喊,“請楊大小姐來啊,有沒有請楊大小姐來啊。”

常亦宛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一定會請楊茉蘭那個惡婦過來的,不過不會是現在,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楊茉蘭想不來都不行。

楊茉蘭不是喜歡拋頭露面,弄得聲名遠播嗎?這次就讓她“風光”個夠。常亦宛得意洋洋地仰著頭。

“小姐,”翠竹勸說常亦宛,“咱們還是去屋子里聽消息吧!”

“不去。”常亦宛眼睛發亮,“我要看看那女人大驚失色的模樣,最好被衙差帶走,或是當眾被打板子,”說著嘻嘻笑起來,“我還沒見過女人被打板子呢,”說著覺得自己有些粗俗,“若不是楊氏,我們家里好好的,哪里會被人看笑話,說不得現在我已經跟母親去勛貴府上赴宴了,哪里用得著好幾日擔驚受怕。”

童御醫進屋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陳媽媽匆匆忙忙地喊楊老太爺過去,“老太爺,少爺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楊老太爺想要立即走到孫兒面前,可是卻覺得腳下越來越沉重,他身邊的兩個人不像是在攙扶他,而是用力拖著他,讓他耗盡所有的力氣,楊老太爺抬起頭看著陳媽媽悲慟的神情,他想堅持著走到內室里。眼前卻越來越模糊,直到一眨眼漆黑一片,整個人傾斜下來,再也沒有了知覺。

常亦宛用帕子捂住了眼睛。

常家的下人這時也將消息帶去了楊家。

“怎麼說?”楊名氏不由地驚訝。

陸姨娘不能以長輩身份出面說話,楊茉蘭不在家,楊名氏就暫時做了楊家“主事人”。

常家下人行禮道:“昨兒晚吃了藥似是好轉了些,誰知道早晨一起來就又重了,我們大太太請了不少郎中,還將太醫院的院使請去了,誰知道就是沒救回來。”

這話暗示著整件事常家安排的周到。楊少爺的事怪不到常家身上,要麼是茉蘭沒有診好癥,要麼是楊少爺命該如此。常家早早將責任丟來。現在就等著看熱鬧。

茉蘭才從常家搬出來,常家就這樣找上門來,不過才隔了一晚。

楊名氏聽了就詫異地道:“既然是這樣,來找我們大小姐做什麼?”

常家人一怔,“那……那是……楊大小姐給楊少爺診治的。自然是要來請楊大小姐過去看看……”

狐貍尾巴一下子就露了出來,楊名氏不以為然,“昨日在場的郎中可都喊去了?”

和楊名氏說話,就像一團棉花遇到了針,不論怎麼綿軟都要被扎透。

楊名氏道:“我們家小姐一早就出去看藥鋪了,現下也不在家中。”說著帶了哭腔,“我那侄兒這般命苦,好端端的在家中偏被人請來了京城。沒想到又送了命,哎呦……這可如何是好……”

楊名氏哭起來,常家下人面面相覷只好告辭退出楊家。

楊名氏用帕子擦擦眼淚,吩咐下人,“快去常家打聽打聽消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弄個清楚回來也好告訴大小姐。

楊名氏回到房里剛坐下,陸姨娘慌忙問。“都說小姐將楊少爺胸口切開了,是不是真的?楊少爺現在沒了,會不會和大小姐……”說到后面陸姨娘臉色煞白。

楊名氏也說不準,楊大小姐用的那些醫術都是她沒見過的,不過她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早說楊老太爺祖孫兩個留在常家是自尋死路,他們偏不肯聽我的,現在好了,不但搭上一條性命,還連累了大小姐。”

楊茉走進院子,看到下人都是一臉的緊張,楊名氏和陸姨娘在說話,陸姨娘緊緊地擰著手里的帕子。

“怎麼了?”秋桐上前大簾,楊茉走進屋問道。

陸姨娘先站起身,“是楊少爺……楊少爺沒了。”

楊茉心中不由地吃驚,“是常家人來送的信?”

陸姨娘點頭,“常家人剛來說的。”

楊茉仔細地又回想了昨天給楊蟠做的急救術,這雖然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急救,每一個步驟都是按照教授講解和外科急救室醫生們演示的來操作,還有濟子篆這樣的中醫外科郎中在旁邊幫忙,既沒有給楊蟠造成更多的創傷,也沒有讓傷情惡化,急救應該算是成功了,就算在過程中不能保證完全無菌,病患也不會在一夜之間就死了。

她不能這樣糊里糊涂地想下去,她要去親眼看看楊蟠。

楊茉看向陸姨娘,“我去常家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陸姨娘嚇得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不管不顧上前拉住楊茉,“大小姐不能去,常家定會將整件事怪在大小姐身上。”

事情還沒有一定這樣豈不是送上門。

楊茉聲音平靜,“我不去,他們更是要亂說,”如果真是她沒能將楊蟠救過來,她也必須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姨娘放心,我沒有害人,什麼也不怕。”

楊茉吩咐下人去準備車馬和藥箱,楊名氏不放心定要跟著,“到時候有長輩在場好說話,她們若是敢亂來,我也不是好惹的。”

楊家的馬車馳向常家,此時文正公夫人正在等御醫來給兒子看脈。

董昭坐在椅子上喝茶,半晌放下茶杯,這幾日皺起的眉宇也松開些。

董夫人這幾日對楊大小姐及笄的事左思右想,“楊大小姐真的搬出常家了。”

“那不是很好,”董昭平日里皺起的眉頭都松開了些,“常家那般作為,楊大小姐留在那里又能如何?”

兒子這情形是越來越不對了。董夫人剛要說話,管事媽媽匆匆進門道:“夫人,來的是丁御醫。”

奇怪怎麼不是常請來的成御醫或是童御醫。

丁御醫進門來向董夫人和董昭行禮,規規矩矩地道:“院使大人和成御醫都去了常家,除了宮中當值的就只有下官。”

董昭挑了挑眉,“去常家?可有什麼要緊事?”

丁御醫不敢怠慢,“聽說是住在常家的一個客人病重了。”

一個客人病重用得著太醫院院使去看診?董昭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走了幾步。

丁御醫不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聽說過文正公世子的病癥,就算救過來。日后恐怕也會有所缺損,可是現在看來卻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

“是楊大小姐昨日才診治的那人?”

聽到世子爺問起來,丁御醫忙道:“正是。”

董夫人看向兒子。咳嗽一聲,“太醫先診脈吧,”說著吩咐身后的媽媽,“將世子爺之前用的單方都拿出來,讓太醫斟酌。”

丁御醫忙上前仔細診癥。又下去開了方子,這才慢慢告退下去。

董昭舒展筋骨,不等董夫人說話,已經道:“明日我就可以上折子,奏請上衙。”

這麼快,前前后后不過月余。

董夫人聽了臉上露出笑容來。

董昭見母親眉開眼笑。頓了頓道:“母親讓人安排車吧,我要去常家看看。”

去常家?董夫人聽著一怔,“胡鬧。你和常家哪里來的交情,去常家做什麼?”

董昭解開膝上的護腿,開始在屋子里走動,似是想要盡快適應不加任何輔護的行走,“平日里兒子也是經常出去。母親從來都不問起。”

那是因為公事,她怎麼好過問。現在明白著為了楊家小姐。

董夫人臉上閃過不安,“我給楊大小姐戴笄已經讓人議論,你現在再過去幫忙,就不怕董家長輩上門問你?”

董昭停下腳步,似笑非笑,“族中的人來,還不就是為了爵位,母親還怕和他們鬧翻?當日我若是就死了,現在族中只怕為了嗣子之位已經爭破了頭,他們來府中,我還要問他們逼迫母親的事,母親以為兒子會怕他們?”

董夫人一時無話可說,卻生氣地沉下眼睛,“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貿然找上門,算什麼?”

“我不說話,只是去喝茶。”董昭聲音十分輕松,重新撩開袍子坐在椅子上。

去喝茶?好端端的去喝什麼茶?

董夫人睜大了眼睛,冷聲道:“你過去坐著,說不說話又有什麼區別?常家人也不是傻子。”

又是為了楊大小姐,之前就替楊大小姐說話,現在還要親自去常家。董夫人忽然覺得心頭被壓了塊大石透不過氣來。

董昭聽了目光深沉,“那便是他們的事,和兒子無關。”

董夫人看著倔強的兒子大步從屋里走出去,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你說這可怎麼辦?”

旁邊的郭媽媽道:“還是順著世子爺的意思,您越逆著來,世子爺反而越上心,這些年還不就是這樣,您安排的通房丫鬟,世子爺碰也不碰一下,您說的親事,世子爺也拒了,別看世子爺出征打仗是家常便飯,可是某些地方還……還太嫩。”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01 PM

第七十七章 登門

董夫人聽得出神,她從來沒想過兒子哪日也會變成個愣頭青。

郭媽媽低聲道:“您之前不是還害怕,說年輕人都是饞嘴貓兒一樣,可是世子爺卻沒那個念頭似的。”

哪知會到如今的境地。董夫人皺起眉頭,“沒成親,長輩也沒點頭,哪來的許多念頭,將來定要出事。”

郭媽媽道:“不如就等等再說,夫人著急也是沒用。”

董夫人在屋子里長吁短嘆間,董昭已經翻身上馬去了常家。

楊茉蘭這時也下了車,踏進常家大門。

常家和平常有些不同,下人們都聚去了楊蟠院子里,后院就顯得比平日里清凈,常家下人在前面引路,在前面壽山石一拐卻就不見了,秋桐正覺得奇怪四處找人,楊茉手腕一緊頓時被人拽去了旁邊。

楊茉抬起頭來,對上常亦寧微深的眼睛。

“你先別過去,我去和家中長輩說說,盡快給楊蟠發喪。”

常亦寧拉著她的手,就似之前納她為妾時一樣,看似輕輕地勾著幾根手指卻又十分的緊,仿佛在宣示著他的所有。

楊茉要將手扯回來,常亦寧卻攥著不放,“你怎麼這樣倔,就算心中有什麼事,為何不跟我說,要鬧到這個地步。你從前性子軟弱,我是想過只是照顧你,可如今你變了,要出府自立,卻也不能就這樣甩開我。”

常亦寧目光中帶著幾分陰冷,“楊茉蘭,我們從前算什麼?”

太晚了,為何這些話不在她前世說出來,她已經要遠遠地離開他,再說從前又有什麼用“五爺果然還記得從前?”

常亦寧溫柔地看著楊茉,現在對她的意思,他猜不透半分,“從來也不曾忘。”

“眾目睽睽之下五爺也敢這樣去握別家小姐的手敘兩家交情?”楊茉的聲音平淡。

果然又被她繞了進去。

“茉蘭,我不曾想過要和一個女子分嘗此生,這兩日我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我想要娶你為妻與你同甘共苦,相敬如賓,我必然會博來功名,給你安穩、富足的一生。”

若是不經一番風雨,大約她就會被這番話感動,就此回心轉意,就此聽了常亦寧的安排。

“不能再折騰了否則就一發不可收拾。”常亦寧見楊茉肯和他說話,這才松開手。

原來是怕她再和常家長輩沖突。

“五爺,您可知曉我祖母托付給常家多少銀錢?真的只有區區一萬兩?五爺真的顧念舊情,就想想我祖母和父親如何待五爺,我祖母托孤給常家,是滿心信任,我既已離開常家,常家足該讓我拿回屬于楊家的東西。”

常亦寧忽然一笑他何時向一個人說過這樣情真意切的話,換來的不過是她口中的銀錢,“茉蘭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楊茉想到上輩子的慘死,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許最終讓她下定決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那個每日里都會拳打腳踢的小人兒,她可以有別的選擇,孩子也可以不必再以那樣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

常家上下,她寧願為敵,也不再有任何的讓步。

楊茉走開兩步帶著秋桐、春和徑直向前走去,風豁然吹在常亦寧臉上仿佛要給他留下恥辱的痕跡。

“世子爺,大老爺讓您去前院,文正公世子爺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這樣急著掙脫常家,文正公夫人給楊茉蘭及笄,現在知曉楊茉蘭出事文正公世子爺親自來到常家。

常亦寧冷笑一聲,本來如同墨玉般的眼睛更加黑暗幾分,一下子抹去了平日的從容,忽然變得陰鷙起來。

“就去看看,聽他怎麼說。”

常大老爺將董昭迎進堂屋。

董昭坐下來拿起茶來喝,常大老爺緊緊地看著董昭,靜等著董昭說話。文正公世子爺從來沒有來過常家,這次突然來訪,讓常大老爺有些惴惴不安。

董昭卻沒有說話的意思,板著臉擺出一副要久坐的架勢來。

常大老爺更加揣摩不透。

“世子爺過來是……”

董昭放下手里的茶杯,“聽說大老爺在家中,便進來說說話。”

常大老爺睜大了眼睛,世子爺嘴上說要說話,可是卻又一言不發,他不由地想到楊蟠的死,不是因為這個這個時辰,他也不會這時候在家,世子爺分明是話里有話。常大老爺想到這個冷汗順著額頭流下來。

“世子爺,”常亦寧的聲音響起來,“您怎麼有空來府中,”說著看向董昭的腿,“世子爺的病可好了?”

常亦寧臉上掛著看似云淡風輕的笑容,秀長的丹鳳眼緊緊地盯著他,眼梢微翹,溫和中透著陰涼。

董昭抬起頭望過去,常少府他不是沒見過,一個溫文爾雅的君子,現在神情中帶了許凌厲,董昭並不在意,目光一貫的深沉縱橫沙場早就練就的威嚴淡淡地流露著,一舉一動都穩如磐石

“我陪世子爺下盤棋。”常亦寧笑著提議。

“免了吧,”董昭坐在那里動也不動,“說不得一會兒還有事。”

屋子里重新靜下來,常大老爺摸不透這世子爺的心性,只能將所有希望都寄在兒子身上,兒子卻忽然也不說話了,只是坐在世子爺身邊,也端起茶來。

不過才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常大老爺就滿色蒼白地逃出來。

常大太太正等在月亮門,看到大老爺臉色難看,低聲問,“世子爺為的什麼事?”

常大老爺搖頭,“沒說,只是坐著喝茶。

什麼也不說,卻等在那里,分明是要看楊蟠的事如何了結。

“亦寧呢?亦寧可去了?”

常大老爺頜首,“亦寧也說不上話,”屋子里的氣氛很奇怪,沉悶的讓人透不過氣來,常大老爺想到楊茉·“楊氏和御醫怎麼說?”

常大太太提起帕子掩住鼻子,“楊氏在查看楊蟠的屍體。”

常大老爺眼睛瞪的如同銅鈴,“那個女人瘋了不成?這時候敢自己送上門,又去查看屍體······”哪個十幾歲的女眷有這樣的膽子。

“會不會看出什麼?”常大老爺皺起眉頭。

“您放心·”常大太太輕聲,“有童御醫在呢,童御醫眼‘看著,楊少爺咽氣。”

常大老爺笑起來,“童御醫答應要這樣說?”請御醫來之前楊蟠分明已經斷氣,可如果太醫院院使這樣說,誰又會懷疑。

常大太太點頭,“妾身沒有安排,都是童御醫自己要這樣說的。”

沒想到會這樣順利,都是喬家從中幫忙,常大老爺得意起來,“我早就說要靠上喬家這棵大樹,現在你可看到了好處?”

常大太太不可置否,“老爺在這里盯著,我還要回去后院安排。”

夫妻兩個說完話各自分開。

常家的后院里,童御醫目瞪口呆地看著楊大小姐檢查楊少爺的屍身。想著妙-齡少女在翻看楊少爺的眼瞼,他就一陣的惡心。

身嬌體貴的大小姐做什麼不好,非要做一個臭郎中,他的女兒都寧願嫁給家事不如童家的窮舉人,妻以夫為貴,能嫁給常五爺就該感謝祖宗八代積德,楊大小姐卻搬出了常家,真是病的不輕。

童御醫從心底默默地罵了一句。

楊茉卻毫不知情地仍舊仔細檢查著楊蟠。

“媽媽說楊少爺昨晚開始病的急了?那時候請的是哪位郎中來看脈?”

全媽媽目光一動,“昨晚楊少爺只是喊著疼,家中常來的郎中來看了看,仍囑咐按方服藥,是今兒一早才更重起來。”

“可有發熱?”

全媽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側頭去看童御醫。

童御醫搖頭,全媽媽立即道:“沒,沒有。”

楊茉直起腰,轉頭看向全媽媽,“你說病的急了,是從何看出?”

全媽媽眼珠翻向左邊,似是在思考,“少爺覺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說著又去看了楊蟠一眼,“就像現在這樣,我這才去稟告大太太。”

全媽媽是將昨日楊蟠發病時的癥狀說出來,旨在將楊蟠的死怪在她頭上,楊茉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楊蟠不是因病死的,恐怕是被常家害死。

如果是手術導致感染,楊蟠會先發燒,如果是肺上傷口血流不止,楊蟠應該咳血、嘔血,床單不會這樣干凈,如果是胰腺炎致死,胰腺自體消化是十分痛苦的過程,楊蟠應該面目猙獰,可楊蟠嘴唇青紫,嘴角有泡沫狀分泌物,眼結膜出血,臉上呈現的是窒息死亡的面容。

楊茉厲眼看向全媽媽,全媽媽有些心虛,不由地垂下眼睛,“童御醫來的時候也瞧見了,我們……都不知曉怎麼才好。”

怪不得達官顯貴殺人,不過賠幾個錢了事,她忘了還有童御醫給常家撐腰。

“童大人來的時候,楊少爺果然還沒有死?”

聽到質疑的聲音,童御醫胸口忽然燃起一把火,從前讓著楊大小姐是看在常家的面子上,現在……楊氏不過一個民女,豈能和他這樣說話,童御醫板起臉來,“楊氏,本官正要問你,昨日給楊少爺治病,用的是什麼方子?可有依據?若是沒有,將病患致死,你可是觸犯了大周法度。”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04 PM

第七十八章 私情

常家內院因楊茉和童御醫的話一下子熱鬧起來。

外院董昭靜靜地坐著,沒有看到多大的波動,聽說他來常家母親是那樣一副臉孔,生怕他做出什麼事,來到常家陪著他坐著的是常亦寧,常大老爺出去之后連面也不敢露。

常家這樣的本事,才闔家欺負一個小姑娘。

就算是報楊大小姐的救命之恩,這一趟他也不會不來,董昭緩緩地轉動著茶杯。

常家管事來回話,手里拿著白布,董昭似是不經意看到了,轉頭問常亦寧,“家中有喪事?”

“在家中借住的客人沒了。”

常亦寧故意說半句話,以為他還會遮遮掩掩地問下去,“聽說昨日楊大小姐救了一個病人,可是同一個?”說完“咣”地一聲將茶杯放在矮桌上。

文正公世子武將出身,脾氣冷硬他早有耳聞,現在語氣中透著不耐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仿佛不想再和他兜圈子。

這模樣分明是對常家后院的事上了心。

世子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楊茉蘭?楊茉蘭去董家給董昭治病?只那一次?他認識楊茉蘭多少年並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本事。

“人是怎麼死的?”董昭臉上有著浩然之氣,說起話來也鏗鏘有力。

這樣一問,將門口的常大老爺憋不住了,走進屋來,“還說不好,等著太醫院御醫來辨驗呢。”

董昭站起身,“郎中辨驗可是要請衙門的人來?那我們也去看看。”

常大老爺皺起眉頭。

常亦寧輕笑,想起楊氏對他的疏離,不知道見到文正公世子爺又是什麼模樣,臉上是否會出現從前見他時的羞澀。

常亦寧起身,“我帶世子爺過去。”

“昨日診治楊少爺時不少郎中都在,要辨驗。大人不能只問民女,要將昨日所有的郎中都請來,否則民女一個人說法不能作數。”

楊大小姐自以為醫術好就能辯過所有的人,殊不知衙門頂上是青天白日,人人都要掂量自己的身份,一個閆閣老舉薦的孤女,身上背著罪官家眷的名聲,誰會站在她這邊。再說,楊大小姐擅用奇怪的醫術,這種醫術大周朝沒有幾個郎中能認同。

童御醫端坐在椅子上。吩咐身邊人,“將昨天診治的郎中都請來。”

常家去請郎中。

濟子篆的藥鋪里早就聚滿了人。

昨日楊大小姐用銀管救活人的事在藥鋪一條街上傳開了。

楊大小姐將楊家的秘方散了出來,又將治瘧的方法傳授給大家。這幾日郎中們按照方子治好了許多病患,現在人人都想知道那銀管救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濟子篆講了一番,眾人也覺得楊大小姐的法子十分有道理。

沒想到不過隔了一晚,楊大小姐救治的病人就死了。那些想要嘗試這樣救治病人的郎中頓時也急起來。

“濟先生,太醫院真的要治楊大小姐的罪?”

濟子篆點頭,“楊家已經讓人送消息,讓我們有所準備,當然是真的了。”

眾人一陣哄鬧聲。

濟子篆將藥箱準備好,“我看一會兒常家的人就要來叫我們過去。”

有人慶幸。“幸好我沒和眾位一起去常家,從前生活不易,現在更是難上加難。這太醫院管的也太寬了,難不成以后有病人病死,我們這些人就都要被拉去衙門。”

周圍頓時傳來嗤笑聲,“這次你逃出去,下次說不得就輪到你頭上。你不是正在想方設法治傷寒。”

都用古方來治病,那麼從前治不好的以后也治不好了。

“濟先生。您說這事怎麼辦?”一個昨日去過常家看診的郎中向濟子篆討主意。

“我們就照實說,誰也不要說謊,到底看看是誰的錯。”濟子篆低聲道,“不知各位如何,老夫是要這般做法。”

濟子篆說著話,又有人道:“既然是辨驗,老夫也去湊個熱鬧。”

眾人聽到聲音讓出路,沈微言扶著白老先生下了車走過來。

大方脈有白老先生,傷折科、瘡腫科有濟先生,這件事還不能說出個道理。

濟子篆將白老先生讓到旁邊坐下,趁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話,濟子篆進了內室,柳成陵將臉邊的假須拿了下去,露出如同光滑如天鵝般高傲、光滑的下頜,狹長的眼角輕瞇著,聽到腳步聲,隨意地抬起頭來。

濟子篆上前幾步,“都安排好了,去了常家,定然不會讓太醫院胡來,”說到這里濟子篆微微一頓,“我不明白,少爺想幫楊大小姐,大可讓人去衙門和太醫院說一聲,這些事就迎刃而解。”

柳成陵眼睛清澈,里面仿佛有清泉在流動,卻因為至清顯得十分冷淡,“動用人情關系,是袒護楊大小姐。楊大小姐本就無錯,何須我這樣插手。”

“我就怕楊大小姐太稚嫩,今天一早就獨自去了常家……並不懂得這里的道理,就算我們過去,楊大小姐也是要吃虧。”

她麼?柳成陵站起身,目光高峻,如同直聳入云的山峰,“濟先生和太醫院的人一樣,太小看她了。濟先生此去,定會有驚喜。”

童御醫喝了兩杯茶,正算計著閆閣老知曉這件事,臉上是什麼神情。朝廷的旨意還能不能順利發下來。

馮閣老雖然不屑于為難一個婦人,卻應該也樂見到閆閣老因此受挫,此事一成他是大功一件。

“來了,”常家下人進門稟告,“在辨驗的郎中來了。”

童御醫清了清嗓子,吩咐下人,“請進來吧!”

“來的是白老先生。”

童御醫皺起眉頭,白老先生和楊家素有淵源,他怎麼將這老東西忘記了。

“還有濟子篆,昨日楊大小姐還將濟子篆請了過來。”

聽得這話,童御醫坐正了身子。這兩個民間郎中能過來,恐怕這件事要仔細應對,想了想他又輕松起來,他有周律依仗,誰來都是一樣。

楊大小姐勢必要栽在這個治病新方上。

常家下人將郎中引進內院,童御醫不由地驚訝,今日竟來了這麼多人。人多又如何,頂多是辨不出個結果,停了楊大小姐治療的法子,對他並沒有任何損失。

“辨驗吧!”童御醫讓人在旁寫下郎中們的驗案。

童御醫邊整理身上的官袍邊問過去。“各位昨日辨診是什麼結果?”

濟子篆先道:“內出血。”

幾個郎中也都異口同聲。

“用的什麼單方?”

“止血方。”眾人將備方送上去。

童御醫揚聲道:“那為何要切開胸口?”

楊茉坐在屏風后,清晰地回答:“為了引出壞血,將病患創口止血。”

關鍵的地方來了。童御醫眼睛一亮,“從前可用過此術?何人用過?在哪里有記載?將前人的原方呈出來。”

太醫院要的是原方,哪里有原方。楊茉早就想明白,太醫院氣勢洶洶來問罪,必然是要從這里下手。就算她拿出類似引血的記載,也並沒有完全貼合楊蟠的癥狀,太醫院一樣可以治她曲解、妄為之罪。

“沒有原方,就如同我用黃花蒿治瘧病,用瘧病治楊梅瘡一樣,都不曾有原方。都是民女根據楊家長輩經驗。創見而來,當日楊少爺病入膏肓,藥劑難以下咽。眼見氣絕,別無他法,民女為了救人只得放手一搏。”

楊茉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里格外清澈。

“楊蟠的脈案上記的清清楚楚,何時邪盛正衰,何時出現急危重癥。都寫的格外清楚,也請昨日在場的各位郎中來看。我是否記清楚。”

童御醫驚訝地看著楊家下人將脈案拿了出來,楊大小姐竟然記了這些東西。

“連什麼時辰四診結果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用過的各種單方……還有病患何時變了脈象、病癥變化,都在上面。”看到脈案的郎中,都不禁心中發顫。

這樣好的方法,他們之前就從來沒用過。

仔仔細細地記好,哪里還會官司纏身。

“真是好法子啊。”

童御醫也不禁伸頭看過去,看那紙張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病患楊蟠因假山石上跌下發病,病患訴胸腹疼痛難忍、面色紫紺、呼吸困難、于巳時三刻嘔吐不止,見洪脈浮大中空如蔥管,診為內出血,用止血藥方病患嘔吐不進,胸腹疼痛復加,巳時五刻,病患喘息加速,嘴唇青紫,眼睛充血,口吐血沫,脈微欲絕,取穴用針病狀未緩解,乃是斷以不治之癥,用引血法……

這是楊茉根據現代搶救記錄來做的脈案,防的就是常家,也是為了她事后仔細查看,免得有錯漏。

她用了“斷以不治之癥”幾個字,這是大周律法規定,如果其他郎中都沒有了法子診治,就算用新方來治療,也不算醫者有誤。

童御醫冷笑一聲,“你私記的脈案也能當真?”

濟子篆看向童御醫,“老夫願意簽字佐證。”

“在下也願意。”

“在下願意。”

白老先生咳嗽兩聲,緩緩道:“老夫願意證此脈象與楊少爺病狀相符。”

屋子里的聲音還沒止住,常家下人又來道:“朝廷派仵作來了。”

仵作?童御醫不禁驚訝,他沒有讓人請仵作,仵作這時候來做什麼?

楊茉站起身,“童大人,民女也覺得族兄死狀有疑,特意讓族嬸寫了狀紙鳴冤。大約是衙差來收屍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06 PM

第七十九章 狀告常家

常大老爺聽說來了衙差,急急忙忙地奔向前門,后院里只剩下常亦寧陪著董昭。

董昭徑直望向屏風后的楊大小姐,十幾歲的小姑娘氣勢壓過屋子里所有的人,郎中都願意佐證那份脈案,童御醫仗著有官位在身,卻也沒能討得半點好處。

他原本以為楊大小姐只是會些醫術,現在看來還是他小看了她。楊大小姐有的不止是聰明,還有旁人難及的膽色。

董昭不知不覺眼睛中透出欣賞來。

世子爺看向楊茉蘭時目光深沉,似是能遮掩去所有情緒,就是這樣才讓常亦寧覺得欲蓋彌彰,楊茉蘭也正好向門口看來,屏風半遮半掩著她的神情。

常亦寧眼梢傾斜,挑起眉毛看向楊茉蘭,喜歡的人來了,她可歡喜,將歡喜透露出半分,他就能看個究竟。

她的目光里卻只有淡淡的驚訝。

常亦寧不自覺地嘴角彎起露出笑容,自從董昭上門,他就像一個捉奸的丈夫,如今得到結果,就像是證明了妻子並沒有移情,就算對他已經冷言冷語,畢竟還沒有歡喜上旁人,到這個時候了,他心里還浮起一絲希望。

可是緊接著他就想了清楚,想好重歸于好不過是他的想法罷了。

楊茉蘭將衙門里的人都請來,通家之好的常、楊兩家就要鬧上公堂。

一點情分都不留了。斷了他所有的后路,這女人如此的心狠,從始至終他卻沒弄清楚到底為什麼。真的只是因為楊家的一筆財物?

常亦寧仔細地將最近家中的事想了一遍,視線也落在內室擋著的琉璃簾上,楊蟠的死真的有蹊蹺?

常大老爺在院子里遇到常大太太,“怎麼辦?衙門的人來了。”

常大太太面上冷靜,“老爺有沒有問是哪位仵作?”

常大老爺道:“就是這樣我才著急。昨晚我已經讓人問了這個月該是金仵作當值,沒想到成老仵作帶著徒弟來了。”

成老仵作是京中最好的仵作,協助官府破了不少的大案,現在年老退隱,只教一個小徒弟,只有順天府府尹去請,成老仵作才會親自出手,現在不過出了一個小小的命案,成老仵作怎麼會過來,這事里有蹊蹺。

常大老爺皺起眉頭。“楊氏不可能請來成老仵作,難不成是董家?”世子爺一早就登門,緊接著成老仵作又來……

常大太太也沒想到文正公府會這樣插手楊氏的事。好好一個勛貴家就不怕沾上楊氏這個麻煩?

常大太太道:“老爺還是去迎仵作進來。最好能打聽打聽,金仵作哪里去了。”

話音剛落,陳媽媽帶著下人趕過來。

“大老爺、大太太,”陳媽媽上前行了禮,“老夫人讓我問。是不是楊家將我們告上了公堂?”

常大老爺黑了臉,沒想到這個楊氏反過來咬了他們一口,竟然安排楊名氏寫了狀紙去喊冤。

陳媽媽見問不出什麼便話鋒一轉,“老夫人還問,來的是不是那個嗜酒如命的成老仵作。”

陳媽媽的話像是一句點醒夢中人。

常大老爺情不自禁哆嗦一下,他怎麼忘了這茬。對啊。成老仵作好幾次喝酒誤事還因此挨過板子,若是成老仵作喝醉了,只能由他身邊的小徒弟檢查屍身。年輕人就算學的再多也沒有老仵作火眼晶晶。

現在他手中又正好有幾瓶好酒,常大老爺招呼下人,“快端碗酒去,給老仵作漱口防穢氣。”凡是仵作在驗屍前都有這樣的習慣。

酒到嘴里,還怕這個老酒蟲不發作?

成老仵作帶著徒弟進了常家。剛進了堂屋,常家下人便端著兩大碗好酒進門。

成老仵作靈敏的鼻子頓時聞到了酒香。順著酒氣向前走,差點就撞在兩個端盤的丫鬟身上,旁邊的小徒弟不禁著急。

常大老爺剛好進了門,師徒兩個上前給常大老爺行了禮,將手中的文書遞上去,成老仵作望著酒碗不停地吞咽,端盤子的小丫鬟差點就忍不住笑。

“您老怎麼來了。”常大老爺欲將成老仵作讓到旁邊坐下,成老仵作搖手,“還是先辦差事,免得被責怪。”

“怎麼不見金仵作。”常大老爺不死心地問。

“他啊,”成老仵作習慣地去捋胡子,卻發現為了這趟差事,他剛將自己全身上下清洗的干干凈凈,亂糟糟的胡子也全都剃掉了,“今天一早掉進了茅坑,正在家養傷呢。”

掉進了茅坑?常大老爺有些驚訝,眼看著成老仵作師徒要進內院去驗屍,常大老爺揮手讓兩個丫鬟將酒向前一送到了成老仵作鼻子前。

成老仵作就像被拽住了一般,整個人又退了回來,伸出手去拿酒杯,“好酒啊好酒。”

常大老爺心中不禁一喜。

成老仵作愛惜地將酒端起來,放在唇下,仰頭抿了一口。

常大老爺的心臟呼哧呼哧地到了嗓子眼。

一杯酒很快就空了,常大老爺剛松開了手指,就覺得一陣酒霧撲面而來,成老仵作將酒一下子噴出來。

常大老爺頓時白了臉,拿起袖子去擦臉上的酒珠。

成老仵作搓了搓手,感謝常大老爺,“謝謝大老爺的好酒,可惜,小老兒今日不驗完屍身滴酒不沾,只得將好酒喂給各路妖魔鬼怪,盼他們安守本分,不要出來搗亂。”

常大老爺聞到自己滿臉的酒氣,照成老仵作這樣一說,他倒成了妖魔鬼怪。

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仵作,竟然也敢在他面前張狂。

等到成老仵作師徒進了內院,常大老爺豁然跳起來,吩咐下人打水凈臉,常大太太進了門,聽到大老爺跳著腳惡罵,“楊氏別以為找到了文正公府做靠山,就敢這樣肆意妄為。現在文正公世子也賦閑在家。還不知哪日能再入仕,明日我就去馮閣老那里,找幾個御史參一本文正公父子倆。打了敗仗的武將,還能有什麼仕途。”

常大太太忙在旁邊勸說,“老爺不能爭一時之氣,眼前這件事,要怎麼處置才好。”

“不好了,”門上的管事跑進屋來,“順天府的衙差來了,要鎖拿楊少爺一案相關人等。”

什麼時候順天府行動這樣迅速。

常大老爺失手將銅盆打翻。盆里的水一下子都潑在他身上,布料貼在他腿上,說不出的滑膩難受。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就要對付楊氏一個孤女?明明在衙門里打點過。還找了童御醫來坐鎮,怎麼會落得如今的結果。

是誰在從中作梗,到底是誰。

常大老爺幾乎紅了眼睛,一把抓起旁邊的常大太太,“你說。楊家還認識誰?啊?是誰?”

常大老爺一腳將地上的銅盆踢飛,“是誰在害我,誰在害常家。”

童御醫看到成老仵作帶著徒弟走進院子,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

怎麼是這個老鬼,這老鬼明明已經鮮少出來驗屍。

董昭也抬起了眼睛,成老仵作。誰也請不來的成老仵作,今日去來到了常家。他今天一早去了順天府尹葛世通大人那里,葛大人還感嘆請不動成老仵作。

官府中的人他總有些交情。囑咐葛世通聽到楊大小姐的案子,要盡量幫忙,當時他想的不過是楊大小姐被告治死了人。

誰知道眨眼的功夫,常家成了被告。

這案子讓常家措手不及,童御醫臉色也變得難看。董昭穩穩地端著茶杯。

成老仵作上前行禮,董昭抬眼讓成老仵作起身。童御醫想要說話,董昭一眼看過去,目光中是淡淡的威嚴。

童御醫嚇了一跳,片刻失神間,成老仵作和徒弟進了內室。

仵作要當場查驗屍身,包括屋子里的一切和屍體有關的事物,然后告訴衙差哪些東西要帶去府衙。衙差將屍身抬去衙門,仵作才會仔細查檢清楚。

成老仵作簡單地將楊蟠屍體檢查一番,就請院子里的衙差進門,將包裹好的屍體抬出常家。

順天府帶著衙差的校尉上前道:“仵作查驗結束之前,府中相關人等不得出門,靜候衙門傳召。”

旁邊的全媽媽聽得這話,腿腳一軟差點就坐在地上。

側室里的楊老太爺,經沈微言施針之后也緩緩醒了過來,聽到外面衙差說話,頓時放聲大哭,“我的孫兒冤啊……我的孫兒……是被常家害死的……我要上公堂,狀告常家。”

楊老太爺說著撲出屋子,哆哆嗦嗦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大家看著這是常三小姐的玉佩,她私會我孫兒又將我孫兒推下假山,常家就是因為這個才殺人滅口,大家都看好了這玉佩,萬一我這把老骨頭被常家害了,或者玉佩被常家毀去,大家也算是見到了這證物。”

楊茉從屏風后看常家眾人大驚失色的模樣,楊老太爺將手中玉佩交給校尉,衙差又仔仔細細將楊蟠暫住的屋內搜尋了一遍才離開,從頭到尾,常家就像斗敗了的公雞,只能在一旁喘氣再尋機會報復,卻不敢立即跳出來挑釁。

常家買通下人興許能逃過這一劫,常亦宛的名聲卻就此葬送,常家叫來楊老太爺,是想要尋到她的錯處將她關去家庵,現在常家要思量該進家庵的是不是常亦宛。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08 PM

第八十章 得償所願

順天府已經接了狀書,校尉就要將楊少爺死時屋里伺候的下人叫去問話,卻發現伺候在楊蟠身邊的全媽媽不見了。

校尉皺起眉頭來,吩咐屬下去找,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見到衙役逃竄的人一般都是做賊心虛,正好抓回去審問。

月亮門那里正有人在躡手躡腳地向外走,校尉向幾個衙差呶呶嘴,衙差明白過來,幾步就走了過去。

全媽媽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過頭去,看到面目兇狠的衙差,心中豁然慌亂起來,顧不得別的提起裙子就向內宅里跑去,她殺楊少爺都是都為常家,若是她被衙差帶走,在牢里勢必會被盤問,她早就聽說過那些駭人的刑具,若是對她用那些東西,她定是熬不過去。

沒想到才跑了幾步,腿上一痛緊接著腰上有東西砸過來,她一下子趴在地上。

“讓你跑。”

聽得身后傳來衙差的聲音,全媽媽只覺得萬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抬起頭忽然看到假山石邊上露出一雙精致的繡鞋,她張嘴大呼起來,“救命啊,救命,為什麼要抓我。”

常亦宛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用帕子緊緊地捂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那些衙差也將她抓去,可全媽媽還拼命向她看來,那雙恐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她頓時毛骨悚然。

別來,別來,她想后退,背后已經是冰冷的壽山石。

任憑衙差怎麼呼喝,全媽媽還拼了命般向她這邊爬……

衙差似是失去了耐心,從腰間抽出帶著刀鞘的寬刀,掄圓了膀子,一下子就拍在全媽媽腰上。

全媽媽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另一個衙差也將寬刀拍上去。

常亦宛驚駭地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她本來是歡歡喜喜來看楊茉蘭的笑話。她期望著看到楊茉蘭被官差懲治,卻沒想到站在這里看到的卻是全媽媽……

全媽媽被帶走了會不會招認?常亦宛心中說不出的恐懼,前一刻她的心里還是春光明媚,這一刻所有一切全都轟然塌陷,她要怎麼辦,萬一父親、母親出了差錯,她的名聲也受損,她要去哪里。

常亦宛終于忍不住也尖聲驚叫起來。

衙差將楊蟠身邊伺候的下人帶去府衙問話,童御醫也坐不住,站起身跟著衙差一起出府。剩下滿屋子的郎中。

楊茉謝過白老先生、濟子篆和眾位郎中。

“若沒有大家辨證,我族兄就要死的不明不白,我也會擔上治死人的罪名。”

濟子篆道:“我們不過是實話實說。”

“對。實話實說而已。”

郎中們紛紛應承。

濟子篆思量片刻,“倒是楊大小姐那個引壞血的方法,大家都想學一學。”

“不知道楊大小姐肯不肯教。”濟子篆身邊的郎中露出期盼的神情,這樣的醫術誰不想學。

醫術能廣泛用起來,會有很多病患得救。“我就將引壞血的方法拿來給大家參詳,只是這種法子只能用于急癥。”胸腔插管都有可能會引起病患感染細菌,古代沒有抗生素,會帶來很嚴重的后果。

“楊大小姐肯教,我們定會謹慎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嘗試。”

“是啊。除非沒有旁的法子,絕不敢用。”

濟子篆旁邊的小郎中苦著臉,“我們也就是知曉治療方法。真的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只能請楊大小姐和濟先生這樣通曉外科的人過去。”

通曉外科,到了這里她可不是成了全科郎中。

眾人在常家議論紛紛,常家下人卻也不能強行送客,眼看著楊大小姐如同眾星捧月般和郎中們笑談。

郎中們陸續出了常府。楊茉也和白老先生、濟子篆、沈微言一起出了月亮門。

正在門前等待車馬,楊茉看到大步走過來的董昭。

今天的事要不是有文正公世子在場。恐怕常家不會那麼容易就范,就算鬧也會鬧出些周折,楊茉想著上前向董昭行禮。

董昭看著眼前的女子,穿著翠竹瀾邊的紗裙,溫順地輕輕曲膝,和普通的內宅婦人沒什麼兩樣,若是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他還以為她不過就是個尋常女子。

“世子爺康健,病可好了些?”楊氏的聲音清澈、柔美,大約是這樣常家才以為可以任意欺凌。

“風癥已經好了不少。”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兩個人這樣相對而立,身邊人來人往,不知說什麼才好。

半晌,董昭突然道:“若是有什麼事無法解決,就讓人帶信來文正公府。”

這是當眾許諾他會幫忙?楊茉抬起頭來,每次見到董昭,都在抹去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沒有半點的孱弱,而是英挺魁梧,現在更是端凝地站在那里,無形之中給人以震懾。

楊茉又曲膝行了禮。

楊家馬車牽過來,楊茉等著董昭上馬,旁邊的董昭卻遲遲不動,送走了白老先生和濟子篆,常家門前已經沒有了旁人。

楊茉剛要說話,天邊一聲炸雷,雨點就毫無預兆地落下來。

下人將車廂用油布蓋起來,跟車的婆子胡亂地找雨具,今日來常家有些匆忙,難免會疏漏,楊茉正想著冒雨登車,一柄青傘在她頭頂撐開。

她是該將傘接過來,還是行禮謝世子爺,一時之間楊茉正覺得無法選擇,跟車的婆子已經找到了傘,打開急匆匆地向這邊迎過來。

楊茉快速地向董昭行了禮,提起裙擺跑去下人傘下,讓下人簇擁著上了馬車。

看起來溫和平靜,做起事來這樣的利落。

董昭微微一笑,收起了手中的傘,冒雨翻身上馬,馬匹撒開四蹄飛快地離開常家。

楊茉下了馬車,陸姨娘已經拿著披風等在那里。

蔥綠色薔薇披風穿在楊茉身上,陸姨娘才急切地道:“怎麼樣?常家有沒有為難大小姐?”

楊茉搖頭拉起陸姨娘的胳膊。“姨娘不用擔心,我不會吃虧的。”

陸姨娘想笑,卻還是擔心,“以后離他們遠一些,錢財都是身外物,人平安才最重要。”

生母的意思是讓她放開那些嫁妝吧!

楊茉搖頭,“哪里能讓他們貪的這般容易,”說著笑容展開,“沒有把握,我不會操之過急。姨娘也不必過分擔憂。”

女兒臉上的笑容,讓陸氏萬分滿足,生怕得到的幸福一轉眼就會不見。她才格外小心翼翼。

看到生母關切的目光,楊茉覺得異常的溫暖,那種家人的關懷能熨平心中所有的褶皺,前世今生的種種感情就像潮水一樣涌進她身體里,讓她感受到久違的歡樂。這樣母女團聚真好。

她終于可以放下心防,輕松的享受生活。

“族嬸有沒有回來?”楊茉問起楊名氏。

“哪能呢!”陸姨娘嘆口氣,“人命官司,狀告一方也要收監,等到仵作驗屍結束,才會將人放回來。”

這樣的天氣。楊名氏在大牢里定要吃苦。

楊茉吩咐秋桐,“準備食盒和衣物給族嬸送去。”她沒想到衙門會將人扣下。

楊茉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傳來楊名氏的聲音。“大小姐可回來了?”

楊茉臉上不由地露出欣喜的神情,和陸氏一起去迎楊名氏。

楊名氏滿臉的笑容,“真是解氣,常家的惡仆被拿去審問,青天大老爺算是開了眼。要好好懲治這些人。”

三個人邊說話邊進屋,下人捧來茶。楊名氏一口氣喝下,“聽說是世子爺作保,衙差才讓我回家來。”

“世子爺?”陸姨娘詫異,“是哪一個……”

“文正公世子?”楊茉低聲問過去。

楊名氏忙點頭,“對,就是,文正公世子。”

沒想到董昭會去順天府保下楊名氏。

陸姨娘頓時驚訝起來,“就是那個文正公董府?文正公父子為官公正,老爺在世時想要結交,文正公卻說武將不問政事回絕了。”沒想到現在反而幫了忙。

“那是大小姐的能耐,”楊名氏十分得意,“沒有大小姐,那位世子爺早就沒了,文正公府自然要感激。”

楊茉忽然想到頭頂那柄青傘,楊茉正在思量,進屋稟告的下人打斷了楊茉的思緒。

“一位濟先生來了,想要見大小姐。”

濟子篆先生?楊茉站起身來,“將濟先生請進堂屋。”

濟子篆滿腹心事,雨水落在他臉上,他似是都毫無察覺,從常家走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楊大小姐寫的那篇脈案,條理不紊地將所有的癥狀記錄清清楚楚,沒有一定的經驗,決計寫不出這樣毫無漏洞的脈案,于是一個沉浮在他心中的疑問,讓他整個人躁亂起來,現在就想要得到答案。

楊茉將濟子篆讓到旁邊坐下,還沒有開口詢問,濟子篆急著道:“敢問楊大小姐,若是一個人患了頭疾風涎之癥,藥石無效該當如何?”

頭疾風涎之癥。濟先生沒有用中風兩個字,而是肯定的說風涎,涎是某種液體,頭內的風涎就該是有腦出血的癥狀。

“病患可有類似嘔吐、頭暈、頭痛,呼吸不穩的癥狀?”

濟子篆睜大了眼睛,目光中透出希望來。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09 PM

第八十一章 撤訴

楊大小姐說的一點沒錯,到了后面就會出現這些癥狀。

濟子篆道:“幾年前患此癥,頭痛為甚,重的時候也有嘔吐。”

楊茉道:“嘔吐可是噴涌而出?”就算是嘔吐也要分很多種,噴射狀是顱內高壓的癥狀,是判定顱內病變的標準。

濟子篆仔細回想,忙點頭,“老爺子是這種情形,臨終前還有失明,失聰,不能說話。”

楊茉有些驚訝,“病人已經過世了?”濟先生急匆匆地過來,沒想到問起的是一個已經過世的病患。

濟子篆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將話說清楚,“老爺子已經過世,現在病的是他的兒子。”

父子倆都患上同一種病,難道是遺傳?腦部腫瘤很少有遺傳,濟子篆這樣一說,她還真的辨別不清了,楊茉抬起頭來看濟子篆,“若是方便,先生能否讓我看看病患。”

楊大小姐要看病患,這樣的要求也在濟子篆意料之內,“我就去安排,若是明日能行就讓人來告知,只是不知曉楊大小姐那時能不能得空。”

常家的案子,要看公文才知曉什麼時候升堂審理,這幾日她要將藥鋪開起來,除了這些她還沒有別的事。

楊茉道:“濟先生安排就是,我定會前去。”

濟子篆臉上有了笑容,送走了濟先生,楊茉開始盤算租下來的藥鋪,要怎麼鋪貨,陸姨娘有些不知所措,“藥鋪里的掌櫃要怎麼請來,誰來坐堂?”

“當然是白老先生,”楊茉笑著道,“白老先生已經答應先來新藥鋪,只是白老先生年紀大了。我想給白老先生尋一處離藥鋪近的院子住下,至于藥鋪掌櫃,我準備看看我們從前用過的那些人,看看有沒有可用的,再讓人去請試試。”

原來大小姐都已經想好了,陸姨娘驚訝地看著楊茉,才三年時間,大小姐跟變了個人似的。

陸姨娘才想到這里,門外的下人進了屋子稟告,“閆閣老府上來人了。說是送診金的。”

楊茉有些驚訝,她給閆二爺治病之后,閆家送了不少禮物。怎麼還要再送診金過來,“將人請進來。”

下人應了一聲忙將閆家管事媽媽讓進屋中。

管事媽媽上前給楊茉行了禮,“聽說楊大小姐搬了出來,夫人就讓我準備些禮物,算是賀大小姐喬遷之喜。”

管事媽媽說著。陸續有下人將物件擺進屋子,東西是寓意很好的玉如意和福字瓶,還有一軸略舊的橫幅。

管事媽媽親手送上了五百兩銀票,“夫人說,多虧楊大小姐,少爺的病才慢慢好起來了。這診金楊大小姐一定要收下,銀錢不多,是閆家的一點心意。”

五百兩銀子做診金。哪里是銀錢不多,簡直多的聞所未聞。陸姨娘睜大了眼睛,楊家祖先的事她不是沒聽說過,曾祖就是救了達官顯貴名揚京城,京城楊氏才就此發跡。楊家長輩常常以曾祖診病被饋贈千金的事來教諭晚輩。

千金當時她聽起來覺得匪夷所思,可如今大小姐就拿到了五百兩銀子。要知道診金是醫者的臉面。郎中們常聚在一起論診金。

閆家說清楚是診金,又是親自饋贈上門,按照禮數楊茉就不能不收。楊茉笑著道:“辛苦媽媽送來。”

“大小姐客氣了。”管事媽媽恭謹地行禮,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才回閆府復命。

秋桐幾個丫頭將禮物捧下去,楊茉才將橫幅打開,看到第一個字,不由地驚訝,不禁加快了速度將手中橫幅完全打開來。

橫幅上有四個字,“德術並彰”,這是曾掛在楊家堂屋上的橫幅,沒想到閆閣老竟將這幅字送回到她手上。

旁邊的陸姨娘半晌才回過神,眼淚“唰”地涌出來,大小姐捧著橫幅的樣子,仿佛讓她看到了將來重新繁盛的楊家。

楊茉挽起陸姨娘的胳膊,母女兩個看桌子上的橫幅。

常家,常亦宛也緊緊地抱著常老夫人雙腿,嗓子哭得沙啞,“祖母,不要將我送走,我不要離開京城,祖母……楊蟠的死和我無關,都是下人做的,查也不會查到我頭上,為什麼要將我送走。”

常家商量了一晚,決定暫時將常亦宛送到族里,常老夫人嘆口氣,“等到楊蟠的案子審完,京里對你的議論少了,我就讓你母親接你回京。”

從前她只要一哭祖母就會心軟,可是今日祖母是拿定了主意,任憑她怎麼哀求都沒用。

“走吧,趁著案子還沒審,明日就起程,別人問起來,就說你快到了成親的年齡,要回族里學禮數。”

話說的再好聽,別人也會將她和楊蟠的死連在一起。常亦宛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聲,她慌亂地搖著頭。

常老夫人狠下心來吩咐陳媽媽,“將三小姐扶下去歇著。”

陳媽媽好不容易將常亦宛勸了回去,片刻功夫常大太太就趕了過來。

向常老夫人行了禮,常大太太道:“娘,真的要將宛宛送去族里?”

常老夫人驚訝地看向常大太太,“你可有別的法子?如今京中議論紛紛,都說我們常家謀財害命,你再藏著三丫頭,將來你兒子在京中也要寸步難行。”

“女孩子的名聲可是大事。”就這樣將人送出京……這不就等于承認了是亦宛的錯。

常老夫人板起臉,很是失望地看向常大太太,“你就爭這一朝一夕?若是這件事能有個好結果,將來只說為了護著三丫頭才這樣安排,三丫頭人在京中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眼皮底下,再出了問題,就沒有了后路可退。”

老夫人的意思,常大太太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女兒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就這樣骨肉分離,她怎麼能舍得。

“你舍不得,就將三丫頭送去寺里靜修。無論如何,我們常家這兩日要有些舉動,楊蟠的案子將審,三丫頭是眾矢之的,就算是受了冤枉,也要自己回族里說清楚。”

這樣的情形也只能退一步,常大太太也沒有了法子。

“放心吧,我會讓人捎信回去,讓族中長輩盡量照應三丫頭,”常老夫人說著頓了頓,“最要緊的是這樁案子要怎麼判,仵作那邊可有消息?”

常大太太搖頭,“那個成老仵作這次不知是怎麼了,驗屍的結果連徒弟也不給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童御醫讓人給老爺帶話,也是沒有辦法。”

常老夫人的聲音忽然冷起來,“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是誰請了成老仵作來驗屍,這樁案子不可能會不聲不響地解決。”

常老夫人要起身,陳媽媽忙上前攙扶。

“媳婦聽老爺找來的幕僚出主意,趁著仵作還沒有將驗屍結果上呈,最好楊家能撤回狀紙。”

撤回狀紙,哪有那麼容易,狀紙是楊大小姐請人來寫的,楊老太爺搬出常家之后,也是楊大小姐尋了住處將人安頓下來,整個案子,看似是楊老太爺在喊冤,其實真正拿主意的是楊大小姐。

常大太太上前給常老夫人穿鞋,“老爺找到了那個給楊大小姐寫狀紙的訟師,訟師說,楊大小姐寫了兩份狀子。”

兩份狀子?常老夫人忽然抬起眼睛看著常大太太,“這是什麼意思?”

常大太太神情中有幾分猶豫,生怕常老夫人會生氣似的,“還有一份狀子沒有遞去官府,楊大小姐要告我們家侵吞楊家財物。”

常老夫人胸口一緊咳嗽起來,常大太太忙上前去拍撫。

連陳媽媽都覺得萬分驚訝,“老夫人對楊大小姐那樣好,楊大小姐怎麼能這般沒有良心。”

狀告常家殺人,還要告常家侵吞楊家財物,這兩件事看起來荒唐,可一旦楊蟠證實是被害死,后面侵吞財物的案子,也會仔細查起來,到時候常家就不是一時丟人。

“訟師說,楊蟠的案子也就罷了,已經鬧上了公堂,后面的案子最好讓人去說和,穩住楊大小姐。”常大太太邊說邊思量,所謂的穩住楊大小姐,就差明說要將楊家的財物還給楊大小姐。

楊大小姐可是留了一步好旗。

常老夫人不做聲,半晌才重新靠回軟榻,胸口大幅度起伏。

常大太太拘謹地站在一旁,聽到大老爺這樣說的時候,她就覺得很難。訟師說的簡單,可是實施起來……要誰去說和?楊大小姐肯不肯聽?緩兵之計,用起來也不容易。

楊茉早早就起了床,吃了早飯,剛撿起書來看,濟子篆親自來府中請楊茉一起去診治。

楊茉拿好藥箱上了馬車,兩輛馬車穩穩地馳到東城的一座院子門前,等在府前的下人上前擺好踏凳將楊茉請下來。

楊茉抬起眼來看,面前這座院子看起來不小,卻沒有掛任何牌匾,門口立了兩只石獅子,看起來不像是達官顯貴府邸,可是門前恭立在那里的下人一舉一動都透著規矩,至少主人家規很嚴。

濟子篆和楊茉跟著下人進了府。

往里面走,院子里種了大片花樹,樹枝未經剪裁,看起來隨意中帶著幾分的張揚,山水假石看起來隨意卻又精致。

走過長廊,就是主人所在的院落,濟子篆和楊茉徑直走進屋中。

堂屋里有一人端坐在那里,楊茉抬起頭來正和那人看了個正著。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10 PM

第八十二章 柳成陵的病

黝黑的面龐,濃密的胡須,一雙很不相稱的眼睛,楊茉不禁驚訝,這個人她不但見過,還幫過她的大忙,濟子篆說的病患是柳成陵?還是另有旁人?

楊茉轉過頭去詢問濟子篆。

濟子篆點了點頭,“我說的病患,就是……柳少爺。”

從表面上看來,柳成陵並沒有什麼病癥,楊茉想著迎上柳成陵的目光。

柳成陵站起身,袍袖一展施可禮數,眉宇中仍是倨傲和淡淡的冷峭,“有勞楊大小姐診治。”

濟子篆不禁有些擔憂,柳成陵的性子冷淡,楊大小姐會不會因此拘束。

誰知坐在柳成陵對面的楊大小姐卻神色平常,施施然地開口,“我的診治方法雖和尋常不同,也要望聞問切缺一不可,柳少爺這樣的裝束不利于面診。”

說好了不利于面診,指的是柳少爺臉上的胡須和刻意的打扮?濟子篆想到這個差點就笑出來。

楊大小姐還真是直言不諱,也不詢問,也不懷疑,而是徑直看他面上的胡須。他經常出現在她周圍,卻又這樣遮遮掩掩早已經讓她覺得疑惑,這一次才一點不肯讓步。

“果然要如此才能診斷清楚?”

低而清澈的聲音傳來,沒有刻意偽裝的沙啞,果然就好聽了許多,尤其是上揚的語調,格外的優美。

楊茉並不猶疑,“既然來給柳公子診治,柳公子對病情就該毫無隱瞞。”拿掉臉上的偽裝就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柳成陵冷淡的目光中似是泛起一皺波紋,站起身去了內室。

楊茉端起茶來喝,打量屋子里的擺設,對于這樣的院落,不管是家具還是裝飾都顯得格外的簡單,仿佛無論主人在不在都會方便保持原狀。楊茉想著略側臉,看向低頭侍奉的下人,悄悄地在向她這邊望來,看到她的目光又自然地將視線挪去一旁,然后規矩地向她行禮。

這里的人和物,看似簡單卻又十分不尋常。

思量間,翠竹流蘇簾子被撩開,楊茉轉頭看去。

高大的身影停在門口,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的滿面胡須尚在她印象里,再見到柳成陵的真容。就覺得他的臉頰尤其是細膩,如同初春雨后的陽光,又像遠空最淡的那團顏色純粹的云朵。五官十分的分明,修長的眉毛飛揚,下面是一雙透徹的眼睛,鼻梁直挺,讓他看起來較尋常男子更加英武。淡色的嘴唇輕抿著,軟軟的月白色綢絲長袍穿在身上,領襟貼在下頜上,頗有些恃才傲物。

這樣的人任誰看過一眼都會記住,那一團胡須擋住的豈是真容,更多的是身上的氣質。這樣特別的舉止自成威勢,就算他長得再細膩俊美,也讓人不敢直視。

柳成陵坐下來。楊茉才開口問過去,“濟先生說,公子家中長輩也患過此癥?”

柳成陵道:“家父如此。”

“可還有旁人?祖父母有沒有過類似癥狀?”

柳成陵搖頭,“祖父母高齡過世,並無惡疾。”

這樣算來只有父子二人患病。若是高度遺傳的病癥,一般都會累及幾代。在看柳成陵的神態沒有任何異常,若是顱內病變,至少會表現出精神、肢體上面的失常。

楊茉站起身低聲吩咐旁邊的下人打水凈手。

洗干凈手,楊茉繞去柳成陵背后。

屋子里的人目光都隨著楊茉移動,只有柳成陵穩穩地坐在那里,仿佛患病的人並不是他。這樣的安穩、從容,異于常人。

楊茉不禁想到在醫院見過的一個病患,患腦腫瘤十余年,平日里沒有其他癥狀,只是對身邊的親人很冷漠,這樣的舉動讓身邊的妻子忍受不了,要和他離婚,誰知離婚手續還沒有辦完,病人就病發住進醫院,經過檢查才知道腦子里長了腫瘤,他表現出來的冷漠,全是因為腫瘤的作用。

腦腫瘤本來就是一個很復雜的病,它可以引起一系列讓人難以解釋的癥狀。柳成陵的穩重、自持、冷漠不知算不算其中一種。

楊茉忽然發現自己這種解釋,委實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楊茉又上前一步,裙上環佩的流蘇被風一吹散在柳成陵的長袍上。

兩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站在一旁,楊大小姐柔軟的腰身、淺粉色的宮裙,如同窗邊細嫩的花朵,旁邊的柳家下人見了,忙低下頭,楊大小姐看起來嬌弱,沒想到人卻這樣膽大,敢和男人如此接近,尤其還是公子。

公子平日不讓人近身伺候,卻放肆楊大小姐胡來。

柳成陵的長發用金鑲玉的小冠束著,正好露出頸項,楊茉伸出手握在柳成陵脖頸上。

屋子里不知是誰差點倒吸一口涼氣,好不容易才忍住。

下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連濟子篆都有短暫的失神,他自認就算濟家沒有子嗣傳宗,他也不能將滿身醫術傳給女兒,在他心中女子再如何也不能和男人相提並論。

濟子篆略微失神,忙抬起頭仔細去看楊大小姐。

腦腫瘤有相應的幾個壓痛點,楊茉也要仔細觸診才能找到,並不能假手他人,“可有疼痛?”

“沒有。”

清澈的聲音傳來,楊茉將手挪向柳成陵額兩側,“這里呢?”

“沒有。”

楊茉將手前移到柳成陵的眉骨,“這里?”

“沒有。”

都沒有,幾個按壓點是判斷顱內病變的位置,這樣一來她也不好判斷。

“公子之前可病發過?”

楊茉的手落在柳成陵脖頸上,細數著他的脈搏。

“幾年前有過一次。”

手下的皮膚微微震顫,就像剛剛撫平的琴弦,一根根跳動在她手指上。

“昏死了幾日,是濟先生治好的。”

旁邊的濟子篆忙道:“是公子自己醒了過來,好幾日都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恢復了半年才……才略好了些,不過嗓子仍舊沙啞……現在還沒好。”

這樣也算嗓子沙啞?柳成陵現在的聲音已經比尋常人清澈,就是這樣她才沒有聽出問題來。

楊茉松開手,坐回柳成陵對面,“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如從前?”

柳成陵看那雙盯著他瞧的眼睛,“濟先生都說了。”

誰也無法真正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楊茉看向濟子篆,“公子在神態、情緒上是否有變化。”

這話問出來,是在打聽公子的性子如何?柳家下人有些懷疑,可看到柳成陵的冷淡的目光。立即又將頭垂下。

濟子篆顯然還沒有將話說完,仔細思量了片刻又道:“公子從前臉上常見笑容,這幾年就沒有了。”

“濟先生言過其實了。”

楊茉順著聲音轉過頭來。看到柳成陵微揚的唇角,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緩慢流轉,如同霎時融化的冰雪,卻又在恰到好處時收斂,身上的貴氣霎時不住地溢出來。

楊茉看著這笑容也微別開目光。

見慣了常亦寧的微笑。她以為對男人的笑容已經有足夠的免疫,剛才那瞬她竟然也會側頭。

有些疾病不到發作的時候,她也辨不出,楊茉搖頭,“果然是這樣的癥狀,很有可能是頭疾風涎。”

濟子篆關切地問。“還會不會發作?”

沒有經過任何治療的痊愈,應該只是暫時的,“只要是風涎就不會痊愈。”顱內病變。就連現代治愈率都不算高,何況在古代。

濟子篆頓時失望起來,“大小姐有沒有法子?”

開顱探查麼?不要說在外科手術讓她不過是個菜鳥,就算頂尖的神經外科醫生在這里,也不敢再這種條件下隨便開顱。沒有儀器不知道腫瘤在哪里,難不成要將豆腐腦一樣的大腦翻個遍?

所以。她等于是沒有法子。

楊茉搖頭,“還有可能不是風涎癥,現下沒有癥狀,應當以預防為主,平日里多多休息,不要有過多的情緒波動,”柳成陵生性涼薄,對他的病可是很有助益,心腦血管病最怕的就是情緒激動,這樣最增加負荷,不如就這樣冷淡下去,或許可能延緩病情復發,“不能飲酒,若是頭疼過甚,或出現如嗓子沙啞,失聰,視行有礙,定要立即休息、就醫。”

楊茉也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讓柳成陵病情發作時就醫,那時候就算請了郎中來,又能如何?不知怎麼的,楊茉心中十分的沉悶,這是她來古代,遇到第一個讓她束手無策的病例,遇到古代人談之變色的楊梅瘡,她尚能想到以毒攻毒,楊蟠那樣的胸內傷急癥,她還能用外科急救術,面對柳成陵這個看似沒有任何癥狀的病患,她卻一個準確的病名都說不出來。

楊茉起身告辭。

柳成陵一如既往的平靜,命人送上診金,將楊茉送到院子里。

楊茉坐在馬車里一言不發,腦海中都是現代醫科教材和柳成陵冷靜的神情。

車馬還沒有走到楊家,只聽外面有人氣喘吁吁地道:“快,快稟告小姐,有……朝廷的人來家中了,說是要傳什麼聖旨……快……”

傳聖旨?怎麼會到不起眼的楊家。

楊茉看向秋桐,“讓車快些,我們回去看看。”

秋桐應一聲,忙敲向車廂吩咐跟車的婆子。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12 PM

第八十三章 治瘧有功

馬車停在楊家,秋桐扶著楊茉下了車,梅香已經迎了出來,見到楊茉道:“小姐,聖旨來了,宮里……宮里的……人在等著小姐呢。”

梅香話音剛落,楊茉聽到一陣議論聲。

“我早說剛搬來這家不簡單。”

“嬸子就亂說吧,說不得是犯了事,衙差找上來能是什麼好事。”

“我們就瞧著……”

小小的胡同頓時熱鬧起來,大家都聚在楊家門前東張西望。

楊茉走進內院,一眼就看到旁邊幾個官員和三個內侍。

陸姨娘看到楊茉頓時松了口氣,忙去拽旁邊的楊名氏,楊名氏忙走到楊茉身邊,“大小姐,你可回來了。”

楊名氏的聲音剛落下,內侍臉上不耐煩的神情去了干干凈凈,立即笑著看向楊茉,“這位就是楊大小姐吧!”

楊茉忙上前行禮,內侍依舊笑容滿面,旁邊的太醫卻已經等得不耐煩,十分倨傲地看著楊茉,“皇上隆恩,楊氏還不跪下接旨。”

太醫的眼睛里看似帶著輕視,其中卻又含著十分的不甘和羨慕。

聖旨的內容雖然還不知曉,楊茉已經肯定是和瘧病有關的事,否則太醫院的官員就不會一副便秘的表情,明明心中有怨氣,卻又不能吐出來。

楊茉跪下來,楊家的眾人也跟著跪下后面,內侍這才拿出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罪官楊秉正之女楊氏,治瘧有功,特賜還楊家保合堂。京畿瘧病盛行,著楊氏旁助太醫院平瘧,盡心奉職。另行恩賞。”

這是要她協助太醫院治瘧疾,楊茉靜靜地聽著,如今朝廷手中已有金雞納樹和黃花蒿的藥方,要平瘧應該不難,按照聖旨所說,將來必定是大功一件。

怪不得童御醫會幫常家害她,若是太醫院給她定罪,說她治死了楊蟠,就不會有今天的聖旨,朝廷更不會賜還保合堂。

楊茉帶著楊家眾人謝恩。內侍將聖旨交到楊茉手上,“楊大小姐起身吧,咱家在這兒給您道喜了。”

楊茉又向內侍施禮。然后看向身邊的秋桐,秋桐立即明白過來,讓婆子準備喜銀送上去。

沒想到楊家孤女做事這般周到,內侍眉開眼笑,不管太醫院會如何。他這趟差事算是辦好了,轉身吩咐旁邊的小內侍拿了喜銀帶人出了楊家。

太醫院的官員站在旁邊議論紛紛,然后其中一個站出來咳嗽一聲道:“我們后天就要動身去平瘧,楊大小姐也準備一下,”說著頓了頓,“朝廷的差事非同小可。楊大小姐要仔細應對,否則出了事……只怕誰也幫不了你。”

這話是說給她聽,恐怕也牽連上了閆閣老。是她求閆閣老要拿回楊家的保合堂。整件事和閆家離不開關系。

楊茉道:“平瘧這樣的大事,朝廷真正依仗的是各位大人,民女不敢逾越。”

無論他們說什麼,楊氏總能伶牙俐齒地回過來,太醫院官員冷笑。現在不是跟黃毛丫頭逞口舌之快的時候,幾個人互相看看甩了甩袖子。陸續走出楊家大門。

楊茉將手中的聖旨又打開細讀了一遍,陸姨娘這時才敢走出來,“大小姐,這是真的,朝廷將保合堂賜還給楊家了。”

楊茉上前走幾步伸出手來緊緊地保住陸氏。

陸氏被嚇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過神來,也伸出手試著安慰楊茉,“大小姐別著急,瘧病一定會治好的,大小姐若是害怕,就……就……多帶些人過去……要不然我也跟著……”

楊茉從陸氏懷里起身,臉上都是笑容,“姨娘,晚上我們擺桌宴席慶賀可好。”

陸氏忙點頭,“好,我讓廚房準備飯菜。”

陸氏盡量地張羅做楊茉平日里愛吃的飯菜,有這樣的喜事,大家做事都覺得輕松,很快就將桌子擺滿了,楊名氏才坐下,瑩姐就抓了塊奶汁角,楊名氏不禁斥罵,楊茉笑道:“族嬸就由著瑩姐吧,這里也沒有旁人。”

楊名氏這才住了嘴,埋怨地看女兒,“你瞧瞧楊大小姐,若是能學到半點,將來也能嫁個好人家。”

連陸姨娘也跟著笑起來。

這樣隨意的說笑,沒有了席間虛假的應酬,才是楊茉最向往的日子。陸姨娘平日里吃的少,如今女兒在身邊,胃口也好了些,吃了幾塊碳烤的羊肉,就開始不停地給楊茉夾飯菜,楊茉面前的盤子很快就高聳起來。

屋子里飯香四溢,楊茉讓秋桐幾個丫頭也坐下,大家熱熱鬧鬧吃了頓飯,一直鬧到很晚楊茉才梳洗完和陸氏一起躺在床上說話。

屋子里只有母女兩個說話的聲音,陷在軟軟的被褥間,楊茉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京中大多數人家都滅了燈,只有童御醫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等著見馮閣老一面。

“我們老爺真的已經睡了。”

馮家下人來相勸,童御醫卻依舊不肯起身,哭喪著臉,“那我就等到明日一早。”

下人不禁嘆息,“大人這是何必呢,我們老爺受不起啊,大人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怎麼好跪在我們家的院子里,這若是傳出去可如何了得。”

童御醫仍舊不為所動,“我不知別人,馮閣老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說著悲悲戚戚地哭起來。

下人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沒有法子只好又去馮閣老屋里通稟。

童御醫正覺得膝蓋如同針扎般疼痛,腰也斷了般再也挺不直,下人恰好這時候回轉,“老爺請大人去書房呢。”

童御醫頓時欣喜,身上的疼痛也去的無影無蹤。

童御醫進了書房,馮閣老正躺在貴妃榻上休息,童御醫二話不說立即跪下來,“恩師您可要救學生啊。”

童御醫學著文官的樣子和馮閣老攀師徒的情分。

馮閣老抬起眼睛,仔細看了童御醫一眼,才緩緩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保定,保定啊,你快起來,我何時成了你的恩師。”

“恩師,學生知道錯了,學生該聽恩師的話,不去招惹楊大小姐。”

馮閣老嘆口氣落下眼皮,“就算你不是寒窗苦讀科舉入仕,想必也一樣寒窗苦讀才有了今日的仕途,堂堂七尺男兒。和一個姑娘家過不去,也不怕別人看著笑話,”說著意味深長。“我早就讓你們將目光放遠點,不要計較一時得失,你們偏不肯聽。鬧出事來,又讓我想辦法。”

馮閣老說著揮揮手,“走吧。走吧,我年紀大了,這把老骨頭快被你們折騰散了。”

童御醫抬起滿是冷汗的額頭,眼看著馮閣老閉上眼睛,呼吸越來越平穩,趴伏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才好。

是該出聲吵醒馮閣老。還是安靜地退下。

過了一會兒,馮家管事上前給馮閣老蓋上薄被,然后將童御醫引了出去。

童御醫不知所措。拉著馮家管事不肯松手,“閣老這是什麼意思,是不肯管我了,還是……”

馮家管事這才道:“大人回去吧,我們老爺這是答應要幫忙了。您就安心去平瘧到時候您就知道了。您就想著若是立下大功,將來也能功過相抵。您說是也不是。”

童御醫慌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您說的對。”然后作揖行禮,提著官袍轉身退出去,活像夾著尾巴的狼。

馮家管事半晌才抱起手看童御醫的背影,就這個模樣還能當官。

內室里傳來馮閣老咳嗽聲,馮家管事才進去服侍,馮閣老要去內室里歇著,就讓馮家管事伺候上了床榻,“要找一個接班人嘍。”

“滿朝文武都在老爺心中,老爺說誰行,誰就行。”

馮閣老搖頭,“都不中用。”

下人一時揣摩不透馮閣老的意思,“您是說……”

“要看這次科舉……常家的后人也該入仕了。”

原來老爺心中早已經有了打算,“您是說常五爺。”

“他這樣挺好,早早撇開身上的婚約,才更有前程,”馮閣老說著脫下長袍蓋上錦被,“女人啊……何足道哉,該有的時候妻妾成群,甩也甩不掉。”

楊茉才讓人將保合堂收拾出來,還沒來得及采買藥材,就到了要隨太醫院出京的日子。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楊蟠的案子還沒有貼出審理的日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個定數。

楊名氏干脆地道:“大小姐放心,這里還有我呢,你那族叔明日也要來京了,這案子我們怎麼也會告到底。”

話是這樣說,可是她不在京中總是放心不下,楊茉囑咐楊名氏,“有什麼事就讓人捎信過去。”

楊名氏點頭。

楊茉這才上了馬車,秋桐、春和也跟著上車,車外有兩個跟車的婆子和四個家人一起出城。

等了一會兒,沈微言才背著藥箱氣喘吁吁地過來,站在車前喘口氣,沈微言向楊茉賠禮,“藥鋪有事耽擱了片刻。”

沈微言用黃花蒿治瘧已經有了些經驗,這次能隨她一起去治瘧,也讓楊茉安心不少。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15 PM

第八十四章 滿城驚艷

和尋常女子相比,那些女子不過就是做些針線,我們家大小姐是真正的治病救人。”

沈微言覺得楊家下人說的很對,楊大小姐若不是這樣行醫,就不能救這麼多病患,每次他站在楊大小姐身邊看楊大小姐診治病患,他就覺得那些是讓他永遠無法企及的,“會有人明白大小姐的苦心。”

膽小的男人雙手規矩地擺在膝蓋上說出這樣的話,讓車廂里的氣氛更加愉快起來。

“你瞧著吧,今天還有更解氣的。”趕車的下人也回過頭笑著說。

沈微言正要問是什麼,馬車忽然就停下來。

楊家人低聲道:“大興縣衙到了。”

大興縣衙,沈微言探出頭去看,楊大小姐做的兩輪車架停下來,車廂門打開,青緞面的繡鞋先從里面邁出來,然后是鵝黃色的衣裙和青色素面褙子,沒有大戶人家小姐身上帶的金銀首飾,也不見什麼名貴的飾物,只是簡單的衣著卻看起來十分的清麗、大方,長長的冪離垂在腰間,讓人難見冪離后面的真容。

沈微言頓時驚在那里,楊大小姐怎麼在這里下車。

眾目睽睽之下,楊大小姐帶著下人走到縣衙前。

本來喧鬧的街道和縣衙前,頓時安靜下來,周圍人將目光紛紛看向走來的楊大小姐。

今天是縣衙放告日,但凡有要告狀的今日要將狀紙遞上去,小案當日上堂,重案等候府衙發下來開審的布告。

“大姑娘家怎麼出來拋頭露面。”

“你懂得什麼,這是治好了瘧病的楊大小姐。”

到了夏秋大家就談瘧色變,聽說有了治瘧的藥方又聽說朝廷派人去京畿平瘧,大家便多了幾只眼耳,打聽了許多消息互相議論。

本來排了長龍的隊伍,紛紛讓開,排在前面的大嬸主動將幾個人拉開,“快,快,讓楊大小姐先遞告狀,你那不過是三五兩銀子,著什麼急,打贏了也富不了你。”

楊茉特意比太醫院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就是要來縣衙將狀紙遞上去,原告將狀紙遞上,訟師才能說話,這是規矩,再說這樣牽扯到常家的案子,不知何時才能開審。

“姓誰名誰,哪里人士。”

衙差接了狀紙,按部就班地詢問起來。

楊茉一一作答,等到狀紙呈給師爺翻看,典吏詳細記錄。

“哪個是祖籍燕京的楊氏?”

楊茉抬起頭向前走了幾步,說話的衙差看向楊茉,“楊氏進來吧”

在現代,楊茉還沒有上過法院,來了古代卻走進了公堂。堂上一陣震耳欲聾的鼓響,在衙差的唬威聲中,楊茉走上前跪下。

“堂下所跪何人。”

楊茉聽到威嚴的聲音響起,便依照之前訟師所說仔細回答。

縣丞和師爺邊聽邊小聲商量著。

堂上典吏又問,“楊大小姐按旨平瘧,何故此時遞上狀書。”

楊茉低聲道:“民女狀告之事和之前族嬸狀告的族兄被害之案有關聯,民女恐此案開審時民女不在京中,故此時將狀紙呈上。”

之前的命案還沒有審理,現在又有了侵吞財產狀書,縣丞也驚訝起來,常家到底是大族,怎麼會接二連三惹上官司,縣丞將長長的狀書又看了一遍,楊大小姐可真會挑時候,誰敢誤了朝廷平瘧的差事,他一時尋不到理由將狀書駁回,就只得將狀書接下來。

“開審之日另行布告。”

楊茉應承了一聲從衙門里出來在眾人議論中徑直上了馬車,楊家的馬車向前走去,街邊議論的聲音才又大起來。

春和不明白,“小姐為什麼要這時候遞交狀書?”

“因為我要借著朝廷平瘧的聲勢,這樣才能讓更多人知曉我告常家侵吞我的嫁妝。”她一個孤女必定勢單力薄,最重要的是,“好讓更多人注意楊蟠的案子,免得常家塞出一個下人就不了了之。

不管怎麼說,常家在財物和名聲上都要付出代價,常家人一定盼著她不能順利回到京中,她就是要常家知道,就算她不在京中,常家這個官司也是吃定了。

很快常家下人將消息傳給常大太太。

“楊大小姐將狀紙送上縣衙了,”管事的道,“街面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多數人都是因平瘧的事認識楊大小姐,又順藤摸瓜打聽到楊大小姐要狀告常家。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剛要問清楚,只聽院子里傳來哎呦一聲慘叫,一個小丫頭被常大老爺一腳踹倒在地上,“瞎了你的眼睛,竟敢撞在我身上。”

小丫鬟捂著下身臉色青白疼的說不出話來。

常大太太忙迎出來,常大老爺一臉的怒氣,沖著大太太喝叫,“這個家你是怎麼管的?下人愈發沒有規矩了。”

常大太太看向身邊的余媽媽余媽媽忙吩咐下人將那小丫鬟抬了下去。

常大老爺冷哼一聲從常大太太身邊走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可知外面的人都在說什麼?同僚們在我背后指指點點,都是因為那個賤人,我早就跟你說,既然她病成那個模樣,就不要按時請郎中來看隨她自生自滅,你偏不肯聽,說什麼好歹是一條人命,若不是你的婦人之仁,哪里會引來今日的禍事。”

常大太太聽著眼睛就紅了,“老爺怎麼能怨在妾身身上,從前茉蘭也不是這樣的性情,訂婚約的是兩位長輩和老爺。”

“內宅是你管的鬧出丑事來,你還要怨誰?”常大老爺說著一拳打在矮桌上,花瓶搖搖晃晃掉落在地屋子里頓時傳來碎裂的聲音。

屋外的小丫鬟嚇得渾身顫抖,生怕老爺的怒火會燒到她們頭上。

常大太太臉色難看,也不敢再出聲,聽著常大老爺喘氣的聲音漸漸輕下來,才問,“老爺到底怎麼了?”

提起這個,常大老爺的怒火一下子又燒起來,“今年的拔擢名單上沒有我。”

常大太太聽得這話眼皮頓時一跳,“怎麼會這樣,要不然去喬家問問請喬老爺幫忙……”

“找過了,”常大老爺滿眼怒火,卻也遮掩不住落寞,“吏部議奏官員升遷,也沒有喬文景,喬文景考滿只得了中上。”

常大太太驚訝竟然喬老爺也沒能升遷。

“那些老不死的御史,竟然上了一份奏折,參我指使家人殺人。”自從馮黨執政,已經很少見御史上奏折,這次連公堂還沒上,家里的事就鬧得朝野人盡皆知,常大老爺攥起拳頭,“我本要回來拿銀子準備去馮閣老家中,看看還有沒有門路,誰知道看到那賤人去縣衙遞了狀書…我們常家真要毀在那賤人手里不成?”

原來是這樣,老爺是親眼看到楊大小姐去了縣衙,怪不得會這樣生氣。

“不要臉的賤貨,讓滿街的人瞧著她走進縣衙,生怕別人不知曉妯要告誰,你說她恭謹溫順,我看她比誰都有心機,竟然趕在這個時候……”

常大老爺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常老夫人的聲音,“著什麼急,今年沒有拔上,還有明年,明年不行還有后年,只要臉面保住將來就有機會,趁著茉蘭去京畿,你該想的是怎麼將這兩個案子平息下來,你兒子就要科舉了,我們常家還不容易出來這樣一個后輩,你誤了他的前程,我便與你沒完。”

常大老爺起身去扶常老夫人,“母親,您說怎麼辦才好?”

常老夫人慢慢地走進屋子坐下來,喝了口茶才抬眼看向急切的常大老爺,“楊蟠的事牽連了太醫院,童御醫從馮府出來之后都穩住了心神,你怕什麼?等著吧,等著看看茉蘭什麼時候從京畿回來,是不是能立下功勞。”

常大老爺揣摩不透母親的意思,“母親難不成還盼著楊氏立功。”

“是啊,”常老夫人落下眼皮,聲音極其溫和,“我是盼著她能回來,畢竟是我妹妹的血脈。”

常大太太聽得心中一動,這樣的好事落在楊大小姐身上,人人看著眼紅,可是楊大小姐真的能平安回來嗎?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16 PM

第八十五章 求醫

馬車出了城門,楊茉端坐在車里,周圍不再有嘈雜的議論聲,她的心也更加安靜下來,楊茉將馬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朝廷的兵馬威武地跟在外面,她的車馬在整個隊伍的中間,不管太醫院有什麼打算,至少表面文章上做的很好。

能來治療瘧疾,將黃花蒿和防瘧病的方法推廣開,就算有些阻力也值得一試,現在就是要仔細想想該怎麼及時控制瘧病。

車隊在中途休息了片刻,大家用了些茶點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通州的一個小村子。

朝廷已經收拾出幾座院子讓大家住下。

丫鬟將東西收拾進屋,不一會兒功夫沈微言看過周圍的情形趕過來,“和朝廷之前說的不一樣,並不是只有傷兵住下的村落染上了瘧癥,旁邊幾個村子都已經有不少人染病。”

朝廷向來是粉飾太平,否則前世瘧病也不會向周圍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入冬才平息。

“有沒有驅蚊?”楊茉在村口看到有堆起的驅蚊草藥。

“有,”沈微言點頭,“聽說昨日開始燒的草藥,特別是我們這邊都已經點了香爐。”

最害怕染病的還是太醫院的大人們。

“接下來怎麼辦?”沈微言看向楊茉。

平平安安到了這里,太醫院的人卻沒有來向她說明,接下來要她怎麼幫襯治瘧,楊茉道:“治瘧的方子太醫院早就知曉,讓我過來也是迫于朝廷旨意,不見得會讓我們做什麼,不過是做個陪襯。”

難不成就這樣干看著?沈微言想著一路上楊大小姐被孤立的模樣,也許這就是太醫院的安排。

楊茉搖頭,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童御醫一路上過于安靜,像他這樣陰險的小人,一定會尋機會報復,爭回丟了的顏面。

楊茉道:“不著急,先打聽打聽周圍的情況,問問朝廷帶了多少草藥,黃花蒿一定要是新鮮的才能有用,朝廷能將瘧病平息,用不著我們自然是最好,萬一要用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沈微言聽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日,太醫院的御醫頂多來問問楊茉金雞納樹粉的用量,沈微言去幫忙選出優質的黃花蒿。指點高熱的病患如何退燒。

楊茉就像換了個地方住,出門的機會都很少,更別提去看病患,太醫院總是以她女子的身份百般阻攔。

只要她不插手,平瘧的功勞就都是太醫院的。

楊茉正在屋子里看書。秋桐進屋道:“沈郎中來了,有事要和小姐說。”

楊茉起身帶上冪離出去見沈微言。

沈微言比尋常時候看起來焦急很多,“我聽御醫在議論說是其中一個村子瘧病越來越重……”

沈微言話音剛落。

外面就傳來哭鬧聲,“神醫在哪里?快救救我孫兒、孫女吧,他們走了,就剩下我一個。可怎麼好啊。”

“婆母、婆母……”

“神醫不肯救……我就撞死在這里。”

楊茉看向院子里的婆子,婆子忙打開院門向外看,只見一個老婦被年輕的婦人攙扶著。哭成一團。

那老婦穿著深色的衣裙,頭上戴著碧玉簪看起來有些體面,旁邊的婦人雖然只是隨便挽了個纂卻穿著件半舊的湖色錦緞暗花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婦人,可打扮又不見富貴。

老婦身邊的御醫正束手無策。看到楊家有人迎出來,立即道:“這就是楊大小姐的住處。治瘧的方子都是出自楊家,老太太要問就去問問楊大小姐。”

老太太聽得這話精神一震,抬頭看向門口的婆子,急走幾步到婆子面前,“楊大小姐可在?”

婆子剛點頭,老太太推開身邊的媳婦,立即進了院子。

楊茉聽到聲音撩開簾子正好迎上老太太的目光。

戴著冪離定是怕被旁人看到面容,加上穿著打扮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定然就是楊大小姐,老太太片刻思量,便哆嗦著手走上前去,腿一軟跪下來,“楊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兩個孩子,大恩大德我們吳家沒齒難忘。”

楊茉忙上前將吳老太太扶起來,“老太太快請起來。”

吳老太太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肯松手,“大小姐不答應,我這把老骨頭就死在這里。”

吳大太太看到婆母跪下,忙走到院子里也要跟著下跪,旁邊的婆子忙伸手攔住。

楊茉又去扶吳老太太,“老太太放心,我本就是行醫之人,見到病患自然盡力診斷。”

吳老太太這才踉蹌地起身,臉上滿是淚水。

楊茉將吳老太太婆媳請進屋子坐下,“家中少爺、小姐的病可讓御醫看過了?”

吳老太太用帕子擦干臉上的眼淚,“早就看過了,說是瘧病,朝廷來人將孩子帶走,說是要一起診治,我那孫兒、孫女還年幼,我求太醫院將他們留在家中,那些大人們不肯,非說這樣有利于病癥,我那兒子前年戰死了,家中就只有我們兩個無依無靠的婦人,只能任憑官府安排,可憐我這媳婦,一直托人打聽兩個孩子的病情,聽說很多病人吃過藥就見好轉,我家那兩個孩子好似一日不如一日,”老太太說著眼淚又掉下來,“我只怕……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得了……”

說到這里,旁邊的吳大太太就攥緊了手,夫君早亡,留下兩個孩子她若是也守不住,將來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只要是瘧病,就算用金雞納樹粉無用,用黃花蒿也會好轉,怎麼可能一日不如一日。楊茉抬起頭看向旁邊的沈微言。

沈微言臉上沒有驚訝,反而若有所思,楊茉想起沈微言剛剛進屋說的話,有些村子的病患不見好轉,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

楊茉看著吳老太太,“您孫兒、孫女是什麼癥狀?”

吳老太太還沒說話,旁邊的吳大太太就道:“忽然就熱起來。吃什麼藥都沒用,和村里那些得瘧病的人一樣,我們這才害怕請了官府來看。”

只是發熱,並不能將其他癥狀說清楚,楊茉微微思量,“兩個孩子在哪里?我問問太醫院能不能讓我們過去看看。”

吳老太太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想到楊大小姐這樣的答應了,她和媳婦還將家中的銀錢都拿出來,準備用銀錢來打通關節。

沈微言站起身,“我先出去打聽看看。”

楊茉點點頭吩咐秋桐。“見藥箱準備好。”兩個孩子已經病了這麼久,隨時都會有危險,既然她答應了吳老太太就要盡快趕過去看看。

屋子里沒有了外人。楊茉將冪離拿下來。

吳老太太怔怔地望著楊茉,沒想到楊大小姐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般年紀的孩子真的能比太醫院的御醫醫術高明?可是現下她們婆媳已經沒有別的法子。

“楊大小姐要去鄰村看看。”

聽到屬下稟告,童御醫眼睛中露出欣喜,“那就讓她去。本來聖旨上也寫的清楚,讓楊氏來幫襯太醫院,如今楊家的秘方沒有起效用,她不去?本官還要請她過去。”童御醫說到最后難掩激動,還是馮閣老高明,隨便動動手指。那丫頭就自動走進圈套中去。

這叫什麼?自尋死路。

太醫院答應讓楊茉去鄰村,楊茉很快收拾好東西上了馬車,沈微言在車外將村子里的情形說了。“本來是比別的村子病患少些,可這幾日患病的人卻突然多起來,用了小柴胡湯、黃花蒿、金雞納粉,只有少數病患病情好轉。”

有人好轉就是藥有效。

越往鄰村走路兩旁越冷清,遠遠的只能看到官府的士兵用白布蒙著鼻口把守。路中間有一大堆燃燒的草藥,再往里面走卻連太醫院的學生也不見一人。

真奇怪。明明是疫情重的地方,怎麼反倒御醫倒少了。

馬車停下來,楊茉和秋桐幾個下車,等了半天才有御醫來領楊茉幾個去村口的道觀,官府在里面搭了治療所,將病人都聚集在那里。

楊茉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道觀里呻吟的聲音,沈微言上前開門,楊茉轉頭吩咐秋桐幾個下人也蒙上口鼻,這才走了進去。

就算是楊茉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進去之后還是嚇了一跳,地上鋪了破舊的席子,地上滿是病患。

引路的御醫不禁冷笑起來,楊大小姐這樣嬌滴滴的女眷,看到這樣的情形定已經嚇得三魂無主,怎麼還能治病。

楊茉請捂住鼻子低頭查看病患,這是她在發熱門診工作的習慣,遮掩鼻口是怕醫、患之間互相傳染。

看著楊大小姐如同婦人繡花的模樣,小心翼翼地低頭,那御醫就要笑出聲,童院使也太高看楊大小姐了,這樣的婦人,哪用得著大動干戈的對付。御醫才想到這里,果然看到楊大小姐直起腰身,用手拽過身邊的丫鬟,奪門而出。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17 PM

第八十六章 無藥可治

楊大小姐驚慌的模樣,讓隨行的人都嚇了一跳。

沈微言也跟著從屋子里出來,看到楊大小姐正拉著兩個丫鬟說話,隔著冪離他看不清楊大小姐的神情,只是她的聲音比平日里低沉些。

“你們兩個還記不記得我得痘瘡時用的藥方?我是怎麼好起來的?家里可用了特別的藥?”

痘瘡?春和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秋桐先回過神來,急忙搖頭,“是白老先生開的單方,我們……也不知······聽說是尋常用的,也許好也許不好,老太太日夜在痘神娘娘面前參拜,大小姐……才……才……”

楊茉頓時泄氣,也就是楊家沒有治療痘瘡的秘方。

旁邊的沈微言聽了明白,看向病患聚集的道觀內,“楊大小姐說,這不是瘧癥?是痘瘡?”

是痘瘡,也就是天花,在現代已經被消滅的天花,古代卻在大爆發,感染的人群四個人中至少會有一人死亡。

怪不得童御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原來早就挖下陷阱等著她跳進去。

就算將這里的蚊子都消滅,也擋不住天花傳播,就算將大周朝的黃花蒿都挖出來用,也救不了得了天花的病患,太醫院不會承認這個村子里的人患的是天花,回到京中只會說她醫術不精耽擱了治療,她相信太醫院會有一大堆理由等著壓她。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孤女,沒想到要讓京城的達官顯貴煞費苦心來對付。

楊茉看向旁邊的御醫,那御醫一臉戒備站在門口,仿佛生怕她奪門而出,別說她已經得過天花,不會再次感染,就算她沒有得過天花,她也不能放著滿院子病患不管不問,任憑太醫院的人不顧這些人生死只給他們喝黃花蒿水。她想要做的是醫生,而不是要用現代的知識來博前程。

楊茉看向御醫,“這里病患多人手少,大人至少要調些人手過來幫忙。”

那御醫一時沒有明白楊大小姐的意思。

楊茉道:“讓人來蒸煮布巾以備我們進屋查看病患,還有多加兩口煮藥的大鍋,再收拾一間屋子,將各種草藥備齊。請大人向童院使稟告,這里的病患並不全是得了瘧癥,請童院使一起辨癥。”

那御醫現在才明白過來,“楊大小姐是要留下治療病患?”

楊茉在御醫注視下點頭否則她又為什麼來。

御醫吸了一口冷氣,臉上也露出羞愧的神色,楊大小姐已經看出是天花卻還要留下,想起遠遠看上一眼就逃遁的同僚,御醫不由地低下頭,之前對楊大小姐的成見也小了不少,楊大小姐不是借著楊家秘方追名逐利。

“我就讓人去安排。”御醫沒有了方才的輕慢。

楊茉從藥箱里拿出軟巾覆上口鼻,就將頭頂的冪離摘下免得眼前多一層輕紗阻礙她的視線。

沈微言也將軟巾遮上顏面,顯然是要跟著楊茉進屋。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郎中留下來讓人將旁邊的屋子清理出來,我進去辨認是否有瘧癥的病患,要將病患分開治療,”說著吩咐秋桐、春和,“你們也留在外面幫忙。”

大小姐這是要自己進屋,秋桐搖頭,“讓奴婢跟小姐進去吧。”

屋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得了天花的病患,尋常人就這樣進去很容易就被傳染,楊茉皺起眉頭看兩個丫頭,“你們和沈郎中去抓藥照我說的去做,否則不但不能幫忙,還要添亂。”

大小姐這樣板著臉說話還是第一次,兩個丫頭不敢再言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茉走進內室去看病患。

秋桐跺了跺腳,“就算大小姐要攆我走我也不能在這里眼睜睜地瞧著。”

沈微言將肩上的藥箱放下來,“我……我······進去,我進去能幫上忙,你們一會兒還要伺候大小姐。”

沈微言說著就向前走去。

楊茉仔細地看地上的病患,額部有明顯的紅色斑疹,高熱面容,楊茉一個個地看過去,仔細地數著,忽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襟,一雙布滿血絲混沌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那婦人用手去拉開衣襟,楊茉才看到一個月余的嬰孩,一動不動地趴在那里。楊茉心里一沉,上前去抱孩子。

“娃兒不哭啊,不哭啊。”婦人喃喃地說著,懷中的孩子並沒有哭,而是蜷著身體,微張著小小的手。

孩子緊緊閉著眼睛,已經沒有了氣息,楊茉心中不由地一酸,這麼大的孩子,根本受不了天花病毒的侵襲。

“他吃飽了睡著了,”婦人說著伸出手要去拍小孩子,楊茉自然而然地躲閃,站起身來,“你好好養病,我將孩子送去給你外面的家人可好?”

那婦人聽說要將孩子送走,奮力掙扎起來,站起身就要去搶楊茉手里的孩子,她身邊的病患伸出顫抖的手將他拉住,“讓她抱走吧,你要讓孩子在這里和我們一起等死不成?”

那婦人身體才委頓下來,盯著看楊茉,半晌狠狠地點頭,“要讓他爹講他養大,無論如何將他養大,我男人是村東的丁平四。”

旁邊的病人嘆氣,“放心吧,你年紀小,肯定能挺過來,過幾日就能一家團聚。”

楊茉聽著身后傳來勸慰的聲音,眼淚忍不住流淌掉在那孩子的臉

再這樣下去,病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她卻想不到好的治療法子,楊茉還沒有走出屋子,已經有人撩開簾子迎面走進來,楊茉低頭擦眼淚,看到一雙男子的快靴。

是沈微言進來幫忙了。

她就知道勸不住,仲手將懷中的孩子送過去,壓低聲音,“去和村東的丁家說一聲,孩子已經……”

面前的人沒有仲出手來,楊茉這才抬起頭,沒想到卻對上一雙清澈卻冷淡的眼睛,臉龐的胡須已經重新粘好,變回了平庸的長相。

是柳成陵。

柳成陵怎麼會在這里。

柳成陵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男人立即要將楊茉手里的孩子接過去,楊茉反而沒有松手,在她心中十分信任沈微言,所以才會將孩子送過去讓沈微言看一眼,而不能隨意就給別人。

楊茉出了門將孩子交給沈微言,沈微言仔細看了看孩子向楊茉搖

孩子放在籃子里送出去,楊茉才轉頭看柳成陵,他目光清澈,頗有些倨傲的氣勢,神采似是高聳入云的山峰,仿佛隨時都能傾壓下來,“柳公子怎麼會到這里來。”

“運藥材,”柳成陵淡淡地開口,“新鮮的黃花蒿和各種草藥。”

原來是經商。

“聽太醫院說,只有這個村子疫情最重,太醫院缺人手,讓我們留下幫忙,我的隨從中,正好有患過天花的,不怕染病,楊大小姐有事可吩咐他們。”

柳成陵知道那些病患得了天花。

楊茉抬起頭望過去,一片云朵飄過來,遮蓋住了陽光,他眼睛里的神采仿佛也像沉寂的夜色,“醫術我也略通一二,方才那御醫要的草藥,是治天花常見的單方。”

這柳成陵能看透她的想法,這人本就讓人揣摩不透,現在又出現在這里,說他是商人,卻又留下來幫忙,他明明和閆閣老相識,卻也能在馮黨堆里來去自如,商人做到這樣面面俱到,也並非不可能,只是他身上偏沒有商人的銅臭味。

楊茉思量片刻,聽到屋子里病人的呻吟聲立即回過神來,有人來幫忙也算多幾雙手腳,否則只她一人不怕天花,不知何時能將屋子里的病患分開。

楊茉向柳成陵微微欠身,“那就請柳公子幫忙。”

說話間幾個人重新進到屋子中,楊茉挨個診治病患,柳成陵讓隨從將患了瘧病的人挪出屋子。

很快就將病患從頭到尾清理個遍,楊茉也找到角落里吳家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拉著手蜷縮在角落里,身上燙的似燒紅的火炭。

“冰水,看看還有沒有冰水。”

楊茉話音剛落,柳成陵喊了一聲,“蔣平去村里大戶看看有沒有儲冰。

旁邊的隨從應了一聲幾步跨出了屋。

“這倆娃娃燒了兩日,救不活了,”旁邊的病患紛紛看向吳家兩個孩子,“昨日還吵著要娘親,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

兩個孩子不過才三四歲,竟然就被太醫院的人帶來這里自生自滅。

楊茉頓時覺得一股憤怒從心而生,上前將小一些的女孩抱起來,從柳成陵隨從手中接過藥碗,一勺勺喂向小女孩。

小女孩卻已經唇舌緊閉,藥汁從嘴角淌出來。

周圍是一陣嘆息聲,還有人害怕地哽咽,仿佛知曉將來自己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要怎麼辦?楊茉不停地想著,現代也不能治好的天花,在這里她還有什麼辦法?她甚至不如沈微言,沈微言尚能開出單方來一試。

安全的使用疫苗已經讓天花絕跡,所以也沒有人再去研制特效藥物,可是她不能將自己局限在已知的范圍內,只會用已經研制出來的藥物,她要用好自己的知識……

柳成陵低下頭,面前的楊大小姐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晦暗,不見了在閆家時閃爍的神采,當他認為那光亮即將趁機時,卻像風吹過星火,一下子竄出一簇火苗,慢慢地燃燒起來,仿佛永遠也不會熄滅。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20 PM

第八十七章 山洪

“這些病人我都給吃過類似的藥了。”一直留在這里照顧病患的姚御醫擦著汗趕過來,童御醫對這些病患不聞不問,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也讓人偷偷煮了藥,可是痘瘡這種病本來就是讓人束手無策,沒有誰能開出真正能治此病的藥方,無論誰來看,不過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他不會攀附上峰才會落得來此,楊大小姐只要坐等著就能分得一些功勞,何必也巴巴地跑過來。

“大小姐還是回去吧!”姚御醫好心勸說,童御醫讓他將楊大小姐留在這里就算立了大功,他本是已經下定決心,這次也算為自己爭個前程,看到楊大小姐這般,他又下不去狠心,于是開口提醒。

“童御醫本就沒想讓我回去,我也不想走。”楊茉看向姚御醫淡淡地道。

原來楊大小姐都知曉。姚御醫只好嘆氣,“大小姐要冰塊,這附近哪有這種東西,這里不比京城,誰家冬日還儲冰,就算有,也早就抬去官營,給老爺們消暑去了。”

楊茉去摸小女孩的手,身上滾熱,手腳卻冰涼,“那就讓人用大盆裝些干凈的溫水。”

高熱,手腳涼的孩子,要洗溫浴。

外面的沈微言聽了,立即和秋桐幾個將水準備好又讓柳成陵的隨從搬進來。

兩個孩子放在溫水中,手腳漸漸暖和了,只是身上的燒仍舊不退,昏昏沉沉地胡亂喊叫著,“母親……母親····”

趁著孩子張開了嘴,楊茉忙將草藥喂下去。爺···您怎麼能在這里,快·····回去吧!您要聽什麼消息,我打聽……”

柳成陵顯然不願意開口,細長的眼睛抬起來看了一眼張爾正,張爾正只覺得旁邊盆里的冰塊一下子都灌進了他的脖子,凍得他禁不住打哆嗦,他直了直脊背不敢再說什麼。

阿玖忙走過去使眼色,張爾正向周圍看看,他怎麼也不明白,這位爺為啥要留在這里。

阿玖小心戳了張爾正兩下,“張大人快走吧!”

張爾正搖頭,看向柳成陵,這不還沒叫走呢。

阿玖不禁嘆氣,眼看著簾子撩開,楊大小姐從里面走出來。

楊茉不經意地掃向院子,一眼看到了張爾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陌生人,難免多看了一眼,可是看過去就覺得這人不對,文質彬彬的模樣分明是養尊處優的人卻做這樣的打扮。

張爾正只覺得一雙晶亮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了掃,目光中就透出蹊蹺的意味來。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他喬裝一路都沒人看他,到這里來,他就才說了一句話,就進了次冰窟,又掉下油鍋,再站一會兒真要被人看出破綻,想到這里,他只好轉身走了出去。

柳成陵這個人本就讓人摸不透,身邊的人也讓人覺得不尋常,楊茉沒有多想,吩咐秋桐帶著幾個婆子留下照應,就帶著幾個家人、春和去看診,柳成陵也讓人帶上楊茉要的草藥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出了村子。

附近的村子只要有人生病都會送過來,只有稍遠點的地方,一個開始遮遮掩掩,藏不住了才讓人來叫御醫,疫病可怕,更可怕的是骨肉分離。

馬車停到農戶門前,立即有人迎出來,看到楊茉的樣子,來人不禁驚訝,“怎麼······不是御醫……”沒聽說郎中也能是女娃娃。

楊茉進屋看病人,一個婦人躺在床上說著胡話,瘧病主要判斷是肝、脾的腫大,楊茉上前仔細觸診,不禁松口氣,“是瘧病。”

瘧病總好過天花。

“那要怎麼辦?要······要將人帶走嗎?”老實巴交的漢子嚇得瑟瑟發抖。

現在道觀里的病人太多,將人帶過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感染上天花,再說人手稀缺,病患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我留下草藥,你們要照我說的喂病人吃藥,這樣我就可以不將她帶走。”

那漢子驚訝地張大了嘴,緊接著從床底爬出兩個孩子,走到床前緊緊地拉住婦人的手,“阿娘,阿娘不用走,阿娘不用走。”

楊茉等著那漢子回答。

那漢子嘴笨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還是外屋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進來,一下子拜倒在楊茉跟前,“不用帶走翠兒她娘,我們全家給您立長生牌位,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人病了不去找官府來看,怕無藥可治,找來官府就怕將人不明不白地拉走再也不回來。

老太太說著,那漢子將兩個孩子也拉過來,全家跪在楊茉跟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快起來……”楊茉上前攙扶老太太。

老太太卻不肯,直等到那漢子來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瘧病年年都要流行,總不能每次都要等到朝廷來平瘧,大家才能拿到草藥得救,楊茉早就想將防治瘧病的方法教給大家,黃花蒿哪里都有,防蚊蟲也不是難事,只要做好了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生病。

聽說朝廷不將病患帶走,村子里來請楊茉診治的人就多了起來,車上的黃花蒿本來帶了不少,沒想到卻不夠用,眼見天色暗下來,楊茉只好先回去道觀中。

馬車才出了村子,黃豆粒大的雨點頓時落下來,馬夫催著馬兒快些走,“山路崎嶇,萬一上面下雨會有山洪,小姐坐穩些。”

楊茉拉住車廂里的扶手,馬兒剛撒開四蹄車廂忽然劇烈震顫,楊茉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腕一緊被人從車廂里拽出來,然后她整個人就撞進了個寬闊的懷抱。

耳邊傳來馬匹嘶叫的聲音,她整個人似是也在下滑,還好抱著她的人穩住了腳步,她腳下才又有了立足之地。

楊茉抬起頭來只看到大水卷著泥沙、石塊直瀉而下,馬車不知被沖去了哪里,對面傳來春和叫嚷的聲音,“小姐、小姐······”

“春和······”她不太高的音調被水流聲掩蓋。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24 PM

第八十八章 緊張

大雨不停地落下來,很快衣服濕濕地黏在身上,渾身上下都被澆透了,楊茉聽到車夫、春和的聲音她心里略安,怎麼偏在這時候遇到山洪,哪怕早走一步都能順利過去了,楊茉想要開嗓子再喊過去,想一想自己的音調,還是別白費力氣,抬起頭看向柳成陵。

男女身體條件不同,男人的聲音厚重但傳的遠,“勞煩柳公子和對面說一聲,我們安好。”她已經聽到春和的聲音帶了哭腔。

只試了一次就放棄,楊大小姐的脾性算是很清醒。

遇到病案卻能百折不饒,平日里遇事卻又很冷靜,照她這樣謹慎,看到吳家人找上門就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管不顧地跟過來。這次平瘟疫最難的地方就在這個村子,一個女子不嫌自己人微力輕,倒是哪里都敢闖,等到疫病控制不住,朝廷封了村子,她就知道朝廷為了制止疫病,什麼事都做得出。

無論怎麼看,這女子都膽大的出格。

柳成陵眼睛微抬,“蔣平。”

山洪對面頓時傳來應喝聲,“少爺……您別動,我想法子繞過去”

“等山洪過去,”說著看向懷中的女子,“楊大小姐也在這邊。”

春和聽到楊茉的消息不再嘶啞著聲音喊,楊茉也放下心來向周圍看過去,她和柳成陵站的地方是兩條山洪的中間,似是一個小山坳,也難得會有這樣的落腳點,不知道上游雨水再大,山洪會不會吞過來。

大雨淅瀝瀝地落下,就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身上被淋的久了,讓人覺得渾身冰冷,看到柳成陵安靜的模樣,她也想靜立在那里,身體究竟熬不過天氣,楊茉忍不住小心地跺著腳,山風趁著這時候吹來,仿佛要讓她身上的雨水結成冰。

正在瑟瑟發抖,頭頂的雨水忽然就沒了,楊茉抬起頭看到柳成陵的長袍,如同撐開的傘結結實實地擋在她頭頂,楊茉不禁臉紅,被人這樣照顧,她總覺得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像是欠了人情·何況是柳成陵這種她不甚了解的人。

她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然后將衣服推了過去,“謝謝柳公子,我沒覺得冷……”

目光蕩漾,是怕欠他人情,表面上看著恭謹、柔順,骨子里卻半點沒有這樣的性子,楊秉正他不是沒見過·直心眼兒的人,沒想到能養就這樣的女兒,柳成陵走過去·伸出手臂用外袍擋住兩個人,“別再往旁邊躲,說不定山洪一會兒壓過來,我要再拉你一次。”

這人面目冷峭,一雙狹長的眼睛看著比落下的雨水還涼,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雋朗的下頜揚起,十分的孤傲、疏離。楊茉將伸出去的腳縮回來,以現代女子的觀念,面對這樣的情況想方設法保命要緊。

楊茉不躲了,縮回那一隅里,看著眼前的一切,什麼時候雨會停,滾滾的泥沙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稍稍停滯,這還只是個開始,這樣的條件·又有這樣的瘟疫,想著想著就又繞到了那些天花病人身上,就算有現代的醫藥,恐怕也要束手無策。

剛才還在原地掙扎的人,一轉眼就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麼,柳成陵將目光從楊茉身上挪開。

濺出的雨點落在她脖子里,她不禁一縮,偏頭看柳成陵,大雨落下來,天空反而變白了,能將周圍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就只有一件白綢褻服,如今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領口微敞,還有雨水順著脖頸蜿蜒而下,冰涼的雨水遇到溫熱的皮膚好像蒸蒸起著熱氣······

楊茉連忙收回視線,不想太尷尬,向旁邊跨了一步,卻被衣服上落下的一串雨水打了回來。

楊氏的模樣不禁讓他覺得好笑,女子天生柔弱,所以才規矩地留在家中,少有人會野心勃勃地拋頭露面,這是家中沒有長輩,身邊只有一個姨娘說話不作數,否則,哪里能任她這樣亂來,柳成陵淡淡地開口,“這種山洪,一會兒就過去。”

楊茉長長吁了口氣,又向柳成陵福了個身,算是禮數。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時間,山洪明顯小了,對面的人已經等不及,冒著危險躍過來。

“少爺······您怎麼樣。”蔣平看到柳成陵穿著小衣,臉色頓時變了,忙伸手解自己的扣子。

“不用。”柳成陵揮揮手將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就算他將衣服給楊大小姐,楊大小姐也不會穿,倒不如雙方省下推脫的力氣,想著轉過頭拉起楊茉。

楊茉只覺得被一股力氣牽引著,自己就像失重的風箏,待到腳重新落在地上時,已經看到春和焦急的臉。“小姐,”春和撲過來,一把拉去楊茉,“可嚇死奴婢了以后小姐還是不要出診了,這若是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我沒事。”

柳成陵轉過頭,看到小聲安慰自己丫鬟的楊大小姐,臉上已經沒有剛才悵然無措的神情,在自己人面前撐體面,是家主該做的事,她一個小姐,沒有必要非得這樣。

春和將蟹青色的斗篷給楊茉穿好,楊家的馬車已經掉了下去,楊茉謝了柳成陵,上了柳家的車。

蔣平忙要伺候柳成陵上車,卻發現自家少爺只坐在了車廂外面,是怕孤男寡女同架被人閑話吧,少爺是規矩很嚴,行事很有準的人,就算在外面也知道要避嫌,之前他還以為少爺對楊大小姐有些意思,否則怎麼會趕來這里,現在看來少爺真的是好奇楊大小姐的醫術。這楊大小姐除了醫術也沒有什麼長處,雖然是難得一見,但是細想起來哪里及得上閨閣中的小姐。

蔣平覺得自己想的太多,生怕少爺看出他揣摩主子的意思,忙打住思緒遞了斗笠過去。

馬車不敢走的太快,柳家趕車的車夫很快就將車趕出了山口,這下子大家都舒口氣,接下來的路好走,平平穩穩就到了道觀。

“楊大小姐的車呢?”

楊茉聽到沈微言的聲音,撩開簾子探出頭去。

大雨落下來沈微言就開始坐立難安,身邊的人一直在說山洪,聽到人說:“這麼大的雨肯定會發山洪,不過早就在山中開了水道不會沖進村子。”

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一直站在道觀前等著楊大小姐的馬車回來。好不容易看到了兩匹馬跑過來,他忙上前來問。

楊茉下了車,沈微言反而垂下頭,很不好意思,“怎麼就一輛車。

“遇到了山洪,”跟車的婆子低聲道,“還好有柳公子的車跟著。”

沈微言驚訝地張開嘴,“真的……遇到山洪了······”

楊茉微微頜首。

秋桐打著傘來伺候,“小姐下次可別將我留下,你們再不回來,我這心都快熬死了。”

這個丫頭從來沒有出過門,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說著話就紅了眼睛。

“沒事,”楊茉低聲道,“只是虛驚一場。”

走進收拾好的道觀里,楊茉就覺得安靜了許多,風雨都被擋在那扇舊門后,秋桐幾個將小廂房收拾出來給她住,能有這樣干凈的床榻安頓已經很不容易。

“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小姐就留在道觀里,外面的事就讓沈郎中他們去跑。”

楊茉點頭,至少現在答應好讓秋桐幾個安心,外面也傳來婆子的聲音,“小姐啊,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要不然我們回去如何交代。”

秋桐將箱籠打開,服侍楊茉換好了衣服,楊茉戴上冪離準備去問沈微言病患的情形,秋桐不肯依,“您就歇下吧,晚上有沈郎中就夠了。”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沈微言的聲音,“讓楊大小姐安心,那邊有姚御醫和我照應。”

楊茉這才將冪離摘下來。

秋桐蹲下神伺候楊茉脫鞋,“小姐這身子哪里能這樣折騰,吃些飯早點歇著身子才能好,這淋了雨是要生病的啊。”

這樣的辛苦,可不是麼,好久沒有了。以前在醫院里倒是經常值夜班,一忙就是一整晚,急診的病人從來就沒有間斷過,有時候還要內外科會診,頂多趁著沒人悄悄打個盹。

屋子里點了兩盞燈,秋桐、春和在旁邊值夜,楊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忽然想到柳成陵救她那一瞬,多虧是在古代,現代男人哪里有這樣的身手,可是在現代又不會有這種事,楊茉微微一笑,安然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竟然夢到醫院體檢,她早早就去排隊抽血,她和護士笑著打招呼,低頭看自己的血,抽了一管又一管,她忍不住問,“怎麼這次抽這麼多?”

“檢查多了幾項,”護士笑著道,“要查天花抗體。”

天花抗體?夢到這里才知道是夢,在現代誰會查天花抗體,楊茉忽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

她怎麼忘記這個了,她得過天花,血液里肯定有抗體,如果用抗天花血清來治天花病人,一定會有效果。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26 PM

第八十九章 抗天花血清

“那邊怎麼樣了有沒有動靜?”童御醫安穩地坐在官帽椅昨日下了一場雨,可是涼快不過一晚,今天天氣又火熱起來,他的官服上都濕了汗,“快······加冰,加冰來……”童御醫邊擺手邊叫嚷。

“沒冰了,”旁邊的御醫小心翼翼地深怕惹怒上司,低聲道,“這附近的冰都被楊大小姐要走了。”

又是楊氏,童御醫一下子將手里的扇子合攏,用扇尖不停地點著,“你說我們千里迢迢來辦差事容易嗎?還要帶一個礙手礙腳的婦人……一個婦人懂得什麼?閆閣老一句話就將人塞過來,不是我說的,不是給我們添堵嗎?怎麼就抓住我是馮閣老舉薦的不肯放手,要這樣說,現在大多數官員都被馮閣老舉薦過,那都是馮黨?”

旁邊的御醫忙倒茶捧過去給童御醫,“您說的是。”

童御醫發泄完了低聲道:“楊氏要冰做什麼?這麼多老爺還沒舒坦,她倒想著作威作福,閨房中的小姐,受不了這個罪跟著來湊什麼熱鬧。”

旁邊的御醫臉色變化,“是……聽說是有了治天花的法子,要用冰鎮著血。”

什麼?童御醫皺起眉頭看去,“你再說一遍,楊氏要做什麼?”

“要用冰鎮著血,用血來治天花。”

童御醫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身,仔細想著身邊御醫的話,“這婦人簡直是瘋了,用血治天花?”說著盯著看屬下,“你聽說過沒有?”

御醫搖頭,“沒有······如果血能治天花…···那······那······簡直就是奇聞。”

奇聞,換做平日他一定嗤之以鼻,楊氏算什麼東西,仗著有點醫術能比過太醫院,可是楊氏真的治好了瘧病。

運氣好而已,楊家有秘方也不能讓她一輩子就用下去。

“不可能。”童御醫揮揮扇子“上次好歹還用了草藥,這次要用血。”

童御醫的屁股剛沾上椅子。

“萬一真讓楊大小姐治好了呢?”

童御醫如同被火燒了般一下子站起來,“你覺得能治好?”

下屬被問的怔愣在那里,誰說得準楊大小姐用楊家的方子救活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次不讓人驚訝,萬一……萬一就又成了該怎麼辦?

童御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他還沒見過誰用血治病,除非是那些巫醫,難道是楊大小姐走投無路要用巫醫的方法?童御醫想過去一看究竟,以他這個身份去問楊大小姐?

童御醫想著看向下屬“你……去看看…···楊大小姐在怎麼做。”

萬一楊氏真的又治好了天花,那他做這些安排,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您放心,”下屬畢恭畢敬地道,“楊氏她就有那點能耐罷了,她又不是神仙下凡,什麼病都能治。”

楊茉低頭正看著濟子篆那些東西,沈微言屏住呼吸生怕一點點聲音打斷了楊大小姐的思路旁邊的姚御醫睜大了眼睛看楊大小姐。

昨日他去鄰村撲了個空,那個什麼治痘瘡的神醫是假的,不過就是抹雞血拜鬼神,真真正正的巫醫,沒想到回來之后楊大小姐卻說可能有了治痘瘡的法子。

這麼年輕的小姐,說是能治痘瘡,太誇口了吧,古今的醫書早就被人翻盡了,那種單方大家沒用過,哪個也不見有奇效,太醫院這樣的地方有一大筆銀錢用來研制新方,得一個稍好的方子花費幾千兩白銀是常有的事所以民間的藥方才及不上太醫院的秘方。

姚御醫想著不禁質疑,“這是楊家傳下來的秘方?”

楊茉搖頭,“不是。”這種法子現在根本沒用過,那是因為有安全的種痘方法,已經沒有人得天花。

姚御醫更加失望,“那麼是楊大小姐這幾日想出來的?”

姚御醫聲音里明顯帶了質疑柳成陵看過去,楊大小姐沒有半點慌張的樣子,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好像真的胸有成竹。

“是,”楊茉道,“從前有人用這個法子治過別的病。”在現代抗病的血清已經流傳很廣了,就算是型肺炎,也能用康復患者的血做成治病的血清。

這樣想下來,如果現代天花盛行,一定也能用這樣的法子治療,不過理論上的事,沒有經過實踐不知道效用到底好不好。

楊茉想著將上了空心針的小竹筒拿起來,“抽血容易,可現在是抽她自己的血,一定要有人幫忙才行。”

楊茉看向秋桐,秋桐素來膽子大,“我教你,你來幫忙取血。

取血?秋桐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慌忙搖手,“小姐,我可不敢。”她平日里見到血就腳底發麻,別說拿那麼長的針往身上扎了。

柳成陵淡淡地看過去,楊大小姐還真以為這世上所有女子都像她一樣膽大。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會采血,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有禮教在那里,最基本的她還是要遵守,否則八竿子打不著的族人就會將她綁走。

眼看楊大小姐皺起眉頭,沈微言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手指都有些顫抖,楊大小姐教過他采血,他也想抬起眼睛很肯定、鄭重地對視過去,大膽些走出這一步,可是看著自己的靴尖,他就是覺得鼻子上如同墜了石塊,他明白楊大小姐的心境,楊大小姐現在就想要一個能幫她的人。

沈微言攥緊了手,還沒有抬起頭來聽到身邊一個平淡的聲音,“我知道村里有行過醫的婆子,何不請來一個幫忙。”

沈微言忽然覺得十分羞愧,他握緊了身上的下裳,這樣的法子合乎禮數,不會被人議論。

楊茉點頭,柳成陵吩咐蔣平,“去找來一個。”

蔣平一路出了道觀,姚御醫道:“可還需要別的準備,我們來幫忙

她這個法子不知道有沒有效,就應該從危重病人下手,若是有效用就可以盡快地救病患,“要找兩個痘瘡危重的病患來。”

竟然找危重的病患,危重的病患不治也是死路一條,萬一用新方子沒有起效用,那不是平白擔了過失。

楊茉不敢拿沒有用過的藥隨便用在病患身上,一切都應該以病患安危為重,所以她只能選危重的病人來試藥。

不管楊大小姐的法子有沒有用,姚御醫忽然心生敬服,醫者自該如此。

很快一個婆子被找了過來。

楊茉將婆子領去屋中,秋桐找個一個破舊的架子掛上衣服做遮掩

楊茉這才看向沈微言,“將冰塊準備出來,血抽出來就要立即放在冰塊上。”

沈微言應了一聲去幫忙,姚御醫和柳成陵等在屋門口,柳成陵站起身走過去,腳步聲十分清晰,聽在姚御醫耳朵里,如同是寒冰落地的聲響,他不由地感覺到冷意,“姚御醫不去幫忙?”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淡淡地問出,姚御醫下意識地低下頭來,不知怎麼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掙扎就順從了柳成陵,轉身走了開去。

柳成陵看向蔣平,蔣平忙帶人站在門口,他則慢慢踏了進去。

醫婆雖然用土法子給病患放過血,可以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這若是沒做好,豈不是掉頭的死罪,想到這里婆子哆嗦著手跪下來,“小姐,您繞了我吧,我家中還有兩個小兒,我死了誰來養活他們,您就放我一條生路。”

楊茉正要安慰哆嗦成一團的醫婆,抬眼就看到深藍團花直綴。

“從這里出去不要亂說自然相安無事,借用你放血用的刀子,你在架子后面等,若是出去嘴不嚴,難免累及家小。”

那醫婆早就嚇得沒了三魂七魄,讓人領到遮擋的架子外不敢再出聲。

柳成陵撩開袍子坐下來,身上的氣色自成威勢,伸出手去拿小竹筒,他手上的指甲的顏色不鮮亮而是極為淡,修長的手指十分干凈一看就知道平日里養尊處優,一雙眼睛如同清澈的白水,里面什麼情緒也不曾有,這樣不關切的漠然,倒讓楊茉沒有了后顧之憂,不會害怕這件事后被禮教束縛。

“我自己來扎,你只要抽血就可以。”楊茉說著吩咐身邊的丫鬟將手臂用軟布擋住,只留出采血的部位,拿過小竹筒自己扎進去。

柳成陵接手過去,冰冷的指尖劃過楊茉的胳膊,將竹塞拔出,鮮血從竹筒里冒出來,流進用穿心蓮煮過的瓷瓶里,旁邊的秋桐不禁捂住了眼睛,楊茉眼看著瓷瓶裝滿三分之二,向柳成陵點了點頭,竹筒拔出,柳成陵站起身走了出去。

秋桐將煮好的軟布蓋在瓷瓶上,立即拿出去放在冰上。

片刻功夫,楊茉也整理好衣衫走出來。

眾人的目光都在小小的瓷瓶上,姚御醫最為著急,“接下來怎麼做?”

“等著血凝固,就會有一層清水樣的東西浸出來,將這些東西用竹管打入病患身體就成了。”

姚御醫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27 PM

第九十章 震驚

一九零一年德國人貝林發明了血清治療的方法得了諾貝爾獎從那以后很多病癥都用血清來治療,其實原理很簡單,就是常溫下讓血液凝固,血清會自動分離出來,不像得到血漿和紅細胞那樣需要經過離心機,而且使用血清不需要血液配型,在現在這種簡陋的條件下她想不出比抗天花血清更好的法子,現在為止各種血清都被安全的應用。

楊茉盡量仔細地說清楚,“得過痘瘡的人就不會再得痘瘡,我們可以認為那是因為曾患過痘瘡的人身體里有了對抗痘瘡的東西,如果將這樣的東西放進正生病的病患身體,就應該能起到治療痘瘡的作用。”

姚御醫睜大了眼睛,楊大小姐哪里來的這樣說法,雖然仔細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楊大小姐怎麼知道那些東西在血里,又怎麼將它拿出來。”

她不可能每次都用楊家秘方來做借口,來到古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可以試著結合中醫的方法來解釋,“痘瘡是外感行邪毒,毒熱熾盛,內犯氣營,營血受累。痘瘡痊愈后,身體各處已無癥狀,如果尚有余留定在血中,病患沒有失血不需要血,所以要等到血凝固后用那些剩余的液體。”

每個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在血清中,每個人以內性別和年齡、體質血清中含有的化學物質不同,是現代認為十分寶貴的生物藥品,她希望在古代能將血清這種生物制藥發揚光大。

怎麼就能認定凝固后留下的東西是那些能抗痘瘡的東西?姚御醫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從來沒有一個人在他面前說過這樣的話,放在太醫院來說,那是巫醫的東西。

巫醫善用血,這是大家都知曉的。

姚御醫試探著問楊茉,“楊大小姐,是不是認識巫醫?”

楊茉知曉御醫的意思,巫醫行事就頗為異常經常會用到羊血、雞血來治病。

楊茉道,“不是只有巫醫才會用血,我們不是也經常放血治療病癥。”

時間差不多了,楊茉小心翼翼地將瓷瓶拿去屋中進屋的人全都用軟布將頭發面部蒙起。

楊茉囑咐大家,“不要張嘴說話。”一切準備好,才緩緩地揭開蒙在瓷瓶上面消過毒的軟布,姚御醫和沈微言向瓷瓶里看過去。

誰也沒聽說過血里面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楊大小姐不過是胡亂想罷了。

楊茉小心翼翼地接過秋桐手里煮過的新瓷瓶,緩緩地將盛血的瓷瓶緩緩向下傾倒。

姚御醫和沈微言不禁睜大了眼睛。

真的有看似透明的液體被倒出來,楊大小姐隨便一說整件事就成真的了。

姚御醫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驚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楊茉,為什麼從前就沒有人發現這些,也沒有人說過這類的話,這些東西打進病患的身體真的有用?

若是有了效用該怎麼辦?

他多年的寒窗苦讀就像一個笑話,三十多年的修習,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若說治瘧病楊大小姐靠的是楊家先人,那麼想出今天這樣的辦法她依靠的是自己。

欽佩、羞愧種種情緒一下子從他心底里冒出來,庸庸碌碌一輩子,他也想要真正有所作為。

沒等沈微言來問姚御醫道:“接下來要怎麼樣?”

滿屋子人都看著楊茉,在這件事上誰也插不上手,只能聽楊茉的吩咐。

“接下來我要用小竹筒將這些液體打一些在病人的手腕上,來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異常。”楊茉說著將裝著血清的瓷瓶和裝著干凈小竹筒的木盒拿來,要到病人身邊才能開始做這些,免得中途針頭被污染。

這個他知道,姚御醫道:“我在試新藥的時候也會將藥搗爛敷在身上試試有沒有毒性,然后再嘗藥。”

楊茉欽佩地看了姚御醫一眼,現代做實驗都是拿小白鼠,古代神農嘗百草很多郎中都是以身作則,這樣的德行讓人望塵莫及。

這一眼倒是將姚御醫看得臉紅,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聲,忙跟著楊大小姐去看病患。

柳成陵吩咐兩個隨從將病患抬了過來。

最重的病人是吳家的兩個孩子。

姚御醫嘆口氣,“這兩個孩子生的是逆痘,這些日子病的愈來愈重這樣下去恐是熬不過去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在貴州陣亡,吳家能不能傳下去就看這倆孩子。”

沒想到從來沒用過的藥,要在兩個孩子身上試,楊茉不禁有些猶豫,孩子小小的胳膊無力地放在那里,讓人心生酸楚。

就這樣將不定性的藥給孩子試。

看出楊茉的猶疑,姚御醫道:“要不然去找一個願意試新藥的大人來。”

蔣平詢問地去看少爺,若是少爺點頭,他立即就去找一個人,楊大小姐做出新藥來治天花,這種藥竟然是出自她自己的血,誰都想知道這藥到底有沒有用。

柳成陵的神情干凈利落,不需要換人,以楊大小姐的性子只要遇到醫案都會很堅定,之前安排好的都會按部就班。

這就是和她溫雅的長相最不相配的地方,也是讓他禁不住好奇,想要琢磨明白,她那些奇思妙-想到底來源于哪里,這世上根本沒有解不開的迷,就像楊家雖是杏林世家,這些年除了經營藥鋪,承繼先祖醫術的后輩已經凋零,如何就忽然出來一個超越先人的楊大小姐。

楊茉用手去拿密封的瓷瓶,緩緩將上面的軟布拿開,然后用竹筒進去吸了很少的血清來。

“烈酒和穿心蓮水。”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忙將準備好的兩個罐子拿上來。

鑷子夾好軟布,輪流將烈酒和穿心蓮水在孩子胳膊上消毒,然后用針頭挑開前臂的皮膚,將血清注射進皮間。

“要等一會兒,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異常。”楊茉說完將用完的器械交給沈微言去消毒。

一刻鐘對于楊茉來說十分漫長,她不時去看小女孩的皮膚,生怕上面會出現過敏的反應,如果不能用血清,她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還好,血清慢慢地被皮膚吸收,只留下了一個稍紅的針孔。

沒事,血清可以試著用。

楊茉舒了口氣,這才給旁邊的男孩也同樣做了皮試。

如果不是發生在眼前,楊大小姐有解釋了一遍為何這樣做,姚御醫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趁著沈微言去煮器械,姚御醫也跟了過去,一把拉住沈微言,用不可置信的聲音,“楊大小姐一直這樣給病人看診?上次治瘧也是這般奇思妙想?”

雖然用黃花蒿沒有用血治療讓人驚詫,可是,用的藥物也同樣是別人想不到的,沈微言點了點頭,只覺得姚御醫拉住他的手哆嗦起來。

“你跟著楊大小姐看診多久了?都學到了多少?”

沈微言將器械放進翻騰的熱水中,蓋好蓋子,“楊大小姐教了我怎麼更好的辨認各種疹癥,還教了我治瘧病和楊梅瘡的方法,楊大小姐還用藥物熏蒸的法子治病患,還有……用外科的方法將壞血引出……”

姚御醫覺得心臟被攥住喘不過氣來,睜大了眼睛讓人恐懼,沈微言正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姚御醫一只手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不停地拍自己的胸口,“你······你···…也教教我……將你說的那些······也教教我……”說著到處去找自己的藥箱,“我將姚家祖傳的秘方給你·····。不……也給楊大小姐……你們教教我。”

沈微言急忙擺手,“楊大小姐將那些方法教了不少人,並沒有收誰的東西,您若是想學,只要去問楊大小姐,就能仔細地學到。

不收任何東西就將治療的方子交給別人?這怎麼可能,任何一個郎中只要有一科甚至一癥之長就能安享一生。竟然隨隨便便就教給了旁

姚御醫正想著,沈微言道:“我們過去吧,楊大小姐快要用藥了。”

姚御醫這才恍然清醒。

楊茉小心翼翼地將血清打入小女孩的前臂靜脈血管中,血清是要分三四次通過靜脈輸給病患,這里沒有輸液器,只得用簡陋的小竹管一次一次地向內注射。

楊茉給兩個孩子注射了一次,血清就已經幾乎用沒了,還要繼續抽血才行。

一個人最大的獻血量不能超過六百cc她頂多再采一次血,還要找更多得過天花的人來才行。

楊茉看向柳成陵,柳成陵說兩個下屬都得過天花,楊茉也在那兩個人臉上見到了因天花留下的麻子,先看看情況再說,楊茉想著將剩余的血清交給沈微言,“要將血清用冰鎮好。”暴露在常溫下很快就會失效。

楊茉安頓好兩個小孩子,和姚御醫一起進屋子里去看其他病患,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治療,就算血清有用,她又去那里找這麼多血清來,所以對付天花,最好的方法還是種痘啊。

楊茉從屋子里出來,將頭上、臉上的軟布拿下來,清洗了手腳這才去找柳成陵,柳成陵這次幫了不小的忙,現在他身邊的侍從都在搬動病患,她再提出要用血的事,不但要柳成陵同意,還要那兩個人也都願意才行。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33 PM

第九十一章 尷尬

楊茉想著輕輕敲了敲門,屋子里沒有人答應,樹下的蟬叫嗡嗡不停,好半天里面還傳出清亮的聲音,“進來。”

楊茉推開門,抬起頭登時看到一個男人的上身,眼前的一切不禁讓毫無準備的楊茉有些發懵。

柳成陵穿著深藍綢褲,腰上束著淺黃色褲帶,軟布搭在肩膀上,可能剛擦完身,水珠順著寬闊的脊背淌下來,聽到聲音轉過臉,細長的眼睛瞇起,很是意外。

她是忙的暈頭轉向,才徑直過來敲了門,既然來求人自然不能讓丫環來請人過去說話,卻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幅模樣還能讓人進來。

這樣想著,楊茉忙轉身從屋子里出去,順道關上了門,剛走出一步,楊茉就看到柳成陵的隨從捧了衣物過來,看到楊茉還欠首行禮。

怪不得柳成陵會讓她進屋,他大約是以為隨從來了。

楊茉皺起眉頭,這下是兩廂誤會了,怎麼那麼巧,好不好竟趕在這時候。

看到楊大小姐的背影,蔣平心里一緊,完了,他這是流年不利啊,誰知道取衣服的功夫,楊大小姐會過來。

“爺······”蔣平打開門試探著喊一聲,早就已經哭喪著臉,“我讓阿玖去拿藥了,沒想就……”

柳成陵不說話,蔣平忙上前將衣服遞過去,等到柳成陵穿上干凈的衣服,這才想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站住。”

蔣平頓時哆嗦著收回腳。

冷淡的聲音響起來,柳成陵眼睛也沒抬,“去周圍將生過痘瘡已經痊愈的人找過來,人越多越好。”

蔣平一怔,隨從有幾個已經去幫忙抬病人了,他再走了,那不是沒有人在身邊,阿玖哪里能照應的來,蔣平覺得自己平日里挺能忍的,這次就有點忍不住,他怕少爺有點閃失,不等幾位大人來殺他,他就自己當羊肉一樣片了,“爺這肩上還有昨日石塊砸的傷呢,聽說這樣格外容易染痘,要不然去旁邊的村落找個干凈住處養傷。”

柳成陵踅過身來,“怎麼?差事不能做?”

這樣的問話將蔣平嚇了一跳,立即癟了嘴,不敢再說別的,“爺放心,我這就去辦。”抬腳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楊茉一路回到房里喝了好幾杯水,水能稀釋血液,方便一會兒再采血,很快肚子就滿滿的了,楊茉這才又回想起剛才那一幕,還好沒有旁人看到,否則就不會尷尬這樣簡單,怪不得這里的女子都不能隨便出門,還好在現代露肉的男人多的是,她又是一個醫生,只要想想誰也不比誰多幾兩香肉,就沒啥好害臊的,關鍵是不要有人聲張,在古代生活,她還想保點名聲,免得被人唾罵,為世道所不容。

這樣想一想,楊茉就覺得輕松了許多,站起身出去看吳家兩個孩子,沈微言正盯著兩個孩子看,時不時地去把脈。

血清也不是靈丹妙-藥,用上就能馬上好轉,“起碼要等到明日才能看出有沒有效用,”可惜到晚上血清就沒了,“一會兒還要從我這里采點血。”

沈微言驚訝地睜大眼睛,血不能放多,這是誰都知道的,“這……不行吧…···”

“再取那麼一瓷瓶不算多。”

柳成陵走過來,聽到楊大小姐的話,這人果然還要自己取自己的血來用,那麼小的個子,身體里有多少血。

聽到腳步聲,楊茉抬起頭來,看到了柳成陵,和平常一樣冷淡,眼睛也不多抬一下,她忽然覺得孤高的人也有好處,比如柳成陵的病就需要清靜寡欲,這樣有效的降低腦內壓忽然增高的情形,比如現在她就能裝作若無其事,不用那麼難堪。

一般女子應該害臊,或是哭個胡天忽地將自己關在房門里不肯出來,接下來就是長輩出面,來向他要個方法全了兩家的顏面,楊大小姐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特別的反應,就順藤摸瓜,裝作若無其事。

好像他的態度,讓她很輕松就闖過這關,轉眼間她就將整件事完全忘了。

“柳公子,不知道能不能問問您身邊的侍從,肯不肯讓我采些血來,他們都是生過痘瘡的。”

看柳成陵的模樣挺不愉快,說不定不會幫忙,借人家勞力,現在又要借血,她確實也過分了點,不過就算有一丁點機會,她也要想辦法問問。

“聽說楊家的保合堂藥鋪收回來了,”柳成陵忽然答非所問。

楊茉有些驚訝,“才給的旨意,應該要等到這次回京······”

“我的藥鋪在保合堂旁邊,藥鋪里只有沈微言一人坐診,現在沈微言出來,鋪子里就沒有了別的郎中。”沈微言臉色不禁難看起來。

“不用別的,日后保合堂請來坐堂的郎中,每月初一、十五來我藥鋪坐診兩日如何?”柳成陵說著抬起眼睛,“白老先生之外的坐堂郎中。”

這也合理,按說沈微言是柳成陵藥鋪的郎中,她沒有權利讓沈微言過來幫忙,這段時日她也勞累了柳成陵不少,不過是每個月兩日的坐堂,楊茉點頭,“我答應。”

柳成陵這才抬起眼睛看向楊茉,視線格外的清涼,“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楊大小姐什麼時候用采來就是。”

眼見著柳成陵施施然地離開,楊茉忽然覺得剛才的許諾有些不對,坐堂醫,只要在藥鋪里行醫的都算,那麼將來她會不會在保合堂坐診?肯定會,那麼初一、十五,她不是要去柳成陵的藥鋪?

要說慌張,她剛剛不可能半點沒有,尤其是看到柳成陵不樂意的模樣,這才沒有多想別的,商人覺得哪里吃了虧,就要從銀錢上找補回來,讓她藥鋪的郎中去坐堂就是為了彌補損失,這樣想著她就答應了,哪里知道將自己繞了進去。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又不能現在去反駁,柳成陵說的坐堂郎中,她總算是個東家,到時候她就裝作這話沒說清楚,讓別的郎中去也就是了。

沈微言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只是問楊茉,“這樣一來楊大小姐就不用再采血了。”

楊茉搖頭,“同一個人的血清用起來更安全些,我再采一次正好夠兩個孩子今日用的,能不能好轉,明天就能見分曉。”

楊茉起身走回屋中做準備,旁邊的秋桐十分擔心,“這對身體果然無害嗎?人都說精氣才能化成血,小姐這樣勞累,又將血都給了別人,自己身體哪有不虧空的,可在這個地方,要什麼沒什麼,想補又補不起來。”

秋桐話音剛落,春和急匆匆地端藥進門,“沈郎中讓我給小姐端碗補氣血的藥來。”

她都沒想到用中藥補血,這可是吃多少西藥,都比不上的。

楊茉讓春和將藥先放在一邊,抬起頭看兩個丫頭,“這下誰能幫我接血?用不用我去求柳公子來幫忙。”

秋桐強作鎮定,握緊手帕,“小姐再教教我。”

親眼看過一次,就知道沒那麼可怕,秋桐這丫頭將來會是個好幫手。

取完血又將血清給兩個孩子用上,楊茉才回到屋子里歇著,躺下來還真的有點天旋地轉,足以說明楊茉蘭這個身體的確單薄,她在現代也獻過這麼多血,當日是為了救一個病患,那天她還忙碌了一晚,回到家中睡了一覺第二日就又上班了。

那時陳東還是個體貼的丈夫,讓她別那麼拼命,免得老了沒有人陪他夕陽紅,哪知人生是這樣的不靠譜。

沈微言的藥真是很好用,楊茉第二天醒來就覺得神清氣爽,梳洗完,春和又捧來藥碗,這次楊茉更痛快地將一碗藥喝見了底。

這下她知道為什麼那些天花病人能熬這麼多日子,全要歸功于那些中藥方和精細挑選的藥材,古代用的中藥都十分干凈,不像現代用的中藥,仔細抖抖上面還有殘渣,開始用黃花蒿時,她都沒想過要仔細挑選,倒是沈微言不耐其煩地去挑去嘗。

楊茉吃了些飯,剛要出屋,秋桐匆忙進屋稟告,“那兩個孩子的燒退些了。”

哪怕有一點的改變,都是血清有了效用。

楊茉心中的大石一下子挪開了,她沒有用錯藥,這時候用血清治療是對的。

兩個孩子躺在床上仍舊緊閉著眼睛,楊茉試探著用手去摸兩個孩子的額頭,燒已經退下來了,下一步就看孩子會不會醒過來。

這就代表還要接著用血清,只可惜血清不能批量生產,用起來就格外的珍貴。楊茉正想著,床上的小女孩忽然睜開幼嫩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幾個陌生的面孔,怔愣了片刻,立即哭起來,“母親……我要母親……母親……”

這是好事,能哭能鬧證明病毒沒有傷害到腦子,對楊茉來說,這哭聲真正讓她高興。

姚御醫如同釘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著吳家的小女孩長大了嘴啼哭。楊大小姐的藥起了效用。

他親眼看著那些藥做出來,又看著楊大小姐將藥打入兩個孩子的身體,就這樣他眼睜睜地看著楊大小姐治好了天花。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36 PM

第九十二章 驚喜

馮御醫吃了一頓飽飯,讓車夫慢慢駕車,靠在車廂里睡了一覺才到了滿是痘瘡病患的道觀,在他看來楊大小姐不過有些小本事罷了,童院使是經了幾件事被嚇破了膽才會這樣小心,隨便一說就能治好痘瘡?她見過幾個痘瘡病患?看過幾本醫書?哪個先生好好傳授過她醫術、藥理,他像她這般年紀,還跟著先生屁股后端茶送水,時不時地被打的掌心,哪里敢說“診脈”兩個字,更別提自己寫治病的新方。

馮御醫想著就不屑地冷哼。

馬車停下來,馮御醫整理好官服施施然地撩開車簾,卻沒想到眼前出現一個白花花的影子,他不由地嚇了一跳,差點就將抬出去的頭縮廂里。

姚御醫聽了消息,沒拿掉頭上、臉上的軟布就沖了出來,想要將這里的情形向上司稟告。

“弄成這樣,成何體統?哪有半點為官的模樣?就不怕被人笑話,”馮御醫差點拂袖在姚御醫臉上,“快拿下來,人不人鬼不鬼,大白天要嚇唬誰。”

姚御醫這才將軟布摘下來,露出本來的面目,馮御醫仍舊板著臉,“如今院使大人親自督促,瘧病疫情已經大有起色,京里幾次讓人送公文催促我們平疫病,你這里可有進展?”

馮御醫好意思這樣說,瘧病的藥方還是楊大小姐拿出來的,有了治療的方子還有番僧的藥在手,那不是事半功倍,竟然來端著官架質問他,姚御醫伺候上司的熱情一下子去了大半,不過想到痘瘡的進展,眼睛頓時一亮,“楊大小姐能治好痘瘡。”

“什麼?”懶洋洋的馮御醫沒有聽清楚。睜大眼睛看向姚御醫。

姚御醫道:“楊大小姐用新藥方定能治好痘瘡,吳家的兩個孩子,大人可還記得,大人說兩個孩子生的是逆痘,八成是救不活了,楊大小姐來了,就想出了新藥,用了藥之后,兩個孩子燒都退了些,只不過被我們耽擱時間太長。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馮御醫的心臟仿佛要從胸腔里撲騰出來,尤其是聽到姚御醫最后一句話,他就想掄圓了膀子大耳廓子扇過去。好叫這吃里扒外的貨清醒清醒,“什麼叫我們耽擱的時間太長?如果藥有效人豈會不醒?”

說著去看他馬車后的一輛車。

車上正是吳家的老太太和太太。

楊大小姐竟然用兩個孩子的性命做兒戲,現在孩子沒能治好,看她怎麼向吳家人交代,馮御醫無法描繪現在的喜悅之情。

“我說的是真的。”姚御醫如今也不怕上司不高興,“只要進了太醫院莫不研究痘瘡,楊大小姐卻因一句痘瘡是外感行邪毒,毒熱熾盛,內犯氣營,營血受累。就斷定要以血治痘瘡,這是何等神人啊。”

“可治好了一個痘瘡病人?”馮御醫反問過去,“這是巫醫的做法。你也跟著胡來,我看你的官帽是不想要了。”

姚御醫想要接著辯解。

“痘瘡本來就十有六七都會痊愈,那些蕃國使者經過商船來我大周朝買治痘瘡良方,靠的就是太醫院,你如今放著好好的太醫不做。卻弄這些巫術,我看你的前程沒有指望了。”

被上司說前程沒有指望。任誰都要害怕,姚御醫見識了楊大小姐這兩日的作為,心中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那是因為先人從不固步自封才有如今的結果,只要藥方能治病,大人何必是出自太醫院還是民間郎中。”

馮御醫面露兇光,平日里老實本分的姚御醫怎麼變成這個摸樣。

楊大小姐這個妖女竟有多厲害,能這麼容易收買了御醫。

馮御醫想到這里推開姚御醫向道觀走去。

楊茉才取了血清正要給病人打進去,不經意間看到一個沒有經過防護就大咧咧走進來的人影,等他靠近說不得會污染血清,便不再耽擱將小竹筒里的血清直接針扎打進病人體內。

楊大小姐將一個帶針的竹筒扎進病人手上,然后推動竹筒后的細柱樣的東西,就是這樣治痘瘡?馮御醫想走近看得更清楚。

楊茉已經將小竹筒拔下,似是才發現身后有人,轉過頭來,手里的小竹筒正好對著馮御醫。

“大人,”楊茉顯得有些驚訝,“您可要小心,這里面可都痘毒。”

聽到痘毒兩個字,馮御醫立即后退一步用官袍捂住了嘴。

這就對了,免得污染她的血清。

趁著這個機會,楊茉將剩余的血清遞給旁邊的秋桐妥善放進放滿碎冰的小木盒里。

“你這是做什麼?”馮御醫指指點點。

這位馮御醫來者不善,她一個小女子為了自保,自然也要學學陽奉陰違這一套。楊茉向馮御醫行禮,“大人,這是治痘瘡的藥。”

馮御醫不想和楊大小姐說太多廢話,好些事就要速戰速決,“你將這種藥給吳家的兩個孩子用了?”

馮御醫知道的真清楚。

楊茉平靜地道:“用了。”

馮御醫冷笑,“如今兩個孩子可好了?那可是大周朝陣亡將士的遺孤,你哪里來的膽子敢給這兩個孩子用新藥。”

隨著馮御醫說話的聲音,又有不少的太醫院學生趕來。

吵嚷之聲一時響徹整個道觀。

“真是不像話,這時候不照朝廷的規矩辦事,出了問題如何是好?”

“朝廷追究下來,自然不能拿她一個子女,我們卻要跟著受累。”

“這算什麼,做了新藥連太醫院也不說一聲就用上了。”

秋桐不禁氣急,小姐不是沒和御醫說,從頭到尾都有姚御醫跟著,太醫院就是看不起女子,小姐背后沒有靠山,現在才來說這種話。

太醫院真有能耐,小姐用的黃花蒿他們別用啊。

“女子,頭發長見識短。”

開始有人將目光不加遮掩地落在楊茉身上,楊家的家人忙擋了過去。

“吳家帶著不少人來了。”馮御醫身邊的學生低聲稟告。

馮御醫眼睛里有多了得意的神色,再三回頭去找吳家兩個孩子,兩個孩子躺在床鋪上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這次看楊大小姐怎麼為自己開脫。

沈微言不禁有些焦急,握緊手駁斥那些學生,“楊大小姐來之前就已經和太醫院說明,怎麼算是沒有稟告?”

太醫院的學生看向沈微言。

“呦,這不是沈微言。”

“考了幾次太醫院都沒能考上的沈微言,現在終于找到了去處,天天跟著楊大小姐……將來保不齊是要做楊家上門女婿吧!”

沈微言被奚落的臉色難看。

人聲鼎沸時,門口又傳來腳步聲,頓時有人道:“吳家闖進來了。”

道觀是朝廷單設的治療所,是不能讓外面人進來的,太醫院有意讓吳家來鬧事,特意沒有多加阻攔,就讓吳家一群人直接進到道觀里。

楊茉皺起眉頭,看向馮御醫,“這里是治療所,這樣讓人進來,若是將痘毒帶出去可怎麼辦?”

馮御醫這時候哪里顧得這樣多,眼見平瘧之功已經到手,更不能放松。

片刻功夫,楊茉已經見到吳家人。

吳老太太讓大太太攙扶著走在最前面,見到楊茉徑直走過來。

馮御醫臉上浮起笑容,就要吩咐人將吳家的子女情形說給吳老太太聽,旁邊的太醫院學生清了清嗓子,話還沒說出口,吳老太太卻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沈微言站在遠處淡淡地看著,一群人圍著楊大小姐,她臉上卻沒有半點怯意,仿佛早就經過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情形會將很多內宅婦人嚇破膽,連這幾日在道觀里幫忙的學生都不忍看。

蔣平偷看了一眼少爺,眉宇間氣勢很盛,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時時做些力所能及的大事,這全要看主子會不會吩咐下來。

“楊大小姐。”吳老太太走上前。

馮御醫板著臉生怕自己會忍不住笑出來。

馮御醫正得意地瞧著,卻沒想到,吳老太太突然跪下來,“楊大小姐,謝謝你救治我家兩個孩子,若不是為了我們,您也不至于差點被山洪卷走。”

這是怎麼回事。

馮御醫一時反應不過來,周圍也是霎時靜謐。

吳老太太說著看向目瞪口呆的馮御醫,“馮御醫,楊大小姐用藥之前讓人知會過老身,是老身答應給兩個孩子用,生死與人無怨。”

馮御醫說不出話來,吳家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否則他也不會讓吳家人過來。

“老身知曉官府有規矩,我們來了就不準備走,今日帶了家人,就是來幫襯楊大小姐。”

楊茉上前將吳老太太扶起來,吳大太太流著眼淚看楊大小姐,“大小姐謝謝您能救兩個孩子。”

“母……親”

小小的聲音傳來,嘈雜聲頓時沒了干干凈凈。

吳大太太睜大了眼睛,驚詫、慌亂地向四周望著,眼睛里是酸澀、期盼的神情,孩子,她的孩子,她真的聽到了孩子的叫聲。

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母親……”

模糊的聲音讓吳大太太從推開人群,向前跑去。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39 PM

第九十三章 龍璧

簡陋的床上,小小的孩子閉著眼睛伸出手來亂揮舞,仿佛是睡夢中被魘到了,吳大太太再也顧不得別的上前抱起女兒,輕聲安慰。

小女孩似是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母親一眼,然后停止了嘟囔又入夢去了。吳大太太看著那小小的眼角掀開一線又落下去,心中的酸楚一下子涌出來,嗚嗚哭個不停。孩子病了,不是她安慰幾句就能有個香甜的夢,第二天可以歡笑著圍著她跑來跑去。

“大太太別急,”楊茉走上前將小女孩抱起來重新放在床上,“痘瘡病烈,要慢慢才能好起來,剛才我們喂藥的時候,已經能張開嘴喝了。”

吳大太太眼睛中重新露出驚喜,忙起身去看旁邊的兒子。

馮御醫咳嗽一聲,“除了吳家孩子,你還給哪個病患用了新藥?”

楊茉看向旁邊的婆子,婆子將記好的本送給馮御醫看。

楊茉道:“這上面記得清清楚楚,我都尋了病患家人或病患同意才用的藥,很多人不識字就按了手印。”

馮御醫皺起眉頭剛要說話。

楊茉接著道:“都是按照太醫院和朝廷的法例來做的。”

楊大小姐一句一句頂得馮御醫無話可說。

“楊大小姐又有病人暈厥了,您過去看看。”楊茉聽到聲音頜首,轉頭看馮御醫,“大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這種情況下,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對付楊大小姐,必然會有損他的名聲,馮御醫咳嗽一聲,“治痘瘡的草藥都是朝廷發放下來的,藥方也是經過太醫院才能用,所有人都要按照朝廷既定的規程行事,無論誰行為有失都要上奏朝廷定奪,本官也是奉命辦事我們皇命在身豈可兒戲。”

楊茉看向馮御醫頭上的官帽,太醫院慣會用官威,民間的郎中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不能入眼的旁門,何況她這個女子。

楊茉盈盈下拜“大人說的是,若是民女用的新藥果然有效,可否請太醫院幫襯尋來更多從前染病現已痊愈的痘瘡病患。”

馮御醫提起病患,她也順著話說出來。她是一個女子,若是在沒有用藥之前只會太醫院,太醫院豈會答應,倒不如先斬后奏等到太醫院找上門來。

童院使不是要尋她的錯處,她還找不到這個機會,血清用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推行。

楊大小姐一雙眼睛如同星辰般閃爍,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的猶疑,自信的模樣不禁讓旁人心生猶疑,難道這樣真的能將痘瘡治好。

馮御醫道:“只要能治好痘瘡,無論誰都是大功一件,楊大小姐的藥果然有效院使大人會親自為楊大小姐請功······”十幾歲的女孩子就想要越過這麼多御醫立下大功,別忘了功勞的那一邊就是罪過。

楊茉又向馮御醫行了禮,轉身進去屋子里看病患。

馮御醫冷哼一聲也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姚御醫將馮御醫送走不禁皺眉,“怎麼能這樣,誰也沒有把握能完全治愈痘瘡,分明就是要為難楊大小姐。”

吳老太太在院子里坐下嘆口氣,“這樣的事,老身見的多了,俗話說的好,民不與官斗,早知道如此,老身和媳婦就不該去找楊大小姐。”好好的一個小姐被她們連累至此,她心里不得安寧。

姚御醫這才想起自己也是一個官,不禁臉上一紅。

吳老太太低聲道:“像大人這樣的好官不多見了,”說著看向帶來的家人,“老身聽說這邊人手不夠,楊大小姐和御醫盡管差使他們。”但願能幫楊大小姐渡過難關。

楊茉看完病患才和姚御醫到一旁說話,“我想寫一份防痘瘡的文書,能不能請御醫代筆,將這份文書呈給這次跟來平瘟疫的大人。”這次來平瘟疫,除了太醫院還有戶部巡官,她雖然有現代對付傳染病的法子,但是童院使不可能會信她的話。

“所有的痘瘡病人不能都在一起,還需要許多的治療所在將他們分散治療,否則瘡毒也會在他們之間互相傳染,今日昏死的病患,前日明明已經好轉了,若是能及時將病患按照輕重分開,痘瘡能好的更快些。”楊茉將這幾日見到的仔細說來。

姚御醫覺得很有道理,“我就替楊大小姐執筆,將這里的情形向朝廷稟告。”

面對內眷和病癥,她還算有一通道理,可是只要涉及朝廷,她就只有放手一搏的份,楊茉蘭就算出身官宦之家,畢竟是女子不懂朝政,她在現代也只是個追逐醫術的醫生罷了。

無權無勢,光靠一張嘴,能說服的不過是有良心的人,童御醫這種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的黑心官員,除非和他同流合污,為他謀求利益,否則別想講出那點道理。

馮御醫才上了馬車,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車行了兩步就停下來,馮御醫撩開簾子向外看

正好看到十幾個人向道觀走去。

“什麼人?”馮御醫聲音高昂。

蔣平停下腳步,轉身向馮御醫行了禮,“大人,我們是來送藥的。”

商人?馮御醫上上下下將蔣平打量個遍,“藥材呢?怎麼只見藥材不見人?”

“大人。”蔣平笑容滿面,仿佛十分的愉快,好像一下子做了件高興的事。

眼看著下人賠笑的模樣,馮御醫覺得有找回了平日里的威風,剛才在楊大小姐那里受的氣終于散去了些,于是免不了發威,“問你話呢。”

蔣平笑著道:“這是換過痘瘡的人,去治療所里是幫忙的。”

幫忙?是楊大小姐要用他們的血做藥吧!馮御醫冷笑一聲,“放著該做的不做,朝廷怪罪下來,先拿你們這些人開刀。”

“您可別嚇我,”蔣平臉上仿佛有怯意,但是眼睛里卻仍舊滿是笑容,“瘟疫時試新藥,那不是太醫院的慣例麼。”

馮御醫兀然一怔,一個藥鋪的下人好像對太醫院的作為十分清楚·“太醫院也是你們能妄論的?”

“不敢,不敢。”蔣平立即彎腰賠禮。

馮御醫冷哼一聲松開簾子,車馬又慢慢向前走去。

馮御醫心中盤算著要如何將楊氏作為上告朝廷,目光所及處兀然怔愣住,車廂角落的矮幾上擺著一塊玉佩。

明黃色如意綹子上面是五彩絲繩穿著玉串掛,還沒細看馮御醫就覺得頭皮發麻,滿身的汗毛根根豎立起來。

馮御醫想要過去看清楚,卻腿腳一軟跪在車廂里,手腳並用才爬到矮幾邊上,看到那塊玉佩,馮御醫眼前忽然一花,三魂七魄早已經悠悠蕩蕩飛升了,只剩下皮囊在那里空撐著,這是九螭盤龍璧,他在宮中請脈,跪在地上謝恩時小心翼翼地看過一眼,出宮之后還和內人炫耀,只是可惜沒有看的更清楚。

現在這塊龍璧就擺在他眼前,仿佛已經立住根基不準備走了。

馮御醫仿佛聞到一股血腥味從他身上傳來,他拼命地向后縮去,一直靠在車廂上,馬車忽然一晃,他就像一個球仰面順著門滾了下去。

“大人······大人······”周圍頓時傳來一陣急呼聲。

童院使剛寫好了平瘧的奏折,自從太醫院來平瘧,患瘧病的人明顯減少,他能肯定這封奏折上去,朝廷會相應給些封賞。

至于痘瘡,來勢兇猛,若是難以遏制,難免要用些極致手段,要將病患和所有接觸病患的人都圈禁起來。楊大小姐私下造新藥,那該是太醫院切造改辦的差事,他只要略加潤墨就能給這婦人壓下一個罪名。

童院使正想著,馮御醫連滾帶爬地進了屋。

童院使皺起眉頭剛要訓斥,馮御醫就哆哆嗦嗦地開口,“院使大人不好了。”馮御醫說著抬起頭來,五官仿佛都扭曲了位置。

這副恐懼的面容,讓童院使也覺得脊背發涼,“到底有什麼事?”

馮御醫將袖子里的布包拿出來,擺在桌面上,不敢打開,只看著童院使發愣。

童院使驚奇之中自己動手將布包打開,揭開最后一層軟布,如同繃緊的琴弦一下子斷裂,童院使眼珠震顫,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眼看著馮御醫的嘴一張一合。

尖銳的聲音,讓童院使忍不住要伸出手來捂住耳朵,“這是哪里來的?皇上的玉佩怎麼會在這里?”

“你說……”

馮御醫鼻涕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是馬車里,下官······馬車……里…放著的。”

“院使大人,這里流傳瘟疫,皇上是萬不會過來的啊······這玉佩……這玉佩……到底是為什麼啊……”

童院使癱坐在椅子上,這幾日公文正常往來,“閣老有沒有私信給你?啊,有沒有?”馮御醫是馮閣老遠房的侄兒,出了事就算馮閣老不和他通消息也會讓人告訴馮御醫。

馮御醫拼命搖頭。

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童院使仔細將玉佩包好,看向馮御醫,“我們連夜回京去閣老府上。”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42 PM

第九十四章 縫針

馮御醫怔愣起來,“這怎麼行……大人和屬下是奉旨平瘟這樣不經傳召就回去京師,可是死罪啊。”

童院使看向那玉佩,“那你說可有第二條路?讓誰去傳遞文書?文書一來一回不知路途上會有什麼事,萬一閣老問起其中仔細,誰又能回答?”

一句一句問的馮御醫無話可說,“若是玉佩是假的,大人豈不是白白冒了風險?”那玉佩他畢竟只是遠遠看過一眼,他拿不住這是不是皇上隨身戴那塊。

童院使忙走到桌邊彎下腰仔細地看,他入宮待直有些時日,皇上無論是打扮成道士還是龍袍加身,必然要將這玉佩戴在身側,現在他仔細辨認,和他印象中一模一樣,童院使忽然想到一件事,轉過頭看馮御醫,“去打盆水,拿盞燈來。”

馮御醫不知其中奧妙,卻不敢再耽擱忙去打水。

水打來,童院使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放在水盆里,然后用兩支毛筆輕輕勾著玉佩上兩端,吩咐馮御醫,“將屏風拿來擋住光,再將燈挪過來。”

馮御醫忙照辦,屋子里仍舊不夠黑,又吩咐下人將簾子擋起來,這才點燃了燈,靠過來看。

“有一個傳言,說宣帝時造這玉佩有所意指,這螭乃龍之子,可在水中便能幻化為龍。所以皇上將玉佩賞賜給哪位皇子,哪位皇子將來就會接任皇位。”

遇水化龍,哪有這種奇事,馮御醫一怔,“恐怕多是傳言。”

傳言也要試試,童院使讓馮御醫不停變幻著位置,漸漸地在水中照出了玉璧的影子,一條五爪金龍仿佛昂著頭沖他們而來。

馮御醫嚇得差點將手里的燈掉在地上。

這是什麼樣的能工巧匠能做出這樣的玉璧,這世間誰能仿造如此,這塊龍璧定然就是皇上平日佩戴的那塊。

童院使幾乎要哭出來“皇上不是一直都信任馮閣老,為什麼還這樣不聲不響的······又沒有留下只言片語,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童院使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擦拭干凈,仔仔細細地用綢緞包裹好將自己隨身帶的銀票從一只紫檀盒子取出來,將玉佩放進去,這塊玉佩可就是他的身家性命,有一點毀損定會被誅九族。

馮御醫還不知道要怎麼辦,童院使皺起眉頭,“快去悄悄準備馬匹,我們入夜就回京去。”

馮御醫見識了這些不敢再有疑慮,連忙下去安排。

童院使盼著天黑,蔣平也在不停地向天上望,快點吧,天黑下來他就能讓人去將御醫手中的玉佩拿回來,雖然知道兩個蠢蛋不敢將玉佩污損,可他還是心里吊著桶,七上八下。見到那玉佩兩個御醫定會連夜趕去馮閣老府上問情形,少爺就是要讓兩個人擅自回京,這樣一來就算馮閣老再為他們開脫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這個法子雖然好,卻要用到少爺的玉佩,少爺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這次卻這樣輕易就將玉佩解下來讓他去辦事,光是這一點就和平日里不大一樣,這是為什麼呢?一時之間他也弄不清楚,若說為了除奸,倒也有幾分的道理,可他還是覺得一切來得太突然。

蔣平望著天想答案,楊茉這邊有了吳家人的幫忙將道觀收拾的有條理起來,癥狀輕的病人先挪出來,用干凈的單子從中間將病人分開,避免互相傳染,這些人如果恢復的好,很快就能渡過難關。

給七八個重癥病人用了血清卻在其中一個人身上看到了過敏的癥狀,針扎的周圍隆起發紅,摸起來很硬。

楊茉搖搖頭,將血清放回冰盒里,吩咐幫忙的學生,“還是接著喂藥吧!”

沈微言仔細看了幾次病人的手臂,“這樣就不能用血清嗎?”

楊茉點頭,“只是一點點血清就有了不好的癥狀,若是將大量血清送入體內,不但不會抗痘瘡,還會讓病癥更加嚴重。”

旁邊的姚御醫也道:“這和不同的人用的單方藥物上要有加減是一樣的?”

“對,是一樣的,有些人身體接受不了這些藥。”可是西藥的問題在于,不能像中藥那樣靈活,不能用就是完全不能用,不能用別的來代替。

沒想到抗毒血清排斥反應幾率會這樣大,楊茉不禁嘆氣,“對付痘瘡,還是要種痘才行。”

姚御醫眼睛一亮,楊大小姐所說他知曉,“您是說人痘?有意將痘毒傳給未生過痘瘡之人,若是隔幾日發熱后痊愈,以后便不會再生痘瘡。”

原來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人痘。

楊茉也是從前在書上看過,古代很早就有郎中試著給健康的人種痘用來防治痘瘡,只不過用的是病人身上痘瘡里的胞漿,而不是現代用的牛身上痘瘡的胞漿,人痘危險大,很多人因此被感染痘瘡,牛痘十分安全,基本上不會有人因此患病。

楊茉看向姚御醫,“姚御匣可知有誰會接種人痘?”

姚御醫搖頭,“這種方法行不通啊,會這樣法子的郎中不多,再說,很多人不能發熱,又有很多人因此喪命,願意這樣嘗試的很少,郎中也怕因此惹上官司。”

說到底還是種人痘的方法才剛剛被提出,沒有經過完善。可是既然有牛痘這樣安全的法子,她何不想方設法讓大家認同,楊茉道:“如果有更安全的法子防痘,或許很多人都願意接受。”

姚御醫眼睛一亮,“楊大小姐有法子?”

新生事物沒有那麼容易就推廣開,這一點從血清上楊茉就已經看出來,要不是人已經病入膏肓,決計不會有人讓她用血清治療,還是等這件事平穩之后,她再慢慢打算,楊茉道:“眼下還是先想方設法別讓痘瘡蔓延。”

是他太著急了,姚御醫不禁歉然,“我去看看讓人不要斷了湯藥。”

楊茉忙叫住姚御醫,“還有件事想要御醫幫忙。”

姚御醫見吳家兩個孩子越來越好,從心底里敬服楊茉·凡是楊茉的要求都是必然照辦,“楊大小姐請說。”

楊茉低聲道:“我想要些紅布,要在院子中間用紅布搭一個治療所。”

要用紅布搭一個治療所?何須這樣麻煩,姚御醫道:“前面不遠有兩間屋子,我就叫人打掃出來做新的治療所。”

姚御醫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用可見光來治病患身上的痘瘡,這是著名的紅房子治療法,利用的是少數的紅外線,高溫殺死皮膚里的天花病毒,能讓患者身上的痘瘡痊愈快些,也不至于留下難看的疤痕。

紅外線治瘡已經在現代廣泛使用,既能殺菌又能消毒,現在是夏天陽光正足,她正好利用這樣的自然條件。

“這是我小時候聽父親說起的偏方,用紅布擋著陽光曬痘瘡有些效用。”

原來是偏方,怪不得他沒有聽說過,現在這種情況,試試也無妨,姚御醫應下來,“我就去讓人找紅布。”

大家互相信任,做起事來就少了阻礙。

沈微言去幫姚御醫,楊茉有些體力不支,就準備換下衣服歇一會兒,剛凈了手,就看到阿玖愁眉苦臉地拿著一瓶藥從柳成陵屋里出來。

見到楊茉,阿玖上前行禮,“楊大小姐。”

楊茉看著藥瓶,“這是誰用的?怎麼了?”

“是我家少爺,”阿玖垂頭喪氣,“上次山洪被石塊砸到的傷還沒好。”

楊茉不由地驚訝,柳成陵什麼時候被石塊砸到了?她一點都不知曉,“傷口什麼樣?可重麼?”

阿玖礙著禮節不敢抬起頭看楊大小姐·“重,上了不少的藥,我看那傷口還張著嘴,掀開布就淌血水,我瞧著不太好,少爺偏又不肯讓御醫來看。”

張著嘴·可能是個三角口,不縫針是絕對不會張合的。

“我家少爺小時候也沒得過痘瘡,”阿玖說著頭又低了些,“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染病。”

沒生過痘瘡?柳成陵第一天來的時候就說讓生過痘瘡的下屬來幫忙,每次她去看痘瘡病患,柳成陵也會跟在旁邊,她就順理成章地以為柳成陵也生過痘,才不怕這些,柳成陵給她的印象是精明、傲氣,應該不會做半點不利于自己的事。

楊茉看向秋桐,“將濟先生給我的器械拿來。”

阿玖心里一喜。

楊茉道:“你進去準備一下,只要將傷口露出來,再喊我過去。”

阿玖歡歡喜喜地應下來,輕手輕腳地打開門,一盞茶的功夫,阿玖才來請楊茉進屋。

柳成陵坐在椅子上,手微搭著,看似很隨意,坐姿卻十分端正,這該是從小嚴教出來的規矩,時間久了習以為常。

柳成陵的臉色淡漠,楊茉早就已經習慣,也省了少說廢話,上前去揭開軟布直接看傷口。

果然是一個正經的三角口,這個模樣還巴望能自我愈合?

“柳公子的傷,要縫針才行。”楊茉將診斷結果說給柳成陵。

“那就勞煩楊大小姐。”態度依舊冷淡,似是和他無關。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47 PM

第九十五章 蒙眼

“柳公子要不要找盤棋來下。”古代沒有麻藥,現代縫針就算不打麻藥也要將霧狀的麻醉劑噴在傷口周圍,減輕病患的疼痛。

關二爺刮骨療毒還要喝酒下棋,柳成陵這傷明顯里面已經感染,如果不將化膿的地方切下來,肯定要發炎。

“用不著那麼麻煩,你動手就是。”

楊茉重新將軟布合上,“我得要些東西,不然無法治療。”所有人的生理都一樣,被碰觸到神經就會釋放大量的化學物質,傳遞到人腦形成疼痛,有人不怕疼痛是有勇氣和耐力罷了,電視、小說里面的男主微笑著挨刀,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柳成陵能忍,除了表面上的疼痛,還有心跳加速,血流加快,尤其是柳成陵有不能確診的腦部疾病,她還不想殺人。

少爺臉上像蒙了層冰殼子似的,阿玖略抬眼看了楊大小姐,楊大小姐正看著少爺,他不禁佩服楊大小姐的勇氣,嬌滴滴的小姐也敢這樣和少爺提要求,像他們平日里不敢吱聲,大多時候就如同立在旁邊的一塊石頭罷了,他有時候就擔心,少爺這樣會不會悶出病來。

楊大小姐臉色略微蒼白,比起前幾日又多了幾份的纖柔,清麗的面容看起來沒有什麼氣勢,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生出的無畏,不過是小傷,回去診治也是一樣,卻不由地奇怪,在這里她還能要些什麼東西,“說來聽聽。”

楊茉收回目光,“要用川椒、半夏磨成粉、烈酒、鹽、干凈的冰塊、煮好幾塊軟巾,這些不能用治療所的,要從外面拿來干凈的。”

柳成陵低聲道:“蔣平。”

聽墻角的蔣平立即推門進屋,“我這就去準備。”

冰塊、軟巾好解釋,鹽和川椒是做什麼的,阿玖正想著,楊大小姐又問他,“止血的藥粉呢?拿來我讓沈郎中去看看。”

阿玖看向柳成陵。

柳成陵不說話,阿玖戰戰兢兢地認為少爺是答應了,忙去將一盒子藥遞給楊茉。

藥真是不少,不知道都是做什麼用的。古代用的藥粉她還真是束手無策。

“這里有楊家制出的止血藥粉,楊大小姐就用那瓶吧!”椅子上的人淡淡地開口。

讓她從這些藥瓶里挑出楊家做出的止血藥粉······

柳成陵垂著眼睛忽然抬起來,“用自家藥粉會更順手。”

柳成陵清亮的眼神中略帶著些嘲弄,楊大小姐說起那些怪藥來都是理正詞直,不會只要遇到自家最熟悉的東西,反而不知曉了,楊家的單方她是散出去不少,每次診病的時候,就不見她真正拿來做加減。

這人是早就看到了她的弱點,才這樣諷刺回來,大男人寧可忍痛也不能丟臉面,她可沒那麼傻,死護著顏面不放,“先父在世時,有些事並沒教我,這里有許多藥粉,我也分辨不出。”

這張嘴巧辯,就是沒理也能說出理來,人都說膽色靠的是見識,沒出閣的女子能有多少見識,所以太醫院才三番兩次想將楊大小姐唬住。可是到他這里,她卻又精明地避開,和他打著機鋒。

阿玖站在一旁嚇得直咽口水,不時地長長喘氣,好在蔣平動作麻利,很快就將東西找來。

楊茉讓沈微言找到了最適合的止血藥粉,然后用蔣平新拿來的鍋子煮開水,放上鹽巴和川椒,濃濃的川椒水,吃在嘴里很麻,穿越過來前,有人推薦用中藥麻醉方進行淺表的手術,可惜她只記得其中很大藥量是川椒。

川椒可以清熱解毒加上鹽也是消炎的作用。

再用磨好的川椒粉、半夏粉泡上烈酒,最后敷在軟布上。

楊茉凈好手,將柳成陵肩膀上的軟布打開,很麻利地將沾滿藥粉的軟布按了上去,只是傷口周圍的神經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楊茉低頭看仔細,柳成陵連眼睛也沒眨。

柳成陵心思很深,不是淺顯能看清楚,男人不輕易表露任何情緒,所以才會讓人覺得持重,不會失儀,于是才能胸懷廣闊,現在想一想,不論古今對男人的要求都太高了些。

可是這標準也不是沒有人達到,楊茉一瞬間有些失神。

她那手指張開,全不用上才堪堪能握住他的肩膀,五指纖纖沒有幾分力氣,卻真正做了不少的大事,一開始好奇,現在讓他覺得這女子很有意思,她說出來的話,總是別人不知曉的。

新奇的東西,從她身上永遠都掏不盡。

捂了一會兒,楊茉才將藥布拿開,用已經晾涼的川椒鹽水來清洗傷口,她忽然想到用川椒可以洗痔瘡這檔子事來,不由地笑了一聲。

清脆的笑聲從背后傳來,無由來的又帶著悵然,仿佛不能有人得知她心緒的變化,進而與她有同樣的情緒。一個小姑娘,哪里來的那麼多秘密。

“笑什麼?”

柳成陵平日里很少說話,今天好像很有興致。

她是愁中作樂罷了,“只是想這種條件下,竟然用這樣的東西來清洗傷這種法子不是沒用過,不過不是這樣用的。”接下來的話能說了,現代的笑話,說在古代,那可是罪過。

就算是問也問不到她全部真話,他心里早有準備,聽到她這樣大方的半遮半掩,還是難免少了些痛快,他很少會在意這些小事,今天卻在這件事上糾纏起來。

楊茉將冰塊撞進小口袋里,上面覆上一層軟布伸出手系在柳成陵眼睛上。

沒想到要蒙住眼睛,柳成陵伸出手按住眼睛上的軟布,正好壓住楊茉的手指,“這是做什麼?”

楊茉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這是怕一會兒心跳太快,要在前額兩邊經外奇穴上敷冰,正好要繞過眼睛。”顱內血管大多在太陽穴位置走行,給這里降溫,就是為了讓血管收縮,入腦的血液不會突然增加。

柳成陵的手松開,楊茉這才緊緊地將布條綁好,又繞到前面去,將兩邊的冰塊仔細放在蝶骨、顳骨的交匯處。

擺弄好了,她這才抬起頭來,被蒙住眼睛的柳成陵少了平日里駭人的威嚴,筆挺的鼻子高高的隆起,薄卻飽滿的嘴唇,讓她恍惚看到了冷漠下隱藏的淡淡溫柔,格外的沉靜,她一時不查有些失神,趕在沒被察覺之前,伸手將冰包放在他脖頸兩側。

然后細算他頸動脈的搏動,眼看著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微微吞咽,她的手不由地錯開了片刻才又靠了過去,脈搏搏動平緩有力,看起來和平日沒什麼兩樣。

手術前勸說病人別緊張的話,她還是留給自己吧,目測她比他心跳還要快些。

這一次她準備的足夠細致,光用藥水泡手,她就用了一刻鐘時間,然后才拿起了手術刀,對準了感染了的皮肉,一刀下去,鮮血涌出來些,捏著手術刀的手,稍顫了兩下,楊茉立即用軟布壓住傷口,片刻間血被止住了不少。

眼睛不能看,黑暗中對聲音卻格外的敏感,阿玖抽氣的聲音和楊大小姐平穩的呼吸。

楊茉抬起頭看柳成陵,被蒙住雙眼的男人,沒有半點的驚慌,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疼痛,很快楊茉將已經感染的腐肉挑出來,然后用鹽椒水去沖洗傷口,一瞬間脊背繃緊,轉眼的功夫卻隨著呼吸松懈下去。

一滴汗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

不是不痛,是能忍罷了。

楊茉忽然十分懷念現代的麻藥,如果有這東西,何必要這樣熬著痛楚。

楊茉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快速地用軟布填塞不出血了之后敷上止血藥之后縫合,好在傷口不深,否則定會有全身反應。

“要每日用川椒鹽水清洗,還要吃些湯藥。”

將手術刀收起來,楊茉洗了手才將柳成陵覆在眼睛上的軟布解開。

冰塊將他的額頭兩側蟄的冰涼,楊茉側過頭,“這樣的小傷,這般大動干戈真不值當。”

他的眼睛就如著墨一樣漸漸深沉起來,好像很不痛快。楊茉將自己的話想了一遍,真是有些不太得當,“我是說,本來不用這樣受苦,可惜沒有些好藥來用。”

解釋一遍這話就好聽多了,大約是人人都愛聽好話,柳成陵也覺得心中順暢了許多。

“你想要什麼藥?”

麻醉藥、消炎藥,她想要的太多了,可惜都不能拿到,楊茉低聲道:“只是想想,或許日后有更好的治療方法。”柳成陵那麼聰明,她只要說錯半個字就能被揪住不放,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

楊茉收拾好器械從柳成陵屋子里退出來,正好看到等在外面的沈微言。

“怎麼樣了?”

楊茉搖頭,“要好好養一段才能好。”

沈微言道:“那······川椒……是做什麼用的?”

“川椒和半夏敷上去會麻漲,這樣就能少了疼痛,只不過效果不一定很好。”

屋外楊大小姐和沈微言的聲音傳來,柳成陵站起身在屋子里走動幾步,兩個人說起話十分的順暢,好似十分親近,怪不得那些太醫院的學生說沈微言會入贅楊家。

這個楊大小姐保不齊還真的想讓人入贅將來為楊家留嗣,這可不就是她搬出常家的一個理由。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49 PM

第九十六章 心思

柳成陵正想著,外面傳來沈微言敲門的聲音,“東家在不在我來診脈。”

阿玖應了一聲,沈微言就要開門進屋。

柳成陵臉上沒有特別的神情,只是沉聲道:“出去。”

阿玖眼看著柳成陵眼睛中雷聲滾滾,連忙走出去將呆愣在那里的沈微言叫去一邊,“開外傷的藥方給下人煎出來,快去,快去。”

沈微言向屋子里看一眼,又看看不遠處忙活草藥的楊大小姐,東家平日里不愛說話,可是人心是好的,不然也不會跟著來平瘟,楊大小姐囑咐下來讓他換了衣服來把脈,他這才匆匆忙忙來應診,沒想到東家卻是這樣……他沒做錯什麼啊。

“快去吧。”誰都怕撫了主子的逆鱗,這可非同小可,主子擺明了現在不像見這個沈微言。

看著阿玖緊張的模樣,沈微言忙去抓了藥又讓人煎了送進來,楊茉看一眼小心翼翼的沈微言。

這是怎麼了?

沈微言搖頭,“東家好像脾氣不大好。”

柳成陵?剛才還好好的,這人看著平日里沉穩,應該不會喜怒無常。

沈微言開了藥方,又將熬好的藥遞給阿玖,阿玖恭敬地將藥碗放在桌子上,“沈微言讓人煎的止血、解毒藥,”說著阿玖又加了一句,“楊大小姐吩咐他寫的方子。”

柳成陵看也不看一眼,“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做主。”說完將手里的書翻了一頁。

這是在說他們擅自請楊大小姐來診治的事,還是吩咐沈微言熬藥……

蔣平和阿玖嚇得在旁邊貓腰,阿玖道:“主子爺,這都是我們不對,這藥您要喝啊,切下來那麼大一團血糊糊的皮肉······不吃藥哪里行……可是性命攸關。”

主子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很相信楊大小姐和沈微言的醫術,身上的傷讓楊大小姐隨意擺弄。楊大小姐的醫術他看著都覺得莫名其妙,明明是治肩膀,卻還將主子的眼睛蒙起來,主子不也都應承了甚至還很有心情的和楊大小姐說話,怎麼轉眼的功夫就······阿玖不敢說話,忙求救地看向旁邊的蔣平。

蔣平仔細揣摩主子的心思,這是膩煩了,主子呆在一個地方幾日就要走,這里吃不好、睡不好,身邊亂哄哄的連他們都覺得心煩,更何況素來喜歡清靜的主子,蔣平上前低聲道:“少爺不喜歡這里不然我們去陪都?那邊涼快,對身上的傷也好些,我們院子里的郎中比這邊的不差,照顧起來也方便,”說著頓了頓,生怕柳成陵擔心御醫的事“京城那邊已經安排好了,童御醫這趟定是有去無回,童御醫不在就是丁御醫過來丁御醫向來做事有分寸,又是非分明,肯定不會再為難這些人。”主子向來不喜歡在京中逗留時間太長,每次回來都有數不清的事圍著他轉,主子也是處理完一兩件甩手就走,不知啥時候再進京。

“醫術上咱們又幫襯不上,自然有楊大小姐和沈微言他們····…”不知怎麼的蔣平明顯覺得屋子里的溫度又低了些,他哪里說錯了?

柳成陵沉著眼睛不說話,神情讓人敬畏,蔣平就覺得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通常少爺不同意就會反駁這次到底是什麼意思。

蔣平和阿玖兩個人互相看看,一會兒工夫出去商量。

阿玖道:“沒反駁就是同意了,少爺的性子如此,別猜了,快收拾好東西,準備明天一早就走吧!”

楊茉剛將紅布搭的治療所做好就看到蔣平和阿玖在一旁小聲說話。

蔣平客氣地走過來向楊茉行禮,“楊大小姐,我們少爺的傷若是在路上奔波幾日應該無礙吧?”

“怎麼?”楊茉欠頭向柳成陵屋子里望去,“你們準備要走了?”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困難,乍說離開,她心里微有些不是滋味,不禁怔愣片刻。

蔣平頜首,“是準備找個清靜的地方休養,少爺這傷不知什麼時候能養好。”

也是,柳成陵身上有傷是該離開疫區。楊茉道:“如果能精心養傷,那是最好不過的。”

楊大小姐都這樣說,蔣平恭敬地向楊大小姐行禮,“您這一趟定能平安。”

聽這話像是久別的意思,楊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想問問會去哪里休養,話到嘴邊卻又吞下去,這是古代又不是開放的現代,她一個女子哪里能打聽這個,便向蔣平做個了福,轉身走開。

蔣平將收拾好的東西放在一邊,低聲問柳成陵,“少爺,咱們明天就走吧!您若是不放心這邊,我讓陶三幾個留下,楊大小姐都說,如果能精心養傷,最好不過的。”

她也這樣說?柳成陵抬起眼睛,“都說了些什麼?”

蔣平搖頭,“沒……沒別的了……就這話······”

柳成陵精密了一會兒,細長的眼睛微沉,“楊大小姐倒是理事自若,郎中的好本分,”起身將書本放下,“準備幾匹馬,明日一早就走。”

蔣平去準備馬匹,童院使那邊已經披星戴月悄悄地策馬入京,兩個人如同火燒了屁股一門心思向前跑,只盼著早點見到馮閣老,好將心里的謎團解開。

兩個人平日里很少長途跋涉,這樣一通下來只覺得屁股爛了,五臟六腑都要被震碎,卻也顧不得別的,一陣子急敲馮府大門。

馮家下人揉著眼睛隔著門問,“誰啊,大半夜的敲什麼敲。”

“快開門,”童院使道,“我有急事稟告馮閣老。”

門房問了幾句,忙回去向馮閣老稟告。

馮國昌起身讓小妾侍奉著穿好衣服,不動聲色地走去書房,從下人手中接過紫砂壺,慢慢地喝了兩口溫茶,然后坐在太師椅上,等童院使、馮御醫換衣服過來拜見。

童、馮兩個人看到書房一抹溫和的燈,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希冀,兩個人沖進書房中,一起跪在馮閣老腳下。

童院使的臉貼在馮閣老鞋面上,“閣老,您可要救救我們,我們是一心一意給朝廷辦事,不知到底怎麼……竟然······竟然······”

竟然兩句說不出話來。

馮國昌抬起滿是皺紋的眼睛,目光很是柔和,“出什麼事了?你們兩個不好好的在通州平瘟,怎麼不經傳喚隨便回京,這讓人知曉可是死罪。”

不論發生什麼事馮閣老從來不會發怒,可是從馮閣老這話中,童院使也聽出整件事的嚴重,他不是奉召歸京,冒的就是殺頭之罪,可對他來說,摸不清出聖意也是死路一條。

“閣老,出大事了,皇上若不是親臨了疫區,就是另派了欽差大臣。”

馮國昌將手里的紫砂壺放在桌子上。

這樣緊急的事任誰聽了都會大驚失色,馮國昌臉上卻沒有太多神情,“皇上……不應該啊……”

最了解皇上的就是馮閣老,馮閣老這樣說,童院使和馮御醫互相看看,“是真的,皇上親臨的玉佩在我們這里。”

說著話,童院使將手里的寶貝盒子送在馮閣老眼下顫巍巍地打開,上面覆著一層紅緞,將紅緞揭開,童院使不禁瞪大了眼睛,下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童院使再也忍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東西呢······”童院使轉過頭看馮御醫,五官如同都被撐大了般,臉上滿是驚懼的神色,“東西哪里去了?”

馮御醫膝行幾步上前看,看到空空的盒子,冷汗一下子從他頭上涌出來,他整個人頓時委頓在地。

東西丟了?東西丟了?馮御醫眼睛一翻頓時暈死過去。

馮家下人忙上前將馮御醫扶起來又是叫喊又是按人中,馮御醫才算有了一口氣,童院使也嚇得說不出話。

“到底是什麼玉佩?”馮國昌看向如同打了擺子的童院使。

“是······是皇上······平日戴的那塊九螭玉璧。”

那是先皇留下的傳位玉佩,馮國昌花白的眉毛微皺,“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里,這樣拿回來,怎麼……就沒有了?”

這盒子他是一直放在隱秘處,臨走的時候打開看了一眼,見紅緞好端端的鋪著,就沒有翻開看,到底是在哪里丟的玉佩,他竟然說不上來,“閣老,這兩日您可見過皇上,看過那塊九螭玉璧?”

馮國昌站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走了兩步,“皇上在上清院,這些日子沒有見過,但是先皇賜下來的九螭玉璧,不管皇上在哪里都是不可能離身的,更不會給旁人。”

馮閣老這樣說,童院使心里越沒了底,難道真的是皇上親臨疫區,眼見童院使要翻白眼,馮家下人忙上前將包了冰的絹子扔在童院使脖領里。

童院使頓時打了個激靈,“閣老,您快去打聽打聽吧,別是皇上另有打算,什麼都瞞著您啊。”

另有打算?馮國昌老神在在地又將茶壺拿來喝,“不急,慢慢來。”這樣急沖沖地讓人去打聽,倒會出亂子,說著吩咐下人,“你去準備我的道袍,明日我去上清院拜聽黃老之術。”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50 PM

第九十七章 皇帝

馮閣老這是變著法的要見皇上了,皇上年紀小,就算再有心眼也轉不過馮閣老,只要馮閣老將皇上攥在手里,就是狹天子以令諸侯。童院使想著,鼻涕眼淚都淌下來,“下官的性命就我在閣老手里了。”

下人將童院使領下去歇著,馮閣老仔細看著那只空盒子。

“該不是童院使和馮御醫看錯了吧?”旁邊的下人低聲道。

能兩個人都看錯?這兩個人就算再無能也不會到這個地步,馮閣老將盒子蓋上,讓人扶著去內室躺在搖椅上。

“退下吧!”馮閣老揮揮手,將人遣走。

搖椅緩慢地動起來,馮閣老似是要睡著了般,不聲不響地躺在那里。

天才蒙蒙亮,馮閣老坐著軟轎進了宮門。

馮家人正收拾院子,忽然看到馮御醫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回來,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

馮家管家馮成立即迎了上去。

“快……快讓人去稟告閣老……童院使被巡捕營的人捉了。”童院使要出門打聽消息,誰知道前腳才踏出去,立即就在街面上遇到巡捕營的人。

誰會在這時候抓走童院使,馮家下人一怔,立即將馮御醫讓去院子里,“表老爺,您還是去院子里避避,現在誰捉了您和童院使,那都是大功一件啊。”

皇上就算再信閣老的話,也不會允許不奉召入京這種事。

下人話音剛落,就聽門房的管事來道:“不好了,巡捕營上門抓人來了。”

馮成忙讓下人伺候好馮御醫,自己抻抻衣服要迎去門口,“他們不敢亂來,不看看這是誰的府邸。”

門房管事臉色難看,“來的是文正公世子。這位爺可誰的面子都不看。”

文正公世子?不是養傷在家嗎?沒聽說怎麼又擔上了差事,他怎麼能領著巡捕營來抓人。

馮成一路小跑到了門前,看到是董昭,明顯臉上多了慌張,“這是怎麼說的,早知道世子爺來,小的就準備好在門前迎接了。”

董昭卻威正著臉,很利落地翻身下馬來,望著馮成堆滿笑容的臉,“聽說去平瘟的馮御醫在府中。”開口就說公事。一點不留情面的樣子。

馮成的笑容僵了些,這位爺是有名的鬼難纏,之前聽說因傷病倒了。他可是覺得大快人心,沒想到卻讓楊大小姐救了回來,“您說的是……”

這時候還裝糊涂,董昭淡淡地看著馮成,“童院使已經招認。是與馮御醫一起進京的,兩個人沒有在京外候召十天半個月,身上不知有沒有將疫區的病氣帶回來,京里若是有人因此生了痘瘡,算是誰的錯?”

馮成正不知道怎麼說。

董昭豁然問馮成,“先皇在位時。京城盛行痘瘡,馮管家應該記得吧!不過就是有人從陪都回來,沒有將身上穿的衣服燒掉。”

董昭這樣一說。馮成真有點害怕了,雖然昨日已經將童、馮二位的衣服處理了,可誰知道還會不會被傳上痘瘡。

馮成是老管家,雖然心里害怕,臉上仍舊是笑容。“您看這天多熱,世子爺去府里喝口茶。小的已經讓人去稟告閣老。”

董昭望著馮成,他身姿挺拔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馮管家引路。”說著將手里的馬鞭拋出去扔給旁邊的下屬,大步踏進馮府。

馮成連忙讓人再去稟告馮閣老。

董昭坐在堂屋里喝茶,旁邊就是馮閣老喜歡坐的鋪著白虎皮的椅子,那白虎皮是御賜之物,誰進來想到馮閣老倍受恩寵,都難免心中膽寒,董昭坐在那里卻好似看也不看一眼,偶爾抬起眼睛,神色也是極淡。

武將都是這樣直來直去,尤其是一根筋的武將,反倒不如文臣好擺弄。

馮成在一旁陪著,臉上的笑容早就變了形。

好在沒有過多久,外面一陣熙熙攘攘,馮御醫被人綁著推進院子。

馮成忙迎了出去。

“閣老吩咐,如果馮御醫來到我們府中,就交給文正公世子。”

馮成還沒有從這句話中嘗出味兒來,董昭已經站起身,從馮家下人手中提起馮御醫,馮御醫想要掙扎著去求董昭,卻被董昭閃開,馮御醫撲了個趔趄,幾乎跌倒在地。

巡捕營的人立即接手將馮御醫像東西一樣架起來弄出馮家去。馮御醫嗚咽地喊了半天,沒等出了馮府就哩哩啦啦地尿了一路。

等到董昭帶著人走了,馮成這才急著去問來傳話的下人,“閣老怎麼說?為什麼讓人將馮御醫帶走?”

下人道:“世子爺接了平瘟的差事,不將人交過去萬一京中出事,那不是要燒到老爺身上,現在京里已經鬧起來,人人都怕痘瘡,先帝那時候,哪個達官顯貴家中沒死過人,痘瘡余威仍在……這兩位也太亂來了,這樣就闖進京……”

這是棄車保帥,將馮御醫送進去,將來再想辦法免了他的死罪,馮成嘆口氣,“這位表少爺還想著撈個院使做做,沒想到,這就完了,這官場上真是一步都錯不得。”

馮閣老聽著道士講黃老之術,年輕的皇帝披散著頭發聽得津津有味,清爽的一身道袍,腰間沒有多余的掛件,只有一塊九螭玉璧。

馮閣老仔細看清楚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盤腿打坐。

要麼是這世上有兩塊九螭玉璧,要麼是皇帝故意在他面前裝作不理朝政的樣子心中另有打算。

自從皇帝登基開始,他就跟在皇帝左右,對皇帝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就算半年見不到皇帝,他也依舊能猜出皇帝的想法,與其說他是皇帝肚子里的蟲,不如他握著連在皇帝身上的線,這些線早就和他十指相連,他輕輕一動,皇帝就會做他想要的反應。

畢竟是年輕的帝王。不懂得萬里江山的好處,只是迷戀不存在的虛幻,他已經垂垂老矣,卻並不羨慕羽化登仙,反而沉迷于如今迷迷糊糊地做人,馮閣老閉上眼睛仿佛已經進入半睡半醒。

內侍悄悄地走進來,在皇帝耳邊說了兩句話,皇帝立即起身,很是害怕的模樣,“將這兩個東西殺了……居然沒等朕下詔就進京。”

馮閣老似是被驚醒了。茫然地看著皇帝,垂垂老矣地哆嗦著手,“皇上息怒。別傷了龍體。”說著跪撅在地上。

皇帝清秀的眉眼舒展,伸出手指指點點,“沒有規矩……我看他們是不將朕放在眼里,那朕就讓他們人頭落地,看看皇權是不是還在朕手上。”

就算再離譜的皇帝。也懂得要不時地維護自己的權利。

馮閣老顫聲道:“今天是皇上修道之日,不可見血啊,不要讓兩個東西壞了皇上的修行。”

皇帝一聽也有幾分道理,立即看向內侍,“去太醫院聽差處,讓那個原判丁……丁……”

旁邊的內侍忙提醒皇帝。“丁科。”

“對,就是他,”皇帝收回寬大的袍袖。“讓他去平瘟,”然后看向內侍,“文正公世子不是上奏折自請了平瘟的差事,讓他也火速動身。”

說完話,似是了了大心事。又很規矩地參拜道家各位天師去了。

馮閣老這才老邁地站起身,隨意地揮揮袖子。旁邊的內侍立即一溜煙地去傳皇命。這一次他是不聲不響地吃了悶虧,這里面到底是誰在使勁,他竟然半點不清楚,這件事安排好了不難,就算吃點虧也沒什麼,關鍵是要查出背后的這個人,這個和他作對的人到底在哪里。

京城的上空烏云蔽日,楊茉的治療所里抬起頭卻能看到繁星點點,好不容易將吳老太太熬了幾日身體不支,吳大太太過去伺候婆婆,吳家兩個孩子就由楊茉來看護,半夜里睡不著,楊茉干脆起身去檢查吳家兩個孩子的情形。

燒退的差不多了,就是還沒有醒轉,天花病毒已經將兩個孩子折磨的皮包骨,再這樣下去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楊茉伸出手來握住小女孩的手,不知是不是哪里又下了雨,晚上有些冷,楊茉將薄被蓋在兩個孩子身上,也許明天就會好了,楊茉期盼地想著,聽秋桐說楊茉蘭得痘瘡時也是這樣昏迷了好幾日,晚上的治療所比白天靜謐了不少,讓楊茉有一種很心安的感覺,本來很有精神,卻一下子就困頓起來。

柳成陵走到院子里,轉頭就看到治療所里楊茉守在床邊,不時地點著頭,人都乏成這樣還來看病患,白天還沒有忙夠,晚上還這樣溜出來,他從前就沒見過這樣給病患診治的郎中,柳成陵忍不住將身上的斗篷脫下來披在楊大小姐肩膀上。

蔣平抱著大大的包袱眼巴巴地看著少爺,少爺這樣子……還準不準備走……少爺做事從來都很利落,也不知這次到底是怎麼了。

身體忽然變得很暖和,昏睡感就更加強烈,楊茉感覺到整個人都向前傾去,多虧在最后一瞬間她醒過來立即坐直了身子,似是感覺到有人扶了她一下,她下意識地抬起頭道謝,就看到柳成陵的臉。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52 PM

第九十八章 吃味

“謝謝。”楊茉下意識地道,沒有將身上的斗篷拿下來,一刻讓她覺得很溫暖。柳成陵平日里看起來心思很重,可是現在這一刻借著月光,卻覺得他的神情柔和了許多。

“爹爹······”模糊的聲音傳來,楊茉連忙低下頭去,床上的小女孩醒過來,茫然地看著柳成陵,稚嫩的手一下子張開就像小乳燕一樣向柳成陵抓過來。

小孩子病的稀里糊涂,將柳成陵當做了自己的父親。

柳成陵的手被迫握著小女孩,小女孩嗚嗚咽咽地哭著,“爹爹回來了,囡囡想爹爹。”

突然被一個孩子握住手,柳成陵的樣子有些僵硬,似是不知如何是好,楊茉站起身,讓柳成陵離床邊近一些。

小女孩的父親已經陣亡了,對于這麼小的孩子來說還不明白什麼是生離死別,或許父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形象罷了,人在害怕的時候都會找心目中最大的依靠,所以才會將柳成陵當成了記憶中的父親。

誰能拒絕一個生病的小孩子。

柳成陵很體面地坐在椅子上,任一個小孩子拉著袖子,小女孩哭喊了幾聲蜷起身子又睡了過去。

“明日說不定就能醒過來。”楊茉低聲道。

眼看著柳成陵將袖子從小女孩手中一點點地抽出,楊茉抬起頭望過去,“柳公子就拉著她的手,讓她睡個安穩覺,這樣對她的病是極有好處的。”

這是什麼怪說法,柳成陵皺起眉頭看楊茉,“這跟她的病有什麼關系?”

楊茉笑著和柳成陵對視,雖然柳成陵還是喬裝打扮,她好像已經適應了他的假胡子,一眼就能看到他的真容,男人還是像平日里那般渾身上下散發著貴族般的威勢,可是僵硬的神情卻能看出他的不自在,面對這種無辜的小孩子他倒束手無策了。

“當然有關系,心情好自然病會好的快些。”不管是親情療法還是觸摸療法,在現代國內外都在進行相關的治療試驗,反正總是會有些用處。

光是聽她輕松的語氣就知道不過是隨便一說,雖然這樣想,柳成陵想拽回袖子的手卻漸漸松開了。

蔣平抱著包袱伸著頭向治療所里張望,少爺說過的話從來都是按部就班的執行,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明明定好了要走,卻從早晨拖到了晚上現在又坐下來,仿佛沒有要走的跡象。

“你去問問?”蔣平戳向旁邊的阿玖,卻發現阿玖站在那里已經昏昏欲睡。

“問什麼,快將東西放下,肯定是不走了。

”阿玖打著哈欠,眼睛一撇卻看到抱著藥筐走過來的沈微言,立即機靈地笑迎上去,“沈郎中怎麼還沒歇下?”

沈微言伸出手背來蹭臉上的軟布,布巾已經被汗濕了,“剛和姚御醫一起分好了藥”說著向治療所看去,“是誰在那邊照應?”

阿玖笑道:“太醫院的學生,沈郎中去歇著吧,明日里還有更多事要做,累垮了身子可怎麼得了。”

阿玖很是和氣,沈微言倒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將草藥放好就去凈手。

蔣平不明白,一把將阿玖揪了過去,“你撒謊做什麼?明明楊大小姐在那邊萬一誤了事你負責?”

楊大小姐和沈郎中經常一起論病案,阿玖指指天,“大半夜的哪來的誤事,不讓沈郎中過去,對我們誰都有好處,免得主子一會兒見了要發脾氣你我都要遭殃。”

蔣平更是一頭霧水,主子發脾氣和沈郎中有什麼關系。

阿玖臉上是高深莫測的笑容,“平日里看你也挺聰明的,怎麼現在倒糊涂起來,別怪我沒提醒你,日后對楊大小姐再恭敬些,別每次見到隨隨便便行個禮了事,說不得哪日主子將你扔去西北灌風去,但是也不要太過親近,小心····…”阿玖面目表情突然兇狠,將手做刀般比劃著剁下來。

蔣平頓時覺得脖頸一陣涼風,可是立即他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說……你是說……”

阿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這怎麼可能,楊大小姐……只是會些醫術,少爺也沒有表現出很歡喜的模樣。

“你想想,那日少爺為什麼對沈郎中生氣。”

阿玖的意思是······那日少爺會氣沈郎中,是因為沈郎中和楊大小姐走得太近······少爺這是吃味了。蔣平轉頭看治療所里的兩個人,希望從中看到些許玄機。

楊茉本想著困了就去歇著,沒想到轉眼的功夫天就要亮起來,轉頭就看到天邊繽紛的朝霞,身邊都是啁啾的鳥鳴聲,晨風徐徐吹過,似是卸掉了黑夜的沉重,讓人無比的輕松

“春、夏觀日出是最好的時候。”

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閑情,許多女子看到的就是內宅上那一塊四方的天空,“太陽升起,每日還不是都一樣。”

“不一樣,陽光被擋住,就沒那麼美了。更沒有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感覺。”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柳成陵的聲音傳來,楊茉才覺得自己失言,也許是眼見著打了抗毒血清的病人漸漸好轉,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都是詩鈔上看的。”內宅小姐興看這種詩鈔,想必柳成陵不會與她仔細計較。

楊茉將臉上的布巾整理好,剛準備低下頭看吳家的小女孩,就看到小女孩睜開了眼睛。

這次比之前多了幾分光亮,小女孩將眼睛向周圍看了看才模模糊糊地道:“祖母……母親……爹爹……”

這是真醒過來了,楊茉臉上露出笑容,忙吩咐趕過來的秋桐,“快去尋吳太太,就說孩子醒過來了。”

秋桐、春和兩個見內室里沒人還嚇了一跳,好在追出來就見到了大小姐,大小姐眼睛里滿是紅血絲,卻精神奕奕,旁邊還有那個柳公子…···

秋桐先去尋吳大太太,春和倒了水過去,楊茉親手喂了小女孩喝了些水。

“囡囡。”吳大太太蒙好口鼻,就迫不及待地沖過來將床上的小女孩抱起來。

小女孩伏在母親的肩膀上,小小的手來輕輕拍著母親的肩膀,似是在安慰母親,又像是在向母親撒嬌。

孩子這樣的舉動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看來已經是慢慢地痊愈了。

可是一起打血清的小男孩還不見醒過來。

小女孩和母親說了幾句話就轉頭去找哥哥,小男孩的樣子睡的很沉,吳大太太緊張地看向楊茉。

吳老太太讓人扶著趕過來,嘆氣,“能好一個算一個,這樣兇險的病,別說小孩子,就是大人得了又能挺過來幾個。”

吳大太太這才將嘴邊的話吞下去。

楊茉知曉吳家人的心思,想要兩個孩子平安不算是奢求,任何一個母親都會這樣想,楊茉剛想要勸吳大太太,床上的小男孩忽然睜開眼睛。

吳大太太還沒來得及露出喜悅的神情,小男孩忽然整個身體繃直一下子張嘴吐出穢物,楊茉忙起身將吳大太太和小女孩護著除了治療所

太醫院的學生見狀忙上前去查看小男孩。

吳大太太驚恐地看著楊茉,手臂不停地顫抖,小女孩摟著母親的手臂更加緊了。

“大太太,朝廷已經將道觀旁邊的屋子也收拾出來,我讓人用紅布遮擋好,您將孩子送去那邊養病,一定不能和孩子太親近,免得染上痘瘡,一定要照我的話做,否則不但不能照顧孩子,還要互相傳染讓病情加重,公子這邊,太醫院和我都會盡量救治······凡是女公子用過的物件都要經過蒸煮,衣物也是如此,您戴著的軟布不可揭下來,太醫院的學生會每日過去換。”

吳大太太慌忙點頭,孩子失而復得,她怎麼還敢讓她有半點閃失。

楊茉交代完,沈微言將吳大太太和小女孩領去旁邊的院子住下,那邊都是痘瘡癥狀很輕的病患。

楊茉交代完這才去看吳家的男孩子。

天花會引起許多並發癥,如果孩子出現了嘔吐、驚厥、皮膚水腫等病癥,就應該考慮是否是病毒引起的腦炎。

腦炎的西醫治療是要大量的抗生素,除了這個她不懂得用別的藥,楊茉安下神來將孩子手腕露出,開始用中醫的方法診脈。

光知道病癥卻不懂得配合用中藥,這是她最大的問題,一旦沒有了西藥她就等于束手無策,脈象沉數,身熱,手足蠕動,按照中醫來說該是溫病,應該用清竅解毒滋養的湯劑,再往深她就想不出來,而且並不會藥方的加減。

楊茉正辯癥,轉頭看到姚御醫忙起身將杌子讓給姚御醫,“請您辯癥。”

姚御醫慌忙搖手,“我哪里及得上楊大小姐。”

“我不行,在辨脈上,我還不如沈郎中。”這是她的實話,中醫上她要學的東西還太多。

楊大小姐神情十分認真,不像是在謙虛之言,姚御醫不禁驚訝,能拿出新藥來治痘瘡的楊大小姐,怎麼不會辨脈?
作者: night9917019    時間: 2013-12-6 11:55 PM

第九十九章 信任

姚御醫捋了捋胡子,“楊大小姐在家時有沒有學著辨方?”

楊茉搖頭,“只是背醫書古籍。”

姚御醫詫異地看向楊大小姐,真是難得,治好了這麼多病癥,卻還這樣直言不諱地說著自己的短處,現在許多郎中只要見長一種病癥,就故作高深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過想想,這樣才是正常的,以楊大小姐這樣的年紀,就算是杏林世家,也不過才能給長輩抄方而已。姚御醫還是想聽聽楊大小姐的見解,“楊大小姐已經診過脈,覺得該是什麼病癥?”

吳家小男孩的拇指、口角抽動是典型的腦病造成動作失調的臨床癥狀,所以不用太困難她就能診斷出腦膜炎,楊茉道:“病患發熱嗜睡,嘔吐,肢體不由自主抽動,脈象沉數,是痘瘡引起的溫癥,又因發于頭,應是頭瘟。”

姚御醫點頭,“楊大小姐所說不錯。”

診斷她還會,但是用方子就要聽姚御醫的。

“溫病的治療要點是什麼?”

楊茉心中不禁一陣緊張,如同是被教授考了功課,“不該用發汗的藥物解熱,體虛再發汗會損傷表陽,病癥就會更重,得不償失。”病患不能再喪失身體里的水分,西醫的治療方法除了大量抗生素,還需要攝入大量的液體這一點就和中醫不謀而合。

姚御醫沉吟片刻,心中不禁感慨,如果他有這樣的學生該多好,這樣想著,姚御醫仔細診脈,半晌才道:“解熱固然重要,但還應斷出此邪熱客于心肺,該當泄心肺之火。”

中醫的神奇之處就在于能診斷出還沒有發生實質性病變的癥狀。如今吳家孩子只有腦膜炎癥狀,姚御醫卻斷定會有肺癥,所以解熱也是解心肺之熱。小孩子的上呼吸道短小,很容易會發生支氣管肺炎。姚御醫將心肺一起治,定然會有效用。

楊茉請姚御醫開方子,等到學生們去熬藥,楊茉將姚御醫寫好的每一味藥仔細問了一遍,什麼藥作用于什麼經,用量又為何是這些,學的十分認真。

“歸于心肺經的藥和歸于肝經的藥。藥性看似相同,卻要分辨清楚,各自對癥使用。”姚御醫也耐心的講解。仿佛要將自己所學全都傳授給楊茉。

柳成陵看著忙碌的楊茉,這個女子只要接觸到了病患就仿佛什麼也顧不得,楊大小姐能心無旁騖地學習脈案,不但仔細還有耐心,怪不得已經在醫藥上小有所成。之前他以為楊大小姐離開常家是因看出常家人心術不正,現在看來她不過是利用常家短處,飛出那座宅門罷了。

是不是這也代表楊大小姐日后不願意被關進宅門中?她有她的志向,那麼將來她又想得到些什麼?一輩子行醫治病?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柳成陵忽然發現他想的有些多。

柳成陵回到房中看書,蔣平將一摞信送上來,放在平日里柳成陵早已經一封封開啟。慢慢地看過去,今天他卻不想碰觸這些。

蔣平道:“不如我先拿下去,少爺這幾日太累了。反正也不是什麼著急的事,戶部來的信函,無非是為了稅銀發愁。”

柳成陵沒有說話,蔣平將信函整理好放進一只檀木盒子里,“放下吧!”他並不在乎處理這些東西。面對這些事他早已經習慣了,長年累月就過著這樣的日子。雖然信件不斷,卻少了人打擾,讓他覺得十分清靜。

楊茉好不容易才將病患勸去紅房子治療,紅外線溫度高,紅房子就比道觀里炎熱了許多,大多數病患都不願意進去讓紅光照射幾個時辰。

幸好姚御醫和沈微言不停地游說,她的紅房子才得以利用。

眼見就到了中午,楊茉想起要給柳成陵換藥,特意換了衣服凈了手去看柳成陵。

見到楊茉,屋外的蔣平笑著迎上來,很規矩地給楊茉行禮。

眼前這個魁梧的大個子,平日里都是公事公辦的模樣,今天突然熱絡起來,將楊茉嚇了一跳。

楊茉輕輕蹲身要還禮,蔣平卻似忙閃身避開了去,堆了滿臉的笑容,“楊大小姐,您是來給少爺換藥的吧?少爺在屋子里等著呢,您快進去吧!”

楊茉看看身邊的秋桐,秋桐上前推開門,將楊茉請了進去。

屋子里很安靜,柳成陵剛用過了墨,空氣里留下淡淡的墨香,桌上的紙上還有書寫留下的痕跡,柳成陵坐在椅子上,眉宇中多了些許端凝,頭上束起來上面結了暖玉小冠,地上的影子都顯得比平日里巍峨,穿著寶藍色的袍子,提筆的時候臉微側,眉眼中的神態總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秋桐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柳公子,好像不是往日里見的那一位,反正就是不一樣了,就像讀書人喬裝成了下人,讓他拿著扁擔看著還似那麼一回兒事,可是拿起筆身上就會有那種氣勢……無論怎麼樣也是遮掩不住的。

柳公子就是這樣,現在橫看豎看都不是個商人。

楊茉走過去,柳成陵衣服還穿的好好的,這是讓她怎麼下手?這樣也好,免得又要有違禮教。

柳成陵感覺到背后的人松了口氣,他的傷算起來是為了救她才有的,當日就是礙著這個面子才會親手來診治吧。如今見他沒有脫衣服,她正好借口不方便看診,就能順理成章地叫來沈微言。

一個姑娘家面對這個難免心里不舒服,雖然他早就想好主動為她安排個退路,如今見她這樣欣喜,難免心中微有些異樣,說不清道不明為何會這樣。

“我和姚御醫一起商量了個方子,能化瘀止血,先用它洗三日,待傷口長好差不多七日可以拆線。”楊茉說著將手里的方子遞給蔣平。

看楊茉眼睛不抬,沒有了剛才面對別的病患的模樣,不知怎麼的,他心里仿佛又微微起著波瀾,柳成陵道:“眼見這痘瘡不是一兩日就能止住,我讓蔣平去買些東西,你有什麼想要帶些的,讓婆子跟著一起去采買。”

蔣平微抬眼皮,少爺哪里有什麼東西要買,分明是看到楊大小姐帶來的東西不夠用了,才會這樣說。

“我去和婆子說,就辛苦蔣平跑這一趟。”楊茉想蔣平輕輕行了禮。

蔣平眼見著前面坐在椅子上不動的少爺,他哪里敢受楊大小姐這一拜,忙上前折腰。

柳成陵看著楊茉帶人出去,肯用他的人去買東西,這算是心中肯信任他?

董昭在府中接了“即刻出京赴通州”的聖旨,董夫人還有些憂心忡忡,“剛回去衙門,怎麼就求這樣的差事,楊大小姐是有了治瘧病的藥,可是那邊還有痘瘡啊……你從小身子好,就沒生過這些病癥,若是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董昭穩穩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母親沒聽說楊大小姐能治痘瘡?”

董夫人板起臉,“這你也信,楊大小姐神了不成?什麼病她都能治得好,誰不知道痘瘡要看命數,有命自然不怕,沒命吃什麼都好不了。”

董昭抬起眼睛來,“既然看命數,母親有什麼擔心,命里沒事我就算去了疫區也不會得上,命中有事躲在府里又有什麼用?”

“你,”董夫人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你倒是會堵我的嘴,童院使、馮御醫你都敢抓,我就知道那痘瘡也嚇不倒你,你可要想仔細……我就你這一個禍根,若是你不好好回來,我也不用活著了。”

董昭皺起眉頭來,“好端端的日子,母親說這個做什麼?如今京城中人人膽寒,就算是馮閣老也盼著瘟疫快除,”說著站起身冷笑,“誰再在背后阻攔誰來接這差事,料他們沒有一個敢和我去通州,這事我再做不好,日后干脆就別生入仕的念頭。”說著眼睛一揚,眉宇中多了凜然的氣勢。

董夫人頓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打趣兒子,“誰說你不會謀略,我看日后連我都要防著,莫要被你抓住話柄。”

董昭這才又坐下來,“母親在京中聽消息就是,不必過分擔憂。”

話說的輕松,做兒女的哪里知曉父母的心思,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不是她能說動的了,董夫人嘆口氣,“去吧,去吧,聖旨都下了,我哪里還能攔著。”兒大不由娘,這話說的真是沒錯。

她這個做母親的話他不愛聽,也該給他找個枕邊人,兩口子也好心貼心的過日子。

董昭和丁科兩匹快馬跑在最前面,走了一個時辰,丁科先支持不住,氣喘吁吁地叫喊董昭,“世子爺……我說世子爺……您的病才好,可不能這樣折騰,這差事不是一日兩日能辦好的,早到一個時辰又能如何,就算您能撐下來,我這把老骨頭只怕沒到通州就要散架啊。”

董昭拽過馬頭,海棠色的官服在陽光下晃人眼睛,正襟跨坐在白馬上,氣魄雄偉,“大人慢慢走,我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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